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烽火照铁衣 > 第一章

1
沪上春深,梧桐深处是吾家
民国十七年,上海。
这是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既有外滩万国建筑的奢华恢弘,也有弄堂石库门的烟火人间。黄浦江上的汽笛声、跑马厅的喧嚣、戏院里的唱腔、咖啡馆的爵士乐,共同编织着时代浮世绘。
沈家老宅在法租界僻静的梧桐巷内,精致典雅。高大的梧桐树筛落光影,青石板路温润光滑,远离南京路繁华,透着旧式世家的宁静。
沈家曾是前清官宦,沈父一代家道中落,靠田产和绸缎庄维持体面。他保守古板,对独子沈砚寄予厚望,盼其重振门楣。
然而,沈砚却是个败家子。他字伯琛,年方二十一,生得一表人才,长衫难掩倜傥,却带着玩世不恭的惫懒。
此刻,他斜倚廊下美人靠,把玩铁胆,百无聊赖看庭院老桂树。管家福伯来报:大少爷,二小姐回来了。
沈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轻盈的脚步声渐近,带着栀子花香。穿月白色学生装的少女顾曼卿出现,齐耳短发,眉眼弯弯,正是沈砚的青梅竹马表妹。
表哥,又在偷懒她嗔怪道,爹爹让你去苏州看新谈的生意。
沈砚睁眼,勾唇玩味:曼卿总这么关心我。生意不过是爹爹眼中的稻草罢了。
顾曼卿蹙眉:表哥怎能这么说沈家的产业……
沈家的产业沈砚打断,语气讥诮,如今是什么年头打仗、罢工、洋货冲击……这点祖产,守着迟早也是别人的。
他话语里无朝气,满是对未来的悲观和对责任的漠视。
顾曼卿难过。她知沈砚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新事物有见地,只是不肯将心思放正途。他听戏、赌马、出入会所,花钱如流水,让本就拮据的沈家雪上加霜。
表哥,我知道你苦闷,但逃避无用。顾曼卿轻声说,爹爹年纪大了,沈家将来终究要靠你们。
沈砚眼神闪烁,随即恢复吊儿郎当,抛起铁胆转移话题:听说你们女师要去南京参观什么时候走
顾曼卿眼睛一亮:下个月初,能去中央大学和中山陵呢。
真好。沈砚语气平淡,多拍些照片回来,让我开开眼界。
顾曼卿觉他有心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表哥,别这样。不管将来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沈砚浑身一僵,抽回手,烦躁扯领口:行了,别像老妈子。我去前厅回爹爹的话。
他径直离开,背影挺拔却萧索。
顾曼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眸蒙上忧愁。一阵风吹过,卷起枯叶,也吹动她心中不安的涟漪。她和沈砚的未来,像这深秋天气,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2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
沈砚回前厅时,沈父沈仲安正端坐太师椅,捻佛珠看账本,眉头紧锁。阳光透过雕窗,在他花白鬓角投下光斑,显苍老疲惫。
爹。沈砚随意喊了声。
沈仲安抬头,眼中闪过失望,随即严肃:来了坐。
沈砚坐下,扫过桌上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让他头疼,他一向对生意经不感兴趣。
苏州的纱厂,我已让人去谈。沈仲安放下佛珠,对方开价不高,谈下来或能解燃眉之急。你明天动身,务必办妥。
苏州纱厂沈砚嗤笑,爹忘了上次教训投资实业耗时耗力,回报慢风险大。这点钱,与其扔进去听响,不如……
不如怎么沈仲安猛地抬头,声音拔高,还不够你挥霍上个月跑马厅输的几百大洋,前几天带狐朋狗友去百乐门包场花了多少家里田契、地契,你押了多少
面对质问,沈砚脸上慵懒褪去,只剩麻木冷漠。他低头,手指无意识摩挲袖口滚边。
爹,那些钱不算什么。他低声说,用完了再想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沈仲安气得发抖,沈家脸面快被你丢尽!别人背后说沈家出了败家子,祖宗基业要败在你手里!
随他们说去。沈砚猛地抬头,眼中桀骜,这破家,败了就败了!我早受够了!
你说什么!沈仲安指着他,逆子!你娘去得早,我辛苦拉扯你大,你就这么对我!
我娘沈砚眼神复杂,有痛苦、迷茫和一丝温柔,她若在,会同意我这么做吗会眼睁睁看这个家变成这样吗
提到亡妻,沈仲安语气软了,满是哀伤:你娘……若在天有灵,见你这样,不知多伤心……
父子相对无言,空气沉重压抑。
沈砚起身,不想再吵:爹,我回房了。他拿起椅上外套,转身要走。
站住!沈仲安叫住他,明天一早,福伯送你去火车站。把苏州的事办好,否则别进这个家门!
沈砚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淡淡道:知道了。
他穿过空旷客厅,到二楼房间。房间大却随意,西式书桌散落闲书画报,墙上挂吉他,角落堆着昂贵皮鞋和女人首饰——昨晚派对带回的纪念品。
他反锁门,走到窗前推开。楼下老桂树沉默,远处上海滩霓虹招牌光怪陆离,像另一个世界。
他点燃烟,深深吸一口,尼古丁短暂麻痹缓解烦躁。他知让父亲失望,也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又能怎么办
他并非生来想做挥霍的败家子。曾想振作打理家业,却总遇阻力嘲讽。族中长辈说他不如父亲稳重,底下人阳奉阴违,连父亲也总不信任、失望。
久而久之,他放弃了。既然做什么都不被认可,索性放纵自己,至少能感受活着的真实,而非被别人期望和规矩操控的提线木偶。
只是放纵的快感短暂,随之是更深的空虚迷茫。他像断线风筝,在时代洪流中飘荡,不知落点。
此刻心烦的,还有顾曼卿。他想起她清澈眼眸、温柔语气、毫不掩饰的担忧关切。在她面前,他像伪装被剥开的骗子,知自己配不上她,怕污浊玷污她的纯洁。
可他控制不住贪恋她的温暖光明,像黑暗中行走太久的人渴望光亮。甚至自私希望她留在身边,哪怕只是荒唐生活的旁观者、沉默的倾听者。
他掐灭烟头,到书桌前拿起顾曼卿的照片。她穿学生装,笑靥如花。他指尖拂过她脸庞,眼神晦暗。
曼卿,我该拿你怎么办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窗外夜色渐浓,上海滩喧嚣暂歇。但沈砚心中的风暴,才刚酝酿。
3
暗流涌动,情愫暗生不自知
几天后,沈砚踏上前往苏州的火车。
坐在头等车厢软席,看窗外江南水乡风光飞逝,他心情未好转。苏州之行,于他不过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是证明自己并非无可救药的机会,或是父亲给的最后一次改邪归正的期许。
他此行考察收购经营不善的纱厂。这在当时是新兴产业,虽风险大,对传统绸缎庄或许是出路。接洽的是沈家世交周老板,在苏州商界有门路。
火车摇晃,沈砚靠窗百无聊赖,想起顾曼卿。再过几天她要去南京,不知此刻在忙什么,有没有想过他
他掏出怀表打开,银质表壳刻着精致卿字,是顾曼卿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贴身戴。看着娟秀小字,心中泛起涟漪。
这时,穿时髦洋装、烫卷发的妖娆女人扭腰走进包厢。妆容艳丽,眼神勾人,一看便知是风月场所常客。
哟,沈大少爷怎么在这儿女人娇笑,声音甜腻。
沈砚皱眉,认出是百乐门头牌舞女红玫瑰。她显然认错人,或故意装作认错。
你认错人了。沈砚冷淡道。
沈大少爷生得俊俏,我怎会认错女人自来熟地坐下,红指甲敲桌面,嫌闷姐姐陪你出去兜兜风
沈砚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一口,示意她别打扰。
女人不在意他的冷淡,更热情:沈大少爷去哪儿发财苏州山美水美人更美……
沈砚忍无可忍,放下茶杯打断: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请离开。
女人被他冰冷目光看得一窒,脸上挂不住,仍娇笑:沈大少爷何必拒人千里大家出来玩,交个朋友嘛……
砰!
包厢门被推开,周老板尴尬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沈家下人提行李。
沈、沈少爷,您怎么在这节车厢周老板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且旁边有浓妆艳抹的女人。
沈砚起身整衣服,恢复惫懒笑:周老板,巧了。我刚到,准备拜访张老板。他瞥向红玫瑰,这位是我朋友,先行一步。
红玫瑰识趣起身,抛给沈砚媚眼,对周老板点头后离开。
周老板看红玫瑰背影,又看沈砚,眼神有探究和鄙夷。
沈砚若无其事笑:走吧,周老板,带路。
他知行为落人口实,却不在意。反正已是别人眼中的浪荡子,多一条风流韵事也无妨。
但内心烦躁未减。不喜欢逢场作戏,更不喜欢被和庸脂俗粉联系。脑海始终浮现顾曼卿清纯笑脸。
接下来几天,沈砚全身心投入考察纱厂。白天跟周老板和技术顾问看厂房、设备,和工人聊天,了解生产流程;晚上研究对方账目和合同条款。
出乎意料,这玩世不恭的沈大少处理专业问题时,异常认真敏锐。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对市场走向分析颇有见地。周老板暗暗吃惊,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沈少爷年纪轻轻,有如此眼光魄力,难得。周老板私下对沈仲安派来的管事赞叹。
沈砚的敬业聪慧,让本不抱希望的沈家管事暗自称奇。或许大少爷真的不一样了
然而,他内心的转变自己也始料未及。或许因远离上海浮华,接触到实实在在的产业运作,他开始思考以前没想过的问题。意识到守住沈家产业,不像想的那么简单,也不全是为父亲的面子。
这几天,顾曼卿身影常闯入脑海。想起小时候一起捉迷藏,她灯下缝补他刮破的长衫,教他读《新青年》文章……温馨片段像电影回放。
他发现对顾曼卿的感情,早已超越青梅竹马。他喜欢她,深深喜欢,无关家世背景和利益,只因她是独一无二、照亮他灰暗青春的顾曼卿。
只是这份感情,他一直小心隐藏。知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怕污浊玷污她纯洁,更怕说出口连从小到大的情谊都失去。
在苏州最后一晚,沈砚独自走在护城河边。杨柳依依,晚风清凉。看河面灯火倒映,思绪万千。
明天回上海,等待他的或许是父亲赞许,或许是更重的期望。他能做什么改变自己和家的命运
还有顾曼卿……她要去南京,他们距离似乎更远了。
他掏出怀表,看卿字,眼神温柔,指尖摩挲仿佛能感受她的温度。
曼卿……他低声呢喃,等我。
或许,他真该做点什么了。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她。
4
南京离歌,咫尺天涯难相见
沈砚顺利谈下苏州纱厂收购,虽未让沈家立刻起死回生,却是不错的开端。回上海后,他将详细报告呈给父亲。沈仲安看后,脸色明显缓和。这是沈砚第一次主动分忧,且做得像样。
父子关系有微妙改善。沈仲安尝试和儿子沟通,询问他对家业发展的看法。沈砚也收敛许多,不再日夜颠倒、挥霍无度,偶尔去书房看账本,或和父亲讨论生意。
这一切改变,源于顾曼卿。他想变得更优秀强大,足以给她安稳未来,和她并肩,而非远远看着守护。
然而命运爱开玩笑。
就在沈砚努力扮演合格沈家子弟时,一个消息打破他平静心绪。
国民政府决定迁都南京,顾曼卿所在的教会女师,组织优秀学生代表去南京参观学习一个月,培养爱国情怀,开阔眼界。
出发日期定在十月中旬。
这对沈砚如晴天霹雳。
他刚调整好心态,想争取和顾曼卿渺茫的希望,她却要去遥远陌生的南京,距离一下拉远。
他找顾曼卿,劝她别去,说南京不安全、学业为重等,却被她一一笑着拒绝。
表哥,这是难得的机会。她认真道,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将来做准备。国家需要我们年轻人。
可我担心你……沈砚声音无力。
顾曼卿看他,眼神温柔坚定:表哥,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是也希望我成为独立、有见识的女子吗
沈砚语塞。他确实希望,可想到她去那么远,离开视线,便抑制不住恐慌失落。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声音微颤。
一个月后。顾曼卿掰手指,正好赶上期中考试。
一个月,对此刻的沈砚像永恒。
他看她明媚笑脸,心像压了巨石。想告诉她留下,甚至想不顾一切跟着去南京守着她,但不能。
他现在的身份、糟糕的名声,支撑不起这样的举动,甚至无法保证去了能给她什么,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困扰。
好吧。良久,他艰难点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路上小心,到南京给我来信。
嗯!顾曼卿笑,眼睛弯成月牙。
看她离去背影,沈砚心一点点沉。知这次分别,或许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
接下来日子,沈砚异常沉默。不去百乐门,不聚会,推掉牌局。常独自待书房,或去黄浦江散步,默默抽烟。
他将精力投入工作,学打理家族生意,和掌柜、伙计打交道,处理纠纷。想让自己忙碌,没时间胡思乱想。
他还关注时局,报纸每天报道战争消息,军阀割据,战火纷飞。他觉国家和时代正经历巨变,自己不能永远躲在家族羽翼下苟活。
甚至开始读商业管理、经济理论书籍,虽一知半解,却很认真。想为沈家做点什么,不仅为父亲,也为她。希望某天能以全新姿态站在她面前,说自己不再是挥霍的败家子。
出发日到了。
沈家老宅门前停着黑色小汽车。顾曼卿穿蓝布学生装,拉小行李箱站门口。她父母和沈砚母亲生前故交来送行。
沈砚站人群边缘,默默看她。她今天特别漂亮,脸上有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顾曼卿看到他,快步走来。
表哥。
嗯。沈砚应着,从口袋掏小丝绒盒子塞她手里,这个……送你。
顾曼卿疑惑打开,是条珍珠项链,圆润珍珠在阳光下泛柔和光泽。
南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这条项链……戴着好看。沈砚不自然道,眼神飘忽。
顾曼卿心一暖,小心合盒放包里:谢谢你,表哥。我很喜欢。
路上……保重。沈砚声音沙哑。
嗯,你也是。家里……要好好的。顾曼卿抬头深看他,眼神似有千言万语。
沈砚心一颤,差点脱口挽留,最终忍住。
汽车发动,顾曼卿靠窗挥手告别,笑容明媚如阳光,刺痛沈砚眼睛。
他站原地,直到汽车消失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空荡荡的手,心像空了一块。
从那天起,顾曼卿的信成了沈砚生活唯一慰藉。
她信里说南京见闻:宏伟的中山陵、美丽的玄武湖、有活力的中央大学校园。分享学习心得、新朋友、对国家未来的思考。字迹娟秀,语气积极,透着蓬勃朝气。
沈砚每次收信都反复读,小心收好。他也回信,说自己近况、沈家生意进展、上海新鲜事,却写得短而克制,怕流露思念担忧影响她。
他们交流像隔无形屏障。他这边是上海滩浮沉和家族重担,她那边是南京求学热情和家国理想。都努力生活,朝各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却似越走越远。
沈砚常在夜深人静时,拿顾曼卿的信,借昏黄灯光反复看,信纸边缘似留她指尖温度。
他更拼命工作,不仅处理沈家内部生意,还涉足外部投资。利用以前交际场人脉获取信息、找机会。甚至学英文,因看报纸知未来商业竞争离不开国际视野。
他像不知疲倦的陀螺旋转,用忙碌麻痹自己,填补空虚不安。希望尽快强大,跨越鸿沟到她身边。
5
烽火骤起,咫尺竟成天涯路
时间悄然滑入冬季,南京的局势也日渐紧张起来。
北方战事吃紧,日本人的野心日益昭彰,整个中国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下。起初,远在上海的沈砚和南京求学的顾曼卿并未受太大波及——沈砚的生意蒸蒸日上,苏州纱厂开始盈利,沈家暂时摆脱危机;顾曼卿在南京安心学习,信里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全面抗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消息传到上海,人心惶惶。紧接着,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打响。中日双方在上海展开惨烈会战,昔日繁华的十里洋场瞬间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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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染红天空,爆炸声震耳欲聋。南京路堆满残垣断壁和烧焦的车辆,难民如潮水般涌入租界,哭喊声、求救声、枪炮声响彻云霄。
沈家老宅虽在法租界相对安全区域,却也感受到战争威胁。米价飞涨,物资匮乏,夜晚的警笛声时常划破夜空。
沈砚心急如焚。他一边维持家族生意运转,安抚伙计情绪,一边担心远在南京的顾曼卿。
信件往来开始变得困难。邮路时常中断,有时隔十天半月才能收到一封。顾曼卿的信里,也渐渐流露出忧虑和不安。
表哥,学校已经开始组织防空演习了。
昨天晚上听到很远的炮声,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
日本人会不会打到南京来
每读这些字句,沈砚的心都揪得紧紧的。
他恨不得立刻飞赴南京守在她身边,可上海局面同样岌岌可危——他必须留下,守住沈家,守住好不容易建立的根基。
九月底,上海沦陷。
租界虽暂时中立,实则被日军团团包围,成了孤岛。沈家生意遭毁灭性打击:许多店铺被迫关闭,仓库被日军查封,流动资金链断裂。
沈砚心力交瘁。他变卖家中大部分值钱物件,包括曾引以为傲的进口手表、珠宝首饰,甚至一直珍藏的顾曼卿送的礼物,只为换些现金维持员工生计,为可能的撤退做准备。
他变得更沉默寡言,笑容越来越少。曾经的纨绔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坚毅。他终于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个人命运永远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
就在沈砚艰难支撑沈家残局时,他收到了顾曼卿最后一封信。
信是十月中旬发出的,到他手上已是十一月上旬。字迹潦草,似在匆忙中写下。
表哥:
见字如面。
南京的情况很不好。日本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学校已经停课,组织我们撤离。但是……路途艰险,交通瘫痪,我们被困在学校里,十分危险。
前几天,城里遭到日军轰炸,很多房屋被毁,死伤惨重。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表哥,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如果可能的话,你能不能来接我
曼卿
最后那句短短的话,像重锤砸在沈砚心上。
她有危险!她需要他!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决定——必须去南京!
不顾老仆福伯劝阻,他变卖手中最后一点家当,凑了路费、应急药品和食物,甚至找人弄到一张去往南京的通行证。这张通行证极其珍贵,是拿沈家仅存的重要地契,从黑市掮客手里换来的。
临走前夜,他独自来到庭院,望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桂树。
往事涌上心头:小时候和顾曼卿在树下玩耍,她清脆的笑声,清澈如水的眼眸,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她之间横亘太多障碍:家世悬殊,他的不成器,还有不敢触碰的未来。他以为两人会像平行线,遥遥相望却永不交汇。
可现在,顾曼卿有危险。他不能再犹豫退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希望,也要到她身边保护她,哪怕付出生命代价。
他带上送给她的珍珠项链,小心放进口袋——这是他唯一能带去的,微不足道的念想。
曼卿,等我。他低声说,语气异常坚定。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沈砚裹紧大衣,登上前往南京的汽车。他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必须去。
通往南京的路,早已不是坦途。
汽车在坑洼公路上颠簸,沿途尽是战争创伤:炸毁的村庄,荒芜的田野,流离失所的难民……空气中弥漫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日军封锁线越来越多,盘查越来越严。沈砚几次险些被识破,不得不绕道而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周后抵达已沦为炼狱的南京城。
眼前的南京,与记忆中繁华安宁的古都判若两地。
城墙多处被炸,街道弹痕累累,到处是断壁残垣和焚烧后的灰烬。空气中弥漫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偶尔有零星枪声划破死寂。
城里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荷枪实弹的日军巡逻。昔日热闹的夫子庙、秦淮河,如今一片死寂。
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知道顾曼卿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全。
他按信上地址寻找——南京城南的女子师范学校。
然而抵达时,只看到一片燃烧后的废墟。学校已被日军彻底摧毁,只剩焦黑残骸和几根扭曲的钢筋。
他的心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学校被毁了
那曼卿呢
请问……他抓住从废墟逃出的老校工,声音因恐惧颤抖,这里的师生……都去哪里了
老校工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悲伤。都被……都被抓走了……日本人……冲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放过……女学生……都被……
后面的话,老校工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砚只觉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被抓走了……
曼卿被日本人抓走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中他,世界瞬间崩塌。
他像疯了一样在废墟中寻找,大声呼喊顾曼卿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死寂和浓烟。
他找遍学校每个角落、每个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绝望像潮水将他淹没。
他颓然跪倒在废墟前,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这不是他第一次流泪,却是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如此痛彻心扉。
他答应过保护她,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抬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眼中布满血丝和无尽痛苦。
曼卿……他一遍遍嘶哑呼唤,你到底在哪里……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不知未来会怎样,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只知不能倒下。要找到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即使,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6
生死两茫茫,音讯断绝故园寒
南京城破后的日子,如同人间地狱。
沈砚在废墟般的校园里徒劳寻找两天两夜,一无所获。老校工告诉他,日本人把抓到的女学生和难民押往不同地方:有的去了慰安所,有的被送去做苦工,还有的……可能已遭更悲惨的命运。
每句话都像刀,割在沈砚心上。
他不敢想象顾曼卿若落入日军手中的下场,连想都不敢想。
身心俱疲的他最终不得不暂时放弃寻找。他知道,在日军铁蹄下,凭一己之力找人几乎不可能。必须先活下去,才有机会。
他混在侥幸逃出南京的难民队伍中,随人流一路向西,往相对安全的大后方撤退。沿途看到更多触目惊心的景象:路边横陈的尸体无人掩埋,饥饿和疾病吞噬生命,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昔日繁华的江南水乡,如今满目疮痍。
沈砚的心,也如这片土地般荒芜沉重。他变卖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物件——一块怀表,换来几个馒头分给身边难民。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爷,只是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他不知要去哪里,不知未来怎样。只知不能死。要活着,为了曼卿,也为战火中逝去的无辜生命。
跋涉一个多月后,沈砚抵达武汉。当时武汉是临时首都,汇聚大量从沦陷区逃出的难民和不愿屈服的中国人。城市虽受战争波及,却比南京安定些。
他在汉口找了份粗活,在码头搬运货物、出卖苦力。繁重劳动让他身心俱疲,却能勉强维持温饱。他隐姓埋名,没人知他曾是上海滩的沈家大少。每天拼命干活,累得像条狗,只在夜深人静时拿出失去光泽的珍珠项链,摩挲着思念不知所踪的女孩。
他不知顾曼卿是生是死。不敢打听,怕听到坏消息,更怕希望破灭后的绝望。只能默默祈祷她活着,平安。
时间一天天过去,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武汉也时常遭日军轰炸。沈砚生活更艰难,却咬牙坚持。他像野草,在废墟中顽强生长。
他开始反思人生。以前挥霍无度、游戏人生,以为金钱能解决一切。直到家国剧变、与曼卿生离死别,才明白什么真正重要。
他开始自学知识,晚上收工后去夜校听课。想提升自己,为国家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搬运工,也想尽一份力。
偶尔他会给上海老宅寄些钱,附简短的信,说自己在外地做学徒,一切安好,让家人放心。不想让年迈的父亲再为自己操心。
上海那边,沈仲安得知家产几乎变卖殆尽、儿子生死不明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福伯和老佣人们靠沈砚偶尔寄来的钱,勉强维持沈家生计。
福伯常给病榻上的沈仲安读沈砚从武汉寄来的信。老人听着信里平静疏离的文字,老泪纵横。他知道,那个曾让他又爱又恨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只是这份成长代价太沉重。
老爷,大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福伯只能这样安慰。
沈仲安虚弱点头,眼中满是期盼:是啊……伯琛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还要照顾曼卿呢……
提起顾曼卿,老人眼神更黯淡:也不知道曼卿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而此时的顾曼卿,正经历噩梦般的劫难。
南京城破那天,她和几个同学躲在学校地下室,侥幸躲过日军第一次搜查。可两天后,一群日军闯进来,将她们和其他未能逃脱的女学生一起抓走。
她们被关押在临时收容所,遭受非人的折磨和凌辱。恐惧、饥饿、绝望,每天啃噬着她们的意志。
顾曼卿凭惊人毅力和强烈求生欲咬牙坚持。她谨记表哥的话,努力活下去。
后来,她们这批幸存的女学生被押送到偏僻的慰安所。在那里,她们度过人生中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光。
每一天都像在地狱煎熬。身体被摧残,精神被蹂躏。无数次想一死了之,可求生本能和对表哥的思念支撑着她。
她不知被关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直到某天,日军因战线吃紧放松对慰安所的控制,她才找到机会,和另外两个幸存女孩一起逃了出来。
她们一路乞讨,历经艰险,辗转来到后方。当抵达重庆时,已是第二年春天。
看到重庆街头飘扬的青天白日旗,顾曼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她活着回来了。可失去了太多:同学、老师、熟悉的南京城……还有清白。
她不知如何面对未来。身心俱受重创,像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娇花,虽侥幸存活,却已失往日光彩。
她在重庆一家慈善机构找到暂时栖身之所,帮忙照顾沦陷区孤儿。努力振作,学习新知识,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人,忘掉过去可怕的记忆。
只是午夜梦回,仍会想起沈伯琛。
不知他在哪里,是死是活。只记得南京城破前,她最后一封信里问他,能不能来接她。
他来了吗看到被毁的学校了吗找到她了吗
这些问题像毒蛇,日夜啃噬她的心。
她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血色记忆和无法言说的痛苦。他们还有重逢的可能吗即使重逢,还能回到过去吗
顾曼卿不知道答案。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还活着,命运能让他们再次相遇。
7
重逢之喜,物是人非事事休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
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阶段。大后方的重庆虽远离战火,却物资匮乏,生活艰难。空袭警报时常响起,人们活在高度紧张压抑的氛围中。
沈砚已不是当年衣冠楚楚的上海大少爷。三年艰苦生活和繁重劳动,让他面容黝黑粗糙,手上布满老茧。但整个人散发出沉稳坚毅的气质,眼神多了沧桑和成熟。
他在码头干了很短时间,后凭聪明才智和以前积累的人脉,辗转进入军统外围机构工作。利用懂外语、熟悉上海的优势,负责情报搜集和联络。工作充满危险,他却做得投入。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为国家、为战场牺牲的同胞做些实事。同时,他心底也抱着一线希望,想通过这份工作获取曼卿的消息。
他一直没放弃寻找顾曼卿。只要有线索,都会不遗余力查证。可茫茫人海,音讯隔绝,找人谈何容易。
常在夜深人静时,他拿出戴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这是当年送她的,如今物是人非,只剩这点念想陪伴。他常想,曼卿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在人世是否在某个角落默默承受痛苦
这天,沈砚接到紧急任务,需前往西安与地下联络点接头。任务完成后,准备取道成都返回重庆。
火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窗外是连绵的秦岭山脉。沈砚靠在窗边看风景,心中无太多波澜。三年特工生涯,早已习惯奔波和危险。
火车即将到宝鸡时,一群穿学生装的年轻人走进车厢,像是刚毕业准备奔赴大后方的。他们脸上洋溢青春气息,与周围紧张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沈砚没太在意,闭目养神。
然而火车行驶中,突然遭遇日军飞机轰炸,被迫紧急停靠在偏僻小站。混乱中,沈砚听到不远处传来尖叫和枪声。
他立刻警觉。多年特工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妙。
悄悄探出头,看到几个穿便衣的日本特务在车厢搜查,似在找重要人物。
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从一节车厢跑出,慌不择路往火车尾部跑。
那身影虽穿朴素学生装,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轻盈的步态、微微低头的样子……
沈砚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是曼卿!
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了,以为早已忘记她的容貌,可那一刻,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真的是她!顾曼卿!
她似乎也看到了他,或感觉到他的目光,停下脚步转头,惊恐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
顾曼卿眼中满是震惊、恐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沈砚心脏剧烈跳动,顾不上暴露身份的危险,猛地站起朝她冲去。
曼卿!
他大喊她的名字。
周围的日本特务立刻注意到这边,端枪冲过来。
快走!沈砚一把抓住顾曼卿的手臂护在身后,低吼道。
顾曼卿被他有力的手臂抓住,整个人懵了。看着眼前这个陌生沧桑的男人,看着他焦急坚定的眼神,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表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我!我是伯琛!沈砚没时间解释,跟我走!
他拉着顾曼卿在混乱人群中穿梭,躲避追捕。心跳飞快,既激动又紧张。三年了,终于找到她!他活着,她也活着!
快跑到车厢连接处时,一个日本特务突然从旁边冲出拦住去路,手中刺刀闪寒光。
八嘎!特务怒吼着朝沈砚刺来。
沈砚反应极快,猛地推开顾曼卿,侧身躲过刺刀,顺势抓住特务手腕用力一拧,夺下刺刀反手刺进对方心脏。
鲜血溅出,染红沈砚的衣服。
顾曼卿吓得惊叫,捂住嘴巴。
沈砚迅速拉起她继续跑。
那边!顾曼卿指着不远处的敞篷卡车,上面坐了几个神色慌张的年轻人,我们坐那辆车走!
沈砚看了眼逼近的特务,当机立断拉着她冲上车。
卡车司机看到他们愣了下,随即发动车子朝小站外开去。
身后传来日语叫骂声和枪声,子弹打在卡车上噗噗作响。
沈砚紧紧护住怀里的顾曼卿,心脏因后怕和激动剧烈跳动。不敢回头,只催促司机:开快点!快!
卡车在颠簸土路上飞驰,扬起尘土。顾曼卿靠在沈砚怀里,感受着他坚实的臂膀和急促的心跳,泪水止不住流下。
表哥……他真的来了……他找到她了……
三年的噩梦,三年的等待,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结果。
可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记忆中玩世不恭的少年。他眼神里有看不懂的沧桑和锐利。他们之间隔着三年的空白和各自的苦难,还能回到过去吗
顾曼卿心中满是复杂情绪:有重逢的喜悦,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丝隐秘的恐惧。
卡车一路疾驰,终于摆脱日军追击。
车子停下,沈砚才松开紧绷的身体。看着怀里的顾曼卿,她脸上挂着泪痕,眼神惊魂未定。
曼卿,你没事吧他柔声问,声音因激动沙哑。
顾曼卿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三年不见,他瘦了黑了,脸上多了几道伤疤,成熟而陌生。但那眉眼神情,依旧是魂牵梦萦的表哥。
她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沈砚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别怕,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他的声音温柔坚定,像暖流注入顾曼卿冰冷的心房。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三年积压的恐惧、委屈、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宣泄出口。
沈砚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浸湿衣襟的泪水。心揪紧了,知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恨自己没早点找到她保护她。
没事了,曼卿,都过去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安慰,以后,有我陪着你。
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将三年的分离和痛苦,都融化在这个迟来的拥抱里。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次重逢虽带来喜悦,却也揭开更残酷的现实。他们之间的鸿沟,不仅没因重逢弥合,反而因各自经历的苦难,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8
旧伤新痛,相顾无言情已殇
重逢的喜悦过后,现实的残酷如影随形。
顾曼卿跟着沈砚暂时离开混乱的宝鸡。沈砚的秘密身份不允许暴露太多行踪,他将她安置在西安郊区一个安全的小院,由福伯的远房亲戚代为照顾——那是他绝对可靠的人。
他需立即赶回重庆复命。这次任务关系一批重要军事情报,不容有失。也需向上级汇报找到顾曼卿的情况,为她安排后续去处。
临走前夜,沈砚坐在顾曼卿床边,看她熟睡的脸庞。三年未见,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惊惧。曾经爱笑爱闹、充满活力的女孩,似乎被三年的噩梦彻底改变。
沈砚心中满是怜惜和愧疚。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曼卿,等我。他低声说,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仿佛感应到他的不舍,顾曼卿嘤咛一声,缓缓睁眼。
看到沈砚近在咫尺的脸,她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惊喜,有依赖,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疏离和不安。
表哥……你要走了吗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沈砚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出门,万事有我。
顾曼卿看着他,张了张嘴想问很多问题:这三年他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也有很多话想说:她这三年经历了什么,有多害怕,有多想念他……
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眼眶红了。
她知道,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三年的空白,三年的苦难,不是简单重逢就能弥补的。
沈砚看她低垂的眼眸和泛红的眼圈,心中一痛。知她或许还在恨他,恨他当年不告而别,恨他没遵守承诺保护她。又或许,她只是恨这残酷的命运,恨这让她失去一切的战争。
他站起身,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曼卿,保重。
说完,转身毅然离开小院。
看着沈砚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顾曼卿泪水汹涌而出。
重逢的喜悦短暂,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苦和迷茫。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和他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吗
沈砚一路风尘仆仆赶回重庆,将找到顾曼卿的消息上报上级。上级表示祝贺,却也提醒他,顾曼卿身份特殊,又是从慰安所逃出的,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建议谨慎处理。
沈砚坚持要将她接到身边照顾。上级考虑再三最终同意,但要求他严格遵守保密规定,不能暴露顾曼卿的身份。
几天后,沈砚再到西安,将顾曼卿接到重庆。
重庆的山城雾气蒙蒙。沈砚带她住进郊区的秘密联络点,这里相对隐蔽,少有人知。
顾曼卿开始了在重庆的生活。沈砚对她照顾无微不至:找医生检查身体,买新衣服,带她熟悉环境。试图让她适应生活,忘记过去的伤痛。
然而伤痛没那么容易忘记。
顾曼卿常在夜里惊醒,梦见南京的噩梦。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她变得沉默寡言,敏感易碎,不敢与人深交,下意识和周围人保持距离。
沈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努力弥补,想让她重新快乐:讲笑话,带她看电影,陪她散步。但顾曼卿反应总是平淡,很难真正开心。
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越来越艰难。
沈砚发现自己变了。三年特工生涯让他变得谨慎、警惕,不善于表达感情。不知如何与经历巨大创伤的顾曼卿相处,怕说错话再次伤害她。
而顾曼卿也无法原谅自己。觉得配不上现在的沈砚——他变得优秀、沉着冷静,肩负重要使命。而她只是残破、被玷污的躯壳,怕自己的存在成为他的负担,玷污他高洁的灵魂。
一次,沈砚执行任务回来,带了她以前喜欢的桂花糕。
曼卿,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他递过去,脸上带着期待的笑。
顾曼卿看着精致的桂花糕,却仿佛看到南京城破那天,日军铁蹄下的狼藉。胃里一阵翻腾,猛地别过头,冷冷道:我不饿。
沈砚脸上的笑容僵住,拿糕点的手微微颤抖:曼卿,你……
我说我不饿!顾曼卿猛地提高声音,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假惺惺的!你以为买这些东西,就能抹去过去的一切吗!你以为你现在是英雄了,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出现在我面前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怨恨和控诉。
沈砚的心像被针扎,密密麻麻地疼。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是啊,他算什么英雄只是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特工。找到她、保护她,或许更多是出于愧疚,出于无法释怀的责任感,而非她期望的爱情。
对不起……他艰难地说,曼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曼卿眼泪夺眶而出,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觉得你可怜我,就应该照顾我!
不是的!沈砚急切否认,曼卿,我爱你!从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个人!
这句话他说得用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顾曼卿动作停住,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还爱她吗可经历了这么多,他们还能相爱吗
爱顾曼卿惨笑,笑容里满是悲凉和自嘲,沈伯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都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们了。你身上背负着秘密和使命,而我……我只是一个被毁了的女人。我们之间,早就……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很明显。
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知她心里的结,远比想象的深。
曼卿,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伸手想抓她的手,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顾曼卿看着他伸出的手——那只曾牵她走过无数春秋的手,如今沾满尘埃和鲜血。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缩回手。
对不起,表哥。她低声说,声音满是疲惫,我……我需要时间。
沈砚默默收回手,心中满是苦涩。知这时间,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堵无形的墙,用三年的分离、苦难、误解和愧疚筑成,牢不可破。
重逢的喜悦,最终被现实的残酷和内心的伤痛淹没。他们相顾无言,眼神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无奈。
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连爱情,也成了奢侈品。
9
战火炽烈,情深缘浅亦枉然
时间在重庆的雾霭和紧张空气中缓缓流逝。沈砚依旧忙碌于秘密工作,时常外出执行危险任务。顾曼卿留在联络点,努力调整心态,适应新环境。
他们维持着微妙的和平。沈砚不再刻意打扰,只默默关心她的起居,定期送生活用品和食物。顾曼卿尽量保持平静,偶尔和福伯的亲戚聊天,或去附近教堂做义工。
只是他们之间,始终有层看不见的疏离。很少交谈,偶尔碰面也只是匆匆点头,像熟悉的陌生人。
沈砚心中满是痛苦和无奈。知顾曼卿还没原谅他,或没原谅命运和发生的一切。只能默默等待,等她心中的伤口慢慢愈合。
然而战争不会给他们等待的时间。随着战局推移,重庆作为战时首都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日军加强轰炸,试图摧毁中国人的抵抗意志。
重庆大轰炸开始了。
日军飞机像黑色蝗虫遮天蔽日飞临重庆,投下无数炸弹。凄厉的防空警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火光、人们惊恐的哭喊……将山城变成人间炼狱。
沈砚工作的联络点也时常受空袭威胁,他们不得不时刻警惕,做好撤离准备。
一次惨烈空袭中,联络点附近的民房被炸弹击中,造成大量伤亡。沈砚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救出几个被困的邻居。
当他浑身是灰、筋疲力尽地回到联络点时,看到顾曼卿静静坐在角落,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
看到沈砚平安归来,她似松了口气,却随即陷入更深的恐惧。
表哥……她声音颤抖,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沈砚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冷的手:不会的,曼卿,别怕。他努力让声音平静有力,我们会没事的。政府不会让重庆沦陷的。
顾曼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依赖,却很快被不安取代: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只是普通人……
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沈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曼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活着……多么简单又沉重的两个字。
经历过南京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顾曼卿比谁都渴望活着。可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她不知道。
空袭越来越频繁,重庆形势越来越严峻。沈砚的上级指示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大后方,比如昆明或成都。
这意味着,他又要离开顾曼卿。
这次,沈砚没立刻告诉她。知她刚因空袭受惊吓,不想再增加她的不安。
然而事情发展超出他的预料。
这天,沈砚接到紧急情报:日军即将对重庆进行规模空前的轰炸,目标是几个重要军事设施和政府机构。上级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一份绝密防御计划送到前线指挥部。
这是极其危险的任务,很可能有去无回。
沈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
出发前夜,他来到顾曼卿的房间门口,犹豫很久最终没敲门。
只在门外站了很久,深深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要将里面的身影永远刻在心里。
知这次任务生死未卜,可能再也回不来。有些话,或许该说了。
他回房拿出笔纸,给顾曼卿写信。
信纸上是他遒劲的字迹:
曼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任务紧急,恕我不能当面告别。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说清,很多心结没解开。我对不起你,曼卿。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后悔当初没能保护好你,后悔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用余生弥补过错,重新追求你,直到你愿意接纳我。
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也请你……不要太过悲伤。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找个能给你幸福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曼卿,生命只有一次,请你珍惜。
无论我是否能回来,我都爱你。
永远爱你的,
伯琛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砚眼眶湿润。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走到顾曼卿房门外,轻轻从门缝塞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异常坚定。整理行装,检查武器,最后看一眼窗外夜色,毅然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他没看到,他离开后不久,顾曼卿的房门轻轻打开。她捡起地上的信封,颤抖着打开。
读完信的内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信纸上,晕开墨迹。
无论我是否能回来,我都爱你。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原来他一直爱着她,从未忘记。
可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普通恋人一样相守
她紧紧攥着信,泪水模糊双眼。不知该怎么办。该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吗可如果他回不来,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而此刻,沈砚正潜伏在前往前线的路上。知此行凶险,却没有丝毫退缩。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也为那个用生命爱着的女人,他必须全力以赴。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踏上这条不归路的同时,另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悄然展开。这场阴谋,将彻底改变他和顾曼卿的命运。
烽火炽烈,情深缘浅。
他们的爱情在战火中飘摇,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10
生死抉择,一曲离殇终成憾
沈砚的任务异常艰难。日军封锁严密,他必须穿越数道封锁线,才能将绝密防御计划送到前线。
一路上,他遭遇无数危险:惊险躲过日军巡逻队,与军统叛徒斗智斗勇,甚至渡江时差点被湍急江水吞没。
但他凭过人的勇气、智慧和毅力,一次次化险为夷。他将那份关系无数将士生死的防御计划,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
接近前线指挥部时,他意外发现惊人秘密——军统内部有人勾结日军,企图泄露轰炸行动情报和前线布防图,以换取个人荣华富贵。
这个发现让沈砚心惊肉跳。若计划泄露,不仅前线防御会遭毁灭性打击,无数将士将丧命,他拼死保护的情报也将失去意义。
他必须阻止这场阴谋!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上级汇报时,被人出卖了。那个勾结日军的叛徒早已设下圈套,等他自投罗网。
一个深夜,沈砚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秘密绑架,关押在秘密据点。他遭受严刑拷打,被逼迫说出情报内容和联络方式。
沈砚咬紧牙关,宁死不屈。知一旦开口,后果不堪设想。
敌人用尽手段,都无法从他口中得到有用信息。最终决定将他秘密处决。
就在沈砚被押赴刑场即将饮弹身亡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顾曼卿。
原来,顾曼卿收到沈砚的信后,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无法接受他可能离开的事实。想起他曾说的话,他对国家的责任感,她做了个大胆决定——去找他。
她不知沈砚去了哪里,也不知有多危险。只凭记忆中他提过的模糊信息,以及福伯亲戚的帮助,一路颠沛流离,历尽艰辛来到前线附近。
从一个受伤士兵口中,她得知了沈砚被捕的消息。
她心急如焚,不顾一切找到关押沈砚的地方。利用在南京学过的简单日语,加上勇气和智慧,设法混入据点,最终在刑场上及时阻止了悲剧。
当沈砚看到浑身颤抖、满脸泪痕的顾曼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曼卿!你怎么会来这里!
表哥!我来找你了!顾曼卿哭着扑进他怀里,我不让你死!我不要你死!
敌人看到顾曼卿出现,顿时慌了手脚。他们认出她是从南京慰安所逃出的,怕惹麻烦,不敢轻易动手。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抓住机会与敌人搏斗。他虽身受重伤,身手却不凡,加上顾曼卿协助,竟奇迹般反败为胜,杀出一条血路。
两人最终成功逃离据点。
劫后余生的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揉进生命里。
曼卿,你不该来这里!太危险了!沈砚看她苍白的脸和擦伤,心疼不已。
我不在乎!顾曼卿摇头,泪水模糊视线,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表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好!沈砚紧紧抱着她,声音哽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然而命运的捉弄并未停止。
他们虽成功逃脱,那份绝密防御计划却因沈砚被捕延误了时机。日军已根据泄露的情报调整轰炸目标,加强攻势。
前线形势岌岌可危。
沈砚知必须立刻将情报送到前线,否则之前的牺牲都将白费。
曼卿,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他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我把情报送过去,就回来找你。
不!我跟你一起去!顾曼卿抓住他的手臂,我不离开你!
不行!沈砚态度坚决,前线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可是……
没有可是!沈砚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曼卿,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说完,他毅然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再次奔赴前线。
顾曼卿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再次滑落。知留不住他,只能在这里默默祈祷他平安归来。
沈砚最终成功将情报送到前线指挥部。虽未能完全扭转战局,却为减少损失争取了宝贵时间。前线将士根据情报进行有效抵抗和转移,避免了更大伤亡。
然而,沈砚在最后的撤退途中,不幸遭遇日军伏击。
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
剧烈的冲击波将他掀飞,重重摔在地上,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顾曼卿的脸庞。仿佛又听到她的声音:表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努力想伸手抓住什么,最终一切归于黑暗。
……
顾曼卿在约定的地点等了整整三天三夜。
福伯的亲戚劝她离开,说这里太危险,沈少爷或许已遭遇不测。
但顾曼卿不肯走。她坚信表哥一定会回来找她。他们会像约定的那样,离开战火纷飞的地方,找个安静处过平静幸福的生活。
第四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时,她终于等来了消息。
不是沈砚。
是一个浑身浴血的军统特工,带来了沈砚牺牲的消息。
顾小姐……对不起……沈先生他……他为了掩护我们突围,被……牺牲了……特工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顾曼卿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他说过……他会回来的……他说过……
对不起,顾小姐……我们没能保护好沈先生……特工将一枚沾血的怀表交到她手中,这是沈先生留下的……他说,如果……如果他有不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曼卿颤抖着接过怀表。那是她以前送沈砚的,一块不贵重却有纪念意义的怀表。表盖上刻着琛字。
打开怀表,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是沈砚熟悉的字迹,因匆忙有些潦草。
曼卿:
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请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勿念。
伯琛
绝笔
不——!!!
顾曼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手中的怀表掉落在地。
她不相信!死也不相信!表哥答应过她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染血的纸条,冰冷的怀表,特工悲痛的眼神,都在告诉她残酷的事实——沈伯琛,真的不在了。
那个她爱了十年、等了三年的男人,那个刚重逢、承诺重新开始的男人,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她。
她的世界再次崩塌,这次是永恒的黑暗。
福伯的亲戚默默抱着痛哭失声的顾曼卿,老泪纵横。
烽火连天,情深缘浅。
他们的爱情最终没能敌过命运的残酷和时代的洪流。
一曲离殇,终成永远的遗憾。
11
梧桐叶上的月光
尾声:
沈砚没有死。
他在1938年的伏击战中受了重伤,被当地老乡救走,辗转到了延安。后来他加入了共产党,成了军区政治部主任。他以为顾曼卿已经死了,或者嫁给了别人,于是娶了一位并肩作战的女军人。
他从未提起过顾曼卿,只在临终前,拉着妻子的手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一个叫顾曼卿的姑娘。
他的妻子后来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旧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曼卿,我走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先去苏州等你,陪你去看梧桐叶,给你买桂花糕,再也不松开你的手。
上海法租界的梧桐叶又黄了。
顾曼卿站在弄堂口,看阳光穿过枝桠落在青石板上,碎成金斑。风掀起她素色旗袍角,露出脚踝处一道淡白色疤痕——那是南京城破时,她为躲避日军追捕撞在青砖墙角留下的。
八十二岁了,她的背有些佝偻,眼角皱纹深如刀刻,唯有双眼依旧清亮得像苏州河的水,只是沉淀了太多岁月的苦。
阿婆,要买桂花糕吗弄堂口的阿婆拎着竹篮吆喝,甜糯香气裹着桂花香飘过来。
顾曼卿摇了摇头。她年轻时最爱的就是桂花糕,尤其是沈砚亲手买的,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还系着红绳。那时候他说:曼卿,等你嫁给我,我天天给你买。
可他终究没等到娶她那天。
重孙趴在她膝头,用胖手指戳她手里的旧照片——1936年,她和沈砚在苏州园林的合影。她穿月白旗袍,他穿藏青长衫,站在老桂树下,他手里还捏着两颗铁胆。
奶奶,这叔叔是谁呀孩子奶声奶气地问。
顾曼卿摸了摸孩子的头,喉咙发紧:是个...很老很老的人了。
她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云。云卷云舒,像极了当年苏州老宅的屋顶,像极了南京城破时的硝烟,像极了重庆山城的雾。
曼卿,等我。她仿佛又听见他的声音,在风里,在耳边,在每一个思念的夜晚。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戴着那条珍珠项链的仿制品——真正的那条,早就随着她的心跳,埋进了时光的最深处。
梧桐叶年年落,落在青石板上,落在旧照片上,落在两个相爱的人永远无法重叠的生命里。
他们的故事,是上海弄堂里的风,是南京城头的月,是重庆山城的雾,是延安宝塔下的尘。
是烽火里未寄出的信,是岁月里未说出口的爱,是命运里未圆的梦。
而那条珍珠项链,遗失过,寻回过,终究被珍藏了一辈子。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