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死死盯着那些在死寂中向他“鞠躬”的诡谲幼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倏然回落,带来一阵阵眩晕与冰寒交织的战栗。
它们……在回应他?
回应他那未成形的、源自恐惧与丹田异动的毁灭意念?
这个念头太过荒诞,太过骇人,几乎颠覆了他十五年来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灵根感应天地灵气,修士驭使灵气施展术法——这是天衍宗,乃至整个修真界铁一般的法则。何曾有过死物……不,这些散发着浓烈死寂气息的诡邪植株,竟能听懂人的意念?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丝轻微的扰动,就会打破这诡异而危险的平衡,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些灰白色的扭曲幼苗保持着微微弯曲的姿态,凝固在原地,如同最虔诚的朝拜者,又如同等待下一个指令的傀儡。它们表面的灰芒微弱却稳定,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林凡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在心里默念:“退……退回去?”
没有反应。幼苗依旧保持着弯曲的姿态。
是方式不对?还是它们根本听不懂?刚才只是巧合?
林凡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刚才丹田异动和幼苗反应的每一个细节。当时,他是因恐慌而本能地想要催动力量摧毁它们,意念集中于“毁灭”和“清除”,丹田内那死寂洪流随之波动……
毁灭……清除……
他深吸一口寒气,再次集中精神,但这一次,将意念变得更为具体和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离开!退回土里!”
意念落下的瞬间,丹田内,那缓慢旋转的废灵根似乎被引动,微微一颤,盘踞其上的恐怖洪流分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冰冷气息,顺着某种无形的联系,扫过那些幼苗。
下一刻,令林凡头皮发麻的景象发生了——
那些灰白色的诡异幼苗,像是接到了无可违逆的敕令,齐刷刷地挺直了它们扭曲的“身躯”,然后,真的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向脚下的泥土沉去!就如同它们钻出来时一样,过程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诡谲。
不过数息之间,所有幼苗尽数没入土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片被它们汲取过生机而变得格外灰败脆硬的泥土,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林凡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他扶着旁边的田埂,大口喘息,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不是巧合。
这些因他失控力量而诞生的诡邪之物,真的受他掌控!受他体内那诡异死寂力量的驱使!
狂涛骇浪般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神——有发现自身诡异能力的惊骇,有对这股未知力量的恐惧,但在这极致的恐慌深处,却有一丝被压抑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
一个被所有人判定为废物、欺凌到尘埃里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掌握了某种难以理解、甚至堪称恐怖的力量时,那种复杂而黑暗的心绪,几乎本能地开始滋生。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向自己那片长势凄惨、蔫头耷脑的灵谷。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尖。
既然这力量能催生出那种诡邪的幼苗,能瞬间剥夺他人的生机……那它,能不能……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挣扎与危险的光芒。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他,这是禁忌,是邪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但另一个声音,来自这三个月乃至更久以来所承受的所有屈辱、不甘和绝望,在疯狂地怂恿他。
试一试……只是试一试……万一……
对灵谷歉收和大考的恐惧,最终压倒了理智的警示。
林凡猛地咬紧牙关,眼神变得决绝而危险。他左右四顾,确认无人注意这边后,迅速走到灵田最角落、最不引人注意的一株病恹恹的灵谷旁。
他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虚按在那株灵谷枯黄的叶片上方。他闭上眼,全力收敛心神,试图去沟通丹田内那沉寂的恐怖洪流,努力回忆着刚才驱逐幼苗时的那种感觉,但将意念从“毁灭”转变为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意图——
“生长……”他无声地呐喊,带着全部的渴望与偏执,“汲取……活下去……变得强壮!”
这个过程远比刚才困难。驱逐是破坏,是毁灭,似乎更符合这股力量的本性。而生长的意念,则充满了矛盾,需要从那片死寂的洪流中,强行剥离出某种悖逆其本质的指令。
林凡额头青筋暴起,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终于,在他几乎要虚脱时,丹田内那死寂的洪流极其不情愿地分出了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气,慢悠悠地顺着他的指尖,渡入了那株灵谷之内。
成了!
林凡心中一紧,急忙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株灵谷的变化。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刚刚升起的那一丝狂热瞬间被扑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只见那株本就病弱的灵谷,在被灰气侵入的刹那,非但没有焕发生机,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枯萎下去!叶片上的黄色迅速加深,转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败,叶脉凸起、发黑,如同中了剧毒,甚至连茎秆都开始变得脆弱、干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成灰!
它不是在生长,而是在走向更彻底的死亡!被那死寂的力量,加速了灭亡的过程!
失败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
林凡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屁股跌坐在泥地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连这最后一丝疯狂的妄想,也破碎得如此彻底。他果然是个废物,连拥有的力量,都是带来毁灭与死亡的诅咒。
他瘫坐在那里,失魂落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更久。
一阵轻微到极致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沙沙”声,忽然传入他耳中。
林凡茫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那株刚刚彻底枯萎、变得灰败脆硬的灵谷……的根部。
在那彻底失去生机的植株根部旁的泥土,微微拱起了一个小包。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灰白色,顶开了干硬的土粒,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又是一株那种诡邪的幼苗!
它比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株都要细小,形态却更加扭曲,如同一个畸变的符号,微弱地散发着与林凡同源的死寂气息。它艰难地、缓慢地向上生长着,但它汲取的,似乎并非泥土的养分,而是那株彻底死亡的灵谷残骸中最后的某种物质。
林凡呆呆地看着这株新生的诡苗,一个更加冰冷、更加诡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力量……无法催生正常的灵谷。
它带来的,不是生机。
是另一种形式的……“生长”。
属于死亡和诡道领域的,“生长”!
就在他因为这个发现而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时,远处,通往这片杂役区的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还夹杂着几声刻意拔高的呵斥与谄媚的迎候声。
林凡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用泥土掩盖掉那株新生的诡苗痕迹,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这个时辰,这种动静……
他踮起脚尖,透过稀疏的谷丛向外望去。
只见山道尽头,几名身着执事服饰的外门弟子,正拥簇着一个身穿月白色内门弟子袍服、神色冷峻的青年,大步朝着杂役区走来。那青年面容与张胥有几分相似,但气质阴沉冰冷得多,眼神扫过周遭破败的景象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居高临下。
杂役区的王管事正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指着林凡这片田的方向,似乎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
林凡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张胥的哥哥,内门弟子,张逵!
他竟然……真的为了这点灵田,亲自来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压顶,瞬间笼罩而下。林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绊到了一块土坷垃,险些再次摔倒。
他仓皇地环顾四周,看着自己这片注定歉收、甚至可能还藏着诡邪幼苗的灵田,看着那越来越近、带着明显问罪意味的一行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跑?能跑到哪里去?
解释?如何解释?说自己的田被“腐骨肥烧了根”?
丹田内,那死寂的洪流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迫近的压力,开始不安地微微涌动。
林凡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抠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泥土之下,那株刚刚破土、微不足道的诡谲幼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轻微地、朝着林凡的方向,再次弯曲了一下它灰白色的细小顶端。
像是在无声地催促。
又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必将搅动深渊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