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将狭小的杂役屋舍彻底淹没。
林凡蜷缩在冰冷的木板铺上，薄薄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夜露秋凉，更多是源于丹田处那一点持续散发着死寂气息的“诡道初芽”。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精神却紧绷如弦，无法真正入睡。
一闭眼，便是张逵那冰冷含怒的面孔，是枯藤狂舞绞碎风刃的诡谲景象，是陈管事深不见底的眼神，是王管事三人脸上那骇人的灰败斑纹，更是……自己险些失控汲取他人死气的惊悚瞬间。
恐惧、后怕、茫然，还有一丝对那禁忌力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悸动，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翻滚，折磨得他不得安宁。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丹田处那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清晰的“饥饿”感。
初芽在沉寂中依旧散发着吸力，如同一个无底的小小深渊，缓慢而坚定地蚕食着他本就不算旺盛的生命精气。这种吞噬带来的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生命力正在悄然流失的虚弱和空洞感，让人心慌意乱。
他尝试运转那微乎其微的自身真气去阻隔，却如螳臂当车，真气触碰到那灰白初芽的吸力，反而如同冰雪消融，被其同化吞噬，使得那饥饿感似乎还满足地增强了一丝。
“该死……”
林凡在黑暗中无声地咒骂，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直至尝到一丝腥甜。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张逵不再来找麻烦，他也会被这东西一点点吸干！
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摸索着点燃了桌上那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他苍白憔悴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昏黄的光线下，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白日里曾无意识地引动枯藤，曾险些探出汲取死气的丝线。
力量……他需要掌控这力量！至少，要能控制它不再吞噬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便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他重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心神沉入丹田。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压制或抗拒那灰白色的初芽，而是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观察”它，去“理解”它。
意念集中，初芽的形态在他“眼前”逐渐清晰。
它并非真实的植物嫩芽，更像是一团极其凝练、不断微微旋转的灰白色光旋，光漩中心是一个更加深邃的点，所有的吸力都源自那里。光旋表面，有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灰气流转，勾勒出种种模糊难辨、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道韵的诡异纹路。
这些纹路，与他脑海中那些破碎箴言的气息同源。
林凡心中一动，尝试着将意念贴近那些流转的灰气纹路。
就在意念与之接触的刹那——
轰！
他浑身猛地一震，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扯离了身体，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破碎混乱的旋涡！
眼前不再是黑暗的屋舍，而是无数飞速闪过的、扭曲模糊的景象碎片：
他看到无边荒芜的大地，巨大的、非人形的枯骨半掩于灰色的沙尘之下，天空悬挂着冰冷的、从未见过的星辰；
他看到虚空崩裂，混沌之气如同瀑布倒灌，毁灭着一切，却又在毁灭的尽头，有点点灰白色的光芒顽强地滋生；
他看到一片巨大的、残破的叶片，叶脉如同干涸的星河，叶面上布满了巨大的孔洞，仿佛被什么恐怖的存在啃噬过；
他看到一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书籍，书页并非纸质，而是由无数枯萎的藤蔓、扭曲的符文和凝固的阴影交织而成，在无尽的虚无中静静沉浮，书页间流淌的光辉，令人癫狂……
这些景象混乱、破碎、飞速流转，夹杂着无数难以理解的嘶鸣、低语和法则碰撞的轰鸣，疯狂地冲击着林凡的意识！
“呃啊——！”
林凡抱着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猛地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趴在床沿剧烈地喘息，眼前金星乱冒。
太可怕了！那些景象是什么？！是这初芽蕴含的记忆碎片？还是……那条“诡道”本身的过往痕迹？
仅仅是惊鸿一瞥，那其中蕴含的苍凉、死寂、毁灭以及于毁灭中挣扎的诡异生机，就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撑爆、同化！
他趴在床边，喘息了许久，才勉强缓过神来，心有余悸。
但奇怪的是，经过这番近乎粗暴的“窥探”，丹田内那初芽的吸力，似乎……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仿佛因为他刚才的“观察”和“理解”，满足了它某种更深层次的需求，暂时缓解了那纯粹的“饥饿”。
有效果！
林凡眼中猛地亮起一抹微弱却执着的光。
虽然过程痛苦危险，但这条路似乎走对了！想要掌控它，必须先理解它，哪怕只是理解微不足道的一丝！
恐惧依旧存在，但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再次坐直身体，眼神变得坚定。他没有立刻再次沉浸心神去窥探那些可怕的碎片，而是开始回忆，回忆白日里枯藤护主时的每一个细节。
他是如何引动它们的？是愤怒？是杀意？是毁灭的念头？
不，似乎更接近于一种……本能的反击？一种受到威胁时，体内力量自发的、基于“守护”概念的反应？
守护？
林凡皱起眉。这充满死寂毁灭气息的力量，竟然会基于“守护”而动？这何其矛盾！
但他仔细回想，那些枯藤出现时，确实是为了保护他，抵御外来的攻击。
还有最后，那构成茧房的指令，似乎来自于大地深处沉积的死气与枯藤的共鸣，是一种更古老的、自发的守护机制，并非完全受他控制。
【守护……】
他想起那破碎信息中的这个词。
难道“守护”，也是这条“诡道”的一部分？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心神沉入丹田。这一次，他极其小心地避开那些流转的诡异纹路和可怕的光漩中心，只是将意念轻柔地包裹住那初芽的整体，并向其传递一个清晰而坚定的意念：
“守护……守护自身……收敛……蛰伏……”
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而是像在安抚一头桀骜不驯的凶兽，尝试与之沟通，引导它遵循某种“规则”。
意念传递过去的瞬间，初芽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那冰冷的吸力也随之一滞。
林凡心中一动，继续加强“收敛”、“蛰伏”、“守护自身而非索取”的意念，并将自身那种渴望“生存”、而非“毁灭”的强烈意愿融入其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
油灯的光芒微微跳跃，将林凡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照得闪闪发光。
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这种艰难的“沟通”与“引导”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
那一直持续不断的、汲取他生机的吸力，终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减弱！收敛！
虽然并未完全停止，但却从一种贪婪的掠夺，变成了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本能维持存在的“呼吸”！
成了！
林凡猛地睁开眼，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疲惫！
他成功了！他暂时遏制了这诡道初芽对自身的反噬！
虽然只是初步的、极其脆弱的控制，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展！证明这股力量并非完全不可控，证明他并非只能坐以待毙！
他感受着丹田内那变得“温顺”了许多、吸力大减的初芽，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依旧存在的恐惧，充斥在心间。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太久，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他初步与初芽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或许是因为他刚才的“窥探”引动了什么。
一段比之前更加清晰、但也更加古怪的信息碎片，毫无征兆地从那初芽深处浮现，直接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那并非文字，也非图像，而是一种……类似于本能传承的“知识”：
【汲煞篇：残卷·纳污】
信息涌入的瞬间，林凡只觉得鼻子一痒，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寻常无比的一吸，却让他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空气中，原本清新（至少相对而言）的灵气对他而言如同无物，无法感知。但此刻，他却清晰地“嗅”到了！
嗅到了木板床铺轻微霉烂产生的极其微弱的腐气；
嗅到了墙角地面泥土深处沉淀的阴湿之气；
嗅到了窗外远处，灵田中使用过多、未能完全分解的废灵肥淤积的浊气；
甚至嗅到了自己这具身体内部，因疲惫、恐惧、情绪波动而产生的一丝郁结之气……
这些气息，寻常修士避之不及，视之为污秽、杂煞，对修行有害无益。
但在林凡此刻的感知中，这些“杂煞”、“污秽”之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仿佛……是某种劣质但可以入口的“食粮”？
【纳污……以养其根……】
那古怪的碎片信息再次闪过。
林凡鬼使神差地，尝试着按照那信息中蕴含的某种极其简陋粗糙的韵律，再次轻轻一吸。
这一次，不再是无意间的呼吸。
随着他的一吸，空气中那些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腐气”、“阴湿气”、“浊气”，竟真的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引，化作丝丝缕缕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灰黑色细流，透过他的口鼻，甚至透过他的皮肤，缓缓渗入体内！
这些杂煞之气入体，并未带来不适，反而直接被丹田那灰白色的初芽吸收！
初芽微微一颤，传递出一种“聊胜于无”的满足感，虽然远不能与之前吸收同源死气相比，但却真切地、进一步减弱了它对林凡自身生机的汲取！
林凡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滚圆，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这算什么？！
别人吐纳天地灵气，淬炼己身。
他……他只能吸收这些污秽杂煞之气？！用来喂养这诡异的初芽？！
这到底是是一条什么样的见鬼的道？！
油灯的光芒摇曳了一下，噗地一声熄灭了。
屋舍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
黑暗中，林凡呆呆地坐着，脸上充满了荒谬、震惊，以及一丝……发现了绝境中唯一出路的复杂神色。
诡道初芽在他丹田内缓缓旋转，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冰冷眼眸。
夜还很长。
而这条被迫踏上的诡道，其诡异与离经叛道，才刚刚向他掀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