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道派来的卧底。
任务是潜入合欢宗,接近宗主那个传说中暴虐成性、以吸食修士精元为乐的妖女,探查他们最终兵器的秘密。
为了这个任务,我伪装成拥有顶级炉鼎体质的废柴,被当成贡品献给了她。
我准备好了忍辱负重,准备好了慷慨赴死。
可我没想到,这个妖女……好像跟传说里说的不太一样。
她确实很强,强得不像人。
她确实很恶劣,折磨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但她好像……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玩。
而我,就是她刚到手,还很新鲜的那个玩具。
1
我叫凌昭,一个卧底。
当我的宗门长辈拍着我的肩膀,一脸沉痛地把潜入魔宗合欢宗,接近宗主之女姬谣这个任务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大概是要交代了。
姬谣是谁
魔宗第一妖女。
传说里,她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青面獠牙,最喜欢将那些皮相好的男修抓来,先尽情玩弄,再一口吞掉,连骨头带精元嚼得干干净净。
而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卧底,唯一的优点就是长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和一副百年难遇的、对妖女来说大补的玄阳道体。
所以我被打包成一个礼物,送到了姬谣的宫殿门口。
带我来的外门执事,腿肚子都在发抖。他把我往前一推,结结巴巴地说:姬…姬长老,您要的人……不,贡品,给您送来了。
他说完,滚得比兔子还快。
我独自一人站在那座黑漆漆的宫殿门口,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人死后,魂魄离体是什么感觉。
宫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很暗,点着几百根蜡烛,烛火是绿色的,把人的脸也映成了绿色。
一个女人坐在最高处的白骨王座上。
她没有八尺高,也没有青面獠牙。
她穿着一身红得滴血的裙子,皮肤比雪还白。眉眼很好看,就是没什么表情。
她就是姬谣。
她歪了歪头,打量我。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或者一只蚂蚁。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没什么温度。
我顺从地抬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我的小命现在就捏在她手里。
她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她走得很慢,裙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她的指尖很凉。
玄阳道体她问。
是。我答。声音干涩。
听说,很补她又问。
我的心沉了下去。来了,该来的总会来。
我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是被一口吞掉,还是被吸干,给个痛快就行。
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
看见她正拿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你的手,挺好看的。她忽然说。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路数吃人之前还要先夸一句食材新鲜
可惜,就是太没用了。她又说。
然后,她松开我的手,转身回了王座。
她打了个哈欠,一副很没精神的样子。
你。她指着我,过来。
我僵硬地挪了过去。
蹲下。
我蹲下。
她把脚从鞋子里伸了出来,踩在我的后背上。
她的脚很小,也很白,脚踝上系着一串会响的小铃铛。
她就这么踩着我,拿我当脚凳,然后对旁边一个侍立的傀儡人说:去,把张长老新炼的那炉‘爆炎丹’拿过来。
傀儡人很快端来一个玉盒。
姬谣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十几颗火红色的丹药,散发着恐怖的灵力波动。
爆炎丹,我知道这玩意。一颗就能炸平一座小山头。修士吃了,唯一的下场就是当场变成一朵绚烂的烟花。
她捏起一颗,丢进嘴里,像是吃糖豆一样,嘎嘣嘎嘣地嚼了。
吃完一颗,又吃一颗。
很快,一整盒都吃完了。
她咂了咂嘴,似乎不太满意。
味道一般,就是有点上火。
说完,她张开嘴,对着宫殿顶上那颗用来照明的巨大夜明珠,轻轻哈了一口气。
一道细细的火线,从她嘴里喷了出来。
夜明珠砰的一声,炸成了漫天粉末。
整个大殿,瞬间暗了下来。
我在黑暗里,一动不敢动,后背上全是冷汗。
我感觉踩在我背上的那只脚,动了动。
你叫什么名字她在黑暗里问。
凌昭。
凌昭。她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玩具了。你要是敢跑,或者让我觉得不好玩了……
她顿了顿。
我就把你做成一具只能喘气的傀儡,摆在门口当迎宾。
2
我在姬谣的宫殿里住了下来。
日子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吃我,也没有吸我的精元。
她好像真的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摆设或者说,一个多功能的家具。
比如,她看书的时候,会让我跪坐在旁边,把书摊在我的头上。
她喝酒的时候,会让我用手给她当杯垫。
她睡觉的时候,会让我躺在她床边的地毯上,说是我身上的玄阳道体气息,能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让我给她修剪院子里的魔界食人花。
那玩意一口就能吞掉一头牛,张嘴的时候,口水滴在地上都能腐蚀出一个坑。
我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
而姬谣,她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
她会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食人花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有时候,她也会心血来潮,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魔鸟,说:凌昭,去,给我把它打下来。
我一个卧底,修为全靠秘法压制着,表面上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
我怎么打用眼神吗
我只能苦着脸说:长老,我……我不会。
她就用那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我。
玄阳道体,中看不中用。
然后她会自己抬抬手指,一道红光闪过,天上的魔鸟就变成了一块焦炭掉了下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第三天,麻烦来了。
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年轻男人,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姬谣的院子。
姬谣!你给我出来!
男人长得还行,就是一脸纵欲过度的样子。
我认得他,他是合欢宗另一位长老的儿子,叫赵路。平时没少仗着他爹的势,在宗里横行霸道。
姬谣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觉。
我坐在旁边,给她摇着扇子。
她被吵醒了,很不高兴。
她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起床气。
赵路,你想死
赵路看见姬谣,气焰弱了三分,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姬谣!我听说,你从宗门外弄来一个极品的玄阳道体你一个人想独吞我们合欢宗的规矩,好东西要大家分享!
他的眼睛,色眯眯地在我身上打转。
就是这小子吧长得还真不错。姬谣,把他让给我玩几天,怎么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落在姬谣手里,我好歹还能当个家具。要是落在这个赵路手里,我怕是连明天都活不过去。
我下意识地往姬谣身后缩了缩。
姬谣看了我一眼。
她忽然笑了。
她一笑,院子里那些食人花都兴奋地摇了摇脑袋。
你想要他姬谣问赵路。
赵路以为有戏,连忙点头:没错!你开个价!
好啊。姬谣坐直了身体,你不是说,好东西要分享吗我也觉得。
她指着我,对赵路说:你过来,跪下,学三声狗叫。叫得好听,我就把他赏给你。
赵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姬谣!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姬谣站了起来。
她一步一步,走向赵路。
她明明没用任何灵力,但赵路和他的两个跟班,却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我的东西,你也配染指
我的院子,你也敢闯
我的觉,你也敢吵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赵路已经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爹是赵长老!你不能动我!
哦赵长老姬谣歪着头,想了想,那个上次炼丹,炸了半个丹房的废物
她走到赵路面前,停了下来。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赵路的脸。
本来呢,我想把你吊在食人花旁边,当个人形花肥。
不过,我今天心情好,改主意了。
赵路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见姬谣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觉得,你还是当个畜生比较合适。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从姬谣的指尖弹出,没入了赵路的眉心。
赵路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他的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
他的皮肤上,长出了绿色的斑点和粘液。
几秒钟之后,原地哪还有什么赵路。
只有一只半人高的、丑陋的蛤蟆,正趴在地上,惊恐地呱呱叫。
他的两个跟班,早就吓傻了,瘫在地上,裤裆里湿了一大片。
姬谣看都没看那只蛤蟆一眼。
她走回摇椅,重新躺下。
她指了指那只蛤蟆,对我说:
凌昭。
去,把它给我丢到外面的臭水沟里去。
记得洗手,脏。
3
自从赵路变成蛤蟆被我扔进臭水沟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姬谣的院子里找麻烦了。
我的日子,清净了不少。
但也更加无聊了。
姬谣好像陷入了一种新的懒惰境界。
她连饭都懒得吃了,每天就靠吸收月光精华过活。
也亏她是魔宗,要是正道修士这么干,早就走火入魔了。
她不吃饭,可我得吃。
我是卧底,不是神仙。
于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膳房领我那份饭。
合欢宗的伙食,出乎意料的好。
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干那些修炼的体力活。
这天,我端着饭盒往回走,路上碰见了几个外门弟子。
他们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见了鬼一样,贴着墙根,低着头,飞快地溜了过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现在在合监宗里,名气可能比一些内门弟子还要大。
——姬长老那个新来的男宠,千万别惹。
我回到院子。
姬谣正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在另一块更大的石头上,一下一下地磨着。
她在磨一把剑。
一把黑漆漆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剑。
我把饭盒放在桌上。
长老,我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抬。
我默默地开始吃饭。
今天的菜是一盘红烧肉,一块酱骨头,还有一碗碧绿的青菜。
我吃得很快。
在这里,能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饱饭,就是天大的幸福。
我正啃着骨头,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抬头,看见姬谣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在看我。
她不看我的脸,也不看我的身体。
她在看我的丹田。
她的目光,好像能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身体里灵力的运转。
我心里一紧,啃骨头的动作都停了。
坏了。
我用来隐藏修为的秘法,虽然高明,但也不是万无一失。
尤其是在这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佬面前。
她不会是发现了吧
你……她开口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她问。
我愣住了。
话题怎么跳到这里来了
我该怎么回答
说是,她会不会一巴掌拍死我
说不是,她会不会觉得我虚伪,然后一巴掌拍死我
这是一个送命题。
我决定说实话,但要说得委婉一点。
长老您的生活……返璞归真,大巧若拙,非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
姬谣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放下手里的剑,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一股淡淡的、像是冷香一样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里。
她弯下腰,脸凑到我面前。
我们的距离很近。
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和瞳孔里倒映出的、我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这个场景,很危险。
在任何一本合欢宗题材的话本里,接下来都该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了。
她会吸干我,或者对我做些别的什么。
我的身体都僵硬了。
玄阳道体,在这一刻,自动运转起来,发出一股微弱的热量,以示抗议和自保。
姬谣的眼睛亮了一下。
有反应了。她说。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来抓我,也不是来抱我。
她的手指,点在了我的丹田上。
一股冰冷的、但又无比精纯的灵力,瞬间涌了进来。
这股灵力,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我的经脉里,不紧不慢地巡视着。
它绕过了我用来伪装的假象,直奔我隐藏在最深处的灵力核心。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完了,全完了。
身份暴露,我死定了。
那股灵力,在我的灵力核心旁边,停了下来。
它没有攻击,也没有试探。
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好奇的客人,在参观主人的房子。
过了一会儿,那股灵力退了出去。
姬谣也直起了身子。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奇怪。她自言自语道,你的灵力,怎么藏得这么深跟个乌龟一样。
我没敢说话。
她又说:而且,你这玄阳道体,好像也不只是个空架子。里面居然还有点东西。
她捏着下巴,围着我走了两圈。
有点意思。
她好像……真的只是好奇。
她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她甚至没有要揭穿我的意思。
她好像只是发现了一个新的、比较有趣的玩具。
她走回石桌旁,重新拿起那把铁剑。
算了,不管了。
她把剑扔给我。
拿着。
我下意识地接住。
剑很重。
从今天起,你多了一个活。她说。
每天,对着院子里那块黑石头,劈一万下。
什么时候,你能在那块石头上留下一道印子,我就什么时候……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你当个真正的人看。
我看着手里的废铁剑,又看了看院子角落里那块比房子还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色巨石。
我感觉,我可能要当一辈子家具了。
4
自从姬谣给我布置了劈石头这个任务之后,我的卧底生涯,就变得异常充实。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床。
先去伺候那些食人花,给它们浇水(用一种特制的、腥臭的液体),喂食(扔几只活的魔兔进去)。
然后,我就得拿起那把比我还沉的废铁剑,对着那块黑得发亮的巨石,开始我一天一万次的劈砍。
铛!
铛!
铛!
声音难听得要死。
那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硬得离谱。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劈了整整一天,上面连个白点都看不到。
反而把我自己累得像条死狗。
到了晚上,我还得去伺候姬谣。
她最近迷上了看星星。
于是,我就成了她的人形躺椅。
她会躺在我身上,让我调整各种角度,好让她能以最舒服的姿势,看到天上那几颗永远不会变的魔界星辰。
我的任务,就是在她看星星的时候,保持绝对的静止。
不能动,不能抖,甚至不能呼吸得太大声。
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憋过气去。
我觉得,我不是来当卧底的,我是来渡劫的。
姬谣对我这种忙碌的生活,似乎很满意。
她觉得,一个玩具,就应该有玩具的样子。
一个不停运转的玩具,比一个只会发呆的玩具,要好玩那么一点点。
这天,我照例在劈石头。
我已经劈了三天了,三万下。
我的手都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磨破了,现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但那块石头,依然光滑如新。
姬谣又躺在她那张摇椅上,昏昏欲睡。
忽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奉宗主令!请姬长老前往议事大殿!
姬谣的眼睛,掀开一条缝。
不去。她说。
外面那个声音顿了一下,又拔高了八度:姬长老!此次事关本宗未来百年大计,宗主有令,所有长老,不得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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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谣啧了一声。
她坐了起来,满脸都写着烦死了三个字。
她看了看我,然后对我招了招手。
凌昭,过来。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去。
她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这身衣服,太丑了。
我穿的是合欢宗最低等的杂役服,灰不溜秋的,确实丑。
她打了个响指。
一套新的衣服,凭空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套黑色的劲装,用料很好,上面还用银线绣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
换上。她命令道。
我不敢怠慢,当着她的面,就把旧衣服脱了,换上了新的。
新衣服很合身,穿在身上,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一点。
姬谣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走吧。
去哪我下意识地问。
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去开会。
我傻了。
合欢宗的长老会议,是整个宗门最高级别的会议。
讨论的都是些能让整个修真界抖三抖的大事。
她居然要带我这么一个贡品去参加
我……我去做什么
给我当椅子。她说得理所当然。
大殿里的椅子,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我,凌昭,正道精英,天之骄子,潜伏在魔宗的卧底。
我的新任务是——给妖女当人肉椅子。
我觉得,我的宗门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把我从宗谱里除名。
太丢人了。
议事大殿里,已经坐满了人。
主位上,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应该就是合欢宗的宗主,姬谣的爹。
下面两排,坐着十几个气息强大的长老。
每个人,都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魔神,眼神阴鸷。
姬谣拉着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尤其是,落在我身上。
有惊愕,有鄙夷,有贪婪,有嫉妒。
一个白胡子长老,皱着眉开口了:姬谣,此乃议事大殿,你带一个炉鼎进来,成何体统!
姬谣看都没看他。
她走到大殿中央,最空旷的那个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她一脚踹在我的腿弯上。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被迫摆出了一个四肢着地,背部平坦的姿势。
然后,姬谣一屁股坐了上来。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还顺手拍了拍我的背。
嗯,软硬适中,不错。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长老,都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们。
那个白胡子长老,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脸憋成了酱紫色。
主位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宗主,发出了一声轻笑。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他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宠溺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背上坐着一个妖女,周围围着一群魔头。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随时都可能被分而食之。
这一刻,我无比怀念院子里那块又黑又硬的大石头。
5
合欢宗的长老会议,和我预想中那种阴森恐怖、密谋天下大事的场景,截然不同。
它更像一个……菜市场。
一个脸上长着刀疤的长老,唾沫横飞地控诉另一个鹰钩鼻长老,说他抢了自己新发现的一个灵矿。
鹰钩鼻长老不甘示弱,反驳说那个灵矿是无主之物,谁先占了就是谁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拍桌子,互骂对方祖宗十八代。
另一个看起来像个女人的男长老,捏着兰花指,哭哭啼啼地向宗主告状,说他新收的男宠,被丹堂的王长老给拐跑了。
王长老是个胖子,闻言大怒,说明明是你那男宠自己爬上我的床,我有什么办法。
整个大殿,吵得人头都大了。
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我趴在地上,听得叹为观止。
这就是魔宗的最高决策层
怎么感觉,比我们正道山下的凡人村夫还要不堪。
姬谣坐在我的背上,显然也觉得很无聊。
她开始玩我的头发。
一会儿编个小辫,一会儿又解开。
宗主在主位上,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场面,一直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嗓子都哑了,他才轻轻地敲了敲扶手。
说正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
那个最先指责姬谣的白胡子长老,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宗主,属下以为,我宗最近百年的发展,太过安逸了。
正道那帮伪君子,最近小动作不断,屡次挑衅我宗威严。
我建议,即刻起兵,攻打离我们最近的青云门,给他们一个教训!扬我魔宗神威!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立刻就有人附和。
没错!打他娘的!
青云门那帮穷酸,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我心里一沉。
青云门,正是我的宗门。
宗主没说话,他看向了姬谣。
谣儿,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我能感觉到,背上的重量,动了动。
姬谣打了个哈欠。
打仗麻烦死了。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
要搬家,要抢地盘,还要杀人,血流得到处都是,脏死了。
白胡子长老急了:姬长老!此乃壮大我宗的千秋大业!岂能用‘麻烦’二字来形容!
姬谣瞥了他一眼。
那你去打啊,我又没拦着你。
你带上你的人,现在就去。我在这里,祝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她说完,还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
白胡子长老的脸,又一次憋成了猪肝色。
他自己去
他要是打得过青云门,还用在这里开会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就是强词夺理,怎么了姬谣理直气壮。
我就是不想打仗,我就想在家里睡觉,不行吗
她一边说,一边在我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还是我这张椅子坐着舒服。
大殿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姬谣这番无赖的言论给震惊了。
宗主又笑了。
好了,李长老,谣儿不想动,那就先不打了。
他轻描淡写地,就否决了这场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战争。
原因仅仅是,他女儿觉得麻烦。
我趴在地上,心情复杂。
一方面,我庆幸宗门暂时躲过一劫。
另一方面,我又对合欢宗这种儿戏一般的决策方式,感到深深的……无语。
这个魔宗,怕不是要亡在姬谣这个奇葩手里。
会议还在继续。
他们又开始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谁的洞府风水不好,谁的灵兽最近便秘。
姬谣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从我背上站了起来。
我走了。
她说完,也不管宗主和其他长老是什么反应,就拉着我,往大殿外走去。
没人敢拦她。
走出大殿,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姬谣伸了个懒腰。
开会真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情。
她看着我,忽然又笑了。
不过,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
我发现,你这个椅子,确实比那些木头石头的好用。
以后开会,你就都跟着吧。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我的卧底任务,难道就要在人形椅子这条不归路上一路走到黑了吗
这要是传出去,我以后在正道还怎么混
6
自从成了姬谣的御用会议椅之后,我在合欢宗的地位,变得有些微妙。
长老们看见我,眼神都很复杂。有鄙夷,但更多的是忌惮。
毕竟,我现在是姬谣的私人物品。
打狗还得看主人。
没人想因为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去得罪那个喜怒无常的妖女。
而那些普通弟子,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敬畏和同情了。
他们大概觉得,我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我依然每天过着劈石头、喂花、当家具的生活。
那块黑石头,在我十几万次的劈砍下,终于……还是老样子。
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的卧底任务,也毫无进展。
我每天都待在姬谣的院子里,根本接触不到任何核心的秘密。
关于那个最终兵器的情报,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开始有点着急。
宗门那边,还等着我的消息。
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卧底,就真的成了个废物。
这天晚上,姬谣又让我躺在她床边的地毯上。
她似乎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凌昭。她忽然开口。
属下在。我立刻回答。
你说,人活着,是不是特别没意思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太有深度了。
我一个卧底,怎么回答
我想了想,谨慎地说道: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于有些人,是修行大道;于有些人,是快意恩仇……
停。她打断我,说人话。
我只好换了个说法。
长老您觉得没意思,可能是因为……您太强了。
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让您觉得有挑战了。
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姬谣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她好像很受用。
在黑暗里,我听到她轻笑了一声。
这马屁,拍得还行。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你说的对。太没意思了。
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看那些蠢货吵架。
连想找个能打架的人都没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我忽然有点同情她。
当然,也就只有一点点。
一想到她把我当家具使唤,那点同情就烟消云散了。
要不,我们找点好玩的事情做她忽然提议道。
她的语气,像个想去偷糖吃的小女孩。
我心里警铃大作。
她所谓的好玩的事情,对我来说,很可能就是要命的事情。
长老您想……玩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想了半天。
我们去藏书阁吧。她说。
我听说,里面最近新收录了一批从别的宗门抢来的功法秘籍。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咒术。
藏书阁!
我精神一振!
那可是合欢宗存放所有功法秘籍的地方!
里面肯定有我想要的情报!
这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啊好啊!我立刻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属下也想见识一下。
走。
她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都没穿,就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她的手很软,但力气很大,我根本挣脱不了。
合欢宗的藏书阁,守卫森严。
外面有几十个修为高深的护卫,里面还有各种杀阵和禁制。
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姬谣拉着我,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门口的护卫看见她,像是老鼠见了猫,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连盘问一句都没有,就直接放行了。
至于里面的那些杀阵和禁制……
在姬谣面前,它们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她只是往前走,那些足以绞杀元婴期修士的禁制,就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们很顺利地,就进入了藏书阁的最顶层。
这里是存放最核心秘籍的地方。
我心中狂喜,眼睛开始飞快地在书架上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最终兵器有关的卷轴。
姬谣却对那些强大的功法毫无兴趣。
她径直走到了一个角落里。
那个角落,堆放的都是一些没人要的杂书。
什么《大陆奇闻录》、《上古异兽考》、《傀儡术入门详解》……
她饶有兴致地翻了起来。
咦,这个有意思。
她拿起一本书,递给我。
书名是《夺魂摄心术》。
我翻开一看,头皮都麻了。
这上面记载的,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法术。
可以将人的三魂七魄抽出来一缕,炼制成一个受自己控制的小人。
通过折磨这个小人,就可以让本体也感受到无边的痛苦。
但又不会死。
这个好玩。姬谣很满意。
正好最近看那个李长老不顺眼,就拿他试试吧。
她又翻了翻,又找到一本。
《百变戏法》。
这个也不错。可以把人变成猪,变成狗,变成桌子板凳。
下次开会,要是再有人吵,我就把他们都变成茶杯。
我听得冷汗直流。
这妖女,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找了半天,找的全是这些阴损害人的旁门左道。
我急着找情报,没心思管她。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顶层的一个书架上。
那个书架,被一层淡金色的光罩保护着,上面只放了一个黑色的铁盒。
这肯定是最重要的东西!
最终兵器的秘密,很可能就在里面!
我正想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姬谣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你想看那个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7
我的心脏,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背后全是冷汗。
没……没有。我矢口否认,属下只是觉得,那个盒子看起来很特别。
姬谣盯着我,眼神里看不出喜怒。
那不是你能看的东西。她说。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立刻低下头。
是,属下逾矩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我感觉,只要我再多说一个字,或者多看那个盒子一眼,下一秒,我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姬谣没有再追问。
她拿着那两本刚刚找到的邪术秘籍,转身就走。
走了,没意思。
我连忙跟上。
走出藏书阁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黑色的铁盒,依然静静地待在书架上,被金色的光罩保护着。
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回到院子,天已经快亮了。
姬谣的心情,似乎因为藏书阁的经历,变得不怎么好。
她坐在石桌旁,一言不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我知道,我在藏书阁的反应,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虽然她没有当场发作,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以她多疑的性格,肯定会把我列入重点观察名单。
我的卧底生涯,即将迎来最大的危机。
我必须想办法,打消她的疑虑。
我该怎么做
继续装傻充愣不行,太刻意了。
主动坦白那更是找死。
我想了半天,决定用一种最直接,也最大胆的方式。
——讨好她。
一个合格的玩具,就应该在主人不开心的时候,想办法逗主人开心。
我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姬谣抬眼看我。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我潜伏进来之前,宗门给我的一个保命法宝。
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
只要注入灵力,它就能模仿注入者的动作,跳一段非常滑稽的舞蹈。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原本是准备在生死关头,用来迷惑敌人,争取逃命时间的。
现在,我决定把它用在这里。
我把小木偶放在地上,然后往里面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灵力。
小木偶立刻活了过来。
它开始在地上,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扭腰,摆臀,劈叉,翻跟头……
动作极其夸张,要多傻有多傻。
我紧张地看着姬谣的表情。
她一开始,还是面无表情。
但看着看着,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了一下。
有戏!
我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小木偶跳得更起劲了。
它甚至还开始模仿我劈石头的动作,拿着两根小木C棍,对着空气一顿猛砍。
噗嗤。
姬谣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就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整个院子的气氛,都缓和了下来。
她笑得前俯后仰。
你……你这是从哪弄来的活宝
我老实回答:是……是我自己做的。
当然不能说是宗门给的。
你还有这手艺她似乎很惊喜。
不错不错,凌昭,你总算有点用了。
她招了招手,让小木偶跳到她的手心里。
她用手指逗弄着小木偶,玩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她对我刚刚在藏书阁的怀疑,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了。
她玩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还不够。
光它一个跳,没意思。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你,陪它一起跳。
我的脸,瞬间就垮了。
让我一个正道精英,去跳那种傻到家的舞蹈
杀了我吧。
怎么不愿意她的脸又沉了下来。
愿意!愿意!属下万分愿意!
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院子中央,开始跟着那个小木偶,群魔乱舞。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姬谣看着我和小木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晨光中,跳着同样滑稽的舞蹈。
她笑得更开心了。
清脆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连那些食人花,都好像被感染了,花盘摇得更欢了。
我一边跳,一边在心里流泪。
我的尊严,我的节操,全都喂了狗了。
宗门啊,你们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8
自从我用一段羞耻的舞蹈,成功化解了信任危机之后,姬谣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一些。
她不再把我当成一个纯粹的家具。
有时候,她甚至会跟我说几句话。
虽然内容,大多是我听不懂的,关于修炼的深奥问题。
比如,她会指着天上的太阳,问我:你说,我一拳能不能把它打下来
我只能回答:长老神威盖世,区区一个太阳,自然不在话下。
她听了就会很开心,然后一整天都在研究,用什么姿势出拳,才能把太阳打得更好看一点。
她还热衷于给我指点修行。
虽然我表面上是个废柴。
她会随手扔给我一本功法。
这个,‘九转炼体诀’,我看你骨头太脆,练练这个,以后给我当椅子的时候,能结实一点。
我翻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本功法,居然是正道失传已久的顶级炼体功法!
当年为了抢夺这本功法,好几个一流宗门都打出狗脑子了。
现在,她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扔给了我。
理由是,让我当椅子能更舒服。
我还能说什么
只能默默地开始修炼。
反正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修为越高,我完成任务和保命的希望,就越大。
当然,修炼的过程,是痛苦的。
九转炼体诀,顾名思义,就是要让身体经历九次脱胎换骨的重塑。
每一次,都像是把全身的骨头打碎了再重新拼接起来。
我每天晚上,都疼得死去活来。
但我不敢叫出声,只能死死地咬着牙。
因为姬谣就睡在不远处。
要是吵醒她,我怕她会帮我物理重塑。
姬谣自己的修炼方式,就更特别了。
她不打坐,不吐纳,也不炼丹。
她最常做的,就是睡觉。
有时候,她一睡就是十天半个月。
她睡觉的时候,整个人会进入一种奇特的状态。
她的身体周围,会形成一个灵力漩涡。
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
比任何人刻苦修炼的效果,都要好上千百倍。
这就是天才吗
连睡觉都在变强。
人比人,气死人。
除了睡觉,她还有一个爱好——炼器。
她很喜欢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敲打。
她炼制的,永远是那把黑色的废铁剑。
她会用最珍贵的天外陨铁来给它增加重量。
会用最稀有的地心火来给它淬炼。
会用自己的心头血来给它开刃。
她把所有能找到的顶级材料,都用在了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剑上。
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她的修为,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拿不到
何必在一把废铁上,浪费这么多精力。
这天,她又在炼剑。
炉火烧得很旺,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我刚修炼完九转炼体诀的第一转,浑身酸痛地躺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她忽然回头看我。
凌昭,过来。
我挣扎着爬过去。
长老,有何吩咐
她把那把烧得通红的铁剑,从炉火里夹了出来。
一股恐怖的热浪,扑面而来。
你觉得,它还缺点什么她问。
我看着那把剑。
它还是老样子,黑不溜秋的。
就是感觉,比以前更沉重,更内敛了。
仿佛里面,藏着一头即将苏醒的洪荒巨兽。
我想了想,说:属下愚钝,看不出来。
不对。她摇摇头,它还缺一样东西。
缺一个……剑灵。
剑灵
只有通灵级别的法宝,才有可能诞生剑灵。
那都是传说中的东西。
这把废铁剑,怎么可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姬谣就做出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抓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掌,按在了那把烧得通红的剑身上。
滋啦——
一股烤肉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我的手心,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惨叫一声,就想把手抽回来。
但姬谣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别动。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玄阳道体,是最好的温养剑灵的材料。
你忍一忍,很快就好。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我感觉我的血,我的精元,我的神魂,都在被那把滚烫的铁剑,疯狂地吞噬。
我,要死了吗
不是被她吃掉,而是被一把剑吸干
这个死法,也太憋屈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嗡的剑鸣。
那声音,清越,响亮,带着一股初生的喜悦。
姬谣松开了手。
我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右手,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还散发着一股焦味。
但我没死。
我抬头看去。
那把黑色的铁剑,正悬浮在半空中。
它的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整个剑身,都散发着一股灵动的气息。
它活了。
姬谣伸出手,那把剑,乖巧地飞到了她的手里。
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剑身,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从今天起,你就叫‘阿黑’吧。她说。
铁剑发出一阵欢快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我好像,无意中,参与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也好像,知道了这个妖女,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9
自从我的手,被姬谣拿去给她的阿黑开刃之后,我的待遇,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大概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虽然她嘴上肯定不会承认。
她给了我一瓶最好的金疮药。
那药效果极好,我那只快被烤熟的手,三天就恢复如初了,连个疤都没留下。
她还破天荒地,允许我不用再劈那块黑石头了。
用她的话说:你这只手,现在是阿黑的专属‘充电宝’,得好好养着,不能累坏了。
于是,我每天的工作,就只剩下喂花,和给她当各种家具。
闲暇时间,大大增加。
这给了我更多的机会,去思考我的卧底任务。
那晚在藏书阁的经历,让我确定,最终兵器的秘密,一定就在那个黑色的铁盒里。
但我该如何才能再次进入藏书阁,并且打开那个盒子呢
硬闯,肯定不行。
我这点修为,连门口的护卫都打不过。
只能智取。
可我面对的,是姬谣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妖女。
任何计谋,在她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显得很可笑。
我一筹莫展。
这天,合欢宗来了一个客人。
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来人是正道第一大宗门天剑山的少主,楚飞扬。
天剑山,和我们青云门一样,是正道的砥柱。
而楚飞扬,更是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号称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
他来做什么
来魔宗的地盘,难道是来踢馆的
我很好奇。
姬谣似乎也很好奇。
她一反常态,主动带着我,去了宗门的正殿。
正殿里,楚飞扬一身白衣,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正站在大殿中央。
他长得很英俊,气质也很出尘,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和周围那些魔宗长老的阴森气息,格格不入。
合欢宗的宗主,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楚少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楚飞扬不卑不亢,对着宗主行了一礼。
晚辈此次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晚辈听说,合欢宗手上,有一株‘九幽还魂草’
九幽还魂草,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
宗主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算有,那又如何
楚飞扬正色道:家师在闭关时,不慎走火入魔,神魂受损,急需此药救命。晚辈恳请宗主,能够割爱。天剑山,必有重谢。
宗主还没说话,旁边一个长老就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哟,天剑山的老不死,要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想要我们的仙草可以啊,拿你们的镇山之宝‘天击剑’来换!
楚飞扬的眉头,皱了起来。
前辈说笑了。天击剑乃我宗传承之本,绝无可能交换。
那就没得谈了。那个长老摊了摊手,慢走不送。
楚飞扬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似乎没想到,合欢宗的人,会这么油盐不进。
就在这时,姬谣开口了。
谁说没得谈
她拉着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楚飞扬也看了过来。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
他在看我身上的衣服。
那套黑色的劲装,是姬谣给我的。
胸口那个用银线绣的符文,是合欢宗核心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标志。
在他的眼里,我此刻,就是一个投靠了魔宗的堕落者。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我的身份是卧底,不能暴露。
我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姬谣身后。
姬谣走到楚飞扬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天剑山的少主长得倒是不错。
她的话,很轻佻。
楚飞扬的脸,微微一红,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对着姬谣,也行了一礼。
见过姬长老。
想要‘九幽还魂草’姬谣问。
是。
可以。姬谣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打一架。你赢了,草就给你。
楚飞扬愣住了。
大殿里其他长老,也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姬谣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楚飞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的眼神里,燃起了战意。
作为剑客,他从不畏惧挑战。
好!请姬长老赐教!
别急。姬谣摆了摆手。
她指了指我。
我的条件是,我,不动手。
我让我的……嗯,我的新宠,跟你打。
你要是连他都打不过,她笑眯眯地看着楚飞扬,那你就还是,趁早滚回天剑山,再练一百年吧。
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姬谣。
让我
去跟天剑山的少主打
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整个人也傻了。
姬谣这是什么操作
她明知道我是个废柴。
她这是想让我去送死
还是说,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或者说,羞辱我
楚飞扬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让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来跟他打,这简直就是对他剑客尊严的践踏。
姬长老,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姬谣不理他。
她看着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凌昭。
去。
打赢他。
10
我被姬谣推到了大殿中央。
对面,站着的是一脸怒容的楚飞扬。
他手里的剑,已经出鞘了。
剑气森然。
周围的魔宗长老们,都抱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们大概都在等着看,我这个男宠是怎么被天剑山少主一剑劈成两半的。
我感觉,我的人生,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打,还是不打
打,就意味着我要暴露我的修为了。
我隐藏了这么久,就要在今天,前功尽弃。
而且,我打得过吗
楚飞扬是天剑山百年不遇的天才,他的修为,深不可测。
我虽然练了九转炼体诀,身体强悍了不少,但实战经验,几乎为零。
不打,直接认输
那姬谣会怎么对我
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玩具不听话了,然后当场把我捏死
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姬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凌昭,你要是输了,或者是不敢打。
我就把你的手脚都砍下来,做成一个花盆,拿去种食人花。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打了个冷颤。
好吧,没得选了。
跟变成花盆比起来,暴露身份,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的楚飞扬。
楚少主,请了。
楚飞扬冷哼一声。
我不想跟你动手。
让你家主人,自己来。
他显然还是觉得,跟我打,有失身份。
我家主人说了,打赢我,才有资格跟她打。
我只能硬着头皮,把姬谣的逻辑,重复了一遍。
好!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楚飞扬被激怒了。
他不再废话,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道白光,向我刺来。
好快!
这就是天剑山的剑法吗
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能下意识地,运转起九转炼体诀,将全身的灵力,都集中在了胸口。
铛!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
楚飞扬的剑,刺在了我的胸口。
但是,没有刺进去。
剑尖,被我强悍的肉身,给挡住了。
我只是觉得胸口有点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然后,后退了两步。
楚飞扬愣住了。
大殿里所有长老,都愣住了。
姬谣的眼睛,亮了一下。
有点意思。她喃喃自语。
楚飞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收回剑,重新审视着我。
你……练了炼体功法
略有小成。我谦虚地说。
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刚刚那一下,好险。
要是我的九转炼体诀还没练到第一转大成,现在我胸口,估计已经多了一个窟窿。
再来!
楚飞扬大喝一声,再次攻了上来。
这一次,他的剑法,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快。
而是变得,又快又狠。
剑光闪烁,化作漫天剑影,将我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我看不清他的剑招。
我只能凭着本能,躲闪,格挡。
我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它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刁钻的角度,躲开了一道又一道致命的剑光。
铛!铛!铛!
大殿里,全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我没有武器。
我的拳头,我的手肘,我的膝盖,我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成了我的武器。
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了楚飞扬的剑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这就是九转炼体诀带来的变化吗
不仅是防御,连反应速度和战斗直觉,都提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
我和楚飞扬,斗了上百招。
渐渐地,我从一开始的被动防守,变成了有来有回。
甚至,开始占据了一点上风。
楚飞扬越打越心惊。
他发现,眼前这个男宠,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架机器。
无论他的剑法多么精妙,都伤不到对方分毫。
而对方的每一次反击,都简单,直接,但又有效得可怕。
可恶!
楚飞扬久攻不下,有些急了。
他猛地后退,拉开距离。
他双手握剑,高高举过头顶。
他身上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
一股毁天灭地的剑意,开始凝聚。
天剑九式,第一式,惊鸿!
他要用绝招了。
大殿里的长老们,都变了脸色。
他们感受到了这一剑的威力。
这一剑,足以秒杀一个普通的元婴期修士。
我看着那道即将落下的、仿佛能斩断山河的剑光,心里一片平静。
躲,是躲不掉了。
只能硬抗。
我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九转炼体诀的灵力,疯狂地运转。
我的皮肤表面,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就在剑光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一道红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姬谣。
她伸出两根手指。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一夹。
那道毁天灭地的剑光,就停在了她的指间。
然后,啵的一声,碎成了漫天的光点。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楚飞扬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最强的一剑,就这么……被两根手指给夹碎了
姬谣松开手指,吹了吹指尖,好像上面有什么灰尘一样。
她看着楚飞扬,摇了摇头。
太弱了。
然后,她又回头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还不错。
打得挺热闹的。我没白疼你。
11
楚飞扬走了。
他是失魂落魄地走的。
他引以为傲的剑法,在姬谣面前,就像个笑话。
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临走前,姬谣把那株九幽还魂草,扔给了他。
用她的话说:反正留着也没用,还不如给你拿回去,给你那个快死的老头师傅续续命。省得天剑山那帮人,天天哭丧,烦死了。
楚飞扬拿着仙草,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震惊,有疑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了一个,被魔宗用秘法控制了的可怜人。
一场风波,就这么结束了。
但是,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暴露了。
虽然我没用任何青云门的功法,但一个炉鼎,能跟天剑山少主打得有来有回,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大殿里,那些长老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鄙夷和忌惮,而是审视和怀疑。
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肯定猜到了,我不是一个普通的贡品。
我跟着姬谣,回到了她的院子。
一路上,她什么都没问。
我也什么都没说。
气氛,很压抑。
回到院子,她让我站在院子中央。
然后,她就那么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神,又变回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冷漠,平静,像在看一个死物。
我感觉,我的生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该怎么解释
说我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鬼才信。
就在我快要扛不住这种压力的时候,她开口了。
凌昭。
属下在。
你想看那个黑色的盒子,是吗她问。
我心里一惊。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从我那天在藏书阁的异常,到今天在正殿的暴露。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之前不说,只是觉得,看我这个小丑在她面前表演,很有趣而已。
现在,她觉得不好玩了。
游戏,该结束了。
我沉默了。
到了这个时候,任何的狡辩,都没有意义。
我只能赌。
赌她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玩具的兴趣。
我点了点头。
是。
她笑了。
好啊。
我带你去看。
她拉着我的手,再一次,走向了藏书阁。
还是和上次一样,畅通无阻。
我们来到了顶层。
她走到那个被金色光罩保护着的书架前。
伸出手,轻轻一挥。
光罩,就消失了。
她拿起那个黑色的铁盒,递给我。
打开看看。
我的手,有些颤抖。
我接了过来。
盒子很沉,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
我试着推了推,打不开。
姬谣看着我,摇了摇头。
真是个废物。
她从我手里,拿过盒子,然后,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敲。
啪嗒一声,盒子开了。
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我凑过去,往里面看。
我想要看到的,关于最终兵器的秘密,就在里面!
然后,我愣住了。
盒子里,没有图纸,没有秘籍,也没有什么毁天灭地的法宝。
里面,只有一块小小的、已经泛黄的……
尿布。
是的,你没看错。
是一块婴儿用的尿布。
上面,还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谣字。
我傻了。
这就是合欢宗最核心的秘密
这就是所谓的最终兵器
一块尿布
这……这是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姬谣看着那块尿布,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怀念的情绪。
这是我小时候,用的东西。
她轻轻地说。
我爹说,我是合欢宗的最终兵器。
他说,只要我健康快乐地长大,就没人能欺负我们。
所以,他把我小时候用过的第一块尿布,当成最重要的宝贝,锁在了这里。
他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镇宗之宝’。
我听着她的叙述,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我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卧底了这么久。
我想要找的,能毁灭世界的最终兵器……
竟然,是他妈的一块尿布
而这个名字的由来,竟然,只是一个老父亲,对自己女儿,一种笨拙的、又有点变态的爱
这也太荒唐了吧!
我看着姬谣。
她拿着那块尿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一刻,她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更像一个,在回忆童年的,普通女孩。
我忽然觉得,合欢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这个魔宗,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不靠谱的奇葩气息。
我的卧底任务……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乌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