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灯光冷白,照得季时川,眼底血丝根根分明。
沈清婉忽然想起前世,十七岁的季时川在图书馆门口等她,把伞递给她,自己却走进雨里。
他说:“我淋惯了,你别感冒。”
后来,他出国读书,她留在国内,隔着时差和山海,每年她生日,他都会在零点发一句“平安”。
没有多余的标点,没有表情符号,像一条永远不会迟到的暗号。
所以重生回来以后,她突然懂了每年的那句“平安”背后是季时川默默守护的爱意。
因此沈清婉这一世选择了季时川,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季时川摘下耳机,随手扔进角落,像扔掉一块废铁。
他脱下风衣裹住沈清婉,拉链一直拉到顶,遮住她半张脸。
“婉婉,睡一会儿。”他说,“落地后,我带你去看医生,然后我们去一个没有海的地方。”
沈清婉靠在他肩上,听见他心跳。
不疾不徐,却每一下都像在说:
我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
我永远会在这里陪你。
季时川握住沈清婉冰凉的手,十指交扣。
“婉婉,”他低声道,“以后你的夏天,不会再有暴雨。”
沈清婉没回答,只是把头埋进他颈窝。
那里有干净的须后水味道,像雪松,像太阳晒过的被子,像一切远离海的、干燥而温暖的东西。
直升机穿过云层,天光乍破。
金色的晨曦铺满机舱,照亮沈清婉踝骨上的绷带,也照亮季时川指关节上未擦净的血迹。
那是为了带她走,留下的勋章。
季时川侧头,吻了吻她发顶。
“我们回家。”
风停了,海却未眠。
裴之临的膝盖被子弹贯穿,鲜血顺着甲板凹槽汇成一条暗红的小溪,又被浪头舔舐得干干净净。
他拖着那条失去知觉的腿,十指扒着湿滑的柚木,一寸寸向前爬。
指甲翻起,木刺扎进指腹,裴之临却像感知不到疼,只死死盯着那枚滚落的戒指。
铂金的圈,内圈刻着“qw&pl”四个小字,如今沾了血,像一条被掐断的命线。
“少爷,沈清婉都已经离开了,你还想去捡?”
老管家的皮鞋碾上他的指骨。
“咔哒”一声脆响,中指关节折断。
裴之临闷哼,冷汗混着血水滴落,却仍在笑,笑得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松开。”
“少爷,您该醒了。”
老管家弯腰,声音低沉得像海底的暗涌,“沈清婉永远不会回来了,只有家主在等您回家。”
回家?
裴之临眼底血丝爆裂,猛地抬头。
下一秒,雷电劈在桅杆顶端,蓝白火蛇顺着钢索窜下,照亮他惨白的一张脸。
火光里,直升机已缩成一粒黑尘,带着那个人,彻底消失在天边。
风卷起他的嘶吼,却被雷声碾得粉碎。
三个月后,裴氏发出公告:继承人裴之临因“精神紊乱”退居幕后,右腿永久残疾,需终身拄拐。
新闻照片里,他站在裴宅台阶,黑西装、银手杖,嘴角弧度完美得像量过,眸底却是一片死海。
没人知道,当夜裴之临独自回到孤岛灯塔,把画室改成囚笼。
墙漆成深海蓝,挂满沈清婉的照片
十七岁在庙会踮脚买糖葫芦的她;
十八岁趴在天台画极光草图的她;
二十四岁在教堂回眸,眼底再无情意的她。
每一张都被红笔圈出她皱眉的瞬间,像一道道审判的符。
一个雷雨夜,灯塔闪电击坏投影仪,极光画面碎成光斑。
剧痛袭来,裴之临跪在孤岛灯塔的碎玻璃里,掌心被前世记忆割得鲜血淋漓。
他第一次看清那行血字。
“裴之临此生,不负任何人,只负允儿一人。”
前世,他把这句话当成对沈允儿的赎罪,
如今闪电劈开黑暗,他才看见字缝里藏着的另一个名字:
婉婉。
前世沈允儿留下一封“绝笔”,登上出国的航班。
飞机失事,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说,是沈清婉逼走了她。
因为她发现了裴之临藏在日记里的暗恋,
因为她曾当着沈允儿的面,把裴之临送的樱花发夹扔进垃圾桶。
裴之临信了。
恨意像毒藤,从那一刻缠住心脏。
他娶沈清婉,一是为了完成裴家的婚约,二就是报复;
他冷暴力、言语凌迟,是为替白月光讨债。
可他从未想过:沈允儿那封“绝笔”,最后一页写着
“我得了血癌,不想你看见我枯萎的样子。
清婉替我保密,背下所有骂名。
之临,别恨她,是我求她。”
那一页,被沈清婉撕了,烧成灰,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让他知道真相。
看守所里,高烧的裴之临曾看见幻觉。
沈允儿站在铁栏外,递给他一支塑料樱花发夹,
声音轻得像风:“裴之临,好好活下去,别再错怪清婉。”
他以为是濒死的幻觉,如今才懂,那是沈允儿跨越生死留给他的最后一句遗言。
而他,用十年恨意,把这句遗言踩得粉碎。
他还看见沈清婉在他墓前割腕,大雨里,她跪在泥水里,把裁纸刀横在腕间。
血溅在碑上,她轻声说:“之临,下辈子别再恨我。”
他如今才看懂,她不是在赎罪,她是在用命告诉他:“你恨错了人。”
而他,用十年婚姻,把她的善良碾成尘埃。
裴之临跪在碎玻璃上,泪砸进血泊。
他终于明白,前世他以为的爱,是错位的恨;他以为的恨,是迟到的深爱。
沈清婉背了所有罪名,
只为成全他“不负任何人”的骄傲。
而她,成了他唯一负的人。
他抬头,看灯塔窗外翻涌的潮。
海浪一声声拍岸,像替沈清婉问他:
“裴之临,你拿什么还?”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在地板上,一笔一划刻下新的血字。
“裴之临此生,不负清婉。”
这一世,他要把这句话,用余生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