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我怀着高度的警惕,走向学校后街那家与他相约的咖啡厅。夕阳将街道染成橘红色,学生们嬉笑着结伴而行,一切看似平常,但我却感觉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推开咖啡厅的门,风铃轻响。店里人不多,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里。
沈岚已经坐在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卡座,正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他看到我,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的微笑,招手示意。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服务生过来,我点了杯美式,他点的是一杯拿铁,拉花很精致。
“这里环境不错,安静,适合聊天。”沈岚率先开口,语气轻松自然,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课后小聚。
我没有寒暄的心情,直接切入正题:“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是什么?”
沈岚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咖啡,奶沫与咖啡交融。“和你一样,或者说,曾经和你不一样,但现在……我们都是‘意识体’。”他吐出这个词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曾经不一样?”
“嗯。”他抬起头,目光锐利了些,“在成为‘沈岚’之前,我属于一个组织。一个……致力于推动某种‘变革’的组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保持沉默,示意他继续。
“‘意识体传输计划’,只是这个庞大变革计划中的一环,一个工具,或者说,一个前奏。”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们声称这是进化,是迈向新世界的钥匙。我曾经深信不疑,甚至……是其中的核心推动者之一。”
我注意到他说“曾经”。
“后来呢?”
“后来?”沈岚冷笑一声,那温和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后来我发现,崇高的理想背后,往往是肮脏的交易和权力的游戏。当计划的推进需要巨额资金,而某些‘投资人’提出了他们无法拒绝,却也违背最初理念的条件时,我被当成了筹码,或者说……弃子。”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们担心我反对,担心我泄露核心机密。于是,最讽刺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用我自己参与设计完善的技术,将我的意识也从原本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变成了一个‘意识体’,并投入了传输实验场。美其名曰‘让我亲自体验计划的成果’,实则就是灭口和流放。
所以,我现在成了‘沈岚’。”
我慢慢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量。
一个组织的叛徒,或者说牺牲品?
“你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据我所知,传输似乎会……”
“会丢失记忆?混淆自我?”沈岚接过了我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那是对匹配度不高,或者原主意识反抗强烈的普通意识体而言。对我这种……嗯,算是‘技术源头’之一,并且是组织‘特别关照’的传输案例来说,保留完整记忆并非难事。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你以为那些被我们占据的身体,原来的主人去哪里了?”
我心中一凛,想到了“吴植”那断掉的日记和近期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匹配度极高的意识体传输,会彻底覆盖、或者说……
湮灭原主的意识。他们不存在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所以,‘沈岚’这个人,本质上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我在使用他的身份和身体活着。”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我感到一股寒意。
这意味着,真正的吴植,可能已经因为我的到来而彻底消亡了。一种复杂的负罪感悄然爬上心头。
这个计划,果然黑暗得超乎想象。为了所谓的变革,可以轻易牺牲掉个体的一切。
“你们……不,那个组织,到底想干什么?所谓的变革到底是什么?”
我追问道,声音有些干涩。
沈岚却摇了摇头,重新挂上了那副面具般的微笑:“具体的细节,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至少现在没有。你只需要知道,他们的野心很大,手段也绝谈不上光明。而我……”
他看向窗外,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
“我现在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些背叛我的人,那些窃取了我心血成果的家伙,必须付出代价。我并不是想来为所欲为,只是想讨回公道。”
“意识体……有很多吗?”我想起了新闻里的破坏事件。
“数不胜数。”
沈岚收回目光,看向我,“实际‘产量’取决于匹配成功的案例。全球范围内,每天都有新的意识体被‘投放’到合适的‘容器’里。而且,很多意识体……并不安分。”
他意味深长地说:“就像你早上看到的新闻那样,骤然获得超乎寻常的力量,却缺乏相应的控制和道德约束,会发生什么?破坏,宣泄,或者更糟……他们很危险。”
“那你呢?”我紧紧盯着他,“你危险吗?”
沈岚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呢?如果我想对你不利,需要坐在这里和你喝咖啡吗?”
这话无法打消我的疑虑。一个曾经的计划核心推动者,即使现在成了受害者,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潜在的能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似乎是为了展示诚意,或者也是一种威慑,沈岚忽然看了看四周。此时咖啡厅里只剩下我们这一桌,服务生在吧台后面低着头忙碌。
沈岚伸出右手,五指微微张开,轻声说:“为了让你安心,也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给你看一点小把戏。”
刹那间,我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发生了一种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扭曲。以我们所在的卡座为中心,大约半径三米范围内,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丝,空气变得凝滞,外界的声音——音乐、街道的嘈杂、吧台的动静——瞬间被隔绝开来,仿佛我们被罩进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里。
“我称它为‘绝对领域’。”沈岚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在这片我生成的封闭空间里,我处于绝对安全的状态,免疫一切物理和精神层面的攻击。同时,我的精神力和体力会得到极大提升。”
他打了个响指,那诡异的隔绝感瞬间消失,外界的声音和光线重新涌了进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吧台后的服务生毫无所觉。
我心中巨震。这个能力……太强大了。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防御和增幅技能。
沈岚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我知道,这是交换。
他展示了他的能力,我也需要有所表示,才能维持这脆弱的、初步的信息交换关系。
强烈的戒备心让我决定隐藏“上帝之手”的真正力量。我伸出左手,放在咖啡杯旁,心念一动。
那杯喝了一半的拿铁咖啡杯,连同里面的勺子和残余的咖啡,平稳地、无声无息地漂浮了起来,悬停在桌面之上二十公分左右的地方,微微晃动。
“我的能力……大概是让物体漂浮。”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甚至带着点不确定,“目前好像只能控制不太重的东西。”
沈岚看着那漂浮的咖啡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了然的样子。
“控制引力?或者意念动力?很实用的基础能力,开发潜力很大。”
他评价道,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深究。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我们似乎达成了一种暂时的、相互试探的平衡。
我了解了他的部分来历和目的,他也看到了我“展示”的能力。
然而,就在我们之间的谈话暂时陷入沉默,我正准备进一步询问关于组织或意识体有关信息时——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般的巨响猛地从街对面传来!紧接着是人群惊恐的尖叫声和汽车刺耳的警报声!
我们同时脸色一变,猛地扭头看向窗外。
只见街对面的一家商铺橱窗完全炸裂,玻璃碎片四溅!
一个身影从弥漫的烟尘中缓缓走出。那是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的双眼却闪烁着不正常的猩红色光芒。
他抬起手,对着路边一辆试图逃离的汽车虚虚一抓。
那辆一吨多重的汽车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的玩具,猛地扭曲、变形,然后被狠狠地掼向另一家店铺的门面!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火光腾起!
混乱在瞬间升级!
行人哭喊着四散奔逃,场面极度混乱。
“意识体!”沈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冰冷,“而且是个完全失控,正在肆意发泄力量的蠢货!”
那个工装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破坏和带来的恐惧,他发出沙哑而疯狂的笑声,随手抓起路边的一个金属垃圾桶,像扔石子一样砸向远处奔跑的人群!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我猛地站起身,一股热血涌上头。无论我是不是吴植,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多奇怪,眼睁睁看着无辜者被屠杀而无所作为,我做不到!
沈岚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有力,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别冲动!他的能量反应很强,而且明显失去了理智!凭你那种‘漂浮’能力对付不了他的!”
就在这时,那个工装男人似乎发现了咖啡厅里的我们。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跑,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猩红的目光锁定在我们身上,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穿过混乱的街道,朝咖啡厅走来。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沥青路面都微微龟裂开来。
沈岚松开了我的手,缓缓站直身体,脸上那惯有的微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看来,闲聊时间结束了。”
他轻声说,眼神锐利如刀,盯紧了那个步步逼近的破坏者。
“得先处理掉这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