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炸响,像催命符。
凌晨两点,我刚结束跨国会议,眼皮打架。门外动静太凶,邻居该投诉了。我揉着太阳穴拉开公寓门。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昏暗的楼道光里。小脸紧绷,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某种讨债的幼兽。他身后拖着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卡通行李箱。
你找谁我皱眉。
找我爸。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小朋友,你走错了。我叹气,准备关门。
他猛地往前一步,小小的身体卡在门缝里,仰头看我：陆沉舟！他是我爸！你是苏星回,对不对我是苏煜恒,你儿子！
陆沉舟。这个名字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我心脏最深处那个结了痂的旧伤口,瞬间掀起一片闷痛。五年了。
你……喉咙发紧。
小男孩苏煜恒不给我反应时间,小手费劲地从胸前斜挎的恐龙小包里掏出一张纸,用力拍在我手里。
纸张被攥得有点皱。白纸黑字,最上面一行刺眼——亲子鉴定报告。
委托人：苏煜恒（子）
被鉴定人：陆沉舟（父）
鉴定结论：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苏煜恒与陆沉舟之间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我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手指冰凉,脑子嗡嗡作响。楼道惨白的灯光打在报告上,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陆沉舟儿子我儿子
五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分手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找过他,疯了一样。得到的回复冷得像冰：陆沉舟本人亲自开口,让我滚,永远消失在他面前。我带着肚子里的绝望和一丝倔强,远走他乡。
苏煜恒,是我独自生下来,一手养大的儿子。他姓苏,我的苏。陆沉舟他不配知道孩子的存在,更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你……你怎么知道他是你爸谁告诉你的我蹲下来,声音发颤,视线紧紧锁住眼前这张小脸。眉眼之间……那熟悉的影子让我心口狠狠一缩。
照片。苏煜恒小脸依旧严肃,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你的旧手机,藏在抽屉最底下那个。密码是我的生日加你的生日,我试出来了。里面有好多他的照片,还有……你们抱在一起笑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上网搜了,他是陆沉舟,陆氏集团总裁。
我浑身发冷。旧手机……我以为藏得很好,里面封存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有……当初孕检的单据照片。这孩子太聪明,聪明得可怕。
他……他不知道你。我艰难地说,嗓子干得冒烟,他当初不要我们了。
那是他的事。苏煜恒挺起小胸膛,眼神异常坚定,他必须知道。他得认我,还有,认你。妈妈,他得负责。
负责我差点被他气笑,又被那股小男子汉的倔强弄得心酸,儿子,这个世界不是……
他是总裁,很有钱,很有本事,对不对苏煜恒打断我,逻辑异常清晰,他欺负过你。他欠我们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小手用力拽了拽我的睡衣袖子,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执拗,带我去找他。现在。
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清晨的朝阳。
我牵着苏煜恒的手站在楼下广场。
小家伙仰着头看那栋庞然大物,小嘴抿成一条线,没有丝毫怯场。
妈妈,我们进去。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我找陆沉舟陆总。
抱歉,没有预约的话……
告诉他,苏煜恒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响亮,盖过了我的,瞬间吸引了大厅里零星几个上班族的视线,他儿子苏煜恒,找他。
前台小姐完美的笑容僵在脸上,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小豆丁。
小朋友,不要捣乱哦。她试图保持职业素养。
我没有捣乱。苏煜恒从包里又掏出一张纸——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拍在光洁的大理石前台台面上,把这个给他。他会见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死寂。
前台看看报告,又看看我,再看看一脸无畏的苏煜恒,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恐。她拿起内线电话的手都在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
五分钟后,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表情凝重的男人快步从专用电梯方向走来,是陆沉舟的特助,周扬。我认识他,五年前就见过。
苏小姐周扬看到我,脸上闪过极其复杂的震惊,目光迅速落在我身边的苏煜恒脸上,瞳孔猛地一缩。那孩子的模样,冲击力太强。
陆总在开会。请……两位跟我来。他声音干涩,做了个请的手势。
总裁办公室在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雪松香薰味,和他以前用的一样。
门开了。
陆沉舟走了进来。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五官轮廓比五年前更加深刻成熟,带着久居上位的凌厉和疏离。眼神扫过来时,像冰凉的刀锋。他的视线首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是纯粹的陌生和被打扰的不悦。
苏星回他眉头蹙起,声音冷硬,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他完全无视了站在我旁边的苏煜恒。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不是装的。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陆总,好久不见。我强迫自己站直,指甲掐进掌心。
我们认识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后靠,审视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我的时间很宝贵。给你一分钟,说明来意。
他忘了。他真的彻底忘了关于我的一切还是……只是装
苏煜恒动了。他小小的身体挡在我前面,直面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他再次掏出那份亲子鉴定报告,迈着小短腿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踮起脚,用力把报告拍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
啪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你看这个。苏煜恒仰着小脸,毫无惧色,我是苏煜恒。你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陆沉舟,你该认我。还有,认我妈妈。
陆沉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份报告上,然后,缓缓移到苏煜恒的脸上。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冷漠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撕开。他猛地抓起那份报告,眼神锐利地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捏着纸张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利箭,狠狠射向我,声音低沉得可怕：苏星回,你玩什么把戏这孩子……谁的
你的。我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心脏狂跳,却逼着自己一字一句说清楚,五年前,我们分开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找过你,被你的人挡了回来,你说……让我永远消失。我只能自己生下他,养大他。
一派胡言！陆沉舟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几步绕过办公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里翻涌着被愚弄的暴怒,我根本不记得你！更不可能跟你有孩子！伪造一份报告,带个野种就想来讹诈我苏星回,你胆子不小！
野种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耳膜。我身体晃了一下,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你闭嘴！尖利的童声响起。
苏煜恒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猛地冲到我和陆沉舟之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陆沉舟的腿一把。虽然那点力气对大男人来说微不足道,但那愤怒的姿态和吼声让陆沉舟都愣了一下。
不许你骂我妈妈！也不许你骂我！苏煜恒小脸涨得通红,眼里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他指着桌上的报告,白纸黑字！你就是我爸爸！你不敢认！
陆沉舟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孩子,再看看那份刺眼的报告,眼神里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混乱和惊疑取代。他死死盯着苏煜恒的脸,像是在极力搜寻着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陆总,周扬在一旁适时开口,声音谨慎,这份报告……我已经让人初步核实了样本来源的机构,是正规权威的鉴定中心。样本采集程序……理论上没有漏洞。他顿了顿,硬着头皮补充,另外,苏煜恒小朋友的出生日期,推算回去,五年前那个时间段……您确实和苏小姐交往过一段时间。
办公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陆沉舟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看我的眼神依旧冰冷,但那份纯粹的陌生感里,掺杂了浓重的疑虑和审视。
我不记得。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关于你,苏星回,我没有任何印象。五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醒来后,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车祸失忆
我如遭雷击。原来……是这样不是故意抛弃是……忘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迟来的委屈瞬间淹没了我。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刻骨铭心爱过、又恨过的男人,看着他此刻眼中真切的迷茫和烦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煜恒也愣住了,小脸上的愤怒被困惑取代,他仰头看看我,又看看陆沉舟。
你……撞坏脑子了他迟疑地问,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直白。
陆沉舟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没理会小家伙的童言无忌,目光锐利地锁定我：就算我失忆过,你怎么证明这孩子是我的一份报告他冷笑,科技很发达。
再做一次！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我、孩子,我们三个,现在、立刻、去你指定的任何一家机构,当面取样,当场监督！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哪里也不去！我拉住苏煜恒的手,把他护得更紧,像护着最后的阵地。
陆沉舟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里面每一个细胞。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最终,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他按下内线电话,周扬,联系中心医院司法鉴定中心,立刻安排。我亲自去。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冗长的流程,冰冷的器械,工作人员公式化的操作。抽取口腔黏膜细胞时,苏煜恒很勇敢,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
陆沉舟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只有在目光偶尔扫过苏煜恒那张与他酷似的侧脸时,那冰冷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捕捉的微澜。
等待结果的过程漫长而煎熬。高级接待室里,只有苏煜恒偶尔翻动画册的细微声响。陆沉舟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但我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
周扬拿着密封好的报告袋进来时,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陆沉舟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直射过去。
周扬将报告递给他,声音低沉：陆总,结果出来了。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拆开封口,抽出报告单。他的目光在结论栏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又缓缓移向依偎在我身边的苏煜恒。那眼神里的冰层在龟裂,震惊、混乱、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东西翻涌上来,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份报告轻轻推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结论栏,清晰无比：
依据DNA分析结果,累积亲权指数（CPI）大于10000,支持陆沉舟为苏煜恒的生物学父亲。
尘埃落定。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悬了五年的巨石,终于砸落,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钝痛和解脱。
现在……我睁开眼,声音干涩,你信了
陆沉舟的目光紧紧锁在苏煜恒脸上,那孩子也正睁着大眼睛,带着一丝紧张和倔强看着他。陆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沙哑：你……叫什么名字
苏煜恒。小家伙挺直背,煜是照耀的煜,恒是永恒的恒。妈妈取的。
陆沉舟的目光转向我,那里面翻腾着太多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为什么姓苏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从他在我肚子里那天起,就是。在你把他和我的存在彻底抹去之后,他更是。
陆沉舟的眉头死死拧紧,脸色难看至极。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周扬：安排人,送他们去麓山别墅。没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你什么意思我猛地站起来,囚禁我们
是保护。陆沉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在我弄清楚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如何处理这件事之前,你们,尤其是他,他目光落在苏煜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顿了顿,语气冰冷地补充,苏星回,别挑战我的耐心。你该庆幸,我现在选择用这种方式‘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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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上前一步：苏小姐,小少爷,请跟我来。
苏煜恒紧紧抓着我的手,小声问：妈妈,他要把我们关起来吗
我看着陆沉舟冷漠离去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失忆不是借口。五年的缺失,不是一句处理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
别怕。我握紧儿子的小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麓山别墅很大,很奢华,像个精致的鸟笼。安保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
苏煜恒倒是对新环境充满好奇,在巨大的客厅里跑来跑去。我坐在昂贵的沙发上,只觉得浑身冰冷。
下午,陆沉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宋清雅。陆氏集团现任公关总监,也是圈子里默认的、最有可能成为陆沉舟未来妻子的女人。
宋清雅看到我和苏煜恒,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震惊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敌意。但她很快调整好,恢复优雅：沉舟,这两位是
苏星回,陆沉舟语气平淡,像是在介绍一件物品,和她的儿子,苏煜恒。他们暂时住这里。
他甚至没有提苏煜恒的身份。一句她的儿子,轻飘飘地撇开了关系。
宋清雅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苏煜恒脸上扫过,尤其在看到苏煜恒那张酷似陆沉舟的脸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原来是这样。苏小姐,你好,小朋友你好。我是宋清雅。
阿姨好。苏煜恒礼貌地叫了一声,但小身体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
沉舟,宋清雅转向陆沉舟,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要我这边……
不用。陆沉舟打断她,声音没什么温度,一点私事,我会处理。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佣人,径直走向书房,清雅,你跟我进来。
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苏煜恒仰头看我,小声问：妈妈,那个阿姨是谁
你爸爸的……同事。我艰难地回答。
苏煜恒皱着小眉头,没再追问。但孩子敏感的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晚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食不下咽。陆沉舟沉默地吃着东西,偶尔抬眼,目光复杂地掠过我和苏煜恒。宋清雅坐在他旁边,优雅地用餐,时不时轻声细语地和他交流几句公司的事情,姿态亲昵而自然。
妈妈,我想吃那个虾。苏煜恒指着远处一道菜。
我刚要伸手。
李婶,帮小少爷夹菜。陆沉舟头也没抬,冷淡地吩咐旁边的佣人。
宋清雅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沉舟,别太严肃,孩子会怕的。小朋友,多吃点,以后就把这里当家一样。她的话听起来体贴,但那句以后就把这里当家,像一根细刺。
谢谢阿姨,这里不是我的家。苏煜恒突然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和妈妈有家。
宋清雅的笑容僵在脸上。
陆沉舟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苏煜恒,眼神深邃莫测。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夜里,我把苏煜恒哄睡。孩子蜷缩在陌生的豪华大床上,睡梦中依旧抓着我的衣角。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乱如麻。陆沉舟的失忆,宋清雅的存在,都像厚重的阴云压在头顶。
手机震动,是闺蜜林晓的疯狂轰炸。
【星回！怎么回事听说你带着孩子杀去陆氏了】
【陆沉舟那个渣男认了】
【靠！网上有小道消息在传了！说陆沉舟有私生子！】
【你还好吗回话啊！】
我心头一跳,立刻打开新闻APP。果然,在本地财经八卦的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快讯：【陆氏总裁疑现私生子神秘母子现身公司引关注】。配图虽然模糊,但赫然是我牵着苏煜恒站在陆氏楼下的背影！
速度太快了！谁干的陆沉舟为了逼我就范还是……宋清雅
书房门被粗暴地推开。陆沉舟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手机,屏幕还亮着。
苏星回！是不是你搞的鬼他几步跨进来,把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正是那条八卦快讯,想用舆论逼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的怒火像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我灼伤。
不是我！我站起身,同样愤怒,我巴不得这件事永远不被人知道！陆沉舟,用你的脑子想想！曝光孩子对我有什么好处让他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吗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步步紧逼,眼神如刀,今天刚确认,晚上就出新闻！苏星回,你的心机还是这么深！
陆沉舟！我气得浑身发抖,失忆不是你侮辱人的借口！我苏星回再不堪,也做不出拿自己孩子炒作的事！你查啊！有本事去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捅刀子！别只会在这里对我吼！
爸爸！不许你凶我妈妈！苏煜恒被吵醒了,光着脚跳下床,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用力推着陆沉舟的腿,小脸上满是愤怒和恐惧的泪水,你是坏爸爸！坏人！
陆沉舟低头看着儿子脸上滚落的泪珠,看着他眼中纯粹的维护和受伤,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他脸上的暴怒僵住,第一次,在那双冰冷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无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低吼一声：够了！然后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别墅里。
苏煜恒扑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小小的身体还在发抖：妈妈,我们走……我们回家……
我抱着儿子,眼泪无声地滑落。家我们的家在哪儿
陆沉舟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上午,那条八卦新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陆氏集团的公关部发出了措辞严谨的声明,斥责不实传言,强调陆沉舟先生目前专注于事业,并保留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声明里,对我和苏煜恒只字未提。
宋清雅依旧每天来别墅报到,以汇报工作为名,姿态俨然女主人。她给苏煜恒带昂贵的玩具,试图亲近。
小朋友,你看阿姨给你带什么了限量版机甲模型哦！
谢谢阿姨,我不喜欢玩这个。苏煜恒看都没看,专心搭他的乐高城堡。
那你喜欢什么阿姨下次给你带。
我喜欢妈妈给我讲绘本。苏煜恒头也不抬。
宋清雅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转向一旁沉默的我：苏小姐,孩子还小,需要父亲完整的关爱。沉舟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我懒得跟她虚与委蛇：宋总监,我的儿子需要什么,我比你清楚。
她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优雅：当然,你是母亲。不过,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沉舟虽然……暂时没有表示,但心里肯定是在意孩子的。只是男人嘛,有时候拉不下脸,尤其是面对突然出现的……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惊喜。
惊喜她管这叫惊喜
宋小姐,我放下手里的水杯,看向她,陆沉舟失忆了,所以他不记得过去。那你呢五年前,你在哪里在他身边吗
宋清雅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但掩饰得很好：苏小姐,我和沉舟是多年的工作伙伴和好朋友。他的私事,我从不干涉。
是吗我淡淡反问,那最好。
苏煜恒的排斥是显而易见的。他不和宋清雅说话,更拒绝她送的礼物。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趴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别墅外修剪整齐的花园和高高的围墙。
妈妈,我想去幼儿园。他闷闷地说,想豆豆和乐乐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不想要这冰冷的豪宅,不想要这个凶巴巴的爸爸,也不想要那个假笑的阿姨。他只想要回他熟悉的生活。
傍晚,陆沉舟难得早回来。他走进客厅,看到苏煜恒一个人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小背影透着一股孤单。他脚步顿了顿。
苏煜恒。他叫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
苏煜恒没回头。
陆沉舟走过去,在他旁边站定：在看什么
看小鸟。苏煜恒声音闷闷的,小鸟能飞出去。
陆沉舟沉默了一下：这里不好吗
苏煜恒终于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陆沉舟,带着孩子气的质问：爸爸,你什么时候送我和妈妈回家我不喜欢这里。你也不喜欢我们,对吗
陆沉舟被问住了。他眉头紧锁,看着儿子清澈眼底的委屈和不解,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没能立刻说出话。
就在这时,他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紧张他迅速接起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什么事……什么人怎么样……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甚至没再看我们一眼,抓起刚脱下的外套就大步朝外走,步履匆忙。
你去哪我下意识地问。
医院。他丢下两个字,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医院谁住院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深夜,陆沉舟没有回来。周扬却来了,脸色异常沉重。
苏小姐,他看着我,欲言又止,陆总让我来接您和小少爷……去医院。
谁出事了我心头一紧。
……陆董。周扬的声音很低,陆总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陆沉舟的父亲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据说五年前就因身体原因退居幕后的陆正霆
高级私立医院的VIP楼层,气氛肃杀。走廊里站着几个陆家的长辈和公司高管,神色凝重。陆沉舟靠在抢救室对面的墙壁上,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和焦灼。他指间夹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捻着。
看到我和周扬带着苏煜恒出现,他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瞬间燃起暴怒的火焰,几步冲过来。
谁让你带他们来的！他冲着周扬低吼,声音压抑着狂暴。
陆总,是您……
是我让周助理通知苏小姐的。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看去。抢救室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色唐装的老太太。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如鹰,正看向我,以及我身边的苏煜恒。她是陆沉舟的奶奶,陆家真正的定海神针,沈老夫人。
陆沉舟看到他奶奶,强行压下怒火,但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冰冷刺骨：奶奶,您……
怎么沈老夫人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孩子来了,我这当太奶奶的,不能见见还是说,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陆沉舟,你陆沉舟的孩子,见不得光
陆沉舟瞬间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苏煜恒脸上,那锐利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悲伤和……了然。她颤抖地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太奶奶看看。
苏煜恒有些害怕,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背：去吧,叫太奶奶。
苏煜恒迟疑地走上前,小声叫了句：太奶奶。
哎……好孩子。沈老夫人粗糙的手轻轻抚上苏煜恒的脸颊,眼圈瞬间红了,像……真像……和你爸爸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带着沉痛和怒意,狠狠剜向陆沉舟：孽障！这么大的事,你瞒着家里！
陆沉舟脸色难看至极,嘴唇紧抿,没有辩解。
奶奶,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煜恒是沉舟的孩子。但沉舟他……五年前出车祸后,失忆了。他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孩子的事。
沈老夫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沉舟：失忆你……你连这个都忘了她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失望和痛心,难怪……难怪正霆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心病难医啊！他念叨了多少次,说对不起当年那个……他糊涂啊！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中我。陆正霆……知道而且……有愧
妈！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走了出来,一脸疲惫。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董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的话让大家松了口气,但出血位置不太好,压迫了神经,需要密切观察。另外……医生顿了顿,看向陆沉舟,陆董在手术前短暂清醒过几秒,只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陆沉舟急问。
医生看向我,眼神有些复杂：他说……‘孩子……快……救……孩子……’
孩子！
抢救室外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边的苏煜恒身上！
陆沉舟猛地看向苏煜恒,眼神剧震。
沈老夫人更是豁然站起,紧紧抓住我的手：孩子什么孩子煜恒怎么了
太奶奶,我没事。苏煜恒小声说,被这阵仗吓到了。
不是煜恒！我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脱口而出,是那个孩子！五年前……那个被放弃的孩子！陆董知道！他说的‘孩子’,一定是那个！
什么孩子沈老夫人和陆沉舟异口同声,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
一张照片。
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瘦弱不堪的小男孩,穿着破旧的衣服,眼神空洞地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苏星回,不想这个野种死,就让陆沉舟退出城东那块地的竞标！否则,你就等着收尸！记住,别报警！】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变得冰冷！我眼前发黑,手机几乎拿不稳。
妈……妈妈苏煜恒不安地拉着我的手。
星回,你怎么了沈老夫人察觉到我的异样。
陆沉舟一步上前,夺过我的手机。当他看清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时,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冰点,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是、谁！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我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是那个孩子……我和陆沉舟的……第一个孩子……
什么！沈老夫人惊得倒退一步,脸色煞白。
五年前……我怀的是双胞胎……巨大的痛苦撕扯着我,声音支离破碎,生煜恒的时候……医生说……另一个孩子……先天不足……活不了的……你父亲……陆董……他当时就在医院……是他亲口对我说……孩子没保住……让我节哀……让我带着煜恒……永远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我终于崩溃,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他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那个孩子……他还活着！他被人带走了！现在……他们要拿他来威胁你！
陆沉舟死死盯着照片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又猛地看向依偎在我怀里、健康活泼的苏煜恒,最后,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钉在抢救室亮着的灯牌上。震惊、狂怒、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在他脸上交织翻滚,最终化为一种毁天灭地的风暴。
周扬！他声音嘶哑,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咆哮,封锁消息！动用所有力量！掘地三尺,也要把绑匪给我揪出来！把孩子安全地带回来！
他猛地转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苏星回,现在开始,你和煜恒,一步也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城东的地呵,他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孩子！
陆沉舟像一台被彻底点燃的战争机器。
整个陆氏集团最核心的力量,甚至一些不为外界所知的隐秘关系网,都被他调动起来。医院被严密保护起来,沈老夫人也被安排住下。我和苏煜恒被转移到陆沉舟在市中心的顶级安保公寓,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
陆沉舟几乎不眠不休,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他一边要坐镇处理城东地皮的竞标危机（对手显然是知道内情并以此要挟）,一边要疯狂搜寻那个被隐藏了五年的孩子的下落。
巨大的压力下,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阴鸷得吓人。只有偶尔看向苏煜恒时,那目光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柔软和……愧疚。
苏煜恒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变得异常安静乖巧。他不再提回家的事,只是常常坐在我身边,小脸带着困惑和不安。
妈妈,一天晚上,他小声问我,那个小哥哥……是我的兄弟吗
我心脏一痛,把他搂紧：嗯。是你的双胞胎哥哥。
他……被坏人抓走了吗
嗯。但你爸爸……在想办法救他。
爸爸很厉害吗
嗯……他很厉害。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苏煜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妈妈,等哥哥救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家,带上哥哥,好不好这里……太闷了。
我鼻子一酸,只能用力点头。
三天后,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陆沉舟浑身湿透地冲进公寓,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激动。
找到了！他声音嘶哑,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孩子在邻市一个废弃的福利院！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现场！孩子……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眼泪决堤：真的！他……他怎么样
身体很弱……受了惊吓……但还活着！陆沉舟的声音也在抖,医疗直升机马上到！直接送这里最好的儿童医院！他看向一旁被惊醒、揉着眼睛的苏煜恒,眼神复杂难言。
爸爸苏煜恒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陆沉舟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种极其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说：煜恒,爸爸……要去接哥哥回家。你在这里,陪着妈妈,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苏煜恒看着陆沉舟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那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用力点了点头：好！爸爸加油！
陆沉舟浑身一震,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猛地起身,再次冲入了外面的暴雨中。
这一夜,格外漫长。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医院那边终于传来确切消息。孩子被安全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需要长时间的精心治疗和心理干预。
同时,周扬带来了另一个消息：绑匪落网了。是陆氏在城东地皮上的主要竞争对手宏远集团指使的。而宏远集团背后,查到了宋清雅家族隐秘的资金往来痕迹。
宋清雅陆沉舟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瘦小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孩子,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好,很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旁边的周扬都打了个寒颤。
陆总,宋总监她……
证据链做扎实。陆沉舟打断他,语气森然,让她,还有宏远,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几天后,一场席卷商界的风暴悄然爆发。宏远集团被爆出巨额财务造假、非法融资、商业贿赂等多项重罪,股价断崖式下跌,核心高管被带走调查。宋清雅被陆氏集团以泄露商业机密、背信等罪名起诉,同时被爆出与宏远高层存在不正当交易,名声扫地,家族企业也受到牵连,风雨飘摇。
这一切都发生在幕后,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等外界知晓时,格局已定。
陆沉舟用最冷酷、最铁血的方式,为他的孩子,扫清了障碍。
高级儿童医院的VIP病房里,充满了温暖的阳光。
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苍白的小男孩,他叫苏煜明——我给他取的名字,和煜恒一样,带着光明和希望。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他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但依旧怯生生的,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苏煜恒几乎每天放学都要跑来看哥哥。他会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给哥哥讲幼儿园的趣事,分享他的乐高玩具,笨拙地模仿动画片里的角色逗哥哥笑。
哥哥,你看,这是豆豆送我的恐龙！送给你！
哥哥,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哥哥,你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玩滑梯！
苏煜明一开始只是沉默地看着弟弟,眼神里带着渴望和小心翼翼的不安。渐渐地,他会对着弟弟露出一点点羞涩的笑容,偶尔,也会伸出瘦弱的小手,碰一碰弟弟递过来的玩具。
血缘的羁绊,温暖而无声地流淌。
陆沉舟推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是苏煜恒昨天念叨想吃的。
爸爸！苏煜恒眼睛一亮,跑过去。
苏煜明看到陆沉舟,小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畏惧。
陆沉舟的脚步顿住。他看着病床上那个饱受磨难的孩子,又看看欢快地跑向自己的苏煜恒,眼神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歉疚。他慢慢走到煜明床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孩子平齐。
煜明,他的声音放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爸爸……给你买了蛋糕。你弟弟喜欢,我想……你也尝尝
苏煜明怯怯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没说话。
陆沉舟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打开盒子,切了一小块,用叉子叉起一小点,递到煜明嘴边。
尝尝看很甜。
苏煜明犹豫了很久,小嘴终于微微张开,含住了那一小点蛋糕。甜味在舌尖化开,他小小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陆沉舟的嘴角,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那是一个父亲,第一次对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露出的笑容。
他站起身,看向一直安静站在窗边的我,眼神复杂：我们……谈谈。
医院顶楼的天台花园,风有些大。
城东的地,陆氏拿下了。他先开口,语气平淡,宏远彻底垮了。宋清雅……进去了,她家族也完了。
我点点头,并不意外。这是他做事的风格。
我父亲……醒了。陆沉舟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承认了。当年,是他在你生下孩子后,买通了医生,告诉你其中一个孩子夭折了。然后……他把煜明……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送去了他认为‘可靠’的远方亲戚家寄养,想彻底抹掉这个‘污点’。后来那亲戚家道中落,辗转把孩子弄丢了……他一直在暗中找,也一直受着良心的折磨,直到这次病倒……
真相如此不堪。为了所谓的家族颜面,为了他心目中配得上陆家的儿媳人选,陆正霆亲手导演了这场骨肉分离的悲剧。
我不会原谅他。陆沉舟看着远方林立的高楼,声音冰冷,但我答应了我奶奶,陆氏不能倒。他以后,只能待在疗养院里。他转回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我,至于我……苏星回,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沉重无比。
为五年前,车祸后的遗忘和伤害。
为这些年,你和煜恒承受的一切。
为煜明……经受的苦。
也为我……曾经对你的怀疑和……那个称呼。他艰难地说出野种两个字。
我沉默着。五年的委屈、愤怒、心酸,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却又在看到他眼底深切的痛悔时,堵在胸口,化不开。
失忆……不是我能选择的。他声音沙哑,但忘记你,忘记我们的过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损失。他走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我,星回,我查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我们的过去。那些照片,视频,邮件……还有……他顿了顿,奶奶告诉我很多。我……想起来了。
他眼神痛苦而专注：我记得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你,你抱着一摞快比你高的书。记得你辩论赛赢了,眼睛亮得像星星。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海边,你被浪花吓得尖叫,躲在我怀里……记得你说,以后我们的家,要有一个大阳台,种满向日葵……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那些我以为被埋葬的甜蜜细节,被他一一唤醒,带着迟来的、尖锐的痛楚。
我也记得……他声音更低,带着沉痛,记得最后那次争吵。为了宋清雅……一个我根本不记得为什么会和她走得近的女人。记得我说了混账话……记得你哭着离开……他抬手,似乎想擦掉我的眼泪,却又在半空停住,颓然放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沉舟,我抹掉眼泪,声音哽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他语气急切起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给我一个机会。星回,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给煜恒,给煜明,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
家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渴望和从未有过的卑微,陆沉舟,家不是靠弥补就能拼凑的。煜恒和煜明需要父亲,但更需要一个真正爱他们、尊重他们母亲的环境。
我爱他们！陆沉舟立刻说,眼神灼灼,我也……
你爱我吗我打断他,问得直白而残忍,陆沉舟,你找回的记忆里,有爱吗还是只有愧疚和责任
他怔住了。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情绪,有痛楚,有迷茫,也有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
我……
别急着回答。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平静下来,陆沉舟,我不恨你了。为了孩子,我甚至可以尝试和你和平相处。但其他的……我摇摇头,我们都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去消化过去,去重新认识彼此,去学习……怎么真正做父母。
陆沉舟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急切,慢慢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了然。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时间……我有。我会等。
半年后。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小太阳幼儿园的操场上。到处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家长们的交谈声。今天是亲子开放日。
苏煜恒穿着崭新的小运动服,像只活力四射的小老虎,满场飞奔,参加各种比赛项目。苏煜明恢复得很好,虽然还是比弟弟瘦小一些,脸色也红润了,穿着一模一样的小运动服,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看着弟弟玩,嘴角挂着腼腆的笑。
陆沉舟坐在我另一边。他今天难得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装,高大的身材在家长堆里依然很扎眼。他手里拿着煜恒脱下来的外套和水壶,目光一直追随着场上那个撒欢的小身影,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弧度。
妈妈！看我的奖牌！苏煜恒举着一个小小的金色贴纸奖牌,满头大汗地冲回来,献宝似的给我看,然后又得意地转向旁边的男人,爸爸！我得了第一名！
嗯,看到了,很棒。陆沉舟自然地伸手,用纸巾擦掉儿子额头和鼻尖的汗珠。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轻柔。
哥哥！给你摸摸！苏煜恒又把奖牌塞到煜明手里。
苏煜明小心地摸了摸那个亮闪闪的贴纸,小声说：弟弟……厉害。
下一个项目是‘两人三足’！请爸爸妈妈和小朋友一起到这边集合！老师在扩音器里喊。
苏煜恒眼睛一亮,一手拉住我,一手就去拽陆沉舟：爸爸！妈妈！快！我们去绑腿！
我和陆沉舟都被他拽了起来。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我们都没法拒绝。
老师拿来布带。陆沉舟沉默地弯腰,把自己的右腿和我的左腿并拢。他的动作很规矩,带着刻意的距离感。布带绑上,身体无可避免地贴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爸爸！妈妈！加油！拿第一！苏煜恒在一边兴奋地蹦跳。
苏煜明也小声地喊：加……油！
哨声响起。
一、二！一、二！我喊着号子,努力迈步。
陆沉舟配合着我的节奏,步伐一开始有些乱,差点把我带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我的腰。
对不起……他低声说。
没事,跟着我喊,一、二！我稳住身形。
渐渐地,我们找到了默契。步伐变得协调,速度越来越快。风拂过脸颊,阳光照在身上,周围是孩子们的加油声和欢笑声。苏煜恒在旁边激动得小脸通红,苏煜明也站起来,紧张地看着我们。
终点就在眼前。
冲啊！我喊了一声。
陆沉舟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我们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线。周围响起掌声和欢呼。
耶！我们第一！苏煜恒尖叫着扑过来抱住我们的大腿。
陆沉舟因为惯性,身体前倾,为了稳住我和孩子,他另一只手臂也环了过来。一瞬间,我和他,还有紧紧抱着我们的苏煜恒,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拥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孩子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陆沉舟低头。我抬眼。
我们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极近的距离交汇。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阳光,也映着我的影子。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没有了沉重的痛楚和刻意的距离。只有一丝清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还有某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暖意。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重重跳了一下。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地、真切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像融化的冰川,带着春水的暖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抵达眼底。
苏星回,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笃定,穿透了周围的喧闹,落入我的耳中,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苏煜恒仰着小脸,看看我,又看看陆沉舟,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扯开小嗓子,朝着不远处笑盈盈看着我们的沈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太奶奶！快看！爸爸认妈妈啦——！
操场上,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