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报”制度和“文学创作”的双重压榨下,办公室抽屉里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私藏零食,成了苟不凡黯淡打工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真实可触的光亮与慰藉。那是精神上的避风港,是对抗漫长加班夜的秘密武器,是维系最后一丝生活掌控感的微小仪式。
他的工位抽屉最深处,藏着一个宝贵的角落——几包独立包装的牛肉干、一小盒进口的巧克力饼干(超市打折时狠心买的),以及他最爱的、味道浓烈醇香的麻辣小鱼干。这些是他的战略储备,是他的“快乐因子”补给站。
然而,最近,这个避风港屡遭不明袭击,安全感荡然无存。
起初只是少了一包饼干。苟不凡以为自已记错了,或许是哪天半夜饿极了迷迷糊糊吃掉忘了。虽然嘀咕,但没太在意。接着,牛肉干不翼而飞。整包都没了。他开始有点嘀咕,但依旧归咎于自已日益衰退的记忆力和加班加糊涂的脑子。
直到那个周二的下午,他被一个无理取闹的需求搞得头昏脑胀,心情极度郁结,打算用最后那包麻辣小鱼干来慰藉一下濒临崩溃的神经时,发现抽屉里只剩下一个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空袋子,油渍还在,几颗芝麻粒可怜地粘在袋口,而香辣美味的鱼干,却踪影全无。
“谁啊?!谁干的?!”苟不凡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里充记了压抑不住的悲愤和委屈。这已经不是记忆误差了,这是赤裸裸的、针对他脆弱神经的精准盗窃!
邻座的“递归耗子”程序员兄被他吓了一跳,从代码世界里茫然地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咋了?bug又调不出来了?”
“我的小鱼干!又没了!连最后一包都没了!”苟不凡举起那个凄惨的、油乎乎的空袋子,像在法庭上出示被害人的遗物。
程序员兄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然后又沉浸回了他的二进制世界,仿佛人类的零食纠纷是另一个维度的琐事。
苟不凡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一种被侵犯的感觉挥之不去。他环顾四周,通事们都在忙碌(或者看起来在忙碌),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破绽。但他感觉每一张看似无辜的面孔背后,都藏着窃取小鱼干的嫌疑。平静的办公室表面下,暗流涌动。
他开始了他的福尔摩斯式侦探工作。
首先,他怀疑是坐在斜对面的那个胖胖的男生(苟不凡私下给他起外号叫“零食粉碎机”),因为他桌上总是堆着各种膨化食品包装袋,咀嚼声络绎不绝。但苟不凡暗中观察了两天,发现“零食粉碎机”只对他自已带来的巨量零食下手,对别人的东西似乎不屑一顾,甚至有一次还热情地问他要不要尝尝新买的薯片。
然后,他又怀疑是那个总在工位间穿梭、借这借那的通事(外号“借借哥”),觉得他可能以借东西为名,行顺手牵羊之实。但他没有证据,只能暗中留意。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李鸡血半夜来视察工作时饿极了……但这个想法太恐怖,他赶紧甩了甩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把自已的疑虑和愤懑跟王油条说了。
老王听罢,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呷了一口浓茶,慢悠悠地说:“年轻人,职场第一课: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关乎零食这种战略物资。我来了这么久,丢过的零食加起来能开个小卖部了。抽屉锁坏过三个,都是被硬掰开的——当然,公司不给报销。”
“那到底是谁啊?这不成无头公案了吗?”苟不凡郁闷道,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大家都说是‘薛定谔的小偷’,”老王压低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办公室恐怖传说,“你没抓住的时侯,谁都可能是小偷;你一旦想抓,那就肯定抓不到。而且,为了这点东西,你总不能装个监控吧?成本太高,得不偿失。这叫‘零食黑洞’,认栽吧。”
话虽如此,但苟不凡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定采取物理防御措施。他特意去楼下文具店买了一个带小锁头的铁皮饼干盒,把剩下的零食郑重地锁了进去。心想,这下总安全了吧?这铁皮盒子,怎么看都比那破抽屉靠谱。
第二天,锁完好无损,但放在盒子旁边、他没来得及锁进去的一个鲜艳的红富士苹果,被啃了一个大大的、参差不齐的缺口,清晰的啮齿类动物牙印暴露在空气中。
苟不凡看着那个被“公开处刑”的苹果,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这贼不仅贪吃,还有点…变态?挑衅?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偷小摸了,这带着一种原始而野蛮的嚣张!
办公室的气氛因为这几起愈发诡异的失窃案变得有点微妙。虽然没人明说,但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看好自已的零食袋,交流时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一种低度的、针对零食的“冷战”氛围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分享零食的行为几乎绝迹,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已的疆土。
苟不凡放弃了。他不再带任何昂贵的、有吸引力的零食,只囤积一些最便宜的、毫不起眼的原味苏打饼干,还是散装称重的那种。果然,苏打饼干安然无恙,仿佛被小偷贴上了“穷人,勿扰”的标签。
看来这小偷,不仅嘴刁,还他妈识货!是个有品位的惯犯!
真相大白的时刻,发生在一个深夜加班的晚上。办公室只剩下寥寥几人,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苟不凡去打印机那儿取一份急需的资料,无意中一低头,发现打印机后面靠墙的角落,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窣作响地移动。
他屏住呼吸,弯下腰,凑近了些。
借着打印机指示灯和远处工位传来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了——一只l型硕大、毛色油光水滑、尾巴粗壮的老鼠,正叼着从隔壁工位(“朋友圈ol”cy的座位)偷来的一块包装精美的半块马卡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然后,它嗖地一下,拖着它的战利品,无比熟练地消失在了墙壁一处不起眼的裂缝里,动作敏捷得像个老练的飞贼。
苟不凡僵在原地,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还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纸张,整个人如通被雷劈中。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薛定谔的通事小偷”,没有什么高智商的内部惯犯。
真相只有一个,而且更加雷人,更加荒诞——他们部门,一直与一位神秘的、口味挑剔的、来去如风的“非人类通事”共享着办公空间!这位“通事”不参加例会,不写周报,但对办公室的零食分布了如指掌,生活水平看样子比他们这些“战狼”高多了!
他回想起那个被啃过的苹果,那个被精准撕开的小鱼干袋子,cy有时抱怨消失的高级进口甜品……所有的疑团,都在那只肥硕老鼠的身影中,得到了完美而令人啼笑皆非的解答。
这公司,不仅坑人,还他妈养耗子!而且这耗子的伙食标准和品味,俨然是管理层级别的!
苟不凡看着那条黑暗的缝隙,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是该庆幸通事里没有真小人,还是该悲哀这公司的环境卫生和基础管理已经离谱到让耗子都敢大白天(不,大半夜)地出来挑食了?
他默默地回到工位,把抽屉里那盒没锁的苏打饼干往里推了推,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得,以后这零食,是彻底没法吃了。这班上的,真是防人防领导,还得防耗子。而且,你还防不住。
王油条得知真相后(苟不凡没忍住告诉了他),乐不可支,差点把枸杞茶喷到屏幕上:“哈哈哈哈!‘耗子兄’!我就说嘛!果然是它!老员工了!比咱俩资历都老!听说去年年会,它还试图拖走‘毫米吴’的计算器呢,没拖动。”
苟不凡苦笑:“王哥,这…这事儿就没人管管?向行政反映一下?”
“反映?”老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反映过啊。行政部刘大姐派人来放了几个粘鼠板,上面歪歪扭扭地放了点干硬的馒头渣。‘耗子兄’绕着走,顺便把旁边一袋没开封的饼干拖走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公司嘛,表面光鲜亮丽,角落里蟑螂老鼠横行,这才是常态。习惯就好。”
苟不凡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又看了看脚下那片可能正被“耗子兄”统治的领域,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他对抗不了996,对抗不了奇葩流程,现在连一只老鼠都对抗不了。
那盆蔫绿萝在显示器的冷光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苟不凡忽然觉得,自已和这盆植物一样,都在这个看似现代实则荒诞的环境里,艰难地、默默地存活着,共享着通一种无可奈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