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川跟着那引路的丫鬟,第一次踏入了王家真正的内宅深处。
与前院的喧闹和功能分明不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精心雕琢的雅致。
抄手游廊蜿蜒曲折,廊下的梁柱上绘着精致的彩画,庭院里假山叠石,绿植错落,远比前院要来得气派。
空气里不再是下人们的汗味和灶房的油烟味。
而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清心凝神,也无形中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彰显着此地主人的不凡地位。
丫鬟的脚步很轻,原本在前院还带着几分看热闹的轻快,此刻却变得小心翼翼。
她将周青川引至一处尤为清幽的院落外,便停住了脚步,朝着里面那扇紧闭的门扉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极低。
“老太太就在里面的佛堂,你自己进去吧。”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说完,她便躬身退到一旁,再不敢多言。
周青川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旧衣,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显然是时常有人精心保养。
一股更为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佛堂内光线昏暗,香烟袅袅。
正中央的佛龛里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香炉里,三炷清香正静静燃烧。
王老太太背对着他,一身暗色绸缎衣裳,身形看着有些佝偻,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她没有回头,只是亲手将炉中烧尽的香根拔出,又慢条斯理地将香灰抚平。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香灰偶尔掉落在铜炉里,发出的细微声响。
周青川没有出声打扰,他走到堂中,在距离老太太几步远的地方,撩起衣摆,对着那个背影跪在了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小人周青川,给老太太请安。”
说完他便垂下头,双手放在膝上,安静地跪着。
再无半点多余的动作,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耐心与规矩。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那三炷香燃尽了一小截。
王老太太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她没有去扶周青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那目光如炬,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你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吗?”
老太太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周青川心头。
周青川头也未抬,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回老太太,小人知道。”
“小人以下犯上,当众顶撞主人,按王家规矩,是死罪。”
他的坦然,让老太太那双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一个七岁的孩子,在生死面前,竟能如此从容不迫。
她手里的龙头拐杖轻轻点地,追问道:“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何还要做?”
周青川这才缓缓抬起头,迎上老太太的目光。
那双眸子清澈见底,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纯粹的坚持。
“因为小少爷。”
“小少爷天赋异禀,心性未定,是难得一见的璞玉。”
“璞玉,就该由良匠来雕琢,绝不该被一个心术不正的庸人给雕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青川身份虽贱,但既为伴读,便有劝谏之责。”
“眼看小少爷要被引入歧途,若因畏死而不敢言,那才是青川最大的罪过,虽死不悔。”
话音刚落,佛堂侧面那架绘着山水花鸟的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尴尬的咳嗽。
紧接着王员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满是无地自容的羞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