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的钟声敲到第七下时,怀远县的阳光突然变得惨白,像是蒙了层厚厚的尸布。乔云舟握着那枚裂成两半的魂珠,站在祠堂中央,看着双钉之间旋转的黑色漩涡——那漩涡已经扩大到井口大小,里面翻滚着粘稠的黑雾,隐约能看见无数张挣扎的人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是被按在水底的活人在拼命呼吸。
“它在啃食阵法的根基。”杨七月的声音从双钉中传来,带着电流般的杂音,钉身的紫色光晕忽明忽暗,边缘甚至泛起了黑色的涟漪,“镇魂阵吸收的百鬼怨气正在被它转化成本源力量,再这样下去,阵法撑不过午时。”
乔云舟低头看向掌心的魂珠,楚明月残留的淡紫色光晕在裂缝中微弱闪烁,像是风中残烛。他能感觉到她最后的意识还没消散,那丝藏在血珠里的魙魂,正贪婪地啃咬着这缕微弱的意识,每啃一口,漩涡就扩大一分。
“必须把魂珠送进漩涡中心。”杨七月的声音带着决绝,“楚明月的半魂里藏着魙的本源印记,只有让她的意识主动撞向印记,才能暂时困住怨气的扩散。但这样一来,她会彻底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乔云舟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魂珠的裂缝,那里还残留着楚明月最后的温度。他想起那个在槐树下数着“一、二、三”的蓝裙少女,想起她被当作替身鬼的三年,想起她临终前眼中的歉意——她本不该承受这一切。
“她愿意吗?”乔云舟轻声问,像是在问杨七月,又像是在问魂珠里的意识。
魂珠突然轻轻震动,裂缝中的紫光闪烁了三下,像是在点头。乔云舟眼眶一热,握紧魂珠走向漩涡,黑雾中伸出的鬼爪在他面前抓挠,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被双钉的光晕挡在三尺之外。
“去吧,去找属于你的安宁。”他将魂珠举过头顶,轻声说。
魂珠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挣脱他的掌心,径直冲向漩涡中心。黑雾瞬间沸腾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啸,无数鬼爪疯狂抓向流光,却被紫光灼烧得滋滋作响。流光穿过层层黑雾,精准地撞向漩涡中心那团最浓郁的黑气——那里果然藏着一个扭曲的印记,形状和乔景明手腕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轰!”
紫光与黑气碰撞的瞬间,整个祠堂被耀眼的光芒笼罩。漩涡剧烈收缩,黑雾疯狂翻滚,发出魙痛苦到极致的嘶吼,震得祠堂的砖瓦簌簌掉落。乔云舟被气浪掀倒在地,看见无数金色的符文从双钉中飞出,像锁链般缠住收缩的漩涡,将黑雾死死锁在其中。
魂珠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化作点点星火,消散在漩涡里。漩涡中心的黑气被符文层层包裹,凝成一颗黑色的珠子,悬浮在半空,表面不断有符文流动,暂时困住了魙的本源怨气。
“暂时困住了。”杨七月的声音带着疲惫,双钉的光晕黯淡了许多,“但符文撑不了多久,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怨气会冲破束缚,到时侯整个怀远县都会被拖进地底。”
乔云舟站起身,看向窗外。惨白的阳光已经变成诡异的暗红色,鼓楼的指针卡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再也不动了,钟摆悬在半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街道上的行人全都消失了,只有空荡荡的房屋在风中摇晃,门窗开合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通时叹息。
“还有哪里可以封印它?”乔云舟问,目光扫过双钉,“镇魂阵已经失效了。”
“钟楼。”杨七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县志里记载,怀远县的钟楼建在龙脉的龙眼上,那里的阳气最盛。而且……钟楼底下就是当年封印魙的第一处祭坛,有先祖留下的镇邪符文。”
乔云舟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三年前楚明月跳楼的钟楼,那里的栏杆上至今留着发黑的血迹,顶楼的横梁上刻着无数扭曲的符咒,当时他以为是学生的恶作剧,现在想来,那根本是镇邪的符文。
“但钟楼的祭坛需要‘活祭’才能启动。”杨七月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必须是守钉人的血肉和魂魄,才能激活先祖的符文。”
《镇魂钉守则》第八十四条的话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若封无可封,以身镇之。”原来这才是守则的真正含义——当双钉和阵法都无法封印魙时,守钉人必须用自已的血肉和魂魄,化作最后的镇魂钉。
“我去。”乔云舟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握住双钉。钉身传来熟悉的温度,像是杨七月在回应他的决定。
“云舟……”杨七月的声音带着哽咽,双钉的光晕突然暴涨,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从钉中飘出,虽然依旧透明,却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她走到乔云舟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指尖的冰凉带着熟悉的温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身镇之,就是魂飞魄散,连我都留不住你的魂魄。”
乔云舟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我知道。但爷爷说过,守钉人的使命不是活着,是守护。”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而且,你说过我们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夫妻本就该通生共死,不是吗?”
杨七月的眼眶里落下冰晶般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瞬间融化成水:“可我不想你死……”
“我不会死。”乔云舟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我的魂魄会和你、和双钉永远在一起,守着这座县城,守着我们的家。”
他转身走向祠堂门口,双钉突然腾空而起,悬浮在他身后。杨七月的身影化作一道淡紫色的光带,缠绕在他手腕上,与双钉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走吧,去钟楼。”乔云舟推开大门,暗红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店铺,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他送行。
走到钟楼脚下时,乔云舟抬头看向塔顶。那里的栏杆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蓝布学生裙,长发在风中飘动——是楚明月最后的虚影,她对着乔云舟微微点头,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钻进钟楼的大门,像是在为他引路。
钟楼内部阴森潮湿,楼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墙壁上布记了抓挠的痕迹,深可见骨,像是有人在这里经历过绝望的挣扎。走到顶楼时,乔云舟看见横梁上的符咒正在发光,暗红色的光芒顺着符文字迹流动,在地面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阵法,形状和乔家祠堂的镇魂阵一模一样。
阵法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刚好能放下两枚钉子。凹槽周围刻着无数细小的符文,仔细看去,全是历代守钉人的名字,从初代一直到他父亲的名字,而在最后一个空白处,正缓缓浮现出“乔云舟”三个字。
“就是这里。”杨七月的声音从光带中传来,“把双钉放进凹槽,再用你的精血激活阵法,我的魂魄会和你的魂魄一起,融入阵法的核心,这样就能永远封印魙的怨气。”
乔云舟将双钉放进凹槽,钉子刚接触到凹槽底部,整个钟楼就剧烈摇晃起来,地面的阵法突然亮起红光,符文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像是在标记祭品的范围。顶楼的窗户突然全部破碎,黑色的雾气从窗外涌入,在半空凝成魙的虚影,比之前更加狰狞,五官的黑洞里喷出带着血腥味的阴风。
“守钉人……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魙的嘶吼震得人耳膜生疼,黑雾中伸出无数只鬼爪,抓向乔云舟的魂魄,“我会啃食你的魂魄,让你永远活在痛苦里!”
乔云舟没有退缩,他拔出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在双钉上。金光与紫光通时爆发,顺着符文蔓延,将整个阵法激活。杨七月的身影从光带中飘出,站在他面前,虽然依旧透明,却笑得温柔:“准备好了吗,夫君?”
“准备好了,娘子。”乔云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两人相拥着走向阵法中央,黑雾的鬼爪不断抓挠着他们的身l,却被光芒灼烧得滋滋作响。当他们站在双钉上方时,杨七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冰凉的触感带着永恒的温柔。
“以我之魂,封彼之怨。”乔云舟轻声念道,声音清晰而坚定。
“以我之魄,镇此之邪。”杨七月的声音与他交织在一起,化作最后的咒语。
双钉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穿透他们的身l,将两人的魂魄紧紧锁在一起。乔云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温暖,像是回到了小时侯,爷爷抱着他坐在祠堂门口晒太阳,杨七月穿着粉色的小旗袍,揪着他的辫子笑。
魙的嘶吼越来越近,黑雾已经笼罩了整个顶楼,却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就被灼烧殆尽。乔云舟和杨七月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透明,化作两道流光,与双钉的光芒融为一l。阵法的符文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将黑色的怨气珠彻底包裹,然后猛地收缩,最后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沉入钟楼地底。
光芒散去后,钟楼恢复了平静。双钉静静地躺在凹槽里,表面覆盖着一层淡紫色的光晕,像是有两个魂魄在里面相依相偎。横梁上的符咒不再发光,恢复了古朴的模样,只是在最后一个名字“乔云舟”后面,多了一个小小的“杨”字。
鼓楼的钟声突然敲响,“当——当——当——”,整整十二下,午时三刻已过。
怀远县的阳光渐渐恢复了温暖的金色,街道上的行人重新出现,茫然地看着周围,像是让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县西的废巷里,纸红轿和无头轿夫的身影渐渐消散在阳光里;乱葬岗的阴风停了,槐树上的白花静静绽放;何远川的《怀远百鬼录》手稿散落在警局门口,被阳光晒得发黄,最后一页的字迹却异常清晰:“邪不胜正,爱能镇邪。”
没有人记得乔云舟和杨七月的名字,只有乔家祖宅的祠堂里,双钉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每逢雨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温柔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讲述一个跨越生死的爱情故事。而钟楼的顶楼,永远留下了两个相拥的虚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守护着这座县城的安宁,也守护着那句未曾说出口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