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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萤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片死寂的冰海。
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审判的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苏晚萤被废去后位,褫夺所有封号,赐三尺白绫,于冷宫自尽。
其所有罪行,昭告天下。
苏氏一族,以谋逆、通敌、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菜市口血流成河的那天,萧玄策没有去监斩。
他独自一人,去了城外早已荒废的慕家宗祠。
他脱下了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素衣。
在慕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他长跪不起。
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米粒未沾。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形容枯槁,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下了天下第一份,由皇帝亲笔书写的《罪己诏》。
诏书中,他历数了自己的昏聩、不察,为我慕家满门平反。
追封我为昭烈靖安皇后。
追封我兄长慕淮安为镇国武安王。
并下令,为兄长和那三千亲兵,在雁门关修建最高规格的忠烈祠,由他亲自撰写碑文,世代供奉。
他做的这一切,声势浩大,震惊朝野。
天下百姓都在称颂他的圣明,称赞他的知错能改。
可我看着他,心中却毫无波澜。
正义虽然来了,但来得太迟了。
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做的再多,也换不回我兄长的性命,换不回那三千条鲜活的生命,更换不回我慕家满门的荣光。
这场迟来的清算,不过是他演给自己看的一场,自我安慰的独角戏罢了。
我看着他拿起一把小小的刻刀,颤抖着,在我的牌位背面,一刀一划地刻字。
他刻得很慢,很用力。
【吾妻慕氏清鸢】
简简单单六个字,他却刻了整整一个时辰。
每一刀,都像是刻在他自己的心上。
鲜血从他握着刻刀的手指缝里渗出,滴落在牌位上,与我的名字融为一体。
可惜。
我不稀罕了。
处理完苏家所有的事情后,萧玄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他遣散了后宫,将皇位传给了宗室里一位素有贤名的亲王。
禅位大典那天,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青衣,悄然离去。
他没有去任何地方。
而是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那座破败、阴冷的冷宫。
这里,是我生命最后终结的地方。
也是他灵魂开始被囚禁的地方。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要用脚步丈量每一寸我曾走过的土地。
他伸出手,抚摸着斑驳脱落的墙壁,就像在抚摸我早已冰冷的脸。
他在我曾睡过的那张硬板床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暗格。
暗格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价值连城的信物。
只有一本画册。
画册的封面,是我亲手绣上的两个字,玄鸢。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画上是一个少年。
鲜衣怒马,张扬热烈,正侧过头,对着画外之人粲然一笑,眼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灼人。
那是十七岁的萧玄策。
是我记忆里,最初,也是最好的他。
他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画上少年的眉眼之上,却迟迟不敢落下,仿佛那画纸上附着的是会灼伤他的烈焰。
我看着他如今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看看画中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不过十年光景。
他亲手杀死了那个少年,也杀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