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楚州已经失陷,伯父伯母若是在天有灵,不会希望姑娘回去的。”
谈起父母,朗月有一丝的动摇。不过片刻后,她的眼神愈发坚定,“朗月来此,是想感谢桓公子的恩德。如今心愿已了,朗月再没有遗憾了。”
亲眼目睹她告辞,转身,一步步地后退,裴幼薇的心里十分不忍。
此去楚州,这位朗月姑娘,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忍不住看向王桓,王桓琥珀色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似在斟酌,踌躇。
尔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复又睁眼,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姑娘留步。”
朗月以为他还要阻拦,正欲婉言谢绝,王桓却道,“姑娘容我一些时间。”
裴幼薇猛地抬头,朗月径直僵在了原地。
“朗家既为众生守楚州,王桓又岂能让姑娘孤身入死地?”王桓一字一顿,声音很低,却很清晰,像是密密麻麻的锥子,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是啊,朗家阖族阵亡,他们又怎能让朗家遗孤,再去赴死?
朗月的身体颤抖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父母罹难后,她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了,哪怕被羞辱,被鞭笞,哪怕混着潲水同乞丐抢食,她都没有再哭过。
可今日,她竟因为素未谋面之人的一句话,泪流满面。
王桓轻声重复道,“烦请姑娘,容我一些时间。”
朗月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王桓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复。
过了许久,朗月默默点头,声音哽咽,“好。”
萧鸾的心情有些复杂,今日之前,他以为王桓负天下盛名,不过是因为他乃琅琊王氏的嫡长子,自有无数人的血肉,为他铺就一条青云之路。萧鸾没有料到,王桓竟然愿意为了一介孤女铤而走险,应承这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王桓扫了一眼四周,似是终于发现了裴幼薇还有些用处,“此处风大,你去陪朗姑娘下去休息。”
裴幼薇屈膝行礼,敬喏颔首。她扯了扯朗月的袖子,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朗月匆匆擦干面上的泪水,低声道谢。
琉璃宴还未结束,裴幼薇便领了朗月,先在别院稍事休憩。
自她二人走后,九州台上的气氛就急转直下了。
王桓哂笑一声,对萧鸾的激将毫不在意,“琅琊偏安一隅,只是想保全族人性命。至于别的殿下,您高看王桓了。”
萧鸾沉默半晌,反问于他,“桓公子满腹经纶,又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汉江以北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如今连军饷都凑不出来了,汉江以南的膏腴之地又大都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控着,若不是实在无能为力,他也不会来求王桓。
萧鸾之所以把朗月带来,又在九州台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向王桓借兵借粮,就是想赌一把,王桓究竟有多在意自己的声望。
养望不易,他不信王桓当真,一点儿都不在乎。
“桓公子,亲族罹难,颠沛流离的孤女,不止朗月姑娘一人。”
萧鸾轻振广袖,举杯相邀,“求桓公子,在怜惜朗月姑娘之余,也能稍稍怜惜世人。”
王桓肃然危坐,玉雕般的面容冷清依旧,毫无动容之意。萧鸾提高了音调,声音变地犀利激昂起来,“贼寇破六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丁壮者就地屠杀,无辜稚子被贯于槊上,嚎哭至死。桓公子——您就不能怜悯他们一毫,一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