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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恶名昭著沁歌小姐
铜镜扣在地板上,像一只沉默而诡异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我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和一阵阵眩晕。我死死盯着那面镜子,生怕它自己翻过来,再次映出那张扭曲怨毒的脸。
“小姐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这就把镜子收走!求小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小桃带着哭腔的求饶将我从极致的惊恐中稍稍拉回现实。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颤抖着拾起那面铜镜,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山芋,飞快地将其放回远处的梳妆台,然后再次跪伏在床边,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显然误会了。她以为是我突然大小姐脾气发作,毫无缘由地摔了镜子。
而我,却因为那个误会,窥见了一丝这具身体原主可能残留的、令人战栗的真相。
那个怨毒的眼神…她还在。她是不是正躲在某个角落,冷冷地看着我这个占据了她身体的“窃贼”?那场车祸和那面诡异的青铜镜,到底把我送进了一个怎样的地狱?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滑。
“小桃…”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恐惧而干涩沙哑,“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镜子里…有什么…不一样?”
我必须确认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小桃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充满了极大的恐惧和困惑:“奴婢…奴婢愚钝…奴婢只顾着伺候小姐,没、没看清镜子里…小姐,您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都怪奴婢不好!定是这镜子没擦干净,污了小姐的眼!奴婢这就把它拿去扔了!”
她说着就要爬起来去拿镜子,看来是真的以为镜子脏了惹怒了我。
“不用!”我连忙制止她,心却沉了下去。
她没看到。只有我看到了。
那果然…不是幻觉。是只有我能看到的“东西”。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穿越了,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古代千金,而这个千金的原装灵魂似乎还是个厉鬼属性,对我这个新房客虎视眈眈。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学考古的,唯物主义教育根深蒂固,但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在挑战我的认知底线。无论如何,恐慌解决不了问题。我必须先弄清楚目前的处境。
“小桃,你起来说话,别跪着了。”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头很痛,很多事真的记不清了。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被吓到了。”这倒是实话。
小桃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将信将疑的恐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起来,只是跪直了身子。
“小姐…您…您真的不记得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还在试探。
“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叫沁歌…”我揉着额角,继续扮演失忆人士,“这里是…国公府?我父亲是国公爷?”
小桃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恐惧稍褪,换上了浓浓的惊疑:“是…是的小姐。您是咱们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沁歌小姐。国公爷是您的父亲,夫人是您的母亲。”
“那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从她这极度的恐惧来看,答案恐怕不会美好。
小桃的脸瞬间又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说实话。”我加重了一点语气,虽然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必须知道真相。
小桃被我这语气吓得一哆嗦,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说一不二、动辄打骂的小姐。她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带着哭音,极小声道:“小姐…小姐您…身份尊贵…平日里…平日里…”
她“平日里”了半天,眼看我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怕极了我会发怒,终于心一横,眼睛一闭,语速极快地说道:“平日里小姐您说一不二,府里上下没人敢忤逆您…您、您心情不好时,会…会责罚下人…上次…上次厨房的小丫头不小心打翻了您的燕窝,您就让人打了她二十板子,撵出府去了…还有…还有三房的那个婉清小姐,上次戴了支您看上的玉簪,您就…就当着众人的面把簪子夺过来摔碎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蚋,身体也重新缩成了一团,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之怒。
而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责打下人,抢夺东西,欺凌姐妹…
这原主哪里是骄纵?这分明是恶毒!是跋扈!是草菅人命!
二十板子?那足以要了一个小姑娘的半条命!就因为一碗燕窝?
我总算明白小桃这深入骨髓的恐惧从何而来了。在这位原主沁歌小姐手底下当差,恐怕是朝不保夕,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我胸口一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我林沁歌活了二十年,连跟人红脸的时候都少,现在却要顶着这样一个恶毒女人的皮囊活下去?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还有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继续说。关于我的事,好的坏的,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小桃惊恐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逼她说这些。在她看来,这很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秋后算账。
但她不敢违逆,只能一边发抖,一边继续细数“沁歌小姐”的“光辉事迹”:比如因为心情不好就鞭打坐骑,直到那匹西域进贡的宝马奄奄一息;比如在宫廷宴会上公然嘲笑一位郡主的衣着,让场面极度难堪;比如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抢到手,不管是不是别人的心爱之物…
每听一桩,我的心就凉一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性格恶劣了,这简直是反社会人格!我到底穿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
“…还有…还有君昊大人…”小桃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带上了绝望。
君昊?
我猛地回过神。这个名字,在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出现过,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不甘又怨愤的情绪。
“君昊大人?”我追问,“他是谁?”
小桃像是提到了什么极度禁忌的话题,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君、君昊大人…是…是鸿胪寺的少卿大人…也、也是小姐您的…您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
我愣住了。我还真有未婚夫?
但看小桃这吓破胆的样子,这段婚约恐怕…
“我们…关系很好?”我试探着问。从原主那怨愤的情绪碎片来看,不太像。
小桃猛地摇头,又赶紧点头,混乱得语无伦次:“不…不是…小姐您、您心仪君昊大人…可是…可是君昊大人他…他…”
“他怎么样?”我逼问。
小桃像是豁出去了,带着哭腔道:“君昊大人他…他似乎不、不太满意这门婚事…上次…上次宫宴,小姐您想、想给君昊大人敬酒,他、他当众拒绝了…还说…还说…”她不敢说下去了。
“还说什么?”
“还说…‘请沁歌小姐自重’…”小桃说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当众拒酒?还请自重?
我几乎能想象到那场面有多难堪。以原主那睚眦必报、极端自我的性格,受到这样的羞辱,恐怕…
“然后呢?我做了什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小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姐您…您回来后就砸了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还、还下令以后谁再敢提起君昊大人的名字,就、就割了谁的舌头…”
我:“……”
很好。求爱不成,反生怨恨,还迁怒下人。这很“沁歌”。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面临的局面有多糟糕。
声名狼藉,恶行累累,人憎狗嫌。还有一个极度厌恶我、地位颇高的未婚夫。
而最可怕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个真正的恶毒千金,她的灵魂可能还未散去,正潜藏在某处,用那双怨毒的眼睛窥伺着我。
我不仅要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努力扮演一个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恶女,还要时刻提防可能来自原主的恶意,以及她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所带来的无穷后患。
前途一片黑暗。
我无力地靠回枕头上,感觉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力气又被彻底抽空了。巨大的压力让我头晕目眩。
“小姐…您…您没事吧?”小桃看着我苍白的脸色,怯怯地问。她似乎终于有点相信我是真的“不一样”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吓得半死的小丫鬟,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给我提供信息的人,也是我在这陌生世界第一个接触的人。
我不能再吓她了。
“我没事…”我疲惫地闭上眼,“只是有点累…想再休息一下。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小桃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寂静无声,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我睁开眼,望着床顶精致的雕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绝望。
穿越不是奇遇,是审判。
而我,似乎被判了无期徒刑,关进了一个名为“沁歌”的、华丽而绝望的牢笼。
那面被放回梳妆台的菱花铜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