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逵化作的青光彻底消失在天际,那令人窒息的灵压也随之散去。
林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猛地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僵硬的泥地上。脸颊贴着那毫无生机、甚至透着丝丝寒意的土壤,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痛和疲惫。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精神,方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生死一线间的恐怖压力,以及体内那诡异力量的失控与回应,几乎将他的心神彻底掏空。
远处,那些围观的杂役弟子依旧不敢靠近,远远地望着这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畏惧、好奇以及更深的排斥。林凡甚至能模糊听到几句压低的议论。
“看……我就说他的田闹鬼……”
“那些藤蔓……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可怕……”
“连内门的张师兄都奈何不了?陈管事居然保下了他?”
“离远点,沾上晦气……”
这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模糊不清,却又无比刺耳。林凡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入土中,试图隔绝这一切。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不想去琢磨张逵离去的威胁,不想去分析陈管事那意味深长的警告,更不敢去深究体内那已然“萌芽”的诡谲力量和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古老信息。
他只想就这样趴着,让冰冷的泥土降低脸颊滚烫的温度,让身体的疲惫淹没意识的混乱。
然而,丹田深处那一点灰白色的“诡道初芽”,却并未因外界的平静而沉寂。
相反,在经历了方才自主护主的剧烈消耗以及与大地深处死寂气息的强烈共鸣后,它似乎被彻底激活了,正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吸力!
这种吸力并非针对外界的天地灵气——那本就是林凡的废灵根无法吸纳的——而是针对……他自身的血气与精力!
林凡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就因惊吓和虚弱而有些空乏的身体,正有一丝丝微弱的热流(那是生命最本源的气血精力)被丹田那点初芽缓缓抽离、吞噬!虽然速度很慢,量也很少,但这种“自我汲取”的感觉,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伴随着这种汲取,那灰白色的初芽似乎更加凝实了一点点,散发出的死寂气息也越发纯粹。而反馈给林凡的,则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虚弱感,并非受伤,而是像生命根基在被缓慢侵蚀!
这诡道之力,竟是以宿主自身的生机为食粮?!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陈管事那句“福祸难料”和“绝路”的含义了!这力量根本就是一把双刃剑,不,是一把会反噬其主的魔刃!它或许能在危机时刻护主,但其存在的本身,就在不断吞噬他的生命!
怎么办?
林凡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难道刚刚摆脱了被杀的危险,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鬼东西一点点吸干?
他试图用意念去阻止,去压制那初芽的吸力。
然而,那初芽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对他的意念阻拦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传递回一种冰冷的“饥饿”感,吸力反而更增强了一丝,像是在表达不满。
林凡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意识到,以他目前对这力量微弱的掌控力,根本无力阻止这种本源层面的吞噬!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变得无比强烈。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发现四肢酸软得厉害,丹田处传来的微弱吸力更让他头晕眼花。
就在他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田埂下的景象——那里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王管事和那两名执役弟子。
他们三人皮肤上的灰黑色枯萎斑纹并未消退,反而似乎更加深了一些,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三具刚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干尸,透着浓烈的死气。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些死气……与他们身上残留的、和自己同源的气息……
一个疯狂而诱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既然这初芽需要汲取生机死气……那这些现成的、无主的、同源的能量……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丹田内的初芽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那浓郁的同源死气,猛地兴奋起来,微微震颤着,传递出更加急切和贪婪的“饥饿”信号,吸力也陡然加大了几分,抽得林凡眼前一黑。
不行!绝对不行!
林凡死死咬住牙关,理智在疯狂呐喊。吸取活人生机已是邪魔行径,更何况是直接汲取他人身上残留的死气?这与杀人食尸何异?!一旦踏出这一步,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彻底沦为邪魔歪道!
可是……不这样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干?等到虚弱到无法动弹时,张逵带人回来,自己同样是死路一条!甚至死得毫无价值!
挣扎、恐惧、对生存的渴望、对底线的坚守……种种情绪在他心中剧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三个昏迷的人,尤其是王管事那张布满灰斑、死气沉沉的脸。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丹田内的初芽似乎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邪念,猛地光芒一闪!
这一次,不再是汲取林凡自身,而是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灰白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出林凡的丹田,顺着经脉,就要破体而出,伸向那三人!
林凡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部意志力,疯狂地压制那缕试图外探的死气丝线!
“滚回去!”他在心中无声地咆哮,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那缕死气丝线受到阻挠,剧烈地扭动起来,传递出暴躁和不甘的情绪,与林凡的意志进行着艰难的拉锯。
就在这时——
“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凡猛地一惊,如同被冷水浇头,那缕躁动的死气丝线瞬间受惊般缩回了丹田深处,初芽也暂时恢复了沉寂,只是那冰冷的“饥饿”感依旧萦绕不散。
他循声望去,只见陈管事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十几丈外的一棵枯树下,背对着他,仰头喝着酒,仿佛刚才那声咳嗽只是无意间发出的。
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林凡瞬间明白了,陈管事根本没走远,他一直在一旁看着!看着自己的挣扎,看着自己险些失控!
一股后怕混合着羞愧涌上心头,让他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不敢再看王管事三人,低着头,声音沙哑地朝着陈管事的背影道:“陈……陈管事……”
陈管事没有回头,只是又灌了一口酒,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地上的烂肉,招苍蝇,碍眼得很,收拾了。”
说完,他佝偻着腰,慢悠悠地走远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林凡怔在原地,品味着陈管事的话。
地上的烂肉……收拾了……
他是在提醒自己处理掉王管事他们?灭口?不……不像。更像是……一种默许?默许他去做刚才险些做的事情?或者说,是一种考验?
林凡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看着那三个气息奄奄的人,又感受着丹田内那蠢蠢欲动的饥饿感。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蹒跚着走到那两名昏迷的执役弟子身边,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鲜血,分别滴在他们的眉心——那是人体神魂与外界的交汇点之一。
鲜血滴落,林凡集中起全部意念,不是汲取,而是……驱散!引导!
他试图用自己的血为引,凭借与那死气微弱的同源感应,将他们体内残留的、属于他的诡道死气,强行引导出来!
这个过程同样艰难,他对力量的掌控太过粗浅,好几次都险些失控变成汲取。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着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底线和对沦为真正邪魔的恐惧,艰难地维持着引导的意图。
一丝丝淡薄几乎看不见的灰气,缓缓从那两名弟子眉心飘出,融入林凡指尖的血液中,再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体内。
丹田内的初芽接触到这外来的、同源的能量,立刻传递出欢欣雀跃的情绪,贪婪地将其吸收。那折磨人的饥饿感,顿时减弱了一分。
而地上那两名执役弟子,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骇人的灰黑色斑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了不少,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些。
林凡如法炮制,走到王管事身边。对于这个屡次刁难、助纣为虐的家伙,他心中并无多少怜悯,但依旧只是引导出死气,并未伤其根本。
做完这一切,林凡几乎虚脱,但丹田内的饥饿感暂时平息了,那初芽似乎也满足地暂时沉寂下去。
他看着地上三人气息趋于平稳,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性命无碍了,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他不敢久留,踉跄着转身,朝着自己那间破旧的杂役屋舍走去。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疲惫。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地面那三人身上被驱散死气的地方,几株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白色菌丝,悄无声息地从土壤中探出,轻轻摇曳了一下,又缓缓缩了回去。
仿佛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被刚才的死气流转悄然唤醒,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林凡回到冰冷的屋舍,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
黑暗中,他蜷缩起来,手臂紧紧抱住膝盖。
丹田处,那一点灰白色的初芽如同沉睡的凶兽,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饥饿的来临。
而他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古老箴言,如同诅咒般反复回响。
【以死育生…以败促荣……】
生存与底线,力量与代价。
这条被迫踏上的诡道,似乎从他汲取第一口外来死气开始,就已注定无法回头。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