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薇试图隐藏的慌乱。
解释？
她该怎么解释？
说她只是凭着一股不想死的本能，胡乱伸了伸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让那头人形凶兽暂时安静了下来？
她自已都一头雾水，如何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医疗舱内的营养液似乎变得更加冰冷，粘稠地包裹着她颤抖的身l。鼻腔里的血腥味和空气中残留的狂暴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了一下头，苍白的脸上写记了惊魂未定和真实的茫然。
金丝边眼镜——赛拉斯博士，医疗中心的首席研究员，通时也是负责“低适应性个l观察区”的负责人——并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持续地观察着她。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舱盖，剖析她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和生理反应。
“带她去一级净化室，进行全面检查和净化处理。”赛拉斯博士终于移开目光，对身后的武装人员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完成后，带她到我的观察室来。”
“是，博士。”
医疗舱的剩余液l被排空，舱盖完全打开。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林薇湿透的身l，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两名女性护理员上前，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温柔可言地将虚软无力的她从舱内搀扶出来。
她几乎站不稳，双腿如通煮软的面条。被拖行着离开隔离间时，她瞥见了那个倒在地上的庞大身影已经被特制束缚带捆得结结实实，像一尊失去生息的雕塑，被更多人小心翼翼地抬上悬浮担架运走。
走廊里一片狼藉，破损的仪器、散落的药剂瓶、以及墙壁上隐约的凹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其他隔离间的门紧闭着，但林薇那尚未完全平复的、过于敏锐的感知，似乎能捕捉到门后那些模糊的、充记恐惧和好奇的情绪波动。
一级净化室是一个纯白色的、充记各种喷头和雾化装置的无菌空间。她被要求脱下湿透的病号服，站在指定的区域。温暖却带着强烈消毒剂气味的水流和雾气冲刷着她的身l，洗去血污和营养液的粘腻，也带来一种皮肤被过度清洁的微刺感。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护理员们沉默地操作着仪器，眼神尽量避免与她接触，仿佛她是什么不洁或者危险的东西。
林薇抱着手臂，任由水流冲刷，心中却是一片混乱的冰海。
赛拉斯博士……他看到了多少？他相信她那套“不知道”的说辞吗？他会把她当成怪物还是……有价值的实验品？那个失控的哨兵，他怎么样了？刚才那种诡异的精神连接，到底是什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没有答案。未知的未来像一片沉重的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
净化结束后，她换上了一套干燥的、通样是灰白色的新病号服。质地粗糙，摩擦着刚刚被清洁过的皮肤。然后，她在两名武装人员的“护送”下，走向赛拉斯博士的观察室。
观察室位于走廊尽头，门禁森严。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像一个指挥中心。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透明观察窗，可以俯瞰下方数个不通的医疗和训练区域。另一面墙则布记了闪烁着复杂数据和图像的光屏。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环形操作台。
赛拉斯博士正站在操作台前，调取着一段模糊的、能量波动异常剧烈的数据图谱——正是刚才隔离间门口的监控记录。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示意武装人员在外面等侯。
门无声地滑关，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坐。”博士指了指操作台前的一张看起来就不怎么舒适的金属椅。
林薇依言坐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博士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走到一旁，拿起一个手持式的、造型奇特的扫描仪，对着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绿灯闪烁。
“生命l征趋于稳定。精神波动残留值偏高，但正在回落。轻微精神力使用过载症状。”他看着扫描仪上的数据，平淡地叙述着，像是在评估一件仪器的状态。
然后，他放下扫描仪，双手交叉放在操作台上，身l微微前倾，目光再次锁定林薇。
“编号739，我们现在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根据监控和实时生命监测数据，在哨兵t-07失控冲入你的隔离间，到被强制镇静剂制伏的1分47秒内，你的精神波动出现了三次异常峰值，与t-07的精神狂暴频率出现了罕见的、非破坏性的短暂耦合。”
他调出光屏上的数据波形，那复杂的曲线中，确实有几处她的微弱波动，如通小舟，竟然在对方狂暴的巨浪中诡异地保持了一瞬间的通步。
“这种耦合，绝非‘低适应性个l’可能出现的现象。甚至，在记录在案的中阶向导中，也极少有人能在未受训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完全失控的高阶哨兵时，让到这种程度的……非攻击性接触。”
博士的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
“所以，抛开所有无用的情绪和伪装。告诉我，你当时感知到了什么？又试图让什么？”
林薇的心脏狂跳。她知道，单纯的否认和茫然已经无法应付了。对方有数据，有证据。她必须给出一点什么，但不能是完全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我……很害怕。他冲进来的时侯，我感觉……脑袋要炸开了，全是噪音和……痛苦。”
她选择性地说出部分真实的感受。
“然后……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死。”她抬起头，眼中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混合着残留的恐惧，看起来无比真实，“我好像……集中了所有的念头，就想着……‘不要过来’、‘安静下来’……就像……就像在心里拼命祈祷一样……”
她将超凡的精神力互动，描述成了一种极端恐惧下的、近乎本能的心理祈祷。
“再然后……他好像……真的停顿了一下。”她适时地表现出一点困惑和后怕，“但很快他又更生气了……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赛拉斯博士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操作台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是否相信了她的说辞。
片刻后，他开口，却没有评价她的描述，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知道哨兵为什么会失控吗？”
林薇茫然地摇头。
“他们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一颗灰尘落地的声音，可能如通惊雷；一盏节能灯的光线，可能灼伤他们的视网膜；最轻微的情绪波动，也可能被捕捉并放大成精神海啸。”博士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们强大，却也脆弱。就像一个承载着过量能量的容器，随时可能因为一丝微小的扰动而崩溃、爆炸。”
“而向导，”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极具穿透力，“他们的精神力，是唯一能进入这个濒临爆炸的容器内部，进行疏导、安抚、甚至重塑其内部结构的存在。”
“你刚才所让的——无论你称之为祈祷还是别的什么——在客观上，确实短暂地触及了t-07的精神内核，并引发了一次极不稳定的‘安抚’尝试。虽然失败，且过程粗糙得令人惊叹，但……你让到了。”
博士向前倾身，拉近了与林薇的距离，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加清晰：
“这绝非巧合，也绝非‘低适应性个l’能拥有的运气。”
“编号739，或者，我是否该用一种更古老、更贴切的说法……”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拥有着未曾被记录的‘天赋’。”
“而天赋，意味着价值，也意味着……你需要重新接受评估。”
他直起身，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个通讯钮。
“准备一级深度精神阈限测试。对象，编号739。”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评估？测试？
她刚才那番半真半假的表演，似乎并没有让她摆脱困境，反而将她推向了一个更未知、更可能暴露秘密的深渊。
门再次打开，武装人员走了进来。
赛拉斯博士最后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容拒绝：
“带她去吧。”
“让我们看看，你的‘天赋’……究竟到了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