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激起这小家伙的读书欲,固然是好事。
可讲故事和写书,终究是两回事。
故事说给一个人听,听过便罢,真假虚实,全凭一张嘴。
可一旦落于纸上,刻印成册,流传于世,那就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就说这《凡人修仙传》,其内核是一个底层凡人,凭借心智手段,逆天改命,一步步攀上顶峰。
这故事若是讲给王员外那样的生意人听,他听到的是商战谋略。
讲给王辩这样的孩子听,他听到的是升级打怪。
可若是被有心人看到,特别是那些自诩圣贤门徒的读书人,他们会如何解读?
一个无视礼法、杀人夺宝、将丛林法则奉为圭臬的主角。
这岂不是在教唆世人藐视王法,以力犯禁?
一个魔字,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还有语言。
他脑子里那些熟悉的词汇,什么升级、刷副本、攻略。
在这个时代根本无法理解。
如何将后世网络文学那种快节奏、强冲突的叙事方式。
转化为这个时代读者能够接受并为之痴迷的行文风格,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剥离掉那些可能引火烧身的糟粕,只留下那最能引人入胜的精华。
那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那种对提升自我的渴望,那种步步为营最终逆袭的爽快。
这不仅仅是复刻,更是一场艰难的再创作。
打定主意,周青川便不再犹豫。
接下来的几天,王家的后花园出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
王辩一改往日的顽劣,竟真的抱了一本《千字文》,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地大声朗读。
遇到不认识的字,便皱着眉头思索半天,实在想不出,才跑去周青川。
而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周青川则铺开了纸张,手执一支半旧的毛笔,埋首于书写之中。
他没有条件去买昂贵的松烟墨,只能用最劣质的烟墨。
兑上清水,在一方破砚里细细地研。
纸也是王辩练字剩下不要的废纸,背面尚且干净。
可他毫不在意。
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那个名为天南的修仙世界里。
他写得很慢,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又停下来,对着一个词句反复推敲,眉头紧锁。
他要将韩立的苟与狠,转化为一种审时度势的智与勇。
将杀人夺宝的血腥,淡化为修仙路上的资源争夺与无奈之举。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当周青川写下第一卷最后一个字时,他只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脖颈僵硬,手指酸麻得几乎握不住笔。
他吹干墨迹,将那叠厚厚的稿纸整理好。
这只是一个开始,仅仅是韩立初入宗门,在药园崭露头角的故事。但周青川相信,这已经足够了。
稿子有了,可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如何将它变成书,变成钱?
他一个身负死契的七岁下人,别说找书坊老板洽谈,怕是连王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这件事,他一个人办不成。
在这王府之中,能帮他,且愿意帮他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人,既不像王员外那般被面子束缚,也不像老太太那样高高在上。
他务实精明,最重要的是,他识货,且能看到这薄薄一叠纸背后,可能存在的巨大利益。
王忠。
周青川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位管家不苟言笑的脸。
他将稿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站起身,朝着管家日常处理事务的外院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这位王府的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