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餐时间,灾难开始
所以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小李把手机屏幕戳得哒哒响,仿佛那不是触摸屏而是老式键盘,外卖APP的页面在他指尖下疯狂切换,从黄焖鸡跳到寿司,又从披萨跳到重庆小面,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活像面对一道世界级难题。
我,张伟,正经历着每日一次的、堪比精神酷刑的仪式——午餐抉择。那小小的手机屏幕仿佛一个无尽的深渊,里面塞满了来自全世界的美食诱惑,每一张精心修饰的图片都在向我抛着媚眼,每一个夸张的爆款、必点标签都在刺激着我的神经。金黄酥脆的炸鸡、汤汁浓郁的拉面、色彩缤纷的沙拉、热气腾腾的煲仔饭……它们轮番上阵,却又在瞬间变得索然无味,仿佛总缺点什么决定性的理由让我为它下单。
随便吧,我都行。我有气无力地回应,像个被抽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工位上,但我的手指却背叛了我的语言,不受控制地、近乎强迫症般地反复上下滑动屏幕,刷新着商家列表,奢望能刷出一个命中注定的选项。
又是随便小李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把手机啪地一下拍在桌上,大哥,上次你说随便,我们对着菜单研究了整整半小时！从评分看到买家秀,从配料表分析到送达时间,最后呢最后楼下便利店买的饭团解决的！求你了,我的好兄弟,给个方向吧！哪怕是指个东南西北也行啊！
我的胃在疯狂呐喊,分泌着酸液催促我做出决定。但我的大脑却像一场混乱的战争,各方势力吵得不可开交。吃辣的够爽够味,但下午可能要胃灼热,影响工作效率。吃清淡的健康养生,可又觉得对不起辛苦了一上午、需要强烈慰藉的自己。吃快的省时间,可好像太敷衍这宝贵的午休。吃慢工出细活的享受美味,但万一送餐迟到或者吃得太久,下午那个要紧的会议可能就会迟到……每一个微小的可能性都被我的大脑捕捉、放大、演绎成一场灾难片。
黄焖鸡我像是抓住了第一根漂浮的稻草,试探性地问。
昨天吃过了。而且那家米有点硬。小李立刻否决,并附上了详细理由。
那……麻辣香锅就公司后面新开那家,看着挺香。我不死心,又提出一个。
上火啊兄弟,你看看我嘴角,这巨大的泡就是昨天火锅的代价！小李指着自己的嘴角,一脸悲愤。
要不……吃点健康的沙拉轻食我的声音越来越虚。
吃不饱啊兄弟！那点草叶子,下午四点我准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啃饼干,更不健康！
那……拉面热乎乎的汤,舒服。我几乎是在哀求了。
汤太咸了,下午老是喝水跑厕所,上次被老板盯着看了好几次,尴尬死了。
每一个提议都被迅速否决,但其实,更多的否决是来自我内心那个挑剔又悲观的声音。选项越多,我越是陷入一种近乎瘫痪的状态,感觉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连接着一条巨大的、我无法承受的后果链条,仿佛选错了就会引发一连串的厄运,万劫不复。
啊啊啊！杀了我吧！干脆别吃了！我把手机猛地扔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引来旁边同事的侧目,我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头发里,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吃个饭就这么难！这比写代码难一万倍！
小李用一种混合着同情、无奈和一丝看热闹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观赏一个罕见的绝症患者：张伟,我说真的,你这病,晚期了,得下猛药治。
2
天降神器决策助手APP！
下午的工作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debug的难度都比不上选择午餐带来的精神损耗。下班回到家,我像一袋土豆一样摔进沙发,更大的愁绪涌上心头——晚餐吃什么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瓶可乐、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和一把蔫了的葱。空空如也的冰箱意味着我又要独自面对那个令人窒息的外卖APP地狱。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女友晓菲发来了视频通话邀请。我挣扎着接通,屏幕里出现她关切又带着点无奈的脸庞。
嘿,怎么样我看你微信状态一会儿‘纠结’,一会儿‘饿’,一会儿又‘绝望’,还没决定好吃什么她的声音很温柔,但眼神里透着了然,我看你头像下拉菜单刷新都快一小时了。
我哭丧着脸,把摄像头对准天花板,不想让她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宝贝,我真的不行了。我感觉每一个选项背后都有一个深渊在看着我,对我冷笑。选哪个都是错,我快要被这种恐惧淹没了。
晓菲在屏幕那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忽然,她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哎,对了！我给你推荐个东西吧。今天我同事聊天说起,有个新出的APP,特别火,叫‘决断大师’,据说就是专门帮你解决这种选择困难症的。
APP又一个外卖聚合软件我兴致缺缺。
不是不是！晓菲急忙解释,不止是吃的！它是一个决策助手！小到今天午餐吃什么,穿哪件衬衫,看哪部电影,大到……嗯,反正生活中很多需要做选择的事情,它都能帮你！据说用了最先进的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算法,能精准评估你的个人偏好和现实情况,给你算出‘最优解’！我同事吹得神乎其神,说用了之后生活效率飙升,再也不内耗了！
真的假的这么神我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看到了绿洲的幻影,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它能帮我决定晚上吃什么
你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嘛！反正你现在也快‘死’了。晓菲鼓励道,应用商店就能下,免费的！
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甚至来不及结束视频通话,就手忙脚乱地切屏到应用商店,搜索决断大师,立刻下载安装。APP的图标是一个简洁的蓝色大脑,看着就让人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安装完成,点开。界面极其简洁流畅,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广告。简单的引导教程后,直接进入了主界面。我颤抖着,带着一种虔诚的期待,输入了第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晚餐吃什么
APP弹出几个常见的选项让我勾选：披萨、炒饭、牛肉面、其他（可自定义）。我勾选了前三项。点击分析。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进度条,伴随着冷静的电子音效：正在为您进行智能分析,请稍候……我的心也随着那进度条一起悬了起来。
几秒钟后,分析结果出来了：
披萨：高碳水高热量,提供强烈满足感和愉悦感,但可能导致晚间消化负担,影响睡眠质量。
炒饭：制作及配送速度快,节省时间,但营养成分可能较为单一,饱腹感持续时间较短。
牛肉面：热汤类食物,温暖舒适,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搭配相对合理,适合缓解一日疲惫,但需要较长配送时间。
最后,APP给出了它的结论,用加粗的字体显示：基于您当前状态（疲惫、寻求安慰、非急需节省时间）,综合评估推荐：牛肉面。
仿佛一道圣光劈开了我脑海中浓重得化不开的迷雾！就是它了！牛肉面！不再犹豫,不再比较,不再痛苦！
分析得太对了！我就是又累又需要安慰！我激动地对着手机喊,然后立刻切回外卖APP,搜索牛肉面,找了一家评分最高的,下单、支付、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我决定了！牛肉面！我激动地把手机摄像头重新对准自己,向晓菲宣布,脸上
probably
是这周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晓菲在屏幕那头笑得花枝乱颤：我的天！恭喜啊张先生！看来这APP对你真有用！简直是你的本命神器！
3
神器在手,天下我有
拥有了决断大师的我,仿佛一个被授予了神谕的凡人,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开始事无巨细地依赖它。
第二天早上,对着衣柜发呆时,我输入：今天穿什么（场合：普通工作日周三,有内部例会）
它让我输入可选衣物：灰色衬衫、蓝色衬衫、黑色Polo衫、蓝色牛仔裤、卡其色休闲裤。
片刻分析后,它给出建议：灰色衬衫搭配蓝色牛仔裤。分析：灰色显得稳重专业,蓝色牛仔裤注入活力打破沉闷,适合例会场合,不会过于刻板也不会太随意。
完美！我立刻照做。
午餐时间,当小李再次凑过来问我今天吃啥时,我自信满满地掏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在决断大师里输入一堆选项：海南鸡饭、卤肉饭、肥牛饭、酸菜鱼。
分析结果很快：海南鸡饭。分析：鸡肉提供优质蛋白,米饭供应必要碳水,搭配黄瓜片营养均衡,口味清淡适中,不易引发午后困倦,性价比优。
走！吃海南鸡饭！我大手一挥,带着目瞪口呆的小李直奔那家餐厅。吃饭时,我感觉每一口都那么踏实,因为这是最优解。
甚至晚上回家,纠结是看电影还是打游戏时,我也求助它。它对比了我最近的观影记录、游戏时长、以及当前疲劳度后,推荐了一部豆瓣8.0分的轻松喜剧片：更有利于精神放松。
我的生活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不再需要耗费大量的心智资源在无尽的内耗和纠结中,只需要把选项丢给决断大师,然后轻松地、毫无负担地执行它的神谕。我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走路带风,眼神坚定,连工作效率都似乎提高了。同事们,尤其是小李,对我的变化目瞪口呆。
张伟,你老实交代,午餐后,小李勾住我的脖子,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被什么高科技东西附体了或者说……昨天的牛肉面里加了什么神奇的料分享一下！
我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那个蓝色大脑图标格外醒目：秘密武器！‘决断大师’！以后请叫我‘果断张’！
晓菲也为我感到高兴,视频时总说我看起来精神多了。但偶尔,她的语气里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这样……什么都问它,会不会太依赖它了万一它哪天分析不准了,或者服务器宕机了什么的呢
我完全不以为意,沉浸在高效人生的喜悦里：怎么可能！宝贝,这是科学！是大数据！是人工智能！它比我那浆糊脑子强一千倍一万倍！它没有情绪,不会偏见,绝对理性！放心吧！我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依赖,就在这份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高效中,悄然生根发芽,并且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枝蔓越缠越紧。
4
命运的岔路口与冰冷的数字
周五下午,阳光正好,但我却莫名有些心慌。老板一个内线电话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张伟啊,进来,坐。老板心情似乎不错,指着对面的椅子。
我有些忐忑地坐下。
最近表现很不错啊,老板开口就是表扬,交给你的几个任务完成得很利落,特别是上次的应急处理,很果断,很有冲劲。不像以前,有时候有点拖泥带水。
我心中一阵窃喜,看来决断大师间接提升了我的工作形象。
正好,老板话锋一转,表情严肃了些,公司刚拿到一个新产品线的研发项目,前景很好,董事会很重视。我们需要一个项目经理来牵头,我觉得你近期的表现很有潜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试试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大项目！牵头！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机会！这意味着能力的认可,更意味着实实在在的升职加薪！
但是,老板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过,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这个机会背后是很大的挑战。这个项目需要和北美那边的团队紧密合作,时差问题意味着你可能需要经常熬夜开会,甚至周末也要随时待命跟进进度。压力会非常大,肯定会占用你大量的个人时间。你……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
巨大的喜悦和同样巨大的顾虑瞬间像两股巨浪在我脑子里对撞,把我砸得晕头转向！机会！风险！前途！个人生活！我需要时间陪晓菲,我们正在计划年底见双方父母,这是很重要的一步……如果接了项目,这一切都可能被严重影响……
那个熟悉的选择瘫痪感又回来了！而且比选择午餐要强烈一百倍！我的手心瞬间变得冰凉潮湿,喉咙发干,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老……老板,这个……太突然了,我……我能……考虑一下吗明天,明天给您答复行吗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
可以,应该的。想清楚,权衡好利弊。明天告诉我你的决定。老板理解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办公室,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回到工位,我立刻像抓住唯一救星一样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在决断大师里输入我的困境：
选项A：接受新项目
选项B：拒绝新项目,维持现状
我还详细输入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参数：升职加薪概率、职业发展影响、技能提升空间、工作压力强度、预计加班时长、健康风险、对个人生活的影响（特别是感情关系）……
APP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显示：分析中……此问题较为复杂,请稍候。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牵动着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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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失控的算法与失控的情绪
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工作效率为零,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等待决断大师的最终判决。它分析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下班回到家,我坐立难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客厅里转圈。晓菲看出了我的极度不对劲。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脸色也这么白。她拉住我,关切地摸着我的额头,生病了
我再也憋不住了,像倒豆子一样把项目的事情、我的巨大纠结、以及我正在用决断大师做最终分析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仿佛这样能分担一些我内心的压力。
晓菲的表情随着我的讲述,从关切逐渐变得严肃,最后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张伟！这是很重要的人生选择！关系到你的未来,也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你怎么能只靠一个APP来做决定我们应该自己坐下来,好好商量,分析所有的利弊！这是我们的生活啊！
可是它分析得更全面！更客观！它没有情绪干扰！它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利弊！我争辩道,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那是决定我命运的审判书。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分析完成的提示音响起。
我猛地一把抓起手机,心脏狂跳,几乎要屏住呼吸看向屏幕。
屏幕上冷冰冰地显示着最终的分析报告,最后用加粗加大字体给出了结论：
经过综合测算（包含职业发展、经济收益、个人成长、健康损耗、生活品质、关系维护等12个维度）,接受新项目带来的长期综合收益（加权计算后占比65%）高于维持现状所保障的个人生活稳定性及幸福感（加权计算后占比35%）。建议：接受项目。
65%对35%。数字清晰,对比鲜明,结论毫无歧义。
看！你看！我像是拿到了至高无上的圣旨,瞬间有了底气,把手机屏幕几乎戳到晓菲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它说应该接！65%比35%！这是科学计算出来的！是最优解！
晓菲看着那串冰冷的数字,又抬头看着我因为兴奋而有些扭曲的脸,她的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失望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在你心里,我们的未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我的感受,所有这些加起来,在那个冰冷的算法里,就只值那35%是你可以为了那所谓的65%的‘收益’就轻易权衡掉、牺牲掉的部分,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起来：张伟,做出选择的应该是你！是你张伟！不是这个算法！你甚至不愿意抬起头看看我,不愿意和我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们共同的担心和期待！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个机器,来替你做出决定,然后替你承担可能出现的所有后果！你是在逃避！
我愣住了,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辩解都卡在喉咙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因为我无法反驳。我确实,只是在等待一个指令,而非真正思考；我渴望的只是一个结果,而非承担选择的过程和责任。
6
全面崩溃与大脑死机
那一晚,我和晓菲爆发了恋爱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或者说,主要是她在说,我在无力地辩解和沉默。
她认为我变得冷漠、机器化,只相信数据,不再在乎她的感受和我们的感情。
我觉得她不理解我,不理解我依靠工具只是为了摆脱那令人窒息的痛苦,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在激烈的情绪中,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好吧！我听你的！我不接这个项目了！但话到嘴边,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不接那决断大师的分析岂不是错了那65%的收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自己到底想不想接我……我自己的意愿是什么
巨大的混乱和焦虑再次像海啸一样吞噬了我。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像一头困兽般烦躁地来回踱步。我不甘心,再次拿起那台仿佛决定着生死的手机,疯狂地重新输入问题,添加更多细节参数,奢望着APP能基于新的输入,给我一个不一样的、能两全其美的答案,一个能同时说服我和晓菲的完美解。
就在我手指疯狂操作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猛地一黑！
没电了我明明插着充电线啊！
我慌忙拔掉线再插上,手机亮了一下,显示充电图标,但屏幕依旧是黑的。
强制重启！我长按电源键。
手机震动了一下,亮起熟悉的品牌LOGO,我刚松一口气——屏幕又瞬间黑了下去！
再试！依旧如此！
反复尝试了五六次,结果一模一样！开机会,然后就死机、黑屏！
它坏了！在这个我最需要它、最六神无主的关键时刻！我的外置大脑、我的决策拐杖、我的数字上帝,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崩溃了！彻底死机了！
不！不不不！不能这样！开机的！你给我开机啊！我绝望地拍打着手机,后来又变得近乎哀求,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冷汗瞬间湿透了整个后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攥紧了我的心脏。
世界仿佛在我脚下碎裂。没有它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连明天该怎么面对老板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上班！巨大的、久违的、赤裸裸的选择恐惧如同黑洞般将我彻底吞噬。
7
黑暗中的微光与艰难的呼吸
我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灵魂。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混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衬得这寂静更加可怕。
没有APP,我怎么办
接项目我怕自己能力不足搞砸,怕累垮,更怕彻底失去晓菲。
不接我怕错过这个黄金机会,怕被老板看扁,怕未来几十年都在后悔和遗憾中度过,怕晓菲最终也会看不起懦弱的我。
巨大的、纯粹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窗外天空的墨色渐渐褪去,泛起一丝丝灰白,然后是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在极致的疲惫和绝望中,一个被遗忘已久的记忆碎片忽然闪现在脑海。
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在放学路上迷路。站在完全陌生的十字路口,看着人来人往,那种茫然和恐慌,和现在一模一样。我当时是怎么做的我好像先是站在原地大哭了一场,哭到没力气了,然后才一边抽噎着,一边努力看着路牌和周围店铺的名字,凭借着模糊的印象,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往一个方向走,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小区大门……
还有晓菲,她昨晚离开时那失望、伤心又愤怒的眼神,比任何算法的否决都更刺痛我。她说的对,这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我把责任推给一个程序,不仅逃避了选择本身的痛苦,也逃避了选择之后可能需要承担的所有失败、压力和责任,更逃避了和她共同规划、共同承担、共同面对未来的承诺。
一个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挣扎出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破土而出：也许,真正的痛苦并不在于选择本身,而在于我内心深处害怕承担选择之后的一切不确定性。我用选择困难当作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躲藏了太久太久。那个APP,只是我为自己的恐惧和懒惰,找到的一个完美庇护所。
8
笨拙的第一次抉择：笔尖的重量
天光已经大亮。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肺部有些刺痛。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久坐而双腿发麻。那台砖头一样的手机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没有再去碰它。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笔记本和一支笔尖有些干涩的签字笔——最原始、最笨拙的工具。
在空白的纸页左边,我用力写下了接项目,右边写下了不接项目。然后,我开始一条一条地、缓慢地、艰难地罗列我能想到的所有利弊。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权重,而是我真实在乎的、有血有肉的东西：
接项目：
利：
职业发展巨大飞跃；收入显著增加,为将来（买房、结婚）打下基础；获得宝贵的管理和跨国合作经验；极大的成就感和社会价值认同；可能开拓更广阔的未来道路。
弊：
未来半年到一年内极度忙碌,压力巨大；需要频繁熬夜,健康风险陡增（失眠、脱发、焦虑症）；几乎没有个人时间,生活质量急剧下降；极大可能忽略晓菲,导致感情破裂；
万一项目失败,可能面临职业挫折。
不接项目：
利：
工作生活稳定,压力可控；拥有充足的个人时间陪伴晓菲,经营感情,顺利推进见家长、结婚计划；健康风险低；生活品质有保障；安稳,不易出错。
弊：
可能错过职业发展的黄金机会；升职加薪缓慢；长期可能产生遗憾和不甘情绪；****可能在晓菲面前显得缺乏进取心和担当；
在同事和老板眼中的形象可能受损。
写着写着,我发现极大可能忽略晓菲,导致感情破裂这一条,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带来尖锐的疼痛。这远比那个冰冷的35%要直观、猛烈得多。而可能在晓菲面前显得缺乏进取心这一条,也同样让我感到刺痛。
我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这两个选择依然沉重,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是完全无法看清的迷雾了。我能看到它们背后具体的好与坏了。
我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墨水在尖端聚成一个小点。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在不接项目的那一栏下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心跳快得像擂鼓,额头上甚至沁出了细汗。但脑海里那个纠缠不清、几乎让我窒息而死结,似乎随着这个圈,松动了。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数据分析,没有最优解,没有百分比。只有我,张伟,基于我的恐惧、我的渴望、我的爱、我的责任,做出的一个笨拙、挣扎却无比真实的选择。
9
答案在人心里：说出自己的选择
我仔细地洗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敲响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进来。
老板,关于那个项目……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我努力让它听起来镇定、清晰。
哦张伟啊,想好了老板从文件里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好了。非常感谢公司和您的信任,给我这么宝贵的机会。我语速放缓,确保每个字都是经过自己思考的,我慎重考虑了很久,也权衡了各方面的因素。最终,我决定……暂时不接手这个项目。
我看到老板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但没有打断我。
我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诚恳：主要是我评估了我自身目前的情况。我认为我现有的项目管理和跨国沟通协调经验,可能还不足以在保证项目高质量完成的同时,完美协调好所需的全部资源和时间,尤其是在平衡工作与生活方面。我担心如果硬接下来,最终可能会影响到这个重要项目的效果和质量,也可能会把我自己拖垮,这对公司和个人都是不负责任的。
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话：所以我希望先把手头现有的工作做得更扎实,积累更多经验,提升相关能力。当然,如果这个项目团队后期有任何需要我支持的地方,我一定尽全力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再次感谢您的信任。
我说出了我准备好的理由,这些理由有一部分是真实的自我评估,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保护我那小小的、刚刚萌芽的、还十分脆弱的决断力而组织的语言。但我没有把责任推给任何外物,没有说因为APP坏了或者我女朋友不同意,这是我张伟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来陈述和负责。
老板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几秒钟的沉默几乎让我刚建立起来的勇气再次消散。
然而,他忽然笑了笑,点了点头：很好。张伟,能清楚地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能力和边界,并且敢于在这种机会面前做出理性的取舍,这本身也是一种非常宝贵、非常重要的能力。这甚至比单纯有冲劲更难能可贵。我尊重你的决定。下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合作。
我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又是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心情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变得异常轻松,甚至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走出办公室,我借了同事的电话,走到楼梯间,拨通了晓菲的号码。
晓菲,我的声音还有些紧张,但充满了决心,我决定了。我不接那个项目了。是我自己决定的。对不起,昨天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被那些数字冲昏了头。我……我需要学习自己做出选择,可能过程还会很慢,还会纠结得让你想打人,但我不想,也再也不会去依赖别的东西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陪我一起练习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我紧张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楼梯间里回响的我的呼吸声。
然后,我听到了晓菲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接着,是她带着一点点鼻音,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柔软的笑声：笨蛋……下次吃饭,我等你,多久都等。我们一起选。
10
练习果断,从一顿饭开始：属于自己的节奏
周末,手机终于修好了。数据都在。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蓝色大脑图标——决断大师,手指悬空了许久。我曾经视它为救世主,它也确实短暂地将我从选择的地狱中拯救出来,但却差点让我迷失了更重要的东西。
最终,我长长地按住了那个图标,看着它和所有其他APP一样开始颤抖,左上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号。我毫不犹豫地,将它拖进了屏幕上方出现的卸载框里。
叮的一声轻响,它消失了。屏幕恢复了整洁。仿佛卸掉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中午,我和晓菲约在了一家我们都很喜欢的简餐店。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厚厚的菜单递到我手里,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焦虑感又隐隐探出头来。
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晓菲,她正托着腮,微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无限的耐心,仿佛在说：慢慢来,我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像以前那样来回翻页、反复比较,而是直接停在招牌菜那一页,目光快速扫过。
然后,我抬起头,对着不远处等候的服务员清晰地说道：
服务员,麻烦一下！
我的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平静、果断得多。
一份黑椒牛柳饭,套餐饮料要冰柠茶。谢谢。我流利地说完,然后合上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
没有纠结,没有反复,没有征求晓菲的意见你觉得哪个好。整个过程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这是一种带着兴奋和些许自豪的紧张,而非恐慌。
晓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容像花儿一样在她脸上绽放开来,明媚又温暖。她也快速而轻松地点好了自己的套餐：我要照烧鸡排饭,奶茶要热的。
等餐的时候,我伸出手,越过桌面,握住晓菲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可能下次点菜的时候,我又会开始犯病,又会纠结得让你想掐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她用力回握我的手,她的温暖传递过来,我们慢慢来。你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你。
是的,我会慢慢练习。练习选择,练习负责,练习在充满不确定和无数岔路的人生里,信任自己的判断和感受,哪怕它不总是那个公认的最优解。因为这就是生活,而生活的答案,从来不在手机里,不在任何算法和数据里,只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在一次次的尝试、犯错、学习和成长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