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又看一眼纪德明捧来的、几乎要压弯他腰的半人高账册,以及书案上那摞崭新的空白册页,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十日?半人高的账册?用表格法整理?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和灵魂都在哀嚎。
刚才和叶澜说话时浮现出来那点“他识货”的欣慰,瞬间被“压榨剩余价值”的悲愤淹没。
“怎么?”萧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凉薄,“苏晚晚,这点事就吓住了?我还以为”
他的视线扫过苏晚僵硬的肩膀和隐隐发白的指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苏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掐死“顾昭”的冲动,挤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大人有命,奴婢怎敢推辞?只是”
她看了一眼那摞账册,“如此海量,奴婢一人,十日之内,怕是抄不完也理不清。”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若最后出错,耽误了大人的要事,奴婢担待不起。”这话带点委屈,也带点小小的威胁。
萧彻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掂量她话语的分量。
他自然听出了她的潜台词——要么加帮手,要么减任务,要么就等着出错。
“呵。”他又轻笑一声,这笑声让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倒是长了点脑子,知道分摊压力了。”萧彻终于抬眼看她,目光锐利,“这账房琐事,自然不能只你一人。纪德明——”
“奴才在!”纪德明连忙应声。
“你去,挑三个机灵点的。”萧彻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光却始终锁定苏晚,“不拘是扫地的还是倒夜香的,只要识字就成。”
“从明日起,拨给苏晚晚差遣。让她负责教会这什么‘表格之法’。十日之后”
他拉长了音调,“我要看到清清楚楚的结果。苏晚晚,这十日,你只办这一件事。早朝、茶房、洒扫,一概不必你管。”
苏晚先是心中一松——有人分担了!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让她教?!还要担最终责任!
叶澜在一旁低垂着小脑袋,看似规矩地站着,长睫下的大眼睛却闪烁着精光。
撇开繁重任务本身,这安排过于信任了。
一个紫宸殿的典簿,调拨人手专门学习一种新的记账方式,还委以如此重任?
而且,“顾昭”自己为什么不来学?他对此物表现出来的兴趣可远超旁人。
除非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学这些琐碎的执行工作。
他有更重要的身份,这些东西,只需要下面的人掌握明白,最终呈报给他一个清晰的结果就好。
这更像一个上位者的做派——如叶澜猜测的那般。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苏晚很快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和叶总再商议一下。
萧彻没看到她心中的波澜,只是挥挥手:“行了,账册带走,空册留下。纪德明,安排好地方和人手。苏晚晚,现在,可以滚回去‘脑子再抽一抽’,想想怎么教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再次低下了头,捻起一个金桔抛了抛,姿态闲适,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晚看着纪德明把厚厚的账册放在她面前,再看着那摞诱人崭新的空白册页,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且砸得特别疼。
她费力地抱起最上面几本账册,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给一筐红薯就让人干这么多活,就算是骡马,也没有被这样压迫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