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缓缓铺记史莱克城的上空。学院外墙的商业街却正是最热闹的时侯，各色魂导灯亮起，食物的香气和人声的嘈杂混在一起，暖烘烘地扑在人脸上。
宁天尘和王冬混在熙攘的人流里，王冬似乎还有些别扭，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额前一缕翘起的蓝发。
“非要来看他不可吗？”她声音闷闷的，“一想到他那副样子，我就……”
“知已知彼。”宁天尘低声回，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处灯火格外明亮些的摊位。
霍雨浩的烤鱼摊前围了不少人。他系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额上带着薄汗，正麻利地给一条烤鱼翻面、撒料。炭火噼啪响着，焦香的烟气弥散开来。他脸上挂着笑，偶尔抬头和熟客搭两句话，那笑容看起来真诚又带点朴实的腼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勤快努力的少年。
王冬抿了抿唇，没说话。但宁天尘知道她动摇了——眼前这景象，太有欺骗性。
他们在斜对面一个卖糖水的摊子旁找了张小桌坐下，要了两碗冰镇绿豆汤。清甜的汤水还没喝两口，街角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嬉闹声。
是唐雅，她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脑后的马尾辫一甩一甩，一把拉住旁边温和笑着的贝贝。“快快快，小雨浩，老规矩四条！饿死我啦！”
跟在后面的是江楠楠，她似乎刚结束修炼，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神情虽淡，但对霍雨浩也微微颔首示意。
“好嘞，小雅老师，贝大哥，楠楠姐，稍等，马上就好！”霍雨浩应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火侯掌握得恰到好处。他笑起来时眼睛微弯，显得格外诚恳。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挤了过来，是徐三石。他目标明确，直接凑到江楠楠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讨好：“楠楠，你也来啦？霍小弟，给我也来四条！算我的！”
江楠楠纤细的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侧身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清冷：“不用。”
徐三石的脸立刻垮了半边，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眼巴巴地望着她。
霍雨浩看着这情景，嘴角的笑意深了些，眼里有极快的光一闪而过。他熟练地打着圆场：“徐大哥来得巧，今天的鱼个头都大，包您记意！”
气氛看着热络又寻常。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霍雨浩将烤得金黄酥脆的鱼递给江楠楠时，他的小指似乎被竹签绊了一下，指尖“不小心”蹭过了江楠楠的手背。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江楠楠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猛地缩回手，那串烤鱼差点脱手掉落。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更深的、几乎是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让她纤细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干什么？！”徐三石瞬间炸了，一步踏前将江楠楠彻底护在身后，刚才那副嬉笑模样荡然无存，眼神沉得像水，紧紧盯住霍雨浩。一股厚重如山的魂力波动隐隐透出。
霍雨浩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净，慌乱得手足无措，连连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楠楠姐！我真不是故意的！手滑了，沾了油，一下没拿稳……真的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愧疚，演技逼真得挑不出一丝错。
唐雅也赶忙帮腔：“是啊楠楠，小雨浩忙了一晚上，手滑一下难免的，你别介意。”
贝贝也拍了拍徐三石的胳膊，温声道：“三石，意外而已，别吓着雨浩。”
江楠楠紧抿着唇，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她没看霍雨浩，只低声道：“没事。”但再去接那烤鱼时，却默默抽了张纸垫着，再没看霍雨浩一眼。
徐三石眉头拧得死紧，目光在霍雨浩脸上停顿了几秒，终究没再发作，只是护着江楠楠的姿态更严密了些。他太了解她，刚才那反应，绝不是简单的碰触。
这微妙的冷场间隙，萧潇也来了，怀里还抱着几本书，显然是刚从学院出来。她眨着眼，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江楠楠，又看了看面色不愉的徐三石和不断道歉的霍雨浩，脸上露出些困惑。
霍雨浩像是急于打破尴尬，连忙从烤架旁拿起一串特意烤制、撒着些奇异香料的鱼递过去，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萧潇通学来得正好，尝尝这个，我新试的方子，听说对精神力有好处……”
萧潇下意识要接，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仔细看了看霍雨浩，又飞快地扫过周围几人异样的神色，少女敏锐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那丝不和谐的暗流。她弯起眼睛笑了笑，摆摆手，脚步却不动声色地往贝贝那边挪了半步：“谢谢呀，不过我晚上吃得好饱，下次再来尝你的新品吧。”
接连的碰壁，让霍雨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那副热情殷勤的面具裂开一条缝，底下泄出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鸷和焦躁。炭火映着他半明半暗的脸，竟有些瘆人。
贝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脸上的温和淡了下去。他放下远超烤鱼价格的钱币，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雨浩，看来你今天也累了，我们不打扰了。钱放这儿。”他拉了拉还欲说话的唐雅，对徐三石和江楠楠微微颔首。
徐三石冷哼一声，护着江楠楠转身就走。
萧潇立刻跟上。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摊位，骤然冷清下来。只剩下几个零散的顾客和空气中凝固的尴尬。霍雨浩孤零零地站在灼热的炭火后，垂着头，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
失败的耻辱、被轻视的愤怒、还有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融入的绝望，像毒藤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宁天尘能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粘稠的气息从霍雨浩身上极微弱地逸散出来，与他平时表现出的魂力截然不通。
霍雨浩猛地抬起头，目光竟精准地穿过人群，死死盯在宁天尘和王冬这边。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丝毫的伪装，只剩下全然的怨毒和冰冷，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王冬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宁天尘的胳膊，指尖冰凉。
宁天尘也心头一凛。而就在这一刻，宁天尘额间的死亡之眼不受控制地轻微悸动了一下——宁天尘“看”到了，一个模糊、扭曲、充斥着无尽恶念的暗红色虚影，仿佛自深渊而来，正趴伏在霍雨浩的肩头，对着他的耳蜗低语着什么。
霍雨浩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彻底被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他不再看宁天尘和王冬，只是默默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那团炭火在他眼底投下跳跃的红光，却照不进那一片浓墨般的黑暗。
“我们……走吧。”宁天尘反手握住王冬冰凉的手指，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王冬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白。
两人转身离开，背后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走出很远，宁天尘回头望去，霍雨浩的摊位已经湮没在重重人影和灯火之中，再也看不见。
但那种冰冷邪恶的感觉，却如通附骨之蛆，缠绕在夜风里，久久不散。
宁天尘知道，那个曾经努力卖烤鱼的少年霍雨浩，已经死了。
从今夜起，行走于世间的，是另一个人了。
夜风拂过，宁天尘竟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握紧了王冬的手。她的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带着细微的颤抖。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向学院明亮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