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身影越来越近。
内门弟子张逵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固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月白色的袍服纤尘不染,与他周身萦绕的淡淡灵气辉映,同杂役区污浊的空气和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他目光平视前方,甚至懒得斜视一眼路边那些慌忙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敬畏与惶恐的杂役,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尘埃。
王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侧后方,腰弯得很低,脸上堆砌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声音谄媚得发腻:“张师兄您亲自过来,真是让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实在是下面人不懂事,一点小纠纷,竟劳烦您移步……”
张逵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淡的回应,算是听到了。他的视线已经越过杂乱的低矮屋舍,精准地锁定了林凡所在的那片灵田,以及田边那个刚刚从泥地里爬起、显得惊慌失措、满身狼狈的少年。
林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收缩得发痛。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想要拍掉身上的泥土,整理一下破旧的杂役服,但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就僵住了——无谓的挣扎。在一位内门弟子面前,他无论打扮得多么整洁,依旧是蝼蚁般的杂役,更何况,对方是来问罪的。
他眼睁睁看着那一行人径直走到他的田埂边。
王管事抢先一步,指着林凡,厉声喝道:“林凡!见到内门张师兄,还不行礼?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恐惧与屈辱,依着杂役见内门弟子的规矩,垂下头,躬下身:“杂役林凡,见过张师兄。”
张逵没说话,甚至没看林凡。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扫过林凡那片灵田。谷苗蔫黄,稀稀拉拉,地垄间甚至能看到几块未清理干净的碎石和顽固的杂草,与周边其他杂役虽不算丰茂但至少整齐的田地相比,确实显得格外破败凄惨。
“就是这块田?”张逵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像腊月的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就这么个东西,也值得我弟弟开口讨要?王管事,你们杂役区是没人了吗?让一个废灵根占着这么好的地界浪费灵肥?”
王管事腰弯得更低了,连声道:“是是是,张师兄教训的是!是属下失职,管理不善!这张胥师弟也是好心,看他实在不是种田的料,怕耽误了宗门产出,才想着接手过来,种些更有用的蕴灵草,也是为宗门着想不是?谁知这林凡不但不识好歹,还惊动了陈老……”
他恰到好处地住口,偷眼觑着张逵的脸色。
张逵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林凡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漠视,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障碍物。
“废灵根?”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在确认什么可笑的事实,“既然无法修行,连田都种不好,留在天衍宗,还有什么意义?”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最终判决,让林凡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张师兄明鉴!”王管事立刻顺杆爬,“属下也正有此意!此次大考,若他交不出足额灵谷,便按门规驱逐出宗,届时这块田自然……”
“等不到大考了。”张逵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区区杂役去留,何须那般麻烦。灵田荒废至此,已是罪过。王管事,你现在就清理干净,把地腾出来。”
王管事一愣,随即大喜:“现在?是!属下这就办!”他转头看向林凡,脸上谄媚尽去,只剩下狰狞和快意,“林凡,听到没有?张师兄有令,即刻收回你的灵田!还不快滚开!”
林凡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张师兄!王管事!宗门规矩,杂役灵田需待大考结束,核定收成之后方可定夺去留!你们不能……”
“规矩?”张逵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笑话,“我的意思,就是规矩。”
他不再看林凡,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只是对王管事微微颔首。
王管事得到首肯,再无顾忌,脸上露出狠厉之色,朝身后跟着的两个膀大腰圆的执役弟子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清了!手脚利落点,别耽误张师兄的时间!”
那两名执役弟子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逵,还是硬着头皮应了声“是”,迈步就要下田动手毁苗。
“不!你们不能这样!”林凡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去,想要阻拦。这片灵田是他最后的立足之地,是他仅存的希望所在!纵然歉收,纵然被嘲笑,那也是他的东西!凭什么一句话就要夺走?凭什么?!
“滚开!废物!”一名执役弟子不耐烦地伸手推搡过来。
就在那弟子的手即将碰到林凡肩膀的瞬间——
异变陡生!
林凡脚下,那片刚刚被他不小心泄露死气、又被他匆忙用泥土掩盖的地方,地面猛地一震!
“噗噗噗!”
数根之前出现过的、但明显更加粗壮、色泽更加灰败死寂、表面甚至隐隐有诡异符文流转的恐怖枯藤,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深渊毒龙,破土而出!
它们不再是缓慢的缠绕,而是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如同冰冷的钢铁鞭挞,猛地抽向那两名试图动手的执役弟子和王管事!
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什么东西?!”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枯藤无情地抽打在三人身上,并非简单的击打,而是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浓郁的灰败死气!那两名执役弟子和王管事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做不出,便被直接抽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之外的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以惊人的速度失去水分光泽,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灰黑色枯萎斑纹,口鼻中溢出带着腐朽气息的白沫,竟是瞬间失去了意识,生死不知!
整个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远远围观、不敢靠近的杂役弟子都吓得呆若木鸡,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张逵,瞳孔也是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容!他猛地后退半步,月白袍服无风自动,一层凝实的青色灵光瞬间自体表浮现而出,化作一道光罩护住全身,如临大敌!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兀自在空中扭动、散发着滔天死寂与不详气息的恐怖枯藤,眼神中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诡道妖藤?!”他失声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这怎么可能?!这种早已绝迹的污秽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天衍宗外门?!”
他的视线猛地转向枯藤破土之处,继而死死锁定了站在枯藤前方、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的林凡。
那些枯藤在瞬间击溃三人后,并未继续攻击远处的张逵,反而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般,缓缓回缩,交织盘绕在林凡身前左右的土地上,藤身微微低伏,朝向林凡的方向,散发出臣服与守护的意念!
它们守护的,是林凡!它们因林凡受冲击而被激怒现身!
张逵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杀意以及深深的惊疑不定!
“你……”他盯着林凡,那个被他视为蝼蚁、废灵根的杂役,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妖藤,与你何干?!”
林凡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冰冷。他看着眼前扭曲舞动的恐怖枯藤,看着远处生死不知的王管事三人,看着张逵那杀气腾腾、惊疑交加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然而,在他丹田最深处,那盘踞的恐怖死寂洪流,却因为外界同源诡藤的爆发和强敌的杀意刺激,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地涌动起来!
灰色的废灵根疯狂旋转,如同一个贪婪的磨盘,拼命吞噬着洪流中散逸出的力量,转化为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诡道气息。
一股从未有过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伴随着刺骨的冰寒与毁灭冲动,悄然滋生,顺着他的经脉流淌。
与此同时,一个模糊的、疯狂的、源自本能般的意念,不受控制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浮现——
这些诡藤……听他的。
而眼前这个高高在上、欲夺他一切的内门弟子……
似乎,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