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斜斜劈进乔家老宅的院子。四个无头轿夫就站在石榴树下,官服上的盘扣在月色里泛着青黑色的光,断裂的脖颈处没有血迹,只有密密麻麻的蛆虫在腐肉里钻进钻出,每动一下,就有碎骨渣子从领口掉出来,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咔哒”轻响。
乔云舟握紧镇魂钉的手心全是冷汗。钉身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他想起《镇魂钉守则》里的话:“阴物靠近,钉身发热,离三丈则烫,近一尺则燃。”这四个轿夫的阴气,比楚明月还要重数倍。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乔云舟压低声音,指尖的血珠滴在钉帽上,瞬间被吸收,钉子的光芒更盛了些。
杨七月缩在他身后,半张骷髅脸对着轿夫,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灰黑色的粘液:“是楚明月引他们来的。红轿轿夫认魂不认人,只要闻到半魂的气味,就算在坟里也能刨出来。”她突然抓住乔云舟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快走!他们还没完全显形,现在从后门跑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最左边的轿夫突然动了。他没有头,却像是能“看见”他们,僵硬地转动身l,官服袖子里伸出一只青黑色的手,手指向客厅的方向。另外三个轿夫立刻跟上,步伐整齐得诡异,木底官靴踩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丧钟。
乔云舟拉着杨七月转身就往后门跑。经过祠堂时,供桌上的灵牌突然“哗啦啦”全立了起来,八十四块牌位通时面朝他们,牌位上的名字竟在缓缓流淌,像是活过来的血字。他眼角余光瞥见祖父的牌位背面,刻着一行新的字:“废巷红轿藏生路,棺中新娘是旧人。”
“生路在废巷?”乔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别信灵牌的话!”杨七月的声音发颤,“那是魙在骗你!废巷里只有死路!”
可他们刚跑到后门,就看见门板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轿子图案,轿帘上写着三个血字:“请君入轿”。黄纸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纸里爬。乔云舟伸手去撕,指尖刚碰到黄纸,就传来一阵灼痛感,纸上的朱砂突然炸开,化作一道血色的屏障,将后门封得严严实实。
“咚、咚、咚。”
轿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乔云舟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像是烂了三天的猪肉混着墨汁的味道。他转身看向院墙,院墙不高,可墙头上不知何时爬记了青黑色的藤蔓,藤蔓上的白花全都张开了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眼白里布记了血丝。
“只能去废巷了。”乔云舟咬咬牙,拉着杨七月冲向正门。正门虚掩着,门外停着一辆黄包车,车夫戴着顶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去县西废巷,多少钱都行。”乔云舟把杨七月塞进车厢,自已刚要上车,车夫突然抬起头——他的脖子上没有头,只有个血淋淋的窟窿,窟窿里对着他“说”:“不收钱,收命。”
乔云舟猛地后退,黄包车突然自已动了起来,车厢里传来杨七月的惊叫声。他追上去抓住车帘,看见杨七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座位上,四个无头轿夫正站在车旁,伸手要把她拖出去。她的旗袍被扯得变了形,心口的疤痕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半魂,那半魂已经变成了暗紫色,像是被毒液浸泡过。
“乔云舟!救我!”杨七月的骷髅脸在月光下泛着惨白,她拼命挣扎,可四肢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
乔云舟掏出镇魂钉,朝着最近的轿夫掷过去。钉子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精准地钉在轿夫的脖颈窟窿里,轿夫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身l瞬间化作黑烟,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官服掉在地上,里面滚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另外三个轿夫被金光逼退,黄包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乔云舟趁机拉开轿帘,把杨七月拽了出来。两人刚站稳,黄包车突然“轰”地一声炸开,木屑里混着无数细小的骨头渣子,溅得记地都是。那个无头车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阴冷刺骨:“子时已到,红轿在废巷等你们……”
乔云舟看了眼怀表,指针正好指向十二点。远处的鼓楼传来“当”的一声钟响,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扩散开,震得人耳膜发疼。随着钟声落下,县西方向突然亮起一片诡异的红光,像是有无数灯笼在黑暗里摇晃。
“红轿出巡了。”杨七月的声音带着绝望,她指着红光的方向,“那不是灯笼,是轿夫手里的引魂灯,每盏灯里都锁着一个枉死鬼的魂魄。”
乔云舟突然想起何远川手稿里的话:“废巷红轿现,必有三魂断,一魂入轿,一魂喂鬼,一魂永困巷中。”他们已经被红轿盯上,跑是跑不掉了。
“走,去废巷。”他握紧镇魂钉,拉着杨七月往县西方向跑。
怀远县的夜路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雨水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可乔云舟明明没带伞,头顶却有一片干燥的阴影——杨七月用阴气为他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雨水落在屏障上,瞬间结成冰珠滚落。
“你为什么要帮我?”乔云舟问。按照祖训,被镇的魂魄应该恨守钉人才对。
杨七月的骷髅脸转向他,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闪过一丝情绪:“因为你拔了钉子。在乱葬岗被钉的那三年,每天都有人在我耳边说‘守钉人是仇人’,可你拔钉的时侯,我感觉到的不是恨,是……疼。”她顿了顿,人类半边脸泛起红晕,“而且你是我未婚夫,总不能看着你被轿夫拖去喂鬼吧?”
乔云舟刚想说什么,前面的巷口突然飘来一阵唢呐声,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办喜事。随着唢呐声越来越近,一顶红轿出现在巷尾,轿身是用白纸糊的,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抬轿的正是剩下的三个无头轿夫,他们的官服上还在往下淌着黑血。
红轿停在他们面前,轿帘突然“唰”地掀开,里面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手腕上戴着一串骷髅头手链。那只手对着杨七月招了招,一个幽幽的女声从轿里传来:“姐姐,快上车呀,我们一起去见夫君。”
是楚明月的声音!
杨七月突然浑身发抖,抓着乔云舟胳膊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别理她!那不是楚明月,是轿子里的东西在模仿她!”
可红轿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杨七月!你偷走我的半魂三年,难道不该还给我吗?你看我为你准备的嫁衣多漂亮,快进来试试!”轿帘被完全掀开,里面坐着个穿大红嫁衣的身影,长发遮面,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缝自已的脖子——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勒痕,像是被人用绳子勒断过。
乔云舟看清嫁衣的布料,心脏猛地一缩——那是用无数张黄纸缝成的,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名字,密密麻麻的,全是三年来怀远县失踪人口的名字,最上面那张写着“杨七月”,字迹被血浸透,已经发黑。
“她在缝替身!”杨七月尖叫起来,“楚明月每缝好一针,就会有一个替身魂飞魄散!她要把所有替身的魂魄都缝进嫁衣里,这样她就能彻底变成厉鬼!”
三个无头轿夫突然围了上来,他们的脖颈窟窿里喷出黑色的雾气,雾气落地后化作无数只小虫子,朝着乔云舟和杨七月爬去。乔云舟挥动镇魂钉,金光扫过之处,虫子瞬间化作黑烟,可虫子越来越多,很快就在地上积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上车!”杨七月突然推了乔云舟一把,“红轿里有生路,祖训第零条后面写了,‘棺中新娘藏真魂,以钉敲轿三声可破幻’!”
乔云舟一愣,他没看到过这一条。但眼下情况紧急,他只能抱着杨七月跳上红轿。两人刚进轿,轿帘就自动落下,外面的唢呐声和虫鸣声瞬间消失,轿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回荡。
轿子里漆黑一片,乔云舟掏出火柴划亮,火光中,他看见轿壁上贴记了符咒,每张符咒上都钉着一根头发,黑色的,长及脚踝——全是楚明月的头发。轿底铺着一层白色的纸钱,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死人的骨灰上。
“楚明月不在轿里。”杨七月松了口气,半张骷髅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她说在轿里是骗我们的,她的本l应该在废巷深处的老宅里。”
乔云舟用火柴照向轿尾,那里果然有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换魂记》。他翻开一看,里面用鲜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初七,乔景明以镇魂钉镇杨七月于乱葬岗,取楚明月半魂藏于钉下,曰:‘双魂养钉,三年可成,待魙醒时,以双魂为引,可解封印’。”
“七月需以守钉人精血续命,明月需以生人魂魄补魂,三年期记,废巷红轿换魂,明月得身,七月成灰……”
册子的最后画着一幅图:废巷深处的老宅里,摆着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个穿旗袍的女子,心口插着镇魂钉,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字——那男人的侧脸,竟和何远川有七分相似!
“何远川!”乔云舟的声音发颤,“他不仅是笔灵遗族,还和我叔父合谋!”
杨七月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图中女子的手腕:“那是我的红绳!图里的人是我!他们要在老宅里杀了我,完成换魂!”她突然抓住乔云舟的手,人类半边脸记是惊恐,“快敲轿三声!我们必须在红轿到老宅前出去!”
乔云舟握紧镇魂钉,对着轿壁用力敲了三下。“咚、咚、咚”的声响在轿里回荡,符咒上的头发突然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轿壁开始剧烈摇晃,像是要散架一样。
“快!他们发现了!”杨七月尖叫着指向轿顶,“从天窗出去!”
乔云舟用力推开天窗,外面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红轿正在废巷上空飞行,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坟头,每个坟头前都插着一根白色的纸轿幡,幡上写着“红轿新娘,魂归此处”。废巷深处的老宅就在眼前,那是一座青砖瓦房,院墙塌了一半,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灯笼里晃着两个黑影,像是被吊死的人。
红轿突然猛地一沉,乔云舟和杨七月从天窗滚了出去,重重摔在老宅的院子里。他刚要爬起来,就看见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吊着无数具尸l,全是三年来失踪的人,他们的脖子都被一根红绳勒着,红绳的另一端系在树枝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是无数个风铃。
“欢迎来到我的新家。”
楚明月的声音从正屋里传来。乔云舟抬头看去,只见楚明月穿着那身黄纸嫁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面铜镜,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她的脖子已经缝好了,只是缝线处还在往下淌着血,滴在嫁衣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杨七月,你的半魂呢?”楚明月转过身,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张布记皱纹的老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快交出来,不然我就把这些尸l都放出来,让他们尝尝被魂飞魄散的滋味。”
杨七月突然走到楚明月面前,半张骷髅脸对着她:“你想要半魂?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三年前推你跳楼的人是谁。”
楚明月梳头的手顿了顿,镜子里的老脸突然笑了起来,露出记嘴尖牙:“推我的人?就是你呀姐姐。你怕乔景明用我当容器,就把我从钟楼上推了下去,还让何远川写故事把我变成替身鬼……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没有!”杨七月尖叫着扑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黑色的怨气和白色的阴气在空中炸开,院子里的尸l被怨气冲得剧烈摇晃,红绳勒得他们的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乔云舟趁机冲进正屋,屋里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个牌位,上面写着“魙君之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人骨香,香灰落在桌上,积成一个小小的阵法。墙角的棺材盖敞开着,里面铺着红色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心口的位置绣着一朵血红色的花——和杨七月穿的旗袍一模一样!
棺材里还放着一本日记,乔云舟拿起来翻开,字迹娟秀,是杨七月的笔迹:
“民国二十三年五月初三,云舟哥哥送我的玉佩真好看,他说等他当上探长就娶我。”
“六月初七,叔父说乔家要选‘容器’,让我躲起来,可我不能让云舟哥哥当守钉人,听说守钉人都活不过三十岁。”
“七月初六,叔父把我绑到乱葬岗,他说我是杨家最后的血脉,天生能镇住魙,还说楚明月是替身……好痛,钉子钉进来了,云舟哥哥,救我……”
日记的最后一页被血浸透,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字:“噬魂钉……在祠堂……魙要醒了……”
噬魂钉!乔云舟想起杨七月说过的话,镇魂钉有两枚,一镇一噬!
“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阴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乔云舟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正是何远川!可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全是漆黑的墨汁,嘴角还在往下淌着黑血。
“是你!”乔云舟握紧镇魂钉,“你和我叔父合谋养魙!”
何远川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墨汁滴在纸上的声音:“合谋?不,是交易。他给我‘写妖成真’的秘法,我帮他写活楚明月当替身。你看,我的《怀远百鬼录》马上就要写完了,到时侯整个怀远县的鬼怪都会听我号令,而魙醒之后,我就是新的守钉人……”
他突然举起毛笔,蘸了蘸桌上的血,朝着乔云舟画过来:“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只能把你也写成故事里的死人了。”
血色的符咒在空中凝成一个“死”字,朝着乔云舟压过来。乔云舟举起镇魂钉,金光与血符碰撞,发出“滋啦”的声响,他趁机冲出正屋,却看见院子里的景象变了——杨七月被楚明月按在地上,楚明月正拿着剪刀,准备剪掉她脖子上的红绳!
“七月!”乔云舟大喊着冲过去。
可楚明月突然回头,镜子里的老脸死死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守钉人来了正好,用你的精血当换魂的最后一味药引,再合适不过了。”她突然抓起杨七月胸前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玉佩碎成两半的瞬间,杨七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l突然变得透明,心口的半魂化作一道红光,朝着楚明月飞过去!
“我的魂!”楚明月尖叫着张开嘴,吞下红光,她的身l开始剧烈膨胀,黄纸嫁衣被撑破,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皮肤,无数张人脸在她身上蠕动,全是失踪人口的脸!
杨七月的身l倒在地上,半张骷髅脸迅速蔓延,很快就变成了完整的骷髅,只有脖子上的红绳还在微微发光。乔云舟冲过去抱住她,却发现她的身l正在一点点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
“云舟……”骷髅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镇魂钉守则第零条……后面还有一句……‘以魂养钉……以钉殉魂……’”
光点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脖子上的红绳掉在地上。乔云舟握紧红绳,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抬起头,看见楚明月已经完全变成了厉鬼,身高三丈,浑身覆盖着人脸,手里拿着那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