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自冷宫出来,风光日子还没过几个月,就被重新禁足在礼和宫里,等待调查结束。
除夕后是岁首。
昨日还高不可攀的瑾贵妃,今日却成了阶下囚。
礼和宫里伺候的宫人均小心谨慎,然而偶尔不慎泄露出的担心还是暴露了他们的所思所想。
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瑾贵妃,或许连刚死在冷宫的阮庶人都不如。
登高跌重,历来如此。
水仙昨夜并没睡好,她只要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就是坤宁宫里发生的诸事。
银珠为什么要收集药渣?昭衡帝是否真的认为她与先皇贵妃是类似的人?太后出现得是否太巧了些
杂乱无章地堆在她的脑子里,折磨得人日夜不宁。
天色蒙蒙亮,礼和宫里异常安静,昨日还络绎不绝,比肩中宫的礼和宫此时却沉沉地陷入一片沉寂。
就在这寂然无声中,宫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清晨的安静。
礼和宫内室里,床榻那边传来了起身的声音。
水仙揉着发胀的额角,一边坐起一边问守在外面的侍女:“外面何事喧哗?”
站在外间伺候的小宫女听到声音,连忙上前躬身小声禀告:
“回娘娘,是……是听露姐姐,被内务府的人送回来了。”
水仙闻声,穿衣的手微微一顿。
昨夜她让听露去坤宁宫打探消息,之后去坤宁宫本想找寻听露,然而却被指控下毒。
一片混乱中,她再也没见到听露的身影,之后被关入礼和宫,她便没办法派人出去寻找。
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刻听到听露的名字,水仙穿衣的动作加快。
在侍女的帮助下,水仙以最快的速度更衣完,穿戴整齐后便快步朝着殿外礼和宫院子走去。
昨日水仙才失了势,花房的人自然没往这边送花,娇嫩的花无人更换,在冷风里一夜便败了。
寒风刺骨,扑面而来,水仙却没抬手拢衣襟。
她的目光全被院中担架上躺着的血染的人儿夺去了目光。
只见两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抬着简陋的担架,听露趴在担架上,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日参加除夕宴时的新作的衣裙。
然而,此时那崭新的宫女衣裙背上,却被血色染红,在冬日里显得愈发刺目。
站在最前面的管事,正是之前那个被水仙揪出账目错处,且狠狠落了他面子的钱公公。
他见到水仙出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哟,瑾贵妃娘娘起了?”
钱公公阴阳怪气地开口,尖细的嗓音刺得人耳朵难受。
“咱家奉慎刑司的令,给您把这丫头送回来。”
水仙看着听露无比狼狈,甚至还在强忍痛苦的模样,心中涌起了一股怒火。
她强压怒意,冷声问道:“钱公公,这是何意?”
“听露是本宫身边的侍女,即便有错,要处罚也该先知会本宫一声吧?”
钱公公闻言,竟然嗤笑一声,他斜眼看着水仙:“知会您?哎哟我的贵妃娘娘,咱家可不敢确定呐。”
“毕竟昨儿个晚上刚送进慎刑司的银珠姑娘,不也曾是您跟前的侍女吗?结果呢?竟敢给公主下毒!”
钱公公瞧见从四处围来的宫人,他深知这宫里见风使舵的风气,毫不客气道:
“娘娘您连银珠为什么给公主下毒都不知道,可能同样也不知道,为何这听露姑娘大半夜的不在您身边好好待着,偏偏跑到坤宁宫外头鬼鬼祟祟地打探吧?”
“这要是被当成细作,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昨夜慎刑司也没问出什么名堂,皇上开恩,让把这丫头给您送回来,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果然,听了钱公公如此对待水仙,礼和宫有的宫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能被拨来礼和宫伺候的,那可都是费尽心思,甚至用银钱打通关系才能被拨到宠妃的宫殿的。
如今刚入职没个把月,瑾贵妃一朝失势,那不是耽误他们的前程吗?
听到钱公公的嘲讽,水仙心中不快,但知道此刻发作无用,反而落人口实。
在钱公公得意的目光里,水仙刻意无视他的嘲讽,追问道:
“既然送回来了,她受了伤,太医呢?为何不传太医?”
钱公公捂住嘴,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
“贵妃娘娘,您怕是贵人多忘事,您如今可是在禁足呢!”
“按照宫规,禁足的妃嫔,半个月才许请一次太医请平安脉,更何况”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显得愈发尖厉。
“如今受伤的,不过是您身边的一个侍婢罢了。”
“按照您之前协理六宫时教导咱家的,宫里凡事,都得讲个‘规矩’,讲个‘流程’,不是吗?”
他这话,分明是在拿水仙掌权时要求他们严守规矩的话来堵她的嘴,极尽羞辱。
看到水仙脸色愈发冰寒,钱公公只觉得心中积压的恶气出了个痛快。
他得意地朝着带来的小太监一挥手:“得嘞,人已送到,若是贵妃没有什么事,咱家要走了!”
说完,竟真就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们将那副破担架,和上面奄奄一息的听露就这么扔在院子里,丝毫没有要帮忙抬进旁边厢房的意思。
钱公公这般明目张胆的折辱,让礼和宫原本就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更是惶惶不安。
他们纷纷担忧地看向水仙。
水仙气息有些不稳,但她知道,钱公公这种拜高踩低的人在宫内绝不只有钱公公一个,她没必要与钱公公这种人动气。
如今,听露才是最要紧的。
她立刻对身边一个还算稳重的宫女道:“拿些银钱,立刻去太医院,请裴太医过来!”
宫女领命而去,然而,没过多久,宫女白着脸回来了,带着哭腔道:
“娘娘……不行……内务府派了人守在咱们宫门外头,说……说没有皇上的手令,礼和宫的人一律不许出入……”
竟是连这条路都堵死了!
水仙眸底泛起一抹冷色,昨日她还是执掌凤印的贵妃,今日只是禁足调查,这群内务府的人就敢如此行事?!
内务府的那群人精竟敢将事做得这么绝。
若是后面无人指示,水仙是不信的。
如今,能影响内务府行事的,便只有重新拿回凤印的中宫了
水仙敛眸,如今不是沉思的好时候,她当机立断指挥身边几个太监宫女:
“把听露小心抬进旁边偏殿再去烧些热水来。”
宫人们见主子镇定,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听露小心抬进旁边的厢房。
水仙跟了进去。
她前世在青楼挣扎求生,见过的伤势不少,自己也摸索着处理过各种伤口,此刻倒比寻常宫妃镇定得多。
水仙亲自用温水浸湿软布,小心翼翼地为听露清洗背上交错的血痕。
伤口有些狰狞,皮肉外翻,但好在并未伤及筋骨。
紧接着,她命人拿出自己宫中常备的,由裴济川之前配好的上好金疮药,仔细地为听露敷上,又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轻柔,然而毕竟是皮肉之伤,上药的时候,疼得迷迷糊糊的听露因为疼痛终于缓缓转醒。
当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水仙亲自为她上药时,她的面上先是闪过了一抹惊讶,随即眼泪就涌了出来。
听露不顾伤痕,挣扎着想要起身:“娘娘……奴婢无用,给您添麻烦了……”
水仙避开她的伤口按住她的肩膀,温言安抚:“别动,好生躺着养伤。不是你的错,是本宫连累了你。”
她拿出另一方干净干燥的帕子,轻轻拭去听露额角的冷汗。
“昨日之事,不怪你,是本宫思虑不周,让你涉险如今,你安心养伤才是最要紧的。”
听露闻言,更是愧疚难当,哽咽道:“娘娘……奴婢昨日晚上,原本他们逼问我,我本想胡乱说个由头,说是奉您的命去给皇后娘娘送东西走错了路……”
“可是,可是就在那时候,我瞧见银珠姐姐被人押着送进慎刑司……”
她当时还没进坤宁宫就被坤宁宫的人抓住,压进了慎刑司,根本不知道银珠的事情。
“我觉得不对,故意拖延了些时候,想要问问银珠姐姐是为何进来的。”
“好不容易等我找到了机会,我们有那么一瞬间擦肩而过,我还没来得及问银珠姐姐,她就对着我比了个口型……”
水仙没想到,慎刑司里银珠和听露还打过照面。
她连忙问:“什么口型?”
听露面上闪过一抹困惑,她目光微闪,似是在努力回忆。
紧接着,听露十分不确定的低声道:“她没发出声音,所以奴婢也没办法确认”
“但奴婢觉得,银珠姐姐好像是在说皇后下毒?”
“皇后下毒?”
水仙重复着这四个字,混沌了一整晚的脑海瞬间亮了起来。
是了,她知道了!
所有她所困惑的碎片,终于因为这一句话,在她的脑海里连成了线。
怪不得,怪不得药渣在银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