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丈夫手机里有个代号青楼的聊天群那天,我直接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三天后他病危入院,医院连续拨错十一个号码才找到我。
病床前他笑着摸出离婚协议:财产全给你。
直到护士偷塞给我一张CT片——
他颅内的肿瘤,早在五年前就查出了。
而群聊第一条消息显示:如何瞒着妻子,安静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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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我脸上,凌晨两点的寂静里,只有中央空调发出微弱的嗡鸣。
沈淮忘了带他从不离身的充电器,手机电量岌岌可危地跳红。一条新消息提示音突兀地炸响,屏幕骤亮。
@全体成员
‘青楼’新规讨论,今晚十二点,过时不候。
发信人:周董。
心猛地一沉。青楼什么鬼东西
指纹解锁失败。我顿了一下,输入他的生日,错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依旧错误。一种荒谬的预感攫住我,指尖发冷,我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按下自己的生日。
咔哒。
主界面弹出来。那一刻,我没有解锁的成功,只有一种冰锥刺入胸膛的凉。他用我的生日作密码,却加入了一个名叫青楼的群。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颤抖着点开那个猩红得刺眼的图标。消息记录爆炸般涌出。
新来的‘苏小姐’盘亮条顺,周董好福气!
周五场子,‘柳姑娘’舞姿绝了,必到。
上次那个学生妹联系方式谁有私我。
污言秽语,赤裸裸的挑选与品评,像一群嫖客在津津有味地分享嫖资。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往上滑,滑到最顶端。
建群时间:三年前。正好是他第一次借口加班频繁的那段日子。
最后一点侥幸被砸得粉碎。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屏幕上那些肮脏的字眼疯狂跳动,每一个都在嘲笑我彻头彻尾的愚蠢。心脏不是疼,是彻底麻木后的空洞,嗖嗖地往里灌着冷风。
我关掉屏幕,黑暗重新降临。
三天。整整三天,他的手机再没有响过。我的也是。
所有联系方式,微信、电话、甚至支付宝好友,一个个拉黑删除。他试图用公司座机打来过一次,我在听到他声音喂的那一刻掐断,然后将那串号码也拖进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只剩下胸口一块铁坨似的冰,不断下沉,压得我无法呼吸。
第四天清晨,一个陌生号码执拗地在我手机上闪烁。一遍,两遍,三遍……我掐断,它又响起。
终于不耐烦地接起,对方声音焦急得变了调:是沈淮先生的夫人吗我们是市中心医院!您丈夫突发昏迷确诊病危,联系您十一个号码都错了,好不容易才……请您立刻过来!
病危昏迷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蝉在嘶鸣。怎么可能三天前他还试图用那种惯常的、令人作呕的温柔语气给我打电话。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
推开病房门,一片死寂的白。沈淮躺在那里,脸色灰败得像旧报纸,手臂上插着针管,各种仪器围绕着他,屏幕上曲线微弱地起伏。
他看见我,眼皮吃力地抬了抬,嘴角竟艰难地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虚弱得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动了动手指,示意我靠近。然后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份文件,递到我眼前。
白纸黑字——《离婚协议书》。
财产分割那一栏,写着无比清晰的四个字:全部归女方。
他张了张嘴,气息游丝般微弱:签了吧……都给你……
我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看他瘦脱了形的脸,胸口那块冰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涌出滚烫而混乱的酸楚。恨意、震惊、茫然、还有一丝可耻的怜悯,搅成一团。
我死死捏着那份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协议,指甲几乎要掐进纸张里。
就在我整个人被混乱撕裂时,一个年轻护士悄悄靠近,趁四周无人,迅速将一张冰凉的塑胶片塞进我手里。她眼神躲闪,带着一种知晓秘密的惶恐,低头匆匆离开。
我下意识地低头。
是一张颅脑CT片。
灰白的影像错综复杂,我看不懂那些专业结构,但片子下方打出的诊断结论和日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
颅内恶性胶质瘤,晚期。建议立即入院治疗。
报告日期:2018年4月17日。
五年前。
五年前……那是我们刚搬进新房,他夜里抱着我,规划着要生个属虎的宝宝,眼睛亮着光的时候。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冻结了血液。
我猛地抬头,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疯狂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几乎握不住。我拼命翻找,点开那个我曾希望永远埋葬的、代号青楼的聊天群。
指尖划得屏幕几乎要冒烟,一直拉到最顶端,那条我当初因为极度愤怒和恶心而没有看完的、建群时的第一条消息。
周董的名字后面,跟着这样一段话:
兄弟们,老沈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狗日的病,没指望了。他不想让他老婆看着烂人一样等死,怕她受不了。这群代号‘青楼’,以后都他妈给老子演起来!定期发‘嫖资’,晒‘战绩’,怎么渣怎么演,务必让他老婆信透——务必让她,恨着他,忘了他,拿钱好好活下去。
时间戳,清晰地印着:2018年4月18日。
CT报告出来的第二天。
手机从指尖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那片冰冷的CT片还攥在另一只手里,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我站在一片死白的病房中央,站着丈夫沈淮无声的、巨大的、残忍的谎言中央,站着一场持续了五年的、盛大而绝望的告别式中央。
动弹不得。
我站着,像一尊被罚立在时光刑场上的雕像。CT片的塑料尖角深深抵进掌心,那点锐痛是此刻唯一证明我还活着的感觉。
地板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2018年4月18日的宣告,沉默地炙烤着我的视网膜。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他每一次的加班,每一次接电话时的敷衍,每一次看似疲惫的背过身去,每一次我因为他手机轻微一响就刺心怀疑的瞬间……全是排练好的台词,全是精心设计的布景。
全世界合伙演了一场戏,只为让我恨他。
而我,演得最好。我将那份他递过来的背叛囫囵吞下,消化成淬毒的恨意,并将这毒液,一点不剩地浇回他身上。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指尖触到冰凉的地板,拾起那部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因为泪水的模糊而扭曲跳动,像一场无声的、荒诞的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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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向病床。
沈淮依旧安静地躺着,眼睛闭着,眉宇间那道因为剧痛而习惯性蹙起的纹路似乎松开了些。是因为我终于来了还是因为,那份离婚协议终于送了出去
他是不是觉得,解脱了
我将那张CT片举到眼前,隔着五年的时光,去看那片盘踞在他大脑里的、名为死亡的阴影。它那么具体,那么狰狞。这五年,它是怎么一寸寸吞噬他的头痛欲裂时,他是不是咬着牙对我笑说没事,昨晚没睡好视力模糊、肢体失控时,他又是怎么编排借口瞒过我的
那些我曾以为是冷漠疏离的细节,此刻全都带着倒钩,狠狠扎回我的心上。
我向前挪了一步,病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生命倒数计时的钟摆。
我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想要拂开他额前一丝散乱的头发。可指尖悬在半空,却不敢落下。我怕惊醒他,怕打破这残忍的平静,更怕……碰到的是一片没有回应的冰凉。
我的指尖最终轻轻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离他的手臂只有一寸之遥。这一寸,隔着五年的谎言,山高海深。
喉咙里堵着巨大的、无法发声的硬块,胸腔被酸涩的液体灌满,挤压得生疼。我张了张嘴,气流在喉咙口破碎成哽咽。
……为什么
声音嘶哑得不像我的,轻得像叹息,一出口就碎在消毒水的空气里。
沈淮……你混蛋……
为什么独自承担为什么选择让我恨你为什么觉得我知道真相就会受不了这五年,我难道不是在活着吗可我活在一片由你亲手构建的虚妄恨意里!这比知道真相陪你一起死更残忍!
一滴滚烫的水珠终于砸落,洇湿了白色的被套,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失控地连成线。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努力了半晌,才勉强将焦距对准我。看到我满脸的泪,他灰败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焦急。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别……哭……
他动了动插着针管的手,想要抬起来,却最终无力地跌回床上。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床头柜上那份离婚协议,又看回我,眼里是近乎哀求的催促。
他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催促我走向他为我安排好的、没有他的、富足而清白的未来。
他不要我的眼泪,不要我的悲伤,他甚至不要我的爱了。
他只要我恨他,然后拿钱走人。
巨大的悲恸海啸般吞没了我。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嶙峋的肩头,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眼泪迅速浸湿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我感觉到他极其轻微地、用尽全部力气地偏过头,干燥起皮的嘴唇在我发丝上碰了碰,是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像告别。
仪器上的曲线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医生和护士急促地涌了进来。
家属请让一让!
我被护士
gently
but
firmly
地拉开,退到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围住他,进行着一系列紧急抢救。
白大褂的身影晃动着,遮住了他。
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刺耳的警报声和我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暴露了一切的CT片,和那部名为青楼的手机。
群聊里,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发出的,来自那个周董:
嫂子终于发现了……兄弟们,戏散了。老沈,挺住。
戏散了。
演员即将落幕。
而我看完了全场,却是在帷幕即将永久降下的这一刻,才读懂了这出残酷剧本扉页上,那沉默的、用生命写就的题词。
尖锐的警报声像一把冰锥,刺破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我被护士不由分说地推到墙边,后背撞上冰冷的瓷砖,手里的CT片和手机硌着掌心。我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围住那张床,像汹涌的浪瞬间吞没了一艘即将沉没的孤舟。
仪器屏幕上,那些原本还有着微弱起伏的曲线,变得混乱、癫狂,或者骤然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声音被隔绝在外,他们的动作在我眼前变得无声而迅疾,像一部被按下静音键的灾难片。
肾上腺素推注。电击板压下。身体弹起,又落下。
每一次按压,都像重锤砸在我自己的胸口。我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那部名为青楼的手机在我手里发烫,烫得灼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主治医生动作缓了下来,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他摘下口罩,对其他护士摇了摇头。
嘈杂的抢救声停了。
世界重新被一种更庞大、更虚无的死寂填满。
护士们默默退开,整理着器械,眼神刻意避开我。主治医生转过身,朝我走来,他的白大褂上沾着些许痕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重的疲惫。
沈太太……他开口,声音沙哑,我们……尽力了。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病床上。
沈淮安静地躺在那里,所有的管子都被撤掉了,脸上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床单。那么薄的一层布,轻飘飘的,却隔开了生死,隔开了五年的谎言与真相,隔开了我所有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所有未来得及流干的泪。
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突发脑疝……呼吸循环衰竭……请节哀……
节哀
我该怎么做哀悼什么哀悼我刚刚亲手拉黑了他,恨了他三天哀悼我刚刚才读懂他那场持续了五年的、笨拙而惨烈的告别
我的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CT片的尖角再次狠狠硌进肉里,那清晰的痛楚让我猛地一颤。
我低下头,屏幕还亮着,青楼的聊天记录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
我发疯似的向上翻,不再看那些不堪入目的嫖资和战绩,我的目光饥渴地搜寻着任何关于病、疼、她的字眼。
老沈今天又吐了,硬扛着说没事。
嫂子今天生日,他偷摸准备了礼物,藏我这儿,说等‘事发’后让我找个由头给她。
视力下降得厉害,上次差点撞门上,骗嫂子说是熬夜打的。
疼得受不了了,求我给他弄点猛药,就怕哼出声被她听见。
每一个字,都变成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下午,来自周董:他进ICU前最后一句,是问‘她……恨透我了吧’兄弟们,这戏快唱到头了。
恨透了。
沈淮,我恨透你了。
恨你替我选择了恨你,而不是陪你一起疼。
冰冷的泪水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那些用谎言铸就的深情。
我坐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面对着不远处那张被白布覆盖的病床。手里紧握着他死亡的证明,和他爱我的证明。
窗外,天光正在一点点亮起来,黎明苍白的光线无力地爬进病房,落在白布上,落在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落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为我准备好的、没有他的、漫长的未来,才刚刚拉开序幕。
寂静里,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吸气声。
还有脑海里,反反复复,他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呢喃。
别哭。
可沈淮,除了哭,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这场你用命导演的戏,落幕了。
只剩我一个观众,被困在永恒的散场灯光里。
天光惨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上切出几道平行的亮痕,像监狱的栅栏。
我坐在地上,背抵着冰冷的墙,手里攥着那两样东西——一张宣告他死亡的CT片,一部记录他如何走向死亡的手机。医生的节哀两个字还在空气里飘着,没有落地,也没有意义。
护士们沉默地收拾器械,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压低了的交谈声。她们绕开我,像绕开一块路中央的、碍事但无人愿意搬动的石头。
主治医生又走了过来,这次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板单据。
沈太太,他尽量让声音柔和,却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这些需要您签字。死亡证明,还有……遗体移送太平间的手续。
遗体。
他们说那是遗体。
我抬起头,视线穿过那几道光栅,落在那张被白布覆盖的床上。那下面,是沈淮。是那个用五年时间,在我面前一点点烂掉,只为了让我安心恨他的傻子。
医生把单据夹和笔递到我面前。
我的手指僵硬,冻僵了一样。CT片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我的掌骨。我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目光没有焦点。
他……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疼吗
医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推了推眼镜,措辞谨慎:晚期胶质瘤……尤其是这个位置,疼痛程度通常是……显著的。沈先生很坚强,很少主诉剧痛。
显著。坚强。
这两个词像两只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
他疼。他一直都在疼。却在我因为他一次蹙眉、一次走神而心生怨怼时,笑着说没事。
我接过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一颤。单据上的字迹在我眼前晃动,模糊不清。我找不到该签字的地方。
医生耐心地指了指虚线。
笔尖落下,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不像我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刀在那五年漫长的欺骗上刻下的印记。
签完最后一张,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笔从指间滑落,滚到地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
医生收起单据,低声说了句请节哀顺变,便转身离开。护士们也陆续退出,最后的一个人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我,和那片白布下的寂静。
仪器都撤走了,房间空荡得可怕。阳光挪移了一点,正好照在床尾,那白色的布料亮得刺眼。
我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腿麻了,没有知觉。眼泪早就干了,脸上绷得发紧。
直到嗡嗡的震动声打破死寂。
是从我手里那部手机传来的。
我迟钝地低下头。屏幕亮着,周董两个字在不断跳动。
是他。那个建了青楼的人。那个带着一群兄弟,陪沈淮演了五年浪荡戏码的人。
震动执着地持续着,一遍,又一遍。
他知不知道戏,已经散了。主角,已经落幕了。
这通电话,是来谢幕的吗还是来确认,观众是否满意这场演出
震动的嗡鸣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像一种不容拒绝的催促。
我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冷,缓缓地,按下了接听键。
我将那部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却没有立刻出声。听筒里先传来的是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正竭力压抑着什么。
……嫂子
终于,那边开口了,是周董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极致的试探,仿佛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什么。
我喉咙哽住,发不出一个音节。目光仍死死盯着那片被阳光照得刺眼的白布。
我的沉默似乎告诉了他一切。听筒里,那压抑的呼吸骤然紊乱,然后是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被硬生生掏出来的哽咽。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知道了。他哑声说,每个字都裹着巨大的痛楚,……我们……都在医院楼下。停车场,黑色的别克GL8。
他又停顿了很久,气流声嘶哑。
……有些东西,老沈交代……必须亲手交给你。
电话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最后一声心跳终止后的余韵。
我慢慢放下手臂,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停车场。黑色的车。东西。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起来。双腿麻木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一步一挪,走向那张病床。
每靠近一步,消毒水的味道里,似乎就隐隐掺杂了一丝他常用的剃须水的淡冽气息。是我的幻觉。
我在床边站定,手指颤抖着,悬在那片白布上方。最终,我没有勇气揭开它。只是将指尖轻轻按在白色布料上,隔着一层棉布,下面是他肩膀的轮廓,冰冷,僵硬。
沈淮……两个字出口,就被巨大的空洞吞没,轻得没有一丝分量。
我猛地收回手,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了这间病房。
走廊里的光线正常一些,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涌来,将我重新拉回活人的世界。可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失真。我按着周董说的,走向电梯,按下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按钮。
电梯下行时失重的那几秒,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叮——
门开了。地下停车场特有的、混杂着汽油和灰尘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光线昏暗,一排排车辆沉默地停放着。
几乎不用寻找,一眼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别克GL8。它的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蛰伏在角落的阴影里。
我走过去。
距离还有两三米时,驾驶座和侧滑门同时打开。
周董先下来,他穿着一身黑,眼眶通红,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巨大的悲恸。他看见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车里又下来三个男人。我都认识。是沈淮最好的兄弟,常来家里吃饭,一起看过球,吹过牛。他们此刻都沉默着,穿着深色的衣服,站得笔直,像一排肃穆的、悲伤的仪仗队。每个人的眼睛都是肿的,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悲痛,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戏演完了,他们终于不用再对我扮演嫖客和渣男兄弟。
周董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里面不是什么精致的礼盒,而是一个半旧的、印着某某机床厂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鼓鼓囊囊。
他双手将它捧出来,递到我面前,动作郑重得像在交接一件祭品。
嫂子,他声音哑得厉害,这是老沈……陆陆续续放在我这里的。他说……等哪天,你不恨他了,或者……他没办法再让你恨了的时候,交给你。
我接过那个文件袋,出乎意料的沉。
他说……周董吸了一下鼻子,别开脸,缓了几秒才转回来,眼圈更红了,里面是……这五年,他‘鬼混’赚来的‘嫖资’。让你……别嫌脏,拿去好好过日子。
嫖资。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耳膜。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粗糙的牛皮纸袋。它那么沉,压得我胳膊不断下坠。
那里面,根本不是钱。
是沈淮卖掉自己、粉身碎骨,为我换来的,一个没有负担的未来。
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从头顶洒落,将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片死寂里,只有文件袋在我手中发出的、细微的纸张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