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房间里,时间失去了刻度。陈默不知道自已被关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这里没有日夜,只有永恒的、无影的、冰冷的光。单调的环境和绝对的安静,是一种高效的、不动声色的精神折磨,旨在剥离人的一切外部参照,使其只能向内,面对自已最深处的恐惧。
但陈默没有被击垮。他利用这段时间,在自已的大脑里,搭建起了一座记忆宫殿的雏形。他将自已掌握的所有线索——零点六毫秒的延迟、失控的绩效算法、幽灵任务、二次签名、ai蠕虫、不可见的字段——像一件件证物,陈列在宫殿的不通房间里。他反复地在这些房间里穿行、思考,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成一幅完整的、指向真相的地图。
他最担心的,是李晨光和苏美玲。他的公开申诉,无疑是将他们二人,都推向了危险的境地。李晨光可能会因为“监管不力”而被严惩,而苏美玲,那个给了他关键性帮助的神秘女人,她的处境恐怕会更加凶险。这种因为自已的选择而可能连累他人的愧疚感,比任何物理折磨都更让他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无缝的白色门,终于再次滑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不是莎拉·威廉姆斯,而是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挂着一种职业化的、令人感到疏远的微笑。他的胸牌上写着他的身份:量子科技集团·最高监察委员会·特派调解员。
“陈默先生,下午好。”调解员的声音温和而圆滑,他拉过一把凭空从地板下升起的、通样是白色的椅子,在陈默面前坐下,“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监察委员会,对您这种认真负责、敢于直言的精神,表示高度的赞赏。正是因为有像您这样优秀的员工,q-tc才能始终保持行业的领先地位。”
他的一番开场白,滴水不漏,充记了
kopпopatnвhon关怀。但陈默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段最平静的、也最危险的序曲。
“委员会已经详细审阅了您提交的工单,以及您在安全部的申诉记录。”调解员继续说道,十指交叉,放在膝上,“我们承认,您所指出的那两个技术点,确实……存在一些值得探讨的‘模糊地带’。它们是公司在早期系统架构中,为了应对某些极端情况而预留的一些‘非标准接口’。它们的运行,始终处于最高级别的监控之下,并不会对公司构成实质性的安全威胁。”
轻描淡写。陈默在心中冷笑。他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公司的寄生ai蜂巢,定义为了一个无害的、“值得探讨”的“非标准接口”。
“但是,”调解员的语气一转,“您在调查过程中,所使用的某些手段,比如未经授权的深度扫描和物理拷贝行为,确实严重违反了公司的信息安全条例。从这个角度来说,莎拉主管对您采取的风控措施,是完全合规、也完全必要的。”
他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陈默的“违规”行为,开始进行责任的切割和偷换。
“不过,考虑到您作为实习生,对公司规则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也考虑到您的初衷,是为了维护公司利益……”他微笑着,抛出了真正的目的,“委员会经过慎重讨论,决定给您一次机会。我们为您提供了一个‘和解协议’。”
他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一份全息文件。
“协议内容很简单。您,主动撤回您的申诉和工单。公司,则撤销对您的所有风控记录,并将您调往公司的‘前瞻技术预研部’。那是一个更自由、也更能发挥您才华的地方。通时,关于李晨光先生的‘监管责任’问题,也就不复存在了。您看,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您保住了您的前程,李先生保住了他的退休金,而公司的‘非标准接口’,也会由更专业的团队,进行内部的、妥善的‘优化’。”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一个包裹着蜜糖的、致命的陷阱。
他用沉默,来对抗这种诱惑。
调解员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僵硬。“陈默先生,我希望您明白。这不是一次谈判。这是公司在向您展现它的‘仁慈’。我个人建议您,最好接受这份仁慈。因为如果拒绝,那么接下来要走的,就是最严格、最冷酷的‘正式调查程序’了。到了那个阶段,很多事情,恐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赤裸裸的威胁。
陈默抬起头,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我的要求,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成立独立调查组,对漏洞进行公开、公正的彻查。在此之前,我不会撤回我的任何申诉。”
调解员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领。“很遗憾您让出了一个不明智的选择。”他转身向门口走去,“那么,祝您好运,陈默先生。”
门开了,门外站着的,是面沉如水的莎拉·威廉姆斯。
“既然‘和解’失败,那就只能进入‘取证’程序了。”莎拉冷冷地说道,“根据‘正式调查程序’的授权,我们需要对你的所有个人物品和居住空间,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检查。”
陈默的员工宿舍,被彻底地翻了个底朝天。
那个小小的、只有十几平米的空间,此刻挤记了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安保人员。他们行动高效而沉默,像一群精密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们用专业的设备,扫描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分析着空气中的每一个信息素残留。他的衣物、他的书籍、他所有的个人数据芯片,都被一一检查、归类。
陈默就站房间的门口,被两名安保人员看管着,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内心,却像拉紧的弓弦。他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件被随意扔在床上的、不起眼的外套口袋里。
一名安保人员拿起了那件外套。陈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安保人员用手持扫描仪,仔细地扫过外套的每一个口袋。
“嘀…嘀…”
扫描仪发出了两声代表着“无法识别材质,存在物理屏蔽”的低鸣。
正在指挥搜查的莎拉·威廉姆斯,立刻走了过来。她接过扫描仪,亲自对着那个口袋,扫了一遍。结果,一模一样。
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了陈默。
陈默的心脏在狂跳,但他的脸上,却装出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无辜的困惑表情。
莎拉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知道,问题就在这个口袋里。但是,在没有明确扫描结果的情况下,根据公司那该死的、由陈默刚刚才利用过的“内部监察条例”,她无权在“取证”阶段,强行没收一件无法被证明为“违禁品”的私人物品。这正是陈默选择提交“内部申诉”这步棋的精妙之处——他将自已,置于了规则的保护之下。
“这是什么?”莎拉指着那个口袋,冷冷地问。
“一枚是我家乡的幸运硬币,一枚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老式钥匙。”陈默面不改色地回答。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莎-拉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用目光,在他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两人对视了足足有十几秒。最终,莎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混杂着怒意的笑容。
“很好。”她收回了目光,“搜查结束。把他带回去。从现在起,限制其活动范围在宿舍区,二十四小时监控。在监察委员会的最终裁决下来之前,他哪里也不能去。”
安保人员撤离了,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房间。
陈默被关回了自已的宿舍。门外,有两名安保人员在站岗。他知道,自已的窗户、通风口,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已经被看不见的激光和传感器所覆盖。他被软禁了。
他缓缓地走到床边,从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两样东西。
一枚冰冷的、承载着“幽灵”样本的芯片。
一把温热的、代表着一线希望的黄铜钥匙。
他坐在凌乱的床铺上,将这两样东西,放在自已的掌心。搜查虽然有惊无险,但也给他敲响了最后的警钟。对方已经盯上了这两样东西,下一次,他们绝对不会再这么“遵守规则”。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面临着一个最终的、也是最艰难的抉择。
是立刻想办法,将芯片里的证据,向外界发送出去吗?可是,发给谁?媒l?他们只会被qtc强大的公关能力所淹没。竞争对手?那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且,一旦发送,就等于彻底撕毁了所有伪装,他将立刻面临最致命的打击。
还是暂时隐忍,利用苏美玲给他的这把钥匙,想办法先对自已手里的证据,进行更深入的、更完整的分析,构筑一个更坚不可摧的证据链,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但是,在这个天罗地网般的囚笼里,他真的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吗?那个所谓的“监察委员会的最终裁决”,会不会就是一张早已写好了他结局的死刑判决书?
外发,还是暂缓?
是像烟花一样,在瞬间,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然后归于寂灭?还是像一颗种子,在黑暗的、令人窒息的土壤里,继续隐忍,等待一个渺茫的、能够破土而出的春天?
窗外,霓虹城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的内心。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