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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伪装,也不再哭闹,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平静。
“你来了。”
她拿起电话,声音沙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没想到,你爸真的能醒过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更没想到,他都那样了,还能记得摩斯密码。”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类似怀念的情绪。
“陈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过开心的日子,对不对?你不能否认那个。”
这是她最后的,软弱的武器。
“你有没有,哪怕只有一瞬间,爱过我?”
她问。
我看着她,认真地想了想。
然后,我告诉她。
“在我发现你妈的缴费单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只是图我的钱,或许我还能理解。”
“但是,从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嘴对嘴喂我爸那口粥开始。”
“我每次想起你的脸,都觉得恶心。”
她听完,愣住了。
握着电话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随即,她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好一个恶心。”
她止住笑,眼神怨毒地看着我。
“我告诉你,陈默,我不后悔。”
“我后悔的,只是当初手段不够干净利落!”
她凑近玻璃,像是想穿透它来咬我。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能心狠一点,把你们父子俩,一起弄死!”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恶毒。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脸。
平静地,放下了电话。
我站起身,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身后,是她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和电话被砸向玻璃的巨响。
还有狱警的呵斥声。
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铁门,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很温暖。
一年后。
南方的某个海边小城。
父亲在我的搀扶下,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沙滩上慢慢走路了。
海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他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许多。
我卖掉了那套充满不堪回忆的婚房。
赔偿款和卖房的钱,我一分没留,全部匿名捐给了一个救助交通事故受害者的基金会。
我只留下了一点积蓄,带着父亲天南海北地旅游、理疗。
最终,我们都喜欢上了这座安静的小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在康复中心,我们遇到了一个叫苏晴的女孩。
她是父亲的康复理疗师。
一个很爱笑的姑娘,眼睛亮亮的,对我父亲非常有耐心。
每次做康复,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鼓励父亲。
“陈伯伯,您今天又进步了一点点哦!真棒!”
“加油,我们再多走一步,就一步!您看,前面的那棵椰子树,就是我们的目标!”
父亲很喜欢她。
经常在我耳边念叨。
“小默,你看人家小苏多好,又善良又能干。”
“你看你,整天闷在屋里捣鼓你那些破零件,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每次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段经历,像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我心里。
让我对所有过于主动的热情,都本能地抗拒。
苏晴好像也看出了我的疏离。
她从不刻意接近我,只是在工作上,对我父亲更加尽心尽力。
有时候,她会多带一份自己做的便当,笑着说是给陈伯伯加餐的。
但分量,总是足够我们两个人吃。
她说她也是外地人,一个人在这边工作,做多了也吃不完。
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
我才知道,她的父亲,也是因为一场医疗事故,瘫痪了好几年。
她大学读的就是康复护理,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爸爸。
可惜,她爸最后还是没撑过去。
一个黄昏,我和父亲在海边散步。
落日把海面染成了金色。
父亲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说。
“儿子,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小苏那姑娘。”
他叹了口气。
“但我也看得出来,你在害怕。”
“不能因为掉进过粪坑,就一辈子怕上厕所。”
我被父亲这句粗糙的比喻逗笑了。
胸口那块压抑了许久的石头,好像,突然就松动了。
是啊。
不能因为被恶鬼缠身,就拒绝人间的天使。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给苏晴发了信息。
“谢谢你的便当,很好吃。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我盯着手机屏幕,等了足足十分钟。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了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只有一个字,和一个笑脸。
“好。”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起了我的过去。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同情,只是安静地听着。
最后,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