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公司的电话第三次打来时,林静正站在新房的落地窗前。
林女士,您上次选定的那款浴室瓷砖暂时没货了,要不要看看其他款式
窗外是这个城市引以为傲的江景,霓虹灯在暮色初临的江面上投下斑斓倒影。
她和陈默五年的奋斗,最终凝结成这套位于二十八楼的三居室。
六个月前拿到钥匙那天,陈默抱着她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转圈,说终于给了她一个家。
林女士
不用换了。林静说,退款吧,这房子我不装修了。
挂掉电话,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来自墙上的挂钟。
这是他们搬进来时买的第一个家具,陈默说一个家必须要有钟表,象征着稳定和长久。
林静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房产中介的号码。
拨通前,她环顾四周。
空荡的房间里堆着几个还没拆封的箱子,地板上落着一层薄灰。
朝西的厨房会在下午洒满阳光,这是她当初坚持要买这套房的原因之一。
你好,我想挂牌出售一套房子。
电话那头的中介显然认出了她的号码,林女士您和陈先生那套江景房这才刚交付啊!
对,急售,价格可以比市场价低5%。
中介的惊讶几乎透过听筒实体化,但专业素养让他迅速恢复平静,好的,我明天就带摄影师过去。
今天吧。林静说,一小时后可以吗
挂掉电话,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五个纸箱就装下了她留在这所房子里的所有痕迹。
当她撕下卫生间门上那张静静专属的便利贴时,手指停顿了片刻。
那是陈默去年贴上去的,说主卫归她,客卫归他,互不干扰。
便利贴被揉成团,落入垃圾桶。
中介小伙子带着相机准时到达,看到已经打包好的纸箱,略显惊讶。
您和陈先生是要换大平层吗
林静没回答,只是递过钥匙,全权委托,最低价一周内出手就好。
下楼时,五个纸箱在推车上堆得老高。
叫的货拉拉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帮忙装车时随口问:搬家啊新家远吗
很远。林静说。
车启动时,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楼。
二十八层的那扇窗户暗着,从未真正亮起过属于他们的灯光。
陈默是在三天后才发现林静消失的。
他从机场直接回家,推开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
房子里太过整洁,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
地板上没有林静随手放的书籍,厨房岛台上没有她总是忘记收起来的茶杯。
静静他喊着,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产生轻微回响。
主卧室的衣柜空了一半,卫生间台面上只剩下他的剃须刀。
客厅书架上,林静常翻的那些书不见了踪影。
陈默摸出手机打电话,听到的永远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直到房产中介打来电话恭喜他房子顺利出手,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谁允许你卖房的陈默对着电话那头怒吼。
是林女士委托的,她说你们急用钱,授权书上有您的签名。
陈默翻找书房抽屉,在一堆文件最下面找到了那份授权书。
签名是他的笔迹,但分明是去年为了办贷款方便而预先签好的空白页。
他跌坐在椅子上,手机从手中滑落。
第二天,陈默去了林静公司。
人力资源部的女士礼貌地告诉他,林静一周前已提交辞职信,工作交接通过邮件完成。
她没说要去哪里吗
没有。
女士递给他一个密封的纸盒,这是林女士留下的私人物品,让我们转交给您。
纸盒里只有一本他们创业初期共用过的笔记本,和一枚褪色的银色钥匙。
那是他们第一个出租屋的钥匙。
陈默试图从林静的朋友那里打听消息,却发现这些年林静的朋友早已渐渐疏远。
某种程度上,是他不经意间造成的。
每次聚会,他总是不耐烦地催她早点回家。
每次林静想和闺蜜旅行,他总说有那钱不如存着买房。
苏晴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
默默,我电脑又蓝屏了,快来救命呀!
电话那头的女声娇俏,顺便带上次那家甜品店的杨枝甘露,我好馋。
陈默揉着太阳穴,苏晴,我最近有点事……
什么事能比我还重要苏晴轻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爸要照顾我的。
二十分钟后,陈默提着杨枝甘露站在苏晴公寓门前。
门开后,苏晴穿着真丝睡裙,笑盈盈地接过袋子。
还是你最好。
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对了,下周末陪我去趟新加坡吧,有个艺术展我想看很久了。
陈默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苏晴已经拿起手机订票,就这么说定啦,酒店我让我助理订那家有泳池的,你肯定喜欢。
从新加坡回来的航班上,陈默望着窗外的云层。
苏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身上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和林静去穷游,硬座火车上,林静靠在他肩上睡了一夜,醒来后衬衫袖口有她流下的口水痕迹。
那时候他们笑得那么开心。
想什么呢苏晴醒了,慵懒地问。
没什么。陈默说。
回到家,房子里依旧空荡。
卖房合同已经完成,新业主给他一个月时间清空物品。
陈默坐在唯一剩下的一把椅子上,翻看那本笔记本。
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
两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站在一片刚翻新的土地上,身后是简陋的塑料大棚。
林静戴着一顶草帽,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那是他们大学毕业后尝试有机农业失败的项目,亏光了所有积蓄,却从没那样快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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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种地比种钱快乐,记得吗
陈默突然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了。
南方小镇的清晨被雾气笼罩。
林静踩着露水走在田埂上,手里的篮子渐渐装满了刚摘的蔬菜。
回乡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父母去世后留下的老屋一直空着,儿时玩伴杨帆偶尔会帮忙通风打扫。
当她打电话说想回来住段时间时,杨帆只回了一句:房间打扫好了,随时回家。
老屋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白墙黑瓦,院里有口老井。
杨帆已经帮她补了漏雨的屋顶,修好歪斜的篱笆,还在后院开出一小片菜地。
静姐,试试我新做的腌菜。
杨帆每天都会找理由过来,有时带一把青菜,有时带几条刚钓的鱼。
他是林静童年时的跟屁虫,长大后去了省城读大学,工作几年后却选择回乡办农场。
林静在镇上开了个小工作室,帮本地农户设计包装、搭建电商渠道。
工作不多,余下的时间她都花在打理菜园上。
双手重新变得粗糙,指甲缝里藏着洗不净的泥土,她却睡得比过去五年都好。
一个雨后的下午,林静正在院子里分苗,忽然听见篱笆门外有脚步声。
抬起头,陈默站在那儿,西装革履与周遭格格不入,裤脚沾了泥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问,手上分苗的动作没停。
问了好多人。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公司的同事,老家的远亲,最后是快递站的小哥说可能在这个村。
林静点点头,继续手里的活。
雨水从屋檐滴落,敲打青石板的声响填补了沉默。
为什么卖房陈默终于问。
你需要钱陪苏晴环球旅行,林静将一株苗栽进土里,我需要重新开始。
不是那样的。陈默向前一步,苏晴她.……她父亲对我有恩,她刚回国什么都不懂……
你教了她三个月电脑操作,陪她逛了四个月街,最近还新增了跨国导游服务。
林静平静地说,这些比我五年间所有求助得到的回应都多。
陈默愣在原地。
他从未听过林静用这种语气说话。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错了。他说,跟我回去吧,房子我可以赎回来,虽然会赔违约金……
我在这里很好。林静打断他。
这地方连快递都不送上门!
陈默的声音提高了,你看看你住的什么房子,吃的什么菜,穿的什么衣服!
林静终于抬起头看他,陈默,你衡量幸福的标准,从来不是我的标准。
杨帆就是这时出现的,扛着一袋肥料,静姐,你要的有机肥到了……这位是
陈默的目光在杨帆身上停留,从他沾泥的胶鞋到朴素的汗衫,眼神逐渐冷峻,我是她男朋友。
前男友。林静纠正道,转向杨帆,肥料放屋檐下就好,谢谢。
杨帆点点头,朝陈默礼貌地笑笑,放下袋子离开了。
陈默盯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
怪不得这么坚决,原来是有人等了。
林静继续分苗,仿佛没听见。
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有力量,陈默的气势消退了。
静静,我们五年感情,你说放就放
林直起腰,正视他,当你在苏晴身边流连忘返时,想过五年感情吗当你陪她出国旅游时,记得我也曾想去巴厘岛度蜜月吗陈默,感情不是放在那里,等你有空才记得的东西。
我现在明白了,陈默的声音低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给过了。
林静说,在你每次选择去她那里的时候;在你忘记我生日却陪她看展览的时候;在我们买房第二天她就‘意外’溺水需要你教游泳的时候……那么多机会,你一次都没选我。
陈默脸色苍白,你从来没说过你在意。
我说过三次。林静语气平静,第一次你说我想多了;第二次你保证会保持距离;第三次你说‘她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依靠’。
她打来井水洗手,房子卖了,钱分好了,法律文件会寄给你。你自由了,可以全心全意照顾那个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人。
陈默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西装肩头。
他看着林静,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
她不再是那个默默等他回头的身影,而成了一株扎根土地的植物,安静却再无法被拔起。
我会等你。最后他说。
林静端起苗盘走向后院,走时帮我把篱笆门带上。
陈默在小镇旅馆住了下来。
每天早晨,他走到林静老屋外,看着她浇水施肥,打理菜园。
有时杨帆会来,带着各种东西。
新孵的小鸡、嫁接的果苗、刚磨的豆腐。
他们交谈不多,但有种无形的默契。
一周后,陈默再次敲响篱笆门。
静静,我们谈谈。
林静正在晾衣服,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
我错了。陈默说,真正错了。这些天我看着你,才想起来最初的你是什么样子。
林静沉默地折叠一件旧衣。
我们刚创业时,你在郊区租了那小院子,种满花和菜。我说等有钱了买大房子,你却说只要有个小院子就好。
陈默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怎么就忘了呢
因为你要的越来越多。
林静轻声说,房子要越大越好,车位要买两个,孩子要送国际学校……陈默,我们最初只是想要一个家,后来你想要一整个王国。
我不要王国了,陈默抓住她的手,我只要最初的那个家,有你有我,有个小院子。
林静轻轻抽出手,太晚了。
因为你爱上别人了陈默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林静摇头,因为我重新爱上了自己。
第二天,陈默收到苏晴的信息,说父亲旧部提供了重要资源,能帮他东山再起。
附带的是一张自拍照,背景是豪华办公室,窗外是黄浦江景。
需要你现在就回来签约哦~语音消息里苏晴的声音甜腻。
陈默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回复:抱歉,我在等重要的人。
那边立刻打来电话,什么重要的人比我的事还重要
我未来的妻子。陈默说,我在等她回家。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然后笑了,陈默,别傻了。她要是真在乎你,会卖掉你们一起买的房会连机会都不给你她早就不要你了,只有我还把你当块宝。
陈默结束通话,抬头看见林静站在院井边。
她打上来一桶水,俯身时露出一截后腰,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是他们创业最艰难时,她扛货摔伤留下的。
他忽然想起那天。
暴雨夜,她忍着痛自己打车去医院,因为他正在陪苏晴父亲应酬。
后来他赶到医院时,她已经缝完针睡着。那时她醒来后第一句话是:客户谈成了吗
陈默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静静,那道疤……
林静直起身,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陈默的声音破碎,那天我应该在你身边。
林静打量他片刻,最后只是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迟来五年的道歉。
你该回去了,她说,苏晴在等你。
我不在乎苏晴。
但你在乎她能给你的东西。
林静一针见血,资源、人脉、捷径……陈默,你从来学不会靠自己双脚站立。
这句话刺痛了他。
陈默挺直脊背,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证明给你看。
林静没有挽留。
陈默走了,带着他残存的自尊和最后的倔强。
林静继续她的田园生活,种菜、读书、帮乡亲设计包装。
杨帆还是每天出现,但从不越界,只是安静地陪在身边。
一年后的某天,林静在新闻上看到陈默的公司获得巨额融资。
照片上他站在C位,苏晴紧挨着他,手挽他的手臂。
标题写着黄金搭档再创奇迹。
她平静地关掉页面,继续给西红柿搭架。
杨帆的农场成了省级示范项目,林静的品牌设计工作室帮助本地农产品打开了销路。
他们并肩工作,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在雨棚下听雨声,但林静始终没有接受杨帆的心意。
我不急,杨帆总是笑着说,就像你不急着让番茄变红。
一个秋天的傍晚,林静在邮箱里发现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信。
里面是剪报一角,报道了陈默与苏晴商业王国分裂的消息。
背后有一行字:我终究还是学不会独自站立。
她没有回复。
转年春天,林静因帮助乡村振兴的贡献受到表彰。
去省城领奖那天,她意外遇见了苏晴。
从前娇俏的女人如今眼角有了细纹,尽管仍然精致,但眼神里的光芒已经消散。
她们在洗手间镜子前相遇,苏晴通过镜子打量林静。
简单剪裁的麻质外套,晒成蜜色的皮肤,眼角的平静。
他快死了。苏晴突然说,酒精性肝硬化,医生说他再喝下去活不过一年。
林静旋转水龙头,与我无关。
他爱你!苏晴的声音在瓷砖间回响,他从来没停止过爱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能帮他成功,因为他想证明给你看!
林静抽纸擦手,那你呢你爱他吗
苏晴愣住,随后冷笑,爱我需要一个配得上我的丈夫,他需要我的资源人脉,各取所需罢了。
那祝你们幸福。林静走向门口。
他拒绝治疗!苏晴在她身后喊道,他说如果你不去见他,他就喝死算了!
林静停住脚步,告诉他,他的生死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苏晴错愕的表情。
夏天来临时,杨帆终于问了那个问题。
你还在等他吗
林静正在插花,手指停顿片刻,不,我在等自己彻底放下。
杨帆轻声说,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林静将一支野葵插入陶罐,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二天清晨,林静推开院门,发现陈默站在门外。
他瘦得几乎脱形,西装松垮地挂在肩上,但眼睛异常明亮。
我学会种地了。他说,指向远处。
荒废的田地被整理出来,各种幼苗在晨光中挺立。
雇人干的林静问。
亲手种的。陈默伸出满是茧子和伤疤的手,这一年我住在这里,每天学着耕地、施肥、除虫。没有雇人,没有助理。
林静看着他手上的伤痕,什么也没说。
我不求你再接受我,陈默声音哽咽,只想证明我能靠自己双脚站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买房子的钱,连本带利。我欠你的。
林静没有接,钱你留着治病吧。
陈默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超脱,病是装的,苏晴配合我演了场戏。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否还在乎。
他后退一步,深深看着她,现在我知道了。
信封被放在门槛上,陈默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小路尽头。
林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升起。
她拾起信封,里面除了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泛黄照片。
两个年轻人在塑料大棚前笑得灿烂。
照片背面新添一行字:种地确实比种钱快乐。
杨帆来时,看见林静站在门口望着远方。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递过来一篮新摘的草莓。
尝尝,新品种。
林静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甜蜜的汁液在舌尖绽放。
杨帆,她轻声说,明年我们把后山那片荒地也开出来吧。
杨帆的眼睛亮起来,好。
还有,林静转头看他,周末有空的话,一起去省农科院看看新苗种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
杨帆嘴角上扬,眼角的笑纹深深刻进去,随时有空。
远方的城市里,陈默站在高层办公室落地窗前。
手机屏幕上,乡村农业网的更新照片中,林静和杨帆并肩站在一片蓬勃生长的绿色前。
她笑容灿烂,眼神宁静,那是他从未给予过的平和。
苏晴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在屏幕上闪烁:我爸说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默按下删除键,将手机放回口袋。
窗外是繁华都市,但他已经明白,有些东西永远失去了就无法找回。
他最终学会了独自站立,但代价是永远失去了教他这堂课的人。
夕阳西下,林静和杨帆并肩走在田埂上。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仿佛要就这样一直走到生命尽头。
准备好了吗杨帆轻声问。
林静望向远方,炊烟袅袅升起,暮色中的村庄安静美好。
嗯。她说,手指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土地从不辜负人,只要你愿意等待,总会等到收获的季节。
而有些等待,即使漫长,最终也会值得。
风吹过稻田,掀起层层绿浪,仿佛大地在轻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