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排房那处终年带着霉味、拥挤阴暗的角落,这紫宸殿西侧的偏殿,实在称得上恍若天境。
殿内地龙烧得暖暖的,驱散了外面初春的寒气,数个掐丝珐琅的银丝炭盆静静散发着稳定而温和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沉水香。
入目是宽阔的空间,铺设着厚重柔软的金线蝠纹地毯,踩上去寂然无声。
靠窗的位置放着紫檀透雕的坐榻,铺着厚厚的墨绿锦褥。
屏风隔开的里间,一张巨大的雕花拔步床占据视觉中心,层层叠叠的云锦帐幔从顶架垂落,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床铺上铺设的锦被,亦是细腻柔软的云纹缎面,透着一股矜贵的暖意。
纪德明早已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宫人将一切布置妥当,此刻也都垂手敛息地侍立在角落。
萧彻抱着昏睡不醒的苏晚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稳健有力,然而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却显得格外僵硬且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琉璃,或是价值连城的贡品瓷器。
他高大的身躯微侧,几乎是屏着呼吸,尽力避开周遭可能触碰到苏晚的物事。
苏晚的头无力地枕在他肩上,烧得泛红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前的衣料,微弱而灼烫的呼吸拂过颈侧,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
萧彻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目光沉沉地锁在她脸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宽大的拔步床。
小小的叶澜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偏殿内每一处细节——恰到好处的陈设,过分周全的用品,以及那些侍立太监对“顾大人”那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和顺从。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属于此地主人”的熟稔和理所当然。
她看着萧彻那副熟练无比、毫无半分陌生感和逾矩踌躇的姿态,将她的母亲稳稳放进云锦堆成的舒适牢笼里,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笃定。
这位“顾大人”对紫宸殿的熟悉程度,对帝王规制用度的信手拈来,远超一个太监总管应有的边界。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只是现在点破毫无意义。
她们还需要“顾昭”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和挡箭牌。
叶澜垂下眼帘,将所有的疑问和嘲讽尽数敛去,只做出一副忧心母亲病情的模样,静静地走到床边站定,并未言语。
萧彻动作轻柔地将苏晚安置在柔软的被褥中,仿佛卸下千钧重担般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
他直起身,眉头依旧紧蹙,对着候在一旁的太医冷声道:“好生照看。”
太医连忙躬身应是,又在萧彻的示意下再次给苏晚把脉。
“有所好转,热度是下去一些,先好好休息,回头等这位醒了”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德明打断:“到时候我再使人去寻你。”
“好。”太医连忙应下,又道,“若到了午时还未醒来,也请大人来寻我。”
纪德明点点头,太医便先告退了。
萧彻的目光沉沉落在苏晚脸上片刻,又转向叶澜:“一夜未眠,你早些休息。”
“嗯。”叶澜点点头,又深深看了萧彻一眼,翻身上床,蜷缩着小身子靠在苏晚一侧。
苏晚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她那个方向微微侧了一下,手也探了过去。
“主子?”纪德明见萧彻站在床边不动,竟像是想看着这母女两个睡觉似的,连忙低声提醒。
萧彻应了一声,转身时还在吩咐:“留两个机灵的在外间守着。”
“是,主子放心。”纪德明连忙应下。
如今苏晚二人的住处,与萧彻只隔了一堵墙,他转角便到。
原也该休息片刻的,但躺在床上,叶澜的那些话却又一遍遍响在萧彻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