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状元赎 > 第一章

凤朝七年春,京城的柳絮飘得正盛。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着朱雀大街上的朱红宫墙。
街面上已有了动静,穿青色襦裙的女官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两个垂首提灯的男仆;
布庄的女掌柜正指挥着伙计卸门板,门楣上锦绣阁的匾额擦得锃亮;
卖胡饼的小摊前,几个穿粗布衣裙的妇人围着摊主讨价还价,而她们身边的男子则乖乖拎着菜篮,连插嘴的份都没有。
这是凤朝四百年来不变的规矩:女子主外,掌乾坤、定朝局、谋生计;男子主内,理家事、侍妻主、守本分。
寒山寺的古钟声穿透晨雾,一下下撞在林静姝的心口。
她站在寺门外,身上绯色的状元官袍被晨露打湿了边角,袍角绣着的仙鹤纹样本是品级的象征,此刻在朦胧天色中却显得有些黯淡。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中那卷明黄圣旨——三日前女皇亲赐的婚书,边缘已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婚书上的字迹她能倒背如流:今赐新科状元林氏静姝,娶苏姓墨郎为妻,择吉日完婚,白首不离,钦此。
可如今,这卷盖着鲜红玉玺的婚书,早已成了一张废纸。
寺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小沙弥探出头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施主请回吧。尘师兄说,尘缘已尽,不见外客。
林静姝的目光越过小沙弥的肩头,穿透庭院里飘飞的柳絮,落在大雄宝殿西侧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
青灰色的僧袍洗得发白,光洁的头颅在晨光下泛着淡青,脊背挺得笔直,却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是苏墨,三年前还名动京城的碧梧院第一花魁,如今却是寒山寺的尘了法师,与青灯古佛为伴。
我只需一刻。林静姝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喉间还带着昨夜咳疾未愈的痒意。
她自上月处理漕运事务染了风寒,至今未好,此刻站在风里,只觉得寒意顺着官袍的缝隙往骨头里钻。
小沙弥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为难:尘师兄说了,相见不如不见。施主,您还是回吧,免得扰了寺里的清净。
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是尘了去年在山门外捡回来的孤儿,只知道这位师兄性子温和,却从不见他笑,也从不提过去的事。
林静姝立在原地,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
晨曦透过古柏的枝叶,在她绯红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晃动着,像极了五年前她在京城租住的那间漏风小屋里,油灯下跳动的火苗。
01
那时的她,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三个补丁长衫的寒门学子。
凤朝科举虽对女子出身无限制,可赶考的盘缠、笔墨纸砚的花费,对她这个母亲卧病、父亲早逝的家庭来说,仍是天文数字。
为了凑钱,她白天在酒楼替人代写家书,一封能得五个铜板;晚上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苦读,常常读到鸡叫头遍,冻得手都握不住笔。
静姝兄,今日刘御史家宴请,缺几个撑场面的读书人,包吃包喝还有五十文赏钱,去不去那天傍晚,同窗李芸拍着她的房门喊道。
李芸是中等官宦家庭出身,母亲在工部当主事,家里虽不富裕,却也不用像林静姝这样为生计奔波。
林静姝当时正对着桌上摊开的《礼记》发呆,砚台里的墨已经冻住了。
她本想拒绝——还有三篇策论没写,可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的钱袋,又想起母亲寄来的信里说药快断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去。
刘御史的府邸在城东的芙蓉巷,朱漆大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门楣上御史府的匾额是前朝大儒的手笔。
进了门,庭院里铺着青石板,两侧种着玉兰树,正是花开时节,满院都是香气。
正厅里早已摆好了宴席,紫檀木的圆桌旁坐着十几位女子,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眷或学子,个个穿着绫罗绸缎,唯有林静姝的粗布长衫显得格格不入。
宴席上的菜看得林静姝眼花缭乱:清蒸鲈鱼、红烧鹿肉、蜜饯莲子,还有她只在书里见过的麒麟送子糕。
她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嘴里塞东西,心里却在盘算:这盘鹿肉可以打包回去,母亲许久没吃过荤了;莲子糕甜而不腻,或许能当接下来几天的干粮。
酒过三巡,刘御史的嫡女刘婉清放下酒杯,拍了拍手笑道:今日难得诸位姐姐妹妹赏脸,我特意请了碧梧院的苏墨公子前来助兴,大家可有眼福了。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林静姝虽从不踏足风月场所,却也听过苏墨的名头——凤朝男子多依附女子生存,稍有姿色的会被送入教坊司。
而苏墨是碧梧院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见他一面需十两黄金,听他弹一曲需百两白银,多少权贵夫人为了他争风吃醋,甚至闹到官府去。
早就听说苏墨公子貌若潘安,今日总算能见识见识了。
我上次托人求他写一幅字,他都没应呢,婉清妹妹面子真大。
你们说,他今日会不会弹《凤求凰》我可喜欢那首曲子了。
女子们的议论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林静姝听着,心里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仿佛苏墨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可以用来炫耀的珍宝。
就在这时,屏风后转出一个身影。
一袭水青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竹叶,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半挽着,剩下的发丝垂在肩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怀抱一架七弦琴,琴身是上好的桐木,泛着温润的光泽。
面容清冷得像月下的寒梅,眉梢微垂,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却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他走到厅堂中央,微微欠身,声音像山涧清泉般泠泠动听:苏墨,见过诸位夫人、小姐。今日献丑了。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静姝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挪不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明明身处风月场,却干净得像一汪清水,连弯腰行礼的姿态,都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尊严。
琴声起,是一首《平沙落雁》。
初时舒缓,像秋日的湖面波澜不惊;渐渐变得急促,仿佛雁群遇到狂风;最后又归于平静,余音绕梁。
林静姝不懂音律,却听得出其中的孤寂与哀愁,与这宴席上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她看着苏墨垂眸抚琴的样子,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会沦落风尘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刘婉清招了招手,让苏墨近前,侍女立刻端来一杯琥珀色的酒。
苏公子琴艺越发精进了,刘婉清笑得娇俏,将酒杯递到他面前,来,陪本小姐喝一杯,算是赏你的。
苏墨垂眸看着那杯酒,轻轻摇头:多谢小姐美意,苏墨不饮酒。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刘婉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不给我面子。
她是刘御史的独女,从小被宠坏了,在京城里还没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苏墨不敢,苏墨依旧垂着眸,只是碧梧院有规矩,侍宴不饮酒,还请小姐体谅。
规矩刘婉清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在我刘府,我就是规矩!让你喝,你就喝!
她说着,突然伸手捏住苏墨的下巴,就要强行把酒杯往他嘴里灌。
苏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却还是死死抿着唇,不肯张口。
周围的女子们都看了过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事不关己,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在凤朝,男子本就是女子的附属,权贵女子要一个男倌喝酒,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静姝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腾地站起身:刘小姐且慢!
02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她身上。
刘婉清捏着苏墨下巴的手顿住了,转头看向林静姝,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满:你是谁敢管我的事
林静姝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可看着苏墨苍白的脸,还是强作镇定地躬身行礼:学生姓林,应李芸学士之邀前来赴宴学生听闻刘御史以礼法治家,今日盛宴,何必为难一个乐人,坏了雅兴
她说得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席间顿时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芸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低声劝道:静姝兄,别多事。
刘婉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林静姝的粗布长衫,嘴角勾起一抹嗤笑:一个寒门学子,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胆子她顿了顿,语气更凶,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两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仆从立刻走了过来,就要拉林静姝。
林静姝却没动,只是看着刘婉清:小姐若要赶我,学生无话可说。只是苏公子并无过错,还请小姐放了他。
刘婉清被她气得脸色发青,刚要发作,坐在主位的刘御史却开口了:婉清,不得无礼。林公子说得对,今日是家宴,别闹得不愉快。
刘御史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官袍,眼神锐利,显然是个明事理的人。
她早就注意到林静姝——这个穿着粗布长衫却坐姿端正、眼神清澈的寒门学子,方才苏墨弹琴时,唯有她是真心在听,而非盯着苏墨的脸。
刘婉清虽不服气,却不敢违抗母亲,只能狠狠瞪了林静姝一眼,松开了苏墨的下巴:算你好运。
苏墨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下巴,朝刘御史躬身行了个礼,又转头看了林静姝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还有几分惊讶,仿佛没想到会有人为他出头。
林静姝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厅堂。
走出刘府大门,晚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既为自己的冲动后怕——刘御史若护着女儿,她今日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又有一丝莫名的畅快,仿佛做了一件早就该做的事。
夜色已深,街上的灯笼大多灭了,只有几家酒楼还亮着灯。
林静姝独自走在回寓所的路上,石板路凹凸不平,她走得有些急,想早点回去把打包的鹿肉和莲子糕整理好,明日托人寄回老家。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跟了她一路。
林静姝心里一紧,握紧了怀里的钱袋——那是今日的赏钱,五十文,够买两副药了。她停下脚步,转身警惕地看着来人:谁
月光下,那人渐渐走近,正是苏墨。
他还是那身水青色的长衫,只是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锦囊,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侍从。
林小姐留步,苏墨停下脚步,距离林静姝几步远,微微躬身,方才多谢您出言相助,苏墨感激不尽。
林静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追出来。
她连忙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倒是苏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她记得碧梧院在城南,与她住的城西正好相反。
苏墨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冰雪初融般,让他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暖意:我送刘小姐回府后,想起您往这边走,便顺路过来,想向公子道声谢。
他顿了顿,看着林静姝洗得发白的长衫,又看了看她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您是赴京赶考的学子
是。林静姝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包裹往身后藏了藏——那里面是打包的剩菜,实在不好意思让苏墨看见。
苏墨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从袖中取出那个黑色的锦囊,递到林静姝面前:今日之恩,苏墨无以为报。这里面有些许银两,或许能助您一臂之力。
林静姝连忙推辞:不可不可!我并非为了报答才出手相助,公子快收回去。
她虽穷,却有自己的骨气,绝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钱财,更何况是苏墨的——她知道,他的钱来得有多不容易。
03
公子收下吧。苏墨把锦囊塞到她手里,他的手指冰凉,触到林静姝的掌心时,让她忍不住颤了一下,这京城之中,人心复杂,难得见到您这般...干净的人。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羡慕,有悲哀,还有一丝林静姝读不懂的情绪,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您却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林静姝捏着那个锦囊,只觉得沉甸甸的。她知道苏墨是一片好意,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那...多谢苏公子美意。这份恩情,在下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苏墨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静姝: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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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姝。林静姝答道,双木林,静女其姝的静姝。
静女其姝...苏墨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好名字。愿林公子不忘初心,金榜题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小侍从提着灯笼,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林静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她打开那个锦囊,借着月光一看,里面竟是足足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张叠得整齐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碧梧院西角门,逢五之日可通书信。若有难处,亦可托人传信。
林静姝的心猛地一跳。
这不仅是重金,更是一个隐秘的联系方式。
她捏着那张纸条,仿佛握住了一缕不该触碰的月光——在这个女子掌权的世道,一个寒门女学子,一个风月场的男倌,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不知为何,她却舍不得把这张纸条扔掉。
04
回到寓所,林静姝把二十两银子分成了两份:十两托人寄回老家,给母亲买药和补贴家用;剩下的十两,她买了更好的笔墨纸砚和一些御寒的衣物。
那晚,她坐在油灯下,看着苏墨写的那张纸条,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把它夹进了《礼记》里,藏在了床板下。
从那以后,林静姝更加发奋苦读。
每当疲惫得想放弃时,她就会想起苏墨那双含着淡淡哀愁的眼睛,想起他说的不忘初心。
她把那份感激和敬佩,都化作了读书的动力——她不仅要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还要对得起苏墨的信任。
一个月后的初五,林静姝犹豫再三,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里没有说太多,只是简单问候了苏墨的近况,附上了一首自己作的《劝学诗》,表达了自己的志向。
她不敢写得太亲近,怕唐突了苏墨,也怕给彼此带来麻烦。
托人按地址送去后,林静姝几乎不期待回音——苏墨是碧梧院的头牌,每日要应付那么多权贵女子,哪有时间给她一个寒门学子回信
可三日后的傍晚,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仆却找到了她的寓所,递过来一封封蜡的信。
林静姝拆开信,里面是一张洒金宣纸,上面是苏墨清秀的字迹。
他在信里夸了她的诗写得好,还针对诗中的莫负少年时一句,提出了莫负初心时的修改建议,说少年易逝,初心难守。
信的最后,他还写了自己近日读的一本书,问林静姝是否读过,若有见解,可下次回信探讨。
林静姝拿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像灌了蜜似的甜。
她立刻提笔回信,和苏墨探讨那本书的内容,还写了自己近日备考遇到的困惑。
从此,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他们便通过这种方式书信往来。
一开始,他们只谈诗词歌赋、书籍文章;
后来,话题渐渐多了起来,从京城的趣事,到对时政的看法,无所不谈。
林静姝发现,苏墨不仅才华横溢,对时政还有着独到的见解。
他在信里写:凤朝虽女子掌权,却也该给男子一条出路。如今男子只能依附女子,或入风月场,或为仆为奴,纵有才华,也无处施展,何其悲哀
他还写:前日听闻西北旱灾,朝廷拨款赈灾,却被地方官员克扣大半,百姓流离失所。若我是官,必当严惩贪官,还百姓一个公道。
林静姝看着这些话,心里很震撼。
在这个女子都未必敢直言时政的世道,苏墨一个身处风月场的男倌,却有这样的抱负和勇气。
她回信写道:男子为何不能有抱负女子能为官,男子亦能。
我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必当向陛下进言,革除弊政,让有才之士无论男女,皆能施展才华。
苏墨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信里只有八个字:静姝若为,我必信之。
林静姝看着这八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是她第一次得到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如此坚定的信任。
这样的书信往来持续了半年。
林静姝的书桌上,渐渐堆满了苏墨的信。
她把每一封信都仔细收好,晚上读书累了,就拿出来读一遍,仿佛苏墨就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苦读。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收到苏墨的信,他的才情、他的悲愤、他偶尔流露出的脆弱,都让她为之动容。
她甚至开始幻想,等自己考上状元,就有能力帮苏墨脱离碧梧院,让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第十封信送出后,林静姝却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她等了五天,还是没有消息,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她托李芸帮忙打听,李芸的表姐在碧梧院当差,或许能知道些情况。
三日后,李芸急匆匆地找到林静姝,脸色凝重:静姝兄,不好了!苏墨公子出事了!
林静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
我表姐说,上月工部尚书李大人想让苏墨公子侍寝,苏墨公子不肯,还打翻了大人的酒杯,李芸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大人恼羞成怒,就把苏墨公子囚禁在碧梧院的禁室里受罚,听说已经关了半个月了。
更糟的是,李大人放话出来,三日后要把苏墨公子公开拍卖初夜权,以惩戒他的‘不识抬举’!
什么!林静姝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倒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公开拍卖初夜权,这对苏墨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那样有骨气的人,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我现在就去碧梧院!林静姝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
05
李芸连忙拉住她:你去了也没用!碧梧院现在守卫森严,没有李大人的手令,谁也进不去。
而且,你一个寒门学子,就算进去了,能做什么难道你能拿出钱来买苏墨公子吗
李芸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林静姝。
她停下脚步,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长衫,又摸了摸怀里仅有的几两银子,突然觉得无比无力和渺小。
她就算有满腹经纶,就算将来可能高中皇榜,此刻却连见苏墨一面的能力都没有。
她甚至连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做不到。
那天晚上,林静姝失魂落魄地回到寓所。
她坐在油灯下,看着桌上苏墨写的那些信,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信里的字迹清秀有力,每一个字都透着苏墨的才华和抱负,可现在,那个写这些信的人,却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禁室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就在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突然发现窗缝中塞着一张纸条。
她颤抖着打开,是苏墨的字迹,只是墨迹凌乱,有些字甚至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写就的:
静姝吾友:见字如面。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恐不能再与君畅谈诗书。知君志向高远,必当金榜题名。愿君他日若掌权柄,能革除弊政,使天下男子亦能活得有尊严,不必再受屈辱。苏墨绝笔。
信纸上有一处模糊的水渍,不知道是泪,还是血。林静姝握紧信纸,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油灯跳跃的光影中,她做出了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她一定要考上状元,一定要拥有足够的权力和财富,救苏墨出火海。
她不仅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完成苏墨的心愿,让这个世道,对男子多一份公平。
从那天起,林静姝的学习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她不再仅仅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读书,更为了那个被困在碧梧院中的、与她素未谋面却早已心意相通的人。
她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读书。
为了节省时间,她常常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甚至只啃一个馒头。
李芸见她这样,心疼地劝她:静姝兄,你别这么拼,身体会垮的。
林静姝却只是笑了笑:我没事。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快点考上状元。
她知道,苏墨等不起,她也等不起。
春去秋来,三年寒窗。
林静姝参加了院试、乡试、会试,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走进了殿试的大殿。
06
殿试那天,女皇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珠冠,眼神威严。
殿内站着二十位通过会试的女子,都是全国各地的佼佼者。
女皇亲自出题,考的是如何平衡朝野势力,改善民生。
其他女子大多答得中规中矩,唯有林静姝,不仅提出了严惩贪官、整顿吏治的建议,还大胆地提到了给予男子受教育和参政的权利。
她说:凤朝以女子为尊,然男子亦为天下之民。若只重女子,轻贱男子,恐失天下之心。臣以为,当开设男子学堂,允许男子参加科举,择其优者录用,如此方能人才辈出,天下太平。
她的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大臣们纷纷侧目,有人摇头,有人皱眉,显然不赞同她的观点。
可女皇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林静姝没有退缩,继续说道:臣曾认识一位男子,才华横溢,对时政有独到见解,却因身为男子,只能沦落风尘,受尽屈辱。
臣以为,这样的人才被埋没,是朝廷的损失,也是天下的损失。若陛下能革除弊政,给予男子公平的机会,必能让凤朝更加强盛。
她说完,躬身行礼,等待女皇的裁决。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女皇。
许久,女皇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赞赏:林爱卿有胆识,有见解。朕统治天下四十余年,也常思考如何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你说得对,天下不仅有女子,还有男子,若不能兼顾,何以称太平
她顿了顿,高声宣布,朕决定,赐林静姝状元及第,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即刻上任!
林静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跪地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她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她做到了,她考上状元了,她终于有能力去救苏墨了!
金殿传胪之日,林静姝身穿状元官袍,站在午门外,接受百姓的祝贺。
无数人围在周围,对着她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羡慕和敬佩——凤朝开国四百年来,寒门出身的状元寥寥无几,她是其中一个。
琼林宴上,无数权贵男子前来攀附。
有吏部尚书王大人,想让她娶自己的儿子;有礼部侍郎的儿子,亲自为她斟酒,暗示愿意与她结为连理。林静姝一一婉拒,只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
宴席一结束,林静姝就带着全部积蓄——包括殿试赏赐的一百两银子和翰林院修撰的俸禄,直奔碧梧院。
她走得飞快,心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墨重获自由的样子。
然而,她来得太晚了。
07
碧梧院的鸨父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他摇着团扇,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上,听林静姝问起苏墨,嘴角勾起一抹嗤笑:苏墨哦,你说那个不识抬举的呀。
林静姝的心一沉: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
见他鸨父冷笑一声,你见不到了。三个月前,靖南王女看上了他,花了五千两银子把他买回去做侍君了。
靖南王女林静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靖南王是女皇的亲妹妹,手握兵权,性格暴虐,在京城里无人敢惹。
她一个刚刚及第的状元,怎么可能与靖南王女抗衡
是啊,鸨父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听说苏墨一开始还不从,被靖南王女打了个半死,关在王府的柴房里。现在嘛...呵呵,怕是已经认命了。毕竟,能做靖南王女的侍君,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林静姝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中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银子散落一地。
她看着那些滚落在地的银子,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她辛辛苦苦考上状元,攒了这么多钱,却连苏墨的面都见不到。
靖南王府...在哪里林静姝的声音干涩,几乎听不清。
靖南王府在城西的西山脚下,鸨父瞥了她一眼,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靖南王女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了,不仅救不出苏墨,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林静姝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转身离开了碧梧院。
走出大门时,她看到街对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墨的那个小侍从。
小侍从看到她,眼中闪过几分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林静姝失魂落魄地回到翰林院的官舍。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不思,连日称病不朝。
同僚们都很奇怪,纷纷前来探望,可她谁也不见。
08
直到第五天,李芸找上门来。
她推开林静姝的房门,看到她坐在桌前,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桌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粥,一口未动。
静姝兄,你这是何苦李芸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不过一个风尘男子,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吗
林静姝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他不是普通的风尘男子。他的才情,他的抱负,胜过许多朝中官员。若不是因为他是男子,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
李芸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道:静姝兄,我知道你与苏墨公子有交情。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何事林静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我表姐现在在靖南王府当差,李芸说道,她昨天偷偷给我捎信,说苏墨公子入府后,还是不肯屈从靖南王女,被打得奄奄一息。靖南王女嫌他碍眼,又怕他死在王府里晦气,就把他送到城外的别院等死了!
什么!林静姝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摔倒。
她抓住李芸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别院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在城外的桃花坞,李芸说道,不过那里守卫森严,你一个人去,怕是...
我必须去!林静姝打断她,就算是死,我也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立刻起身,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只披了一件外套,就直奔城外的桃花坞。
一路上,她快马加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苏墨,你一定要等着我,我来救你了。
桃花坞的别院果然守卫森严,门口站着四个手持长枪的女卫兵。
林静姝亮出自己的状元令牌,说道:我是当朝状元林静姝,有要事要见靖南王女的侍君苏墨。你们快让开!
卫兵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犹豫。
一个卫兵队长走了过来,接过令牌看了看,确认是真的,才说道:林状元,并非我们不让您进,只是靖南王女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苏墨公子。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他!
林静姝的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
卫兵队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让开了路:请吧。苏墨公子在最里面的房间。
09
林静姝快步走进别院。
别院很大,却很荒凉,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房间的门窗大多破旧不堪。
她沿着小路走到最里面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
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破被子,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却盛满了绝望。
是苏墨。
苏墨...林静姝走到床边,声音颤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苏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林静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得黯淡。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静姝...你...你中了状元
林静姝跪在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是,我中了状元,
林静姝哽咽着说道,我来迟了,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苏墨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不迟...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知道你实现了抱负,我...我也为你高兴。
我要带你走,林静姝握紧他的手,眼神坚定,我现在是状元,女皇赏识我,我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会请陛下下旨,让靖南王女放了你,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苏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那光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他轻轻抽回手,说道:没用的...靖南王女不会放过我的。你刚刚步入仕途,根基未稳,不要为了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值得!林静姝几乎是在吼叫,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寒窗苦读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天!若连你都救不了,我要这状元头衔,要这前程何用!
苏墨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他艰难地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傻静姝...这世道,不是有理想就能改变的。你听我的,快走吧...若是被靖南王女发现你在这里,你会有危险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女子的说话声:听说有个状元来探望那个贱种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靖南王女的声音!
林静姝立刻站起身,挡在苏墨的床前,眼神警惕地看着门口。
门被砰地一声推开,靖南王女带着一群侍卫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宫装,头戴金步摇,面容姣好,眼神却凶得像要吃人。
她上下打量着林静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哇,新科状元居然敢私闯本王的别院,还想跟本王的侍君私会!胆子不小啊!
靖南王女,林静姝躬身行礼,语气却不卑不亢,
苏墨公子在王府中备受虐待,奄奄一息。臣今日前来,是想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臣愿倾尽所有,赎他自由!
赎他自由靖南王女嗤笑一声,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状元你知道本王为了买他花了多少钱吗五千两银子!你拿得出来吗
臣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但臣可以写欠条,日后必定还清!林静姝说道。
欠条靖南王女笑得更凶了,本王不缺钱。本王就是要让他留在身边,折磨他,让他知道忤逆本王的下场!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凶狠,林状元,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林静姝咬牙,眼神坚定:若是王爷不肯放了苏墨公子,臣明日就上朝面圣,将王爷府中虐杀侍君、草菅人命之事公之于众!臣倒要看看,王女如何向陛下和天下人交代!
靖南王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她没想到林静姝敢这么顶撞她,更没想到林静姝敢威胁她。
她知道,林静姝是女皇赏识的状元,若是真的闹到朝堂上,女皇就算护着她,也难免会责罚她。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好,既然状元郎这么痴情,本王就成全你。人,你可以带走。
林静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多谢王爷!
慢着!靖南王女打断她,本王有一个条件。
王女请讲。
从此以后,他不得以任何形式与你在一起。
靖南王女说道,眼神里满是威胁,若是被我发现你们有任何往来,休怪本王不客气!不仅他要死,你这个状元,也别想当了!
10
林静姝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知道靖南王女说到做到,若是不答应,苏墨今天就走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苏墨躺在床上,看着林静姝,眼中满是愧疚和心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林静姝带着苏墨离开了桃花坞。
她在京郊租了一处僻静的宅院,请来最好的大夫为苏墨诊治,又亲自煎药喂食,日夜不离地照顾他。
苏墨的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红润了一些。可他眼中的光彩却再也没有恢复,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林静姝知道,他是在为那个约定难过——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畅所欲言。
林静姝每日下朝后,都会立刻赶回宅院,带来苏墨爱吃的点心和新的书籍。
她会坐在苏墨身边,给他讲朝堂上的事,讲她如何向女皇进言,如何努力改变时政。
苏墨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句,却很少再发表自己的见解。
林静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知道,苏墨是怕连累她,才故意疏远她。
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靖南王女的势力太大,她现在还无法与她抗衡。
一个月后,女皇突然召见林静姝。
林静姝走进御书房时,看到女皇正坐在桌前,脸色凝重地看着一份奏折。
陛下,臣林静姝参见陛下。林静姝躬身行礼。
平身吧。女皇抬起头,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
林静姝坐下后,心里有些不安——女皇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女皇拿起那份奏折,递给林静姝:林爱卿,你自己看看吧。靖南王女参了你一本,说你滥用职权,强抢她的侍君。可有此事
林静姝接过奏折,快速看了一遍。
奏折上写得颠倒黑白,说苏墨是靖南王女的心头好,林静姝为了一己私欲,强行将苏墨从王府带走,还威胁靖南王女不得追究。
陛下明鉴!林静姝立刻站起身,跪地行礼,苏墨公子在靖南王府中备受虐待,奄奄一息,臣救他出来,只是为了保全一条性命,并非强抢。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女皇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林静姝身边,扶起她:朕知道你是个有才华、有良心的孩子。朕也知道靖南王女的性子,她平日里跋扈惯了,苏墨公子在她府中,想必也受了不少苦。
林静姝心中一喜:陛下既然知道,就请陛下为苏墨公子做主!
可你也知道,靖南王是朝廷重臣,手握兵权,女皇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如今西北边境不宁,还需要靖南王镇守。朕若是严惩靖南王女,怕是会寒了靖南王的心,影响边境安危。
林静姝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女皇说得对,朝廷需要平衡,不能因为一个苏墨,就得罪靖南王。
这样吧,女皇说道,朕来做个和事佬。你将苏墨公子送回靖南王府,朕会下旨,让靖南王女不得再虐待他,保他性命无忧。你看如何
陛下!林静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墨公子若是回去,靖南王女必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他会死的!
女皇的脸色沉了下来:林爱卿,莫非你要为了一个风尘男子,违抗朕的旨意
林静姝跪伏在地,泪如雨下:臣不敢...臣只是...只是不忍心看着苏墨公子再受折磨。求陛下开恩,放过他吧!
够了!女皇拂袖而起,语气严厉,朕已经决定了,给你三日时间处理此事。三日后,若是苏墨公子还在你府上,休怪朕不讲情面!
林静姝失魂落魄地走出御书房。
她知道,女皇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若是违抗圣旨,她不仅会失去状元头衔,还会连累母亲和所有支持她的人。可若是把苏墨送回靖南王府,苏墨必死无疑。
她该怎么办
11
回到宅院时,苏墨正坐在窗前看书。
看到林静姝回来,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陛下召见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静姝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怕看到苏墨绝望的眼神,怕听到苏墨说我回去吧。
苏墨却仿佛早已料到,他放下书,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陛下要你送我回靖南王府
林静姝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我在王府待了三个月,多少也了解靖南王女的性子,苏墨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几分悲凉,她不会就这么放过我的。静姝,这世间容不下我们的。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因为我,毁了你的前程。
不!我一定有办法!林静姝抓住他的手,眼神急切,我可以辞官,带你远走高飞!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安稳的日子,好不好
苏墨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然后呢让你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让你母亲失望让所有寒门学子的希望破灭静姝,你的抱负不只是救我一人啊。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你要革除弊政,让天下男子都能活得有尊严。你不能为了我,放弃你的理想。
林静姝无言以对,只能任由泪水流淌。她知道苏墨说得对,她不能这么自私。
可让她眼睁睁看着苏墨回去受折磨,她做不到。
那晚,林静姝守在苏墨的房外,一夜未眠。
她怕苏墨想不开,怕苏墨偷偷离开。
可她终究还是抵不过疲惫,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她立刻推开苏墨的房门,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她颤抖着拿起纸条,上面是苏墨清秀的字迹:
静姝吾爱:见字如面。君之情深,苏墨三生难报。然命运弄人,相见不如不见。君有凌云之志,当展翅高飞,勿以我为念。今我去矣,勿寻勿念。愿君前程似锦,造福苍生。苏墨绝笔。
林静姝发疯似的冲出宅院,四处寻找苏墨。
她去了碧梧院,鸨父说没见过苏墨;她去了刘御史府,刘御史说苏墨从未去过;她去了他们曾经书信往来的西角门,只有一个老仆在那里打扫,说没见过任何人。
苏墨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林静姝找了整整三个月,几乎走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苏墨的消息。
她日渐憔悴,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窝深陷,连女皇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让她在家休养了半个月。
直到有一天,李芸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静姝兄,我听说寒山寺最近来了一个新的僧人,法号尘了,听说长得很好看,性子也温和。你说...会不会是苏墨公子
林静姝的心猛地一跳——寒山寺,那是京郊最偏僻的一座寺庙,很少有人去。
苏墨会不会真的在那里
她立刻起身,直奔寒山寺。
可当她站在寺门外,听到小沙弥说尘师兄不见外客时,她才知道,苏墨真的在这里,而且,他已经不想见她了。
......
寒山寺的钟声再次响起,将林静姝从回忆中惊醒。
她依然站在寺门外,手中的婚书已经被捏得褶皱不堪。
小沙弥已经离开了,寺门紧闭着,仿佛从未开启过。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湿了她的官袍,也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扇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身影——青灰色的僧袍,光洁的头颅,还有那双清澈却盛满牵挂的眼睛。
许久,她缓缓跪下,朝着寺门叩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都叩得很重,额头撞在青石板上,传来阵阵刺痛,可她却觉得心里的疼痛,比这更甚。
叩完头,她站起身,将手中的婚书轻轻放在门槛前,用一块石头压住。
婚书上的白首不离四个字,在雨中显得格外醒目。
转身离去时,她的步伐异常沉重。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石板路,也冲刷着她脸上的泪水。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回头了,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寺内,大雄宝殿里,苏墨——如今的尘了,正跪在佛前,手中的念珠一颗颗捻过。
木鱼声规律地响着,可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极了五年前那个夜晚,他在刘府外,看着林静姝离去的背影时,天上落下的细雨。
那时的林静姝,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背影单薄却挺直,眼神里带着不合时宜的坚持与尊严。
静女其姝...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他怎么会不想见她他无数次想冲出去,抱住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念她,有多舍不得她。
可他不能——他不能连累她,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木鱼声依旧,诵经声不绝。
只是从那以后,寒山寺的僧人们发现,尘了法师的经文中,多了一份常人难以察觉的牵挂与祈愿。
他常常在诵经结束后,站在寺门口,望着京城的方向,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而寺门外,那块被雨打湿的婚书上的墨迹渐渐晕开,唯有白首不离四个字,依稀可辨。
雨中的京城,依旧繁华喧嚣。
朱雀大街上,女官们骑着高头大马匆匆而过;酒楼里,权贵女子们饮酒作乐,谈论着最新的朝政;布庄里,女子们挑选着最新款式的衣裙,男子们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新科状元林静姝的故事,渐渐被人遗忘。
人们只记得她是个有才华的寒门状元,却不知道她心中藏着怎样的深情与遗憾。
唯有寒山寺的钟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回荡在青山绿水之间。
那钟声里,藏着一个关于理想与爱情、坚持与放手的传说,也藏着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跨越了身份与世俗,却终究没能相守的遗憾。
风里,仿佛还能听到那声轻轻的静女其姝,和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