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清平调 > 第一章

《清平调》
为了报恩,我替知府二小姐嫁给状元夫君,还生了一个儿子。
六年后,二小姐回来了。
夫君带着二小姐登堂入室,儿子也闹着想要二小姐做娘亲。
我轻松一笑,瞒着他们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我将府中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收拾好,丢进火炉。
第二件,我把婚书还给二小姐:
当年你不愿低嫁李慕白,为报救命之恩,我替你出嫁。
现在你回来了,李夫人的位子,我还给你。
第三件,我拆掉头上的妇人发髻,拦下皇上出宫的龙辇,请旨和亲。
01
办完所有事情,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尚书府。
正厅中,李睿泽亲昵地黏在柳云裳身边,一旁的李慕白端着茶,满眼宠溺地看着二人。
其乐融融,像极了一家三口。
我抬脚想离开,李慕白却看到了我。
原本笑着的一张脸,瞬间皱眉不喜:
你去干什么了回来这么晚,没有一点主母的样子。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加遮掩的厌恶,目光比门外的风还要冰冷。
我低垂下眼,刚想说话。
就见柳云裳站起身,小声啜泣:
慕白,别这么说。姐姐一定是因为我住进来,不高兴了。
她作势要往外走:我还是走吧。
李慕白和李睿泽面露慌张,同时拉住柳云裳。
李睿泽更是眼睛都红了:
娘亲坏,不要赶走云裳姨姨,睿泽喜欢姨姨。
李慕白眼中的嫌恶更甚,他盯着我:
我都说了,云裳只是暂住。
你这般咄咄逼人,和那些善妒的妇人有什么区别
我安静地看着李慕白和李睿泽。
他们一个是与我同床共枕六年的夫君。
我日夜操持府邸,不辞辛劳。朝中上下,皆羡慕他家有贤妻。
可现在因为柳云裳的几滴眼泪,就落了善妒的罪名。
一个是我怀胎十月,难产生下的孩子。
五年时间,我为他缝衣煮饭,悉心教导。
到头来比不过一个刚住进家里的外人。
李慕白和李睿泽一样,石头的心,从来都捂不热。
又或者,是我捂不热。
柳云裳只需招招手,他俩就会将热烈的真心捧到她面前。
我自嘲一笑,抬眸看向二人:
柳小姐想住便住,我没有任何意见。
反正七日后我就要离开。
反正这门亲事,本就是我鸠占鹊巢。
柳云裳和李慕白,是两家布衣时定下的娃娃亲。
后来柳父位居知府,柳云裳不愿下嫁还是落魄书生的李慕白。
于是以救命之恩为筹码,要我代替她上了花轿。
这一嫁,便困于内宅,整整六年。
听到我如此干脆地同意,李慕白神色一怔,看向我的眼中多了丝诧异。
就连李睿泽也愣住,抓着柳云裳的手,无意识松开。
我颔首作别,将正厅的空间留给三人。
等回到屋子,静坐一下午时间。
烛火点燃,李慕白铁青着脸走进房间。
他将婚书拍在我面前的桌上:
沈花容,解释!
晦暗不明的烛光下,我看着李慕白的脸。
从前,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我是为报恩才嫁给他。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可扪心自问,嫁给他那年,我才十六岁。
喜乐声响,李慕白在撩动的烛光下挑起我的红盖头。
剑眉星目,公子无双。
那一瞬间,我是动了心的。
我盼望与他恩爱携手,共度百年。
可某次醉酒,李慕白拉着我缠绵。
他深情唤我:花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
柳云裳的名字出自这句诗,也尤其喜爱这句诗。
他心里记着柳云裳的一切,却连我的名字都记错。
我的名字在下句: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叫,沈风拂。
也就是在那时,少女心思生出的爱慕彻底消散。
我老老实实把自己退回报恩者的位置,不敢再奢求半分。
我与他对视,认真道:我以为你会高兴。
李慕白眼底恼怒更甚,他死死盯着我,想在我脸上看出点别的东西。
他以为我在吃醋,在妒忌。
可他什么都没看出。
他面有烦躁,深吸一口气,将婚书推给我:
婚书在你手中,就是你的。
我李慕白的夫人,也只能是你。
李慕白说得郑重,好像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人。
如果他身上没有柳云裳独爱的栀子花香,就更像了。
见我沉默不语,他继续说:
北疆环境恶劣,北疆人茹毛饮血,和亲人选迟迟未定。
今日有女子拦轿,自愿前去和亲。
皇上命我负责此事,这段时间我会很忙,你乖一些。
我低下头,嘴角挂上一抹微不可见的微笑。
李慕白不知道,拦下皇上龙辇、请旨和亲的女子就是我。
七天后,我不再是李睿泽的娘亲,也不是李慕白口中的沈花容。
我是奔赴北疆,安定两国和平的和亲公主。
是被所有人忽视了六年、遗忘了六年的沈风拂。
02
余后两天,我都没有见到李慕白。
我以为他在忙和亲的事,却不想从下人口中得知,他这几天一直在陪柳云裳。
从前,李慕白总说自己忙,忙公务,忙人情往来。
我央他带我观赏京城风光,他拖了六年。
现在柳云裳回来了,和亲这么大的事,他却突然不忙了。
爱与不爱,原来这样明显。
兀自叹口气,我换了衣服出府。
我想买些和北疆有关的书。
毕竟余后几十年都要在那里生活,提前了解,总归是好的。
到了书铺,买好需要的书,李慕白一行三人从对面戏楼出来。
他看到我,先是一怔,而后带着李睿泽和柳云裳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他面有不悦,随后又看到我手中书册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对北疆感兴趣了
我扯扯嘴角,没有过多解释:就随便看看。
李慕白微微皱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柳云裳上前一步,热络地拉着我的手。
姐姐,《木兰将》太好看了。从前我在江南,一直想看都看不到。
姐姐在京城,一定和慕白他们,看了很多次吧。
我这才发现,今日戏楼出演的戏曲,正是我和李慕白提过多次的《木兰将》。
《木兰将》在京中火热,一票难求。
前几日我在他衣服里翻到三张戏票,还以为他是买来送给我的。
却不想,是留给回来的柳云裳的。
我笑自己自作多情,包好手中的书,就要抬脚离开。
李慕白却拉住我。
他眉头皱得更紧,面有烦躁:
云裳刚刚回京,正好朝中同僚送我三张戏票,我才想带她来看。
你若也想看……
天呐,姐姐竟然没有看过吗
柳云裳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李慕白的话,她故作愧疚地看着我:
姐姐,若我知道你没有看过,一定会让慕白把戏票留给你。
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李睿泽跳出来维护柳云裳:和姨姨没有关系。
娘亲,是我想和姨姨一起看,你要怪,就怪我吧。
李睿泽像个小大人一样站在柳云裳面前,生怕我发脾气,殃及柳云裳。
李慕白虽未有明显表态,可身体却一直倾向柳云裳。
花容,你一直在京城,看戏的机会多的是。
我答应你,下次一定陪你一起看。
《木兰将》五日一登台,下次演出的时间在五天后。
也是我离开京城,去往北疆和亲的日子。
下次
再也没有下次了。
03
距离离开,还有三天时间。
我无心关注李慕白和李睿泽做了什么,只待在房间翻看北疆的书籍。
是夜,我刚放下手中的书,便听到几声求救。
我披上外衫,出门查看。
昏暗的夜色下,冰面露出个窟窿,李睿泽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挣扎。
岸上的柳云裳,神色慌乱,抹着眼泪。
瞳孔骤然一缩,我顾不得危险,爬到李睿泽身边,将他救上来。
府中的大夫也在此时闻声赶来。
把李睿泽交给大夫,我裹着披风,狠狠看着柳云裳:
现在未进隆冬,冰面并不结识。睿泽是小孩子不懂这些,你一个大人也不懂吗
你把他带到冰面上,到底安的什么心
柳云裳颤抖着身子,一言不发。
直到李慕白赶来,她才哭出声:
慕白,我没想到姐姐如此狠心。
她记恨睿泽让你把《木兰将》的戏票给我,竟然把他推进池子。
若不是我及时发现,睿泽恐怕,恐怕就……
余下的话吞没在柳云裳的哭声中。
这样拙劣的表演,以及黑白颠倒的说辞。
但凡仔细想,就不会轻信柳云裳。
可李慕白偏偏信了,他眼底升起愠怒,猩红着眼看我:
沈花容,你有什么话好说
我讥讽一笑:
我当然有话说,但不是我说。
我走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清醒的李睿泽。
睿泽,告诉你爹,是谁把你推下水的
柳云裳的脸色,瞬间和李睿泽一样惨白。
她紧紧盯着李睿泽,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李睿泽艰难睁开眼,视线在房间里的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突然看着我的脸,嚎啕大哭:
娘亲,是娘亲……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李睿泽扑向柳云裳的怀中:
云裳姨姨,我要姨姨……
尽管早就对李睿泽和李慕白不抱期待,可此情此景,我的心,还是难以避免地泛起苦涩。
李慕白铁青着一张脸,指着门口的方向:
虎毒尚不食子,沈花容,你给我滚!以后,不准再靠近睿泽一步。
话落,他似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再看我。
我嗤笑一声,应了句:好。
我走出屋子,看着明月高悬的夜空。
罢了,左右还有两天时间,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呢
……
出发前往北疆的前一天,皇上昭告天下,封和亲公主为昭和公主。
举国上下称赞昭和公主大义,以身入局,还边疆百姓一片安定祥和。
与此同时,我接到受封的诏书。
我将诏书放进盒子里,李慕白和李睿泽突然出现在身后。
你手中拿的什么
李慕白的双眼,直勾勾看向我手中的锦盒。
04
没什么。
我将锦盒收起,转身看着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平静开口:
你们有什么事吗
李慕白的视线从锦盒上收回,面上却仍有探究之意。
如果他没有记错,玉质雕龙锦盒,是皇上专用之物。我怎么会有
见李慕白沉默,李睿泽急切地拉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
爹爹,戏票。
他这才想起来意。
他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戏票。
那天的事情,睿泽已经和我解释清楚,你并非有意推他下水,相反还救了他。
是我一时情急,对你说了重话。
这是《木兰将》明日演出的戏票。
等我送完昭和公主出嫁,我们一家三口去看。
李慕白神情真挚,他递过来的戏票,印着独一无二的票号。
《木兰将》一票千金难买,如今李慕白竟也会用千金,来讨我一次原谅。
我低垂下眼眸,将戏票接过。
不是接受李慕白的歉意,是不想离开前,节外生枝。
李慕白见我收下,面有欣喜。他推过李睿泽:
儿子有话要和你单独说,我在门外等着。
他走出房间,将门关上。
屋子里,只剩我和李睿泽。
他满脸羞愧,扭捏着走到我跟前,拉住我的衣角:
那天……云裳姨姨太胆小,我那天是怕爹爹迁怒她,所以才撒了谎。
娘亲,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睿泽仰着头看我,满眼都是求原谅的期待。
我心中冷笑,因为害怕柳云裳受牵连,所以他不顾我这个亲生母亲的心情,冤枉我。
我在他乞求的视线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神情冷漠地将他推出门外。
你的道歉,我不需要。
我将房门关上,徒留李睿泽一边哭嚎,一边将门板砸的哐哐响。
李慕白在身后抱起李睿泽,李睿泽趴在他肩上痛哭。
爹爹,我做错了事,娘亲不肯原谅我怎么办
李慕白神色复杂地安抚着李睿泽:
再等等,娘亲现在正在气头上,等她消了气,一定会原谅你。
李睿泽含着泪,和李慕白一起看向紧闭的房门。
……
第二天天未亮,我被宫中的嬷嬷接走。
嬷嬷们为我换上嫁衣,盖上红盖头。
我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过百米长的红毯,跪在皇上面前,接受赏赐。
李慕白身为礼部尚书,站在送亲队伍的最前方。
他看着我的身影,只觉得越发眼熟。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是自己错觉,世上女子千千万,身形相似,也不足为怪。
可当他为我掀起轿帘,我弯腰坐上喜轿的瞬间。
熟悉的感觉再次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心下一慌,竟是下意识抬手,拦住我的去路。
等一下!
喉结上下滚动,李慕白小心翼翼开口:你是谁
我从盖头下的缝隙看到李慕白骨节分明的手,沉默着没有回答。
陪嫁的嬷嬷小跑着上前:李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赶紧让公主上轿,别误了时辰。
百官齐齐看向喜轿的方向,高位上的皇上也看过来。
李慕白咬咬牙,反手将轿帘撩起。
我颔首谢过,坐进喜轿。
十二人抬的喜轿摇晃着抬出宫外,李慕白骑着高头大马,陪在喜轿的右前方。
他不住地回头看,试图透过车帘,看清轿中的人到底是谁。
他在心里一遍遍劝解自己,这一定不是我。
可越是这么想,他的心底越发慌乱。
李慕白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戏票。
喜轿抬过京城最热闹的长街,走出城门。
城门外,高大凶猛的北疆人早已准备好接亲的马车。
我从喜轿下来,经过李慕白身边时,嫁衣晃动,不小心遗落了怀中的戏票。
李慕白疑惑着捡起地上的戏票,又在看清票号的瞬间瞳孔放大。
他想起我无故买来的北疆书籍,想起当着他的面收起的玉质锦盒。
甚至我无时无刻不表现出来的疏离。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我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和他诀别。
手中的戏票飘落在地。
李慕白越过层层人群,猛地抓住登上马车的我。
他眼底充血,似咬牙切齿:
沈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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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李慕白突然的举动惊扰了马车周围北疆的将士。
他们抽出腰间的佩剑,架在李慕白的脖颈。
松开王后,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可李慕白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死死抓着我的手腕。
摇晃的红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没有挣开李慕白的束缚,却也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送亲的官员碍于那些明晃晃的刀剑,一时不敢上前。
彪悍的北疆将军又上前一步,沉着嗓子怒喝:
我再说一遍,放开王后。
李慕白动也不动。
嬷嬷壮着胆子上前规劝:
李大人,公主肩负两国交好的使命。
不管您现在这样是为了什么,可孰轻孰重,您是知道的。
赶紧松开吧。
澜沧与北疆征战多年,民不聊生。
两个月前的战役,澜沧虽是胜方,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长此以往,任哪国也吃不消。
于是两国派出使者和谈,以和亲之由将两国密切绑在一起。
消息传回京城,皇上膝下无女,大臣中也无一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天寒地冻的北疆受罪。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愿意和亲的人,万一被李慕白搅黄。
不仅两国安定又成问题,更是打了两国皇帝的脸。
寒冬腊月,嬷嬷硬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颤抖着手去拉李慕白,可李慕白纹丝未动。
一双眼,仍聚焦在我身上。
感受到李慕白灼灼视线,我叹口气,未加任何遮掩,出声说道:
李大人,松手吧。
听着分外熟悉的嗓音,李慕白一颗心落地的同时,身体也颤抖得更厉害:
沈花容,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着火红盖头后映出的李慕白模糊的身影,不顾嬷嬷的劝阻,将盖头扯下。
我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眼波流转间,我平静看向李慕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李大人,我不叫沈花容,我叫,沈风拂。
李慕白拉着我的手,骤然松开。
06
北疆探路的将士来报,前方大雪封路,贸然前行,恐遭意外。
于是和亲的轿子又抬回京城,在接待外使的客栈落脚。
李慕白虽有很多话想问我,可层层守卫叫他无法靠近我半分。
无奈,他只能先跟着送亲队伍回宫复命。
朝堂上,李慕白的政敌向皇上夸大言辞,先说李慕白惊扰和亲队伍,当众对和亲公主拉拉扯扯。
又说李慕白视澜沧安危于不顾,难当尚书一职。
李慕白跪在金銮殿上,他不为自己开脱,只朝着皇上接连三拜:
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昭和公主是臣的夫人,怎么能再嫁他人
龙椅上,皇上的眼睛眯起。
他多少清楚其中内幕。
当日我拦住他的龙辇,他邀我在宫殿饮茶。
长香氤氲,皇上长叹一口气,问我真的想好了吗
北疆气候寒冷,寸草不生,便是男人去了,都有可能命丧于此。
我看着他坚定点头。
我的父母都是戍边的将士,从小我便知道。
江河安定,是所有人的愿望。
若只需我一人,就能还两国百年祥和,更是莫大的功德。
皇上又问,我是李慕白的夫人,若去和亲,还需先要来和离书。
我说不用。
我是替柳云裳嫁给李慕白,庚帖与婚书上的名字都是柳云裳。
从前我是柳云裳的影子,只等我离开京城,我才能活成自己。
闻言,饶是知道人心可畏的皇上,看向我的时候,也露出几分悲悯。
龙椅上的皇上冷声开口:
李爱卿,朕若没有记错,你的夫人,乃上任知府家中的嫡女,姓柳,名云裳。
而朕亲封的昭和公主,叫沈风拂,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朕还得知,如今那位柳小姐,就在尚书府中。
如此,又何来你的夫人二嫁之事
李慕白话语一顿,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婚书上李夫人的位置是柳云裳是真。
柳云裳如今在尚书府,也是真。
见李慕白说不出话来,皇上大手一挥。
身边的公公拂尘一扫,尖细的声音响起。
散朝。
百官依次退下,徒留李慕白一人,孤零零跪在金銮殿上。
京城也开始下雪。
鹅毛般的大雪,很快遮住了回家的路。
07
李慕白瘸着腿回到尚书府的时候,李睿泽哭着跑出来抱住他。
爹爹,娘亲不见了,我找不到娘亲了。
李睿泽今日一早起了床,乖乖地坐在饭桌旁等我一起用膳。
可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他都没见我出现。
柳云裳捂着早就饿了的肚子,心中不喜,可面上还是笑着。
她搂住李睿泽,说:也许姐姐还在生气,不如我们先吃,怎么样
可娘亲接过了爹爹给她的戏票,她答应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戏。
闻言,柳云裳脸上闪过一丝嫉妒。
她知道李慕白给我的戏票,是他亲自排了一夜的长队,买回来的。
这张票的分量,远比上次那三张加起来还要重。
她将李睿泽搂得更紧:
睿泽,是上次和姨姨一起看的不开心吗为什么还要再看一次
李睿泽不明白柳云裳的意思,他疑惑地看着她:
姨姨是姨姨,娘亲是娘亲。
和姨姨一起看很开心,可是我和娘亲还没有看啊。
柳云裳听得都要嫉妒疯了,她的指甲狠狠扣进掌心,眼中更是无法控制的狠厉。
李睿泽没有看到她的脸,他只是从她的怀中挣脱:
姨姨你自己吃吧,我要去找娘亲。
他一溜烟儿地跑进我的院子,站在我的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他怕我生气,只敢小声地站在门口喊我:
娘亲,睿泽来找你了。
娘亲我进来了
李睿泽试探着推门,却没想到房门一推就开。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安静的房间。
娘亲
李睿泽的声音都带上颤抖,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转。
可他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我。
李睿泽抱着李慕白嚎啕大哭:
爹爹,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李慕白闻言,眼底也禁不住涌起热泪。
他抱着李睿泽:是爹爹不好,爹爹把娘亲惹生气了。
李睿泽抽泣着:
不,爹爹,是我的错,是我说了谎。
那天不是娘亲推我下水,是云裳姨姨。
李慕白神色大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睿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睿泽哭声一顿,他不明白为何李慕白会如此气愤。
他缩着身子,小声说道:姨姨说在池子里看到了小金鱼,要我下去捞鱼。我怕你责罚她,说了谎……
时至今日,李慕白终于明白我绝情离开到底为何。
同床共枕六年的夫君不信她,怀胎十月的儿子冤枉她。
李慕白对着李睿泽高高扬起手,却最终看着那张与我极其相似的脸,下不去手。
柳云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急匆匆冲过来,将李睿泽护在怀中:
慕白,就算睿泽有千般错,你也不能打他啊。
她还在扮演温婉善良的小白花。
可这一切举动落在李慕白眼中,只觉得恶心至极。
他拉过李睿泽:走,我带你去找娘。
踏出门槛,他又回头恶狠狠看向柳云裳:
你最好祈祷,风拂能安然无事地跟着我们回来。
08
与此同时,我在客栈内煮上一壶热茶,将茶水递给桌对面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五官分明,尤其是一双鹰眼,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见到本王,王后为何不觉得惊讶
我抬眸看他:何时妻子见到自己的丈夫,还要面露诧异了
他一怔,而后爽朗大笑。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苏和,这是我的名字。
此后,也只允许你一人这样叫。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眼中倒映着我的身影,真切不似作假。
王后这般盯着本王,是有什么想问本王的吗
苏和凑近几分,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急忙收回视线,垂下眸子。
就是好奇,为何王上会亲自前来
苏和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原本他是不想来的,可听人来报,澜沧送来和亲的女子,已成婚六年。
他倒是不介意女子已非完璧之身。
他只是很好奇,究竟这女子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愿意背离夫君,远赴北疆和亲。
如今,他见到了。
在见到我的一瞬间,他突然也不那么好奇了。
就好似一个神奇的宝藏,你见到的那刻,就知道她会带给你无穷无尽的惊喜。
苏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替我斟满杯中的茶水。
他说:北疆艰苦,以后就委屈王后陪我一起受苦了。
明明很是平常的一句话,却叫我的心慢了半拍。
我也是跟着李慕白过过苦日子的,可他却从未和我说过这般体己的话。
我低头一笑,将桌上茶杯举起:
乐意至极。
换来的,又是苏和畅快的大笑。
一壶茶尽,北疆将军巴特尔在屋外敲门:
王上,王后,澜沧使者求见。
他说他是李慕白,还带着一个孩子。
苏和的视线慢慢移向我,眸色变得幽深。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整理衣衫。
叫他们进来吧。
我想,是时候把一切都结束了。
09
外面的风雪很大,雪花染白了李慕白和李睿泽的头发。
李睿泽刚一看到我,就松开李慕白的手,扑进我的怀里。
娘亲,睿泽错了,不要不要我……
他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嗓子也哑了。
我捧着他的脸,温柔的替他擦去眼泪。
见我如此,李睿泽还只当我是原谅了他,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将我往外带。
娘亲,我们回家。
我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拉不动我,李睿泽回头冲我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松开他,又坐回椅子上。
从始至终,我没说一句话,可李慕白看出了我的选择。
他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戏票:《木兰将》的戏我们还没一起看。
风拂,跟我回家,好吗
我看着他哀求的神情,又看向他手中的戏票。
这不仅仅是一张戏票,还是我从来都求不到的真心。
可从前我决定放手,现在更是不需要。
我释然一笑,看向对面面色平静的男人:
和你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北疆的王上。
也是我沈风拂的夫君。
话落,一向冷静的李慕白突然面色骤变。
他上前拉住我的手,面有癫狂:
不!风拂,我才是你的夫君。
是我将你八抬大轿娶进门,也是我掀起你的红盖头。
你不能嫁给他。走,回家,我们回家!
我被他拽着往门口的方向走,李睿泽也趁机拉住我的另一只手。
可他显然走不出这个房间。
门外身形高大的巴特尔带着一众北疆将士,将房间层层包围。
李慕白先是一愣,而后挥手咆哮:
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今天是带走自己的夫人,你们凭什么拦我
李睿泽也哭喊:我要娘亲,要娘亲!
客栈楼下的客人慌忙躲起来,生怕刀剑无眼,伤到自己。
我看着眼前毫无形象的李慕白和李睿泽,长长叹了口气:
李慕白。
我唤他,他红着眼,回头与我对视。
我从怀中掏出婚书:
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
我将婚书还给李慕白:带着孩子,回去吧。
李慕白的一双眼,骤然没了光彩。
窗外的北风呼啸,盖不住李睿泽崩溃的哭声。
10
大雪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送亲的队伍重新踏上征程。
李慕白本该送我到城外,却骑着马,一路送我到北疆边界。
此时已进隆冬,北疆的温度更是低得吓人。
苏和为我披上狐裘,看着不远处的关卡,和我说:
过了这道关,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的视线,从关卡落到身后沉默的李慕白身上。
我没有往后看,只向前看。
我把自己的手放在苏和的手中,用这种方式,告诉苏和我的选择。
苏和微微一笑,冲着李慕白说道:
你该回去了。
李慕白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他张张干裂的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
身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我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挥了挥手,而后骑上一匹马,飞驰离开。
后来,苏和为我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北疆境内,举国欢庆。
真正在北疆生活,我才知道北疆为何一直想攻占澜沧。
这里天寒地冻,根本无法种植粮食与蔬菜。
想要得到这些资源,必须不停地侵略,不停地打仗。
虽然北疆与澜沧签订和平协议,但长此以往从澜沧购买这些食材,不现实。
一是长途跋涉,运过来早就不新鲜,二是太过昂贵。
祖父生前在家中种有百亩良田,幼时我也曾跟在他身边学习种植之道。
我拿着从澜沧带来的菜种,和农户、大臣一起翻阅古籍,寻求在北疆种出蔬菜之法。
三年后,北疆建起的棚顶中,终于采摘了第一颗新鲜蔬菜。
苏和抱着我亲吻,说娶到我,是他,还有北疆的幸运。
我推开他,嗔怪他冒冒失失,小心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他便又笑,笑声穿的很远很远。
至于李慕白,李睿泽还有柳云裳究竟如何,我一概不知。
因为不关心,也因为,那些早就与我无关。
我的生活在北疆,在寒冷的土地上,燃起热烈的火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