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焕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昨晚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尽是扭曲的磁场线和无声爆炸的极光。他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李振华教授”。
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林焕啊，”导师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但语气却很平稳，“你昨晚发的邮件我看到了。”
林焕的心提了一下，等待着下文。
“数据我看过了，波动确实有点特别。”李教授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不过呢，你不用太紧张。我已经查过了，北美和欧洲的几个地磁台站昨天下午确实记录到了一次短暂的、高强度的太阳风压力增强事件，时间上和你观测到的异常起始点能对上。虽然模式有点
atypical（非典型），但大概率还是太阳活动引起的。”
典型的导师式回答：先肯定你的观察，然后用更“权威”的解释来安抚你，最后归于“不必大惊小怪”。
“可是教授，”林焕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太阳风引起的磁暴通常有更明显的先兆和特定的传播模式，而且全球台站的响应不会如此…同步和‘干净’。这组波动更像是一种…共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于林焕的坚持和用的这个词。
“共振？”李教授笑了笑，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教导的意味，“林焕，我知道你对数据敏感，这是好事。但做我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过早下结论和过度解读。宇宙尺度上的物理现象，我们未知的远比已知的多。一次异常的太阳活动，引发一些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次级效应，这太正常了。”
他话锋一转：“你的毕业论文重点是建立区域性地磁扰动模型，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如果这种波动持续出现，并且其他台站也有类似报告，学界自然会关注。到时候你再深入挖掘也不迟。好了，我还有个会，先这样。”
电话被挂断了。
林焕握着手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导师的逻辑无懈可击，理性而稳妥，完全是科学共同体的标准应对方式。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那种异常波动里透出的“协调感”，不像狂暴的太阳风，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调试”？
他甩甩头，把这些暂时无法证实的想法抛开。起床，洗漱，准备去实验室继续完成他的日常数据记录工作。无论发生了什么，毕业还是头等大事。
走在去往地质楼的路上，阳光明媚，校园里熙熙攘攘，学生们赶着去上课，一切如常。昨晚的极光新闻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热搜，并没有在现实中激起多少水花。人类文明这台巨大的机器，对于偶尔的小故障，有着惊人的钝感和修复能力。
然而，这种“正常”很快就被打破了。
刚到实验室坐下没多久，手机就开始接连不断地弹出新闻推送。
【通讯中断？多名网友报告跨国网络通话出现严重延迟及杂音】
【导航失灵？多地出租车司机抱怨车载GPS信号持续飘移】
【鸟类异常：某观鸟协会报告大量候鸟迁徙路线出现混乱，徘徊不前】
每一条新闻下面都有大量网友留言，分享着自己遇到的类似怪事。抱怨的声音开始增多，虽然依旧被“运营商问题”、“卫星调整”、“天气影响”等解释勉强压着，但一种隐隐约约的焦虑情绪已经开始在网络上弥漫。
林焕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些现象，全都与地磁场的稳定息息相关！
他立刻打开专业的全球地磁活动实时监测网站。页面加载缓慢，好几个权威机构的数据流甚至出现了中断。但从还能看到的部分台站数据来看，情况比他昨晚观测到的要严重得多！波动不再是微弱的尖峰，而是变成了持续性的、大幅度的剧烈振荡，就像一曲失去了指挥的交响乐，所有乐器都在疯狂地各自嘶鸣。
这绝不是一次“短暂的太阳风事件”能解释的！
他猛地站起身，在实验室里踱步。必须做点什么。导师让他专注毕业论文，但现在……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阮秋庄。
昨天她提到的基因测序仪基线错误！如果地磁场如此剧烈的扰动已经能影响到精密的电子设备，那么生命科学学院那些更加娇贵的仪器……
这或许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分享疑虑、寻求佐证的突破口。他需要知道，其他领域的仪器是否也出现了类似的、无法用常规故障解释的问题。
他几乎没有犹豫，拿出手机找到了阮秋庄的微信。他们的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半个月前，讨论一个共享课程的数据。
林焕斟酌了一下用词，发送了一条消息：
「阮同学，冒昧打扰。我是地质学院的林焕。想请问一下，你昨天提到的测序仪基线错误的问题解决了吗？最近我实验室的一些地磁监测设备也记录到非常奇怪的干扰，所以有点好奇是否是
broader的电子干扰问题。」
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感觉心跳有点快，既出于对真相的渴求，也夹杂着一丝联系那个女孩的紧张。
等待回复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强迫自己坐下来，继续处理数据，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手机终于亮了。
阮秋庄直接回复了一条语音消息。
林焕点开，一个清澈而带着明显困惑和疲惫的女声传了出来，语速很快：
“林焕？哦，是你啊。没有！完全没有解决！岂止是没解决，简直越来越离谱了！我正想找地方吐槽呢！”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找到“难友”的激动。
“我们实验室好几台超高精度仪器从昨天开始就集体发疯。测序仪的基线漂移得像是画心电图，离心机会莫名加速减速，最离谱的是共聚焦显微镜，它的激光定位系统会出现微米级的随机跳动，我们组的师姐都快哭了，她的活细胞动态观测实验全毁了！”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工程师来查了好几遍，都说硬件没问题，怀疑是软件bug或者电网污染。但我们接了不同电路的UPS（不间断电源）也一样！而且好像不止我们实验室，院里好多组都在抱怨类似的问题。大家都莫名其妙……你刚才说，你们地磁仪也出问题了？”
林焕立刻回复：「是的，非常诡异的波动，无法用已知模型解释。而且你看新闻了吗？全球的通讯、导航都受到了影响。」
这次阮秋庄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林焕立刻接通。
“林焕，你也觉得这些事有关联对不对？”阮秋庄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少了刚才的激动，多了一丝严肃，“我查过我们仪器错误的日志，它的时间点和波动模式，跟地磁扰动数据……好像有某种相关性！虽然我不知道物理上是怎么关联的……”
她的敏锐和直接让林焕精神一振：“你也发现了？我正在尝试对比数据，但很多公开数据源现在都不稳定。”
“我有我们仪器出错时的内部日志记录，非常详细！”阮秋庄立刻说，“或许……我们可以数据共享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共同的模式？这太奇怪了，绝不是巧合！”
她的提议正中林焕下怀。他正苦于数据样本太少，无法进行有效的交叉分析。
“太好了！我这边的数据也可以导出。你什么时候方便？”
“就现在！”阮秋庄毫不犹豫地说，“我就在生科楼三楼实验室，被这些破数据搞得头大，正好换换脑子。你方便过来吗？或者我去地质楼找你？”
“我过去吧。”林焕立刻说。生科楼的仪器日志是第一手资料，更重要。
“好，到了给我发消息，我下楼接你，我们楼门禁严。”
挂断电话，林焕迅速将关键数据拷贝到移动硬盘里，背上电脑包，快步走出实验室。
穿过连接校园东西区的主干道时，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灿烂。但在他的眼里，这片宁静的天空仿佛正被无数看不见的混乱力场所撕扯。
几分钟后，他来到了生命科学学院大楼下。发完消息没多久，一个身影就从玻璃门后匆匆跑了出来。
那是阮秋庄。她穿着简单的白大褂，里面是牛仔裤和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脸上带着熬夜留下的淡淡黑眼圈，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遇到挑战时的专注和好奇。
“林焕！这边！”她朝他招招手，刷开门禁。
两人第一次因为学术之外的事情面对面站在一起，却没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步入了主题。
“日志数据我都导出来了，在电脑上。”阮秋庄一边引着他走进大楼，一边语速很快地说，“我们实验室的异常大概是从前天下午三点左右开始的，几乎和你邮件里提到的时间一致……”
就在他们走进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
整栋大楼的灯光，猛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普通的电压不稳那种闪烁，而是一种极快速、极不自然的明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强行掐断了电源又在瞬间接回。
电梯运行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猛地顿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数字乱码似的跳动了片刻，才恢复正常。
“又来了！”阮秋庄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扶住了电梯壁，脸色有些发白，“这几天经常这样，毫无规律！”
林焕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他清晰地感觉到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硬盘发出了一声不正常的读写声响。
这已经不是仪器误差的范畴了。
某种影响，正在变得更强，更直接，更无处不在。
它不再满足于只在精密仪器上留下错误的读数，开始试图干扰基础供电了。
电梯到达三楼。门打开，走廊的灯光似乎也比平时更加惨白和不稳定。
林焕和阮秋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隐藏不住的……兴奋。
探索未知的本能，暂时压过了对异常的不安。
他们仿佛即将拆开一个巨大的、通往未知世界的礼物，尽管这个礼物，可能危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