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赘婿
头痛欲裂,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
李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古色古香却明显陈旧发暗的床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熏香和……汤药的苦涩味。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入他的脑海,撕扯着他的意识。
片刻后,他捂着几乎要炸开的脑袋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他穿越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李默,是安南城一个没落商贾之家的独子。父母半年前意外亡故,留下的家产被族中叔伯以代为保管之名巧取豪夺殆尽。原身性子懦弱,体弱多病,被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
而最离谱的是,三天前,原身竟被逼着入赘到了城西的苏家!
苏家是安南城有名的富户,但招婿入赘的原因却极不光彩——苏家大小姐苏婉据说身患怪疾,容貌有损,且性情暴戾,接连克死了两任未婚夫,无人敢娶。苏家为了脸面和冲喜,便用极其低廉的聘礼(几乎是羞辱)和族中叔伯的威逼利诱,将原身这个无依无靠的病秧子弄进了门。
记忆浮现,这婆子是苏家派来照料他的,姓王,平日里克扣他的饭食,态度极其恶劣,原身没少受她磋磨。
王婆子见李默不动,反而盯着她看,顿时叉腰骂道:看什么看还真当自己是苏家姑爷了一个冲喜的玩意儿,比那看门狗都不如!赶紧吃了,老娘还得去伺候主子呢!
若是原身,此刻怕是早已唯唯诺诺地起身,忍着恶心去吃那馊饭了。
但现在的李默,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前世受够窝囊气,这辈子重活一次,还特么是这种开局还要忍
去他妈的赘婿!去他妈的隐忍!
主打的就是一个鸡犬不宁!
就在王婆子不耐烦地伸手想来拽他时,李默动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碗馊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了王婆子那张肥腻的脸!
啪!
黏糊糊、馊臭的饭粒糊了王婆子满脸满身,她猝不及防,被砸得嗷一嗓子,踉跄着后退两步,惊呆了。
啊——!你个杀千刀的小贱种!你敢……王婆子反应过来,尖声叫骂,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
李默却抢先一步站起,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却凶戾得吓人,他一把抄起旁边那个沉甸甸的药碗,作势就要砸过去,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
肥猪!再嚎一句!再往前一步!你看老子敢不敢用这碗给你脑袋开瓢!
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看苏家会不会为你这老贱婢,跟我这‘名义上的’姑爷计较!
王婆子被他那不要命的气势和话语震住了,尤其是那句打狗还要看主人,更是戳中了她心底的怯懦。她敢欺负原身,就是仗着苏家没人把他当回事,可若真闹出见血的事,苏家为了脸面,倒霉的肯定是她这个下人!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李默手里那沉甸甸的瓷碗,终究没敢再上前,只是指着李默,色厉内荏地骂道:你…你反了天了!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管家!告诉老夫人!
说完,竟不敢多留,骂骂咧咧地捂着脸上的污秽,狼狈地跑了出去。
李默喘着粗气,放下药碗,身体一阵发虚,靠在了桌边。
反击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虽然莽撞,但对付这种恶奴,就不能给她半点脸面。
他看着窗外陌生的庭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苏家族叔
等着吧。
好戏,才刚刚开场。
既然都嫌日子过得太安生,那他就帮大家找点刺激。
从此以后,安南城怕是难有宁日了。
2
反击序幕
王婆子连滚带爬地跑了,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那股馊臭味还在空气中顽固地弥漫。
李默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但他眼神里的火却没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他打量这间偏房,家具简陋,布满灰尘,比苏家下人的房间还不如。
妈的,开局一把烂牌,也得打出王炸的效果。他啐了一口,开始翻箱倒柜。
原身懦弱,但似乎还有点念想。在一个破旧的木箱底层,他找到了几件半新不旧但料子尚可的长衫(估计是父母留下的),还有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散碎银子和一小串铜钱!
记忆浮现,这是原身藏了又藏,从族叔手指缝里抠出来,准备万一被赶出苏家时用来活命的最后依仗。
启动资金有了。李默掂量着那点可怜的银钱,眼神锐利,第一件事,填饱肚子,治病。
他换上一件稍显体面的青色长衫,虽然空荡荡的显得他更加瘦弱,但至少看起来不像个叫花子了。他将银钱揣入怀中,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走了出去。
偏院果然荒凉,杂草丛生。两个洒扫的粗使丫鬟看见他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窃窃私语,显然没把他当回事。
李默目不斜视,直接朝着记忆里苏府侧门的方向走去。
站住!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绸缎坎肩、管家模样、留着两撇老鼠须的中年男人拦在了前面,身后跟着一脸得意、已经擦干净脸却依旧显得狼狈的王婆子。
李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刘管家皮笑肉不笑,眼神轻蔑,刚入门没几天,就敢动手打嬷嬷了苏家的规矩,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婆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刘管家,您可要给我做主啊!这小贱种不但打人,还骂我是肥猪,骂苏家……哎哟喂,那话我都学不出口哟!
李默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人唱双簧,脸上没什么表情。
规矩他轻轻咳嗽两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冷意,苏家的规矩,就是让下人给姑爷送馊饭冷药,盼着姑爷早点死
刘管家脸色一沉:休得胡言!那是王嬷嬷一时疏忽!
疏忽李默笑了,笑容里没半点温度,行,就算她疏忽。那我问你,刘管家,我入赘苏家,是签了死契的下人,还是你们苏家明媒正娶(虽然是入赘)的姑爷
刘管家被问得一噎,梗着脖子道:自然是姑爷!但这也不是你动手打人的理由!
好!既然是姑爷!李默猛地提高声音,虽然中气不足,却异常清晰,引得远处一些下人偷偷张望,那我每月例银是多少份例的吃穿用度是多少我病了三日,可曾请过郎中可曾有人真心照料
他一步步逼近刘管家,眼神锐利如刀:这些你们统统没有!现在倒跟我谈起规矩来了苏家的规矩,就是苛待女婿,纵奴行凶吗!
你……你血口喷人!刘管家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病秧子,今天竟像换了个人似的,言辞如此刁钻犀利!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李默冷冷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街上,找几个路人评评理或者,去衙门敲敲鼓,让官老爷也听听,这安南城富户苏家,是怎么‘厚待’冲喜入赘的女婿的
一听到街上评理和衙门,刘管家和王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苏家最重脸面,这事要是闹大了,老夫人非得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你……你敢!刘管家色厉内荏。
你看我敢不敢李默直视着他,眼神里的光疯狂又冷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烂命一条,死了你们还得给我收尸,惹一身骚。你们呢在苏家当差当腻了
刘管家冷汗下来了。他死死盯着李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最终,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姑爷言重了,言重了!都是误会!是下人们疏忽了!我这就安排人给您重新准备饭食和汤药!王婆子!还不给姑爷道歉!
王婆子傻眼了,但在刘管家杀人的目光下,只得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老奴……老奴错了。
李默哼了一声,没理她,直接看向刘管家:饭食和汤药就不必了,看着倒胃口。把我的份例银子支给我,我自己出去吃。
刘管家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李默那副不给钱就闹事的架势,只好忍痛对旁边一个小厮道:去,支……支五百文给姑爷。
五百文李默嗤笑,打发叫花子我记得入赘时,族叔可是收了你苏家五十两‘聘礼’的。怎么,我一个月连一两银子的例钱都不值
刘管家脸皮抽搐,最终又让小厮加了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
李默接过银钱,掂量了一下,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刘管家和王婆子,径直朝着侧门走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阻拦。
走出苏家侧门,站在略显嘈杂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李默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虽然带着古代市井特有的味道,却让他感觉无比舒畅。
反击第二步,成功。虽然只是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意味着苏家那套欺压他的体系,并非铁板一块。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钱,目光扫过街边的食肆和药铺。
先吃饱,治病,然后……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
族叔那边吞掉的家产,苏家给的羞辱,都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安南城,是该有点新鲜动静了。
揣着刚讹来的银钱,李默没先去饭馆,而是拐进了街角一家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药铺——济世堂。
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正眯着眼给一个妇人诊脉。李默也不急,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药柜高耸,药香浓郁,伙计在一旁认真地捣药,氛围倒有几分靠谱。
等那妇人抓了药离开,老郎中才抬眼看向李默,目光在他过分瘦弱和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小哥儿是抓药还是看诊
看诊,也抓药。李默坐下,伸出手腕,劳烦老先生给看看,身子虚,染了风寒,咳得厉害。
老郎中三指搭脉,片刻后,眉头微蹙:小哥儿这身子……底子亏空得厉害,忧思过重,又外感风寒,气血两亏啊。若不好生调理,恐损根基。
李默心中了然,原身就是被这么拖死的。他点点头:请老先生开方子,用些见效快的药。钱不是问题。他将那块一两的碎银子放在桌上。
老郎中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提笔写下一张方子,又斟酌道:老夫再加一味固本培元的参须,只是价钱……
加。李默毫不犹豫。
抓好药,花了将近八百文。李默提着几包药,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热闹的面摊,要了一大碗肉丝面,热腾腾地连汤带水吃下去,额头上冒出细汗,身体里才总算有了点暖意。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钱不能省。
吃饱喝足,他并没立刻回那个令人窒息的苏家偏院,而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安南城还算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绸缎庄、粮店、酒楼,最终落在了一间生意略显冷清的……书坊上。
墨香书坊。门面不大,里面似乎兼卖一些文房四宝。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他的脑海。
前世作为社畜,别的本事没有,信息轰炸、舆论造势、搞点精神污染,那可是互联网时代的基本操作。苏家和族叔不是最要脸面吗那就从这方面下手!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进了书坊。
书坊掌柜是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文人,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算盘,见有客来,抬了抬眼:公子要买书还是笔墨
李默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掌柜的,接活吗
掌柜一愣:什么活
印点东西。李默从怀里掏出最后那点铜钱,又褪下手腕上一根原身母亲留下的、看似普通实则细巧的银镯子(这是他最后的值钱东西了),放在柜台上,印一些……故事。
掌柜看着银镯子和铜钱,眼睛亮了一下,但依旧谨慎:公子要印什么故事若是禁书,小店可不敢……
不是禁书。李默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是些坊间趣谈,家长里短的小故事。保证精彩,保证……很多人爱看。
他凑近几分,声音更低:就用那种最普通的毛边纸,字印得密一点,无妨。内容嘛,我来说,你记下,找个字好的伙计,尽快雕版印出来,先印他一百份。
掌柜的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加上银钱动人心,便点了点头,取来了纸笔:公子请讲。
李默清了清嗓子,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
第一个故事,就叫……《惊!富商苏家招婿冲喜,竟是为了……》
他语速不快,但情节离奇,细节逼真,将苏家如何嫌弃女儿身有隐疾、性情暴戾,如何为了脸面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威逼利诱坑骗落魄族人入赘,又如何在新婚之夜就将女婿丢去偏院自生自灭,纵容恶仆欺主克扣用度……娓娓道来。
他没直接提苏家族叔勾结的事,但字里行间暗示苏家与李家族亲早有勾连,侵吞家产,才导致原身无依无靠,被迫入赘。
故事真真假假,三分事实,七分演绎,极尽夸张煽动之能事,堪比后世地摊文学。
书坊掌柜听得笔都停了,目瞪口呆,额头冒汗:公…公子……这……这怕是……
怕什么李默挑眉,故事里又没指名道姓说是安南城苏家,天下姓苏的富户多了去了。读者自行对号入座,与我们何干再说了,这故事曲折离奇,悲情又刺激,保证好卖!掌柜的你不想赚点快钱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看着桌上的银镯子,一咬牙:印!
李默又连续口述了几个小故事:
《族亲黑心吞产,孤儿寡母血泪控诉!》
《冲喜女婿的悲惨三日:馊饭冷药,恶仆欺主!》
《深宅秘闻:苏家小姐的怪疾与两任未婚夫之死》
个个标题劲爆,内容狗血,指向性明显却又留有余地。
尽快印,印好了,李默吩咐道,找些机灵的小乞丐,给他们几个铜板,让他们在茶楼酒肆、集市路口,逢人便发,见车就塞。特别是苏家府邸周围,还有我那位好族叔李家附近,多发点。
掌柜的此刻看李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敬畏和一丝恐惧,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李默拿起药包,走出书坊时,夕阳正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墨香书坊的招牌,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扬起。
苏家,族叔。
喜欢玩阴的是吧
喜欢仗势欺人是吧
喜欢要脸面是吧
那就让你们尝尝,来自另一个时代的、降维打击式的——
舆论风暴和社会性死亡。
第三步计划,启动。
3
舆论风暴
安南城这潭死水,是时候泛起点不一样的浪花了。
翌日清晨,安南城如同往常一样苏醒,市井的喧嚣渐渐弥漫开来。
但今日的喧嚣里,却混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窃窃私语和哗然之声。
哎,你看了吗就那个……茶楼里,一个商贩模样的人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张粗糙的毛边纸,递给同伴。
同伴接过,才看几行,眼睛就瞪大了:这……这上面写的……难道是城西苏家
嘘!小点声!你看这,‘招婿冲喜’、‘纵仆欺主’、‘馊饭冷药’……除了他们家,还能有谁
我的天!这么离谱那苏家小姐当真……
谁知道呢!无风不起浪啊!还有后面那几张,你看那个族亲吞产的,是不是像李记布庄那个李老西
像!太像了!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吞了自己亲兄弟的家产,还把侄子往火坑里推!
集市口,几个妇人围在一起,一边挑拣着菜蔬,一边兴奋地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苏家那个新姑爷,差点被磋磨死!
怪不得前几日见苏家下人抓药,原来是给姑爷的我还以为是给那位小姐的呢!
啧啧,真是造孽啊!有钱人家心都这么黑吗
还有那李家,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竟干这种缺德事!死了怎么有脸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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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半大的孩子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还有吗还有吗再给我一张!我去给我娘看!
小乞丐把手里的最后几张纸发完,拍拍手:没了没了!想要明天赶早!这故事可俏了!
墨香书坊门口,居然罕见地排起了小队,都是来买那种故事纸的。掌柜的又喜又怕,一边收钱,一边叮嘱:自己看就行,别外传啊!这都是瞎编的!
纸片如同长了翅膀,飞入茶楼、酒肆、店铺、民居……甚至有几张被风吹到了苏府和李家族叔李茂才家的大门口。
苏府,内堂。
嘭!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盏被摔得粉碎。
苏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毛边纸,手指关节都捏白了:查!给我去查!是哪个杀千刀的敢如此污蔑我苏家!!她尖利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形。
管家刘全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老夫人息怒!已经派人去查了,是从墨香书坊流出来的,但……但写书的人匿了名,印书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个面生的年轻公子……
废物!苏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都是废物!还有!偏院那个小畜生!是不是他搞的鬼!给我把他带来!
很快,下人回报:老夫人,姑爷……一早就出去了,没在院里。
反了!真是反了!苏老夫人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肯定是他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我苏家门风!去把他给我抓回来!家法伺候!
与此同时,李记布庄后堂。
族叔李茂才也看到了那张纸,他的脸色比苏老夫人还要难看,铁青中透着煞白。纸上虽未直呼其名,但族亲、吞产、孤儿寡母这些字眼,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今天一早出门,就感觉街坊邻居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经营的布庄,平时这个点早有熟客上门,今日却冷冷清清!
爹!外面都在传……他的儿子,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也拿着同样的纸。
闭嘴!李茂才低吼一声,一把夺过纸撕得粉碎,胸膛剧烈起伏,是他!肯定是李默那个小畜生!他竟然敢!他竟然敢!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不行!不能让他再胡说八道下去!去苏家!我得去找苏老夫人!必须把这小畜生摁死!让他永远闭嘴!
而此刻的罪魁祸首李默,正悠闲地坐在一家临河的茶馆二楼,点了壶最便宜的粗茶,靠着窗,看着楼下街道上因为那些小报而引发的种种骚动。
他看到人们交头接耳,看到有人愤慨,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他看到苏家的家丁气急败坏地出来驱散聚集议论的人群,却反而坐实了传闻。
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个时代,娱乐匮乏,这种带着香艳、阴谋、豪门秘辛元素的狗血故事,传播速度堪比病毒。尤其是,它还半真半假,给了人们无限遐想和对号入座的空间。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嘴角噙着一丝冷嘲。
舆论的刀子已经递出去了,现在,该轮到正主们跳脚了。
果然,没多久,他就看到族叔李茂才脚步匆匆、面色阴沉地朝着苏府方向而去。
狗急跳墙了李默轻笑,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他将茶钱放在桌上,站起身,也慢悠悠地下了楼。
好戏的高潮,总要所有角色都到场,才够精彩。
苏家,族叔。
你们不是最看重脸面吗
我就把你们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再让全城的人踩上几脚。
这安南城的风,终于刮起来了。
而且,风向似乎开始变了。
李默不紧不慢地踱回苏府。
刚到那朱漆大门前,就被两个早就候着的、面色不善的家丁拦住了。
姑爷,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家丁语气生硬,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李默挑眉,意料之中。他理了理衣袍,甚至对着门廊下那尊石狮子笑了笑,这才施施然跟着家丁往里走。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无不侧目,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恐惧,也有几分隐秘的快意。那几张小小的毛边纸,显然已经将这深宅大院的死水搅浑了。
来到内堂,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苏老夫人端坐主位,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里死死攥着一串佛珠,指节泛白。管家刘全垂手站在一旁,眼神躲闪。
而旁边,族叔李茂才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老夫人!您看看!看看这小畜生干的好事!满城风雨,污言秽语!我李家的脸面,您苏家的清誉,都被他败坏了!此等狼心狗肺之徒,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他一见李默进来,更是如同见了杀父仇人,猛地冲过来,指着李默的鼻子骂道:小畜生!你还敢回来!那些混账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你竟敢如此污蔑长辈,诋毁苏家!你安的什么心!
李默轻松侧身避开他喷溅的唾沫星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堂中,对着苏老夫人随意拱了拱手:老夫人找我
这般轻慢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苏老夫人猛地将佛珠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李默!你可知罪!
李默一脸茫然:知罪我何罪之有昨日出门吃了碗面,抓了副药,今日回来,怎就成罪人了他目光扫过李茂才,倒是族叔,您不在布庄打理生意,跑来自家府上大呼小叫,指手画脚,这又是什么规矩
李茂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还在装傻!城里那些污秽传言,难道不是你散布的!
传言李默做出思考的样子,哦,您是说那些故事啊我今天在茶馆倒是听人念了几句,写得挺精彩。怎么,族叔觉得那是在说您您……对号入座了
你!李茂才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苏老夫人厉声道:李默!休要狡辩!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怨恨苏家,怨恨你族叔你立刻出去,对外澄清,说那些都是你胡言乱语,磕头认错!否则,别怪我家法无情!
澄清认错李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环视这富丽堂皇却冰冷压抑的厅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我为什么要澄清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父母双亡,家产被族叔以保管之名吞没,可有假!
我体弱多病,被逼入赘苏家冲喜,可有假!
我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被弃偏院,三日来馊饭冷药,恶仆欺主,可有假!
刘管家!他猛地看向刘全,昨日那碗馊饭,那碗冷药,是不是你让王婆子送去的你敢对着祖宗牌位发誓说不是!
刘管家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李默步步紧逼,目光如刀,扫过苏老夫人和李茂才:这些事实,桩桩件件,哪件是我胡编乱造你们做得,我说不得你们既要这脸面,为何又做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
现在事情传开了,知道丢人了想起我是苏家姑爷,想起我是李家子弟了逼我入赘时,侵吞家产时,纵奴行凶时,怎么不想想苏李两家的脸面!
他的声音在内堂回荡,掷地有声,震得梁上的灰尘都似乎簌簌落下。
外面的下人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觉得无比解气。
苏老夫人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呼吸急促,几乎喘不上气。
李茂才更是又惊又怒,跳脚道:反了!反了!老夫人您看看!这就是个目无尊长的白眼狼!必须动家法!打死勿论!
家法李默冷笑,猛地从怀里掏出最后那份写着族亲吞产故事的小报,狠狠摔在李茂才面前!
李茂才!你也配提家法!贪墨孤侄家产,逼死发妻(原身母亲抑郁而终),是为不仁不义!与苏家勾结,将我推入火坑,是为卖亲求荣!苏家的家法管不到你,我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你呢!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李茂才被骂得眼前发黑,气血上涌,竟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老血,踉跄着倒退数步,指着李默,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直接气得晕了过去!
堂内顿时一片混乱。
老爷!
快!扶住他!
掐人中!
苏老夫人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着晕死的李茂才,看着傲立堂中、眼神冰冷仿佛要撕碎一切的李默,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病弱赘婿,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是一条疯狗!一条被逼到绝境,要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疯狗!
那些小报只是开始!他手里肯定还有更狠的后招!
苏老夫人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看着李默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她颤抖着手指着李默,声音嘶哑: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默整了整刚才因为激动而略显凌乱的衣襟,脸上恢复了些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然后,安安稳稳地,‘当’我的苏家姑爷。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老夫人,族叔晕了,那就您来做主。
我的家产,三天内,一分不少地送回我手上。
我在苏家的吃穿用度,份例规矩,比照正经主子,翻一倍。
昨日那个王婆子,还有克扣刁难我的所有下人,全部发卖出去。
至于族叔……他瞥了一眼地上被掐人中的李茂才,等他醒了,告诉他,布庄的账,我会亲自去查。少一文钱,我就把账本印得满城都是。
他每说一句,苏老夫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不是商量,这是通知。是赤裸裸的威胁。
说完,李默不再看堂内众人,转身,悠然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头补充道:
对了,我身子还没好利索,需要静养。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
留下满堂死寂和一片狼藉。
风吹过他方才站立的的地方,仿佛带着一丝血腥味。
反击的第四步,摊牌。
效果显著。
4
摊牌时刻
安南城的天,要变了。
李默回到那偏僻冷清的院子,反手闩上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刚才在堂上一通输出,看似威风,实则也耗尽了这具病弱身体的气力,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里泛着腥甜。
他靠在门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下。从怀里摸出药包,看着那几包苦涩的药材,叹了口气。没地方煎药。
妈的,光顾着耍帅了,忘了搞点实际的好处。他自嘲地笑了笑。威胁是发出去了,但苏家和李茂才那老狐狸会不会照办,什么时候照办,还是两说。这期间,自己总不能真饿死在这里。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说话声。
姑、姑爷……您在吗是一个年轻丫鬟的声音,带着怯懦和恐惧。
李默眉头一皱,难道这么快就来找麻烦了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走到门后:谁
奴婢……奴婢是小环,是、是刘管家让来的……门外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给您送、送饭食和炭火来了……还、还有,管家说,稍后会请仁济堂的坐堂郎中来给您瞧病……
李默愣了一下,拉开房门。
只见门外站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个食盒,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厮提着一筐上好的银炭。领头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脸蛋圆圆,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捧着一套崭新的棉被。
见到李默,几人齐刷刷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尤其是那小丫鬟,几乎要缩成一团。
食盒打开,里面是两荤一素一汤,白米饭冒着热气,香气扑鼻。与昨日那馊臭的糊状物天壤之别。
李默瞬间明白了。
舆论的压力,加上他刚才那番不管不顾的疯狗表现,见效了。苏家这是暂时服软,先稳住他,怕他再出去胡说八道。
放下吧。李默侧身让开,语气平淡。
几人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搬进屋里,摆好饭菜,点燃炭盆,铺好新被,然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仿佛这屋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
只有那个叫小环的丫鬟,临走前偷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除了害怕,似乎还有一丝……好奇
李默没空琢磨一个小丫鬟的心思。他关上门,坐在桌前,看着那热腾腾的饭菜,毫不犹豫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身体暖和了不少。没多久,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郎中果然被请了来,战战兢兢地给李默诊了脉,重新开了方子,说是比之前的更对症,药材苏府会派人去抓,煎好了送来。
李默没为难他,客气地送走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他获得了初步的胜利,赢得了暂时的喘息之机。
但李默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苏家和李茂才绝不可能甘心受制于他。暂时的退让,只是为了争取时间,酝酿更阴毒的反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挽回名声,并且,让他彻底闭嘴。
而挽回名声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就是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他头上,把他打成彻头彻尾的坏人、疯子、讹诈犯。
让他闭嘴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一个意外死亡的赘婿。病故、自尽、或者……失足落水。
李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不能坐以待毙。
苏家和李茂才在想什么,他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舆论这把刀,他们迟早会想办法抢过去,甚至调转刀尖对准他。
而物理上的消灭,恐怕也已经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想玩李默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那就玩把大的。
他需要更多的筹码,更需要——自保的力量。
光靠嘴皮子和几张破纸,在这吃人的世道,是活不长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繁华却危险的安南城街道。
墨香书坊的掌柜,或许还能再合作一次。
而城里,应该不止墨香书坊一家能印刷东西。
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需要更劲爆、更持续的内容去喂养。
至于安全……
李默摸了摸怀里那点可怜的碎银。或许,该去买点小玩意儿防身了。虽然这身体拉不开弓挥不动刀,但一些阴人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知识范畴的小机关小道具,或许可以做出来。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冷嘲和疯狂的弧度。
第五步计划。
加固防线,反击预判。
你们不是想泼脏水吗我就先把你们扒得干干净净。
你们不是想制造意外吗我就让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先尝尝意外的滋味。
安南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执棋的人,该换换了。
银炭在盆里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屋内的寒意,却驱不散李默心头的冷。
苏家的暂时妥协,像一层薄冰,踩上去就能听到碎裂的预兆。他们送的饭食,李默每一口都细细检查,药汤更是晾到温凉,确认无毒才入口。这不是被迫害妄想,这是生存的必要。
他知道,苏老夫人和李茂才此刻必然在某个密室里,咬牙切齿地谋划着如何将他剥皮抽筋,还要做得干净漂亮,挽回声誉。
想让我病故或者自尽李默冷笑,手指蘸着冷茶水,在粗糙的桌面上划拉着。
舆论的高地,不能只占领一次。必须持续输出,直到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他们任何泼回来的脏水都显得可笑无力。
而物理防御,更是刻不容缓。这具身体太弱,正面冲突毫无胜算,必须借助巧劲。
他唤来了那个叫小环的丫鬟。小丫头依旧怯生生的,但送了几次饭之后,恐惧稍减,多了几分好奇。
小环,想赚点零花钱吗李默拿出几十个铜板,放在桌上。
小环眼睛亮了一下,但立刻又警惕起来:姑爷……您、您要奴婢做什么
小事。李默笑得人畜无害,帮我去墨香书坊送个信,再帮我去西市铁匠铺旁边的杂货摊,买点小东西。他递过去一张叠好的纸和一小块碎银。
送信去书坊还好,去买东西……小环有些犹豫。
放心,不是违禁的东西。李默压低声音,就是些老鼠夹、生石灰、猪鬃毛、鱼胶之类的小玩意儿。府里耗子多,我身子弱,怕被惊着,想做几个防鼠的小机关。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小环看了看那诱人的铜板,最终点了点头,接过东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跑了出去。
李默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神微凝。这小丫鬟未必完全可信,但眼下无人可用,只能冒险一试。而且,让她去做这些看似无害的事,也能麻痹苏家的人。
下午,小环顺利返回,带来了李默要的东西,还有墨香书坊掌柜的回信——一张写着照办,加急的纸条。
李默关起门来,开始捣鼓。
生石灰用厚油纸包成小包,尖锐的猪鬃毛用鱼胶黏在门闩和窗棂的隐蔽处,老鼠夹改造了一下,藏在门后和床下。他甚至用削尖的竹片和绳索做了几个简单的绊发陷阱,虽然粗糙,但足够让闯入者吃点苦头。
这些简陋的机关,对付不了高手,但对付几个想来制造意外的家丁恶奴,绰绰有余。
做完这一切,他摊开纸笔。舆论的刀子,该磨第二遍了。
这一次,他不写故事了。他写纪实文学。
《苏家族亲李茂才布庄账目疑云(一):惊现亏空,钱款去向成谜》
《深挖苏家冲喜内幕:疑似与城外道观邪术有关》
《证人访谈:前苏家仆役透露小姐怪疾真相(预告)》
内容更加尖锐,指向更加明确,甚至抛出了账目、邪术、证人这些爆炸性鱼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留给苏家和李茂才无限的操作空间和恐慌。
他将写好的东西再次让小环送去墨香书坊。这一次,他让掌柜的不再免费散发,而是标价一文钱两张,薄利多销,反而更能激发人们的传播欲和窥探欲。
果然,第二天,安南城再掀波澜。
还有后续快给我看看!
账目亏空难道李老西真的吞了侄子的钱
邪术我的天!苏家小姐的病难道是……
还有证人是谁
流言升级,变得更加有料,更加确凿。人们不再仅仅是看热闹,开始自发地挖掘和讨论其中的真相。
压力再次给到苏家和李茂才。
李茂才的布庄几乎门可罗雀,偶尔有顾客上门,也是旁敲侧击地问账目的事,气得他再次病倒。
苏府大门紧闭,但下人们出入时,都能感受到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的目光,如同针扎。
苏老夫人砸碎了第二个花瓶。她派出去查找证人、想要提前灭口的人一无所获——那根本就是李默杜撰的。
他们也想过去墨香书坊砸店抓人,但掌柜的早有准备,一口咬定是匿名投稿,给钱就印,至于作者是谁,一概不知。而且书坊莫名多了些街溜子闲汉围着,似乎是拿了钱维持秩序的。
他们甚至想过最直接的办法——让李默被自尽。
但当夜,一个被刘管家暗中买通、准备潜入偏院制造意外的家丁,刚摸到门边,就踩中了改良版老鼠夹,惨叫一声;另一个试图从窗户潜入的,被猪鬃毛扎了满手,又被一包迎面撒来的生石灰迷了眼,哭爹喊娘地跑了回去。
计划彻底败露,还成了府里的笑话。
刘管家看着两个狼狈不堪的手下,脸色灰败地去向苏老夫人汇报。
苏老夫人听完,久久不语,只是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偏院里的赘婿,已经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了。
他不仅狠,而且奸猾似鬼,步步为先。舆论、防御、反击,一环扣一环。
每一次他们出招,都被他轻易化解,并反过来狠狠抽了他们一记耳光。
现在,满城都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等着所谓的账目疑云和证人访谈。
老夫人……现在……怎么办刘管家颤声问。
苏老夫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去……把偏院的用度,再加三成。
告诉他,他族叔那边……正在筹钱,很快……很快就能还他。
还有……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打听一下,他到底……想要什么!
妥协,暂时的、屈辱的妥协。
然而,无论是李默,还是苏老夫人自己都明白,这绝非结束。
这只是双方蓄力,准备下一次、更猛烈碰撞的间歇。
李默收到了加倍的用度,听着小环结结巴巴转达的善意,只是笑了笑。
他坐在温暖的炭盆旁,慢条斯理地打磨着一根削尖的竹签。
他知道,对方快要忍不住了。
狗急跳墙之时,才会露出真正的破绽。
他在等。
等一个能一把将他们彻底按死,再也翻不了身的机会。
安南城的棋局上,执棋的黑白双方,已然势同水火。
5
神迹破局
不死,不休。
日子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偏院的饭食一日好过一日,甚至有了精致的点心和时令水果。炭火充足,温暖如春。新衣新被源源不断地送来,料子都是上好的绸缎。刘管家见了李默,远远就挤出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那个王婆子听说被发卖到了苦寒之地,再无音讯。
苏家像是把李默当成了真正的姑爷供着。
小环也不再那么害怕,偶尔还会小声跟李默说几句外面的新鲜事,比如老夫人最近常去城外白云观上香,比如李茂才族叔的病好像更重了,布庄都快关门了。
李默坦然受之,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在好药好饭的调养下,渐渐有了起色,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已有了血色,咳嗽也少了。他每日里不是看书(让小环去外面书铺租来的杂书),就是继续打磨他的那些小机关,将偏院布置得如同一个微型的陷阱丛林。
他知道,这平静下面是汹涌的暗流。苏家和李茂才的妥协,不过是毒蛇蛰伏,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他们越是这样忍气吞声,背后谋划的就越是狠毒。
他也在等。等一个契机。
这天傍晚,小环送来晚膳时,神色有些慌张,放下食盒就想走。
怎么了李默叫住她。
小环绞着手指,低声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刚才来的路上,好像看到刘管家和……和白云观的那个知客道士在后门说话,鬼鬼祟祟的……
白云观知客道士
李默心中一动。苏老夫人最近常去上香……结合他之前散播的邪术流言……
他脸上不动声色:嗯,知道了。去吧,没事。
小环如蒙大赦地跑了。
李默慢慢咀嚼着饭菜,眼神却越来越亮。
白云观……邪术……这或许就是他们想出来的破局之法把脏水彻底泼回来,甚至,可能想借助一些非自然的力量
他立刻起身,翻出纸笔,快速写下一张纸条:
重金求购白云观近日法事记录,尤其是与苏家相关者。急。
他将纸条和一块不小的碎银包在一起。这次,他没让小环去,而是等到夜深人静,悄无声息地翻出偏院矮墙——身体好转后,这点行动力还是有的。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墨香书坊后门,用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一条缝,掌柜那张惊惶又带着兴奋的脸露了出来。他现在对李默是又怕又敬,这位爷可是他的大财神,也是个大麻烦。
李默将纸包塞给他:老规矩,匿名,找可靠的人,最快速度。
掌柜捏了捏纸包里的银子,一咬牙:公子放心!白云观里也有爱钱的俗家弟子!
第二天中午,消息就传了回来。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让李默嘴角扬起了冰冷的弧度。
苏家重金延请观主,三日后子时,于观内静室做法事,目标:您的姓名及生辰八字(他们已弄到)。法事名:驱邪缚魅,送祟归阴。
果然!
驱邪缚魅送祟归阴说得好听!这分明就是要把所有厄运、污秽的名头都扣在他头上,做法事送走他这个邪祟!只要法事一做,苏家就可以对外宣称,所有的不顺都是他这个赘婿带来的厄运,如今邪祟已除,苏家自然否极泰来。而他李默,之后若是意外死了,那也是被法事送走了,合情合理!
好一招毒计!既挽回了名声,又为他之后的意外死亡铺平了道路!甚至可能在这法事里,就藏着什么能要他性命的手段!
李默在屋里踱步,兴奋地搓着手指。
机会来了!
你们不是要做法事吗
不是要请神送鬼吗
不是要玩阴的吗
老子陪你们玩把大的!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
神迹降临,当场破法!
一个疯狂而刺激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一些这个时代没有,但凭借他的知识和现有材料能勉强捣鼓出来的道具。
接下来的三天,李默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闭门不出。饭菜只让小环放在门口。他在屋里叮叮当当,忙得不可开交。
他拆了灯笼,刮下硝石、硫磺(虽然不纯);找来木炭,研磨成粉;甚至让小环偷偷买来一些奇怪的药材,熬煮提炼……他还让书坊掌柜不惜代价,弄来了一小罐西域商人那里才有的猛火油(石油原油)。
时间一晃,到了第三日深夜。
子时将近,整个苏府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已沉沉睡去。
李默换上一身深色的便利衣服,将他三天来制作的几个简陋但威力不明的小玩意儿仔细包好,绑在身上。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个用厚陶罐装的猛火油混合物,以及一个用竹筒做的、引线外露的闪光雷。
他如同幽灵般翻出院子,避开更夫,凭借着记忆和提前探好的路线,直奔城外白云观。
白云观在安南城外的山脚下,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观内一点灯火摇曳,显得格外阴森。
李默绕到观后,找到一处低矮的围墙,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观内静悄悄的,只有深处一间独立的静室亮着灯,隐隐传来诵经声和铃铛声。
他猫着腰,借助阴影靠近。舔湿手指,捅破窗纸,向内望去。
只见静室内烛火通明,香雾缭绕。苏老夫人赫然在座,脸色肃穆,旁边站着刘管家。一个穿着紫色法衣、手持桃木剑的老道——正是白云观主,正在法坛前踏步罡斗,口中念念有词。法坛上铺着黄纸,上面写着李默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旁边还有几个纸扎的小人!
一个道士助手正将一道符箓点燃,要往一碗清水里放。
就是现在!
李默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掏出那个竹筒闪光雷,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算准时间,狠狠从窗户破洞扔了进去!
咻——啪!
竹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还没落地就猛地炸开!发出一声不算响亮但极其刺耳的爆鸣,同时迸发出一团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
啊!
什么东西!
天雷!
静室内顿时一片混乱!诵经声戛然而止,老道被吓得桃木剑都掉了,苏老夫人和刘管家更是惊得直接从蒲团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
就在他们惊魂未定、眼前还残留着白光残影之时!
李默用尽全力,将那个装满猛火油混合物的陶罐,狠狠砸向了法坛!
嘭!
陶罐碎裂,黑色的、粘稠的、刺鼻的液体溅了满桌满地,包括那写着八字的黄纸和纸人!
紧接着,李默将最后一个点燃的、裹着硝石硫磺粉的布包扔了进去!
轰!
遇明火,猛火油瞬间爆燃!
金色的火焰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疯狂吞噬着法坛上的一切!黄纸、纸人瞬间化为灰烬!那碗法水被炸得粉碎!
啊!走水了!
法坛!法坛烧起来了!
真君恕罪!真君恕罪啊!老道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苏老夫人看着那在火焰中扭曲燃烧的李默的八字,看着那冲天而起的诡异火焰,再联想到刚才那声天雷和白光,她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管家更是屁滚尿流,想去救火又被火焰逼退。
李默站在窗外的黑暗里,用改变了声调、显得空灵而诡异的嗓音,厉声喝道:
大胆妖道!妄借鬼神之名,行魇镇害人之实!苏氏愚昧,听信谗言!
今日真火焚尔邪坛,天雷示警!再敢行此阴毒之事,必遭天谴!魂飞魄散!
声音在寂静的夜观中回荡,伴随着噼啪的燃烧声,显得格外恐怖。
说完,李默毫不留恋,转身就没入黑暗之中,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火焰冲天的静室,和几个几乎被吓破胆的人。
他一路疾行,回到苏府偏院,迅速处理好痕迹,翻墙而入,仿佛从未离开过。
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能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的混乱钟声和叫喊声——是白云观的方向。
李默闭上眼,嘴角是无法抑制的笑容。
明天,安南城会有新的传说。
关于白云观妖道作法自焚,天降雷火惩处,以及苏家老夫人夜半密会妖道,企图魇镇自家女婿,遭了天谴的传说。
而这传说里,他李默,将是那个被鬼神庇护的、无辜的、苦尽甘来的受害者。
反击的第六步,以鬼神之名,破局诛心!
棋局,已然逆转。
现在,该轮到他们尝尝百口莫辩、被万人唾弃的滋味了。
天刚蒙蒙亮,安南城就被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彻底惊醒。
听说了吗白云观!昨晚天降雷火!把做法事的静室给烧了!
何止!听说那火邪门得很,用水都泼不灭!就烧那法坛!
我的娘嘞!为啥啊
为啥报应呗!苏家老夫人和那观主妖道,半夜三更做法事,想魇镇他们家那个赘婿李默!结果被老天爷发现了,直接一道天雷下来,真火焚坛!
真的假的魇镇这可是邪术啊!
千真万确!我二舅家的三小子就在观里当杂役,亲眼所见!说先是白光一闪,雷声轰鸣,接着那火就烧起来了!还有个鬼魅似的声音在空中骂,说再敢害人,就魂飞魄散!
难怪苏家之前那么对那女婿,原来是想把人害死啊!
缺大德了!这是要遭天谴的!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比李默之前散播的小报快了十倍、百倍!带着天雷、真火、鬼语这种超自然元素,瞬间就击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这不再是市井八卦,这是上天示警!是神怪实录!
白云观当天就被愤怒的香客和好奇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官府也派了衙役前去查探。观主老道吓得闭门不出,据说已经吓病了,胡言乱语。而那个知客道士,则被官府带走问话。
苏府大门紧闭,但门缝里似乎都能感受到外面无数道鄙夷、愤怒、探究的目光。偶尔有下人出门采买,都会被指指点点,甚至被烂菜叶砸头。
毒妇!竟然用魇镇邪术!
呸!一家子黑心肝的东西!
怪不得李家小子之前那么惨,原来是被这老妖婆害的!
苏老夫人在静室里晕过去后,被抬回来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嘴里反复念叨着天雷、真火、饶命。刘管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既要照顾老夫人,又要应付官府的盘问,整个人都快垮了。
而李家族叔李茂才,听到这个消息时,直接一口血喷出来,彻底瘫在了床上,布庄彻底关门大吉。他和苏家勾结,逼侄入赘,现在苏家用了邪术遭了天谴,他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大街,人人喊打。
风向,彻底变了。
李默,这个曾经的受气包赘婿,一跃成为了全城同情的对象,甚至带上了几分天命所归、鬼神庇护的神秘色彩。
偏院的门,第一次被人从外面客气地敲响。
来的是安南城的县尉,带着两个衙役,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谨慎。
李公子,昨夜白云观之事,您可知情听闻……此事与您有关县尉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什么冥冥中的存在。
李默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平静,他轻轻咳嗽两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悲愤:
大人明鉴,昨夜学生一直在房中养病,并未外出。只是……只是夜半似乎听到远处有喧哗之声,并未在意。直至今早才听闻……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颤抖和后怕:学生实在不知,竟有人……竟用如此歹毒之术害我!若非上天垂怜,示警惩恶,学生恐怕早已……他适时地停住,眼圈微红,一副受害至深、心有余悸的模样。
演技逼真,毫无破绽。
县尉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再联想到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心里已经信了八九分,更是多了几分同情。
李公子受委屈了。此事官府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公子一个公道。县尉安抚了几句,又询问了些苏家平日如何对待他的细节,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县尉,李默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官府查不出什么。那些天雷、真火根本无法解释。这个案子最终大概率会以妖道行邪术,引发天火自焚结案。而苏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下午,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了。
是苏家的二爷,苏老夫人的小儿子,一个常年在外打理家族生意、很少回家的精明商人。他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苏二爷没有他母亲的刻薄,也没有刘管家的谄媚,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圆滑和疲惫。
李……姑爷。他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母亲她……老糊涂了,做下这等错事,我代她向你赔罪。
李默看着他,没说话。
苏二爷继续道:事已至此,苏家认栽。您想要什么,只要苏家能给,尽管开口。只求……只求您高抬贵手,给苏家留一条活路。
他姿态放得很低。没办法,舆论、鬼神、官府……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了苏家头上,家族生意已经受到了严重影响,再这样下去,苏家就真的完了。
李默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开口:二爷是明白人。我的要求很简单。
第一,我父母留下的家产,族叔李茂才吞了多少,翻倍吐出来。少一文,我就去衙门敲鼓,把我知道的所有账目细节,包括苏家如何与他勾结的,全说出来。
第二,我与苏家的婚事,名存实亡。给我一封和离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二爷,我只要现银和城南那间带仓库的临街铺面。铺面地契现在就要过户。银子,三天内凑齐。
苏二爷听完,嘴角抽搐了一下。翻倍家产,加上现银和铺面,这几乎是要抽走苏家一小半的流动现金和优质产业!但他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和离书和铺面地契,当天下午就送到了李默手上。效率高得惊人。
看着那张盖着官府大印的和离书,李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赘婿这顶屈辱的帽子,总算摘掉了。
而那座临街的、带仓库的铺面,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真正起步的基石。
三天后,一大箱白银抬进了偏院。
李默没有清点,只是拍了拍箱子,对送来银子的苏二爷道:告诉老夫人,好生养病。也告诉李茂才,好好活着,看着我如何……把他贪墨的那点家业,翻出百倍千倍。
苏二爷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李默站在院子里,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不仅拿回了失去的一切,还将仇人踩在了脚下。
但他知道,这远不是结束。
安南城太小。
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那些白银,那间铺面,将是他撬动这个世界的支点。
属于李默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而安南城的这场风波,终将成为他传奇起点的第一块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