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祭品上的审判者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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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了,南城一中的光荣榜廊柱顶端,周浅那张模糊的寸照还和其他优秀毕业生挤在一起,蒙着一层擦不净的灰。照片下的金属小牌刻着2018级,还有一行小字:逝者已矣,风范长存。
放屁。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狗屁风范,那是谋杀。五年前那个闷得喘不过气的夏夜,她就是从这里,从教学楼冰冷的顶层边缘,被那三双戴着名牌手链、刚刚在省级竞赛里拿了名次的手,推了下去。
他们现在都叫她,那个自己跳楼的抑郁症女生。
傍晚放学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过廊柱,没人抬头看一眼。我站着,仰得脖子发酸。劣质染发膏糊出来的枯黄头发蹭着校服外套的领子,宽大的、完全不合身的蓝白运动服,裹着一具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身体。胸前南城一中的校徽刺得人皮肤发痒。
我叫林小雨,现在是。转校生,沉默,孤僻,成绩中下,透明得像空气。
没人记得五年前那个总是跟在周浅身后、同样沉默寡言的男生陈默了。他早就死在了五年前的那个夜里,和周浅一起。
口袋里,右手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折叠刀,没开刃,很钝,割肉需要很大的力气反复拉锯。另一样,是一整瓶白色的小药片,瓶身标签被指甲抠得斑驳。
温水煮青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陈默,你要有点耐心。
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喂!好狗不挡道!
几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嬉笑着跑过,带起一阵汗味的风。我踉跄一步,低下头,把存在感压得更低,默默走向教学楼。高三(七)班,我的新笼子。
走廊尽头,副校长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谈笑风生地走过,满面红光。我认得他,张志强,以前的年级主任,现在升了。五年前周浅出事后,就是他第一时间站出来,用沉痛又官方的语调,定性了抑郁症引发的悲剧,安抚了媒体,也捂住了所有试图探求真相的嘴巴。听说他儿子今年高考,目标是北京的名校。
楼梯拐角,巨大的落地镜框里展示着上一届的辉煌战绩。市级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的照片熠熠生辉。我停下脚步。
李萱。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明媚张扬,眼神里是压不住的优越和骄纵。李氏集团千金,播音主持特长生,保送名校。五年前,她抱着胳膊,站在天台的阴影里,看着周浅像片破叶子一样坠下去,嘴角是不是也带着这样一抹笑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
最后一级台阶,我几乎撞到一个人身上。
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养尊处优的温和气息。她扶了一下我的胳膊,手指保养得极好,细腻冰凉。
同学,小心点。
声音也很好听,温柔得体。
我猛地抬头。刘沁。市长千金。现在在一所顶尖大学读金融,偶尔回母校做经验分享,是贴在校园网头条、用来装点门面的传奇校友。她今天怎么在这
她似乎没认出我——她当然认不出,我连走路姿势都改了。她只是对身后的校领导温婉一笑:现在的学弟学妹们,真是充满活力。
那笑容无懈可击,和五年前在天台上,她对瑟瑟发抖的周浅说出你自己跳下去,大家都体面时,那种温柔的、残忍的语调,一模一样。
我喉咙里涌起一股铁锈味。
晚自习的铃声响得刺耳。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摊开物理练习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前排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听说了吗隔壁班王珂的爸爸,就是那个城建局的,昨晚出车祸了!
啊严重吗
当场就没了!说是酒驾,自己撞护栏上了……真吓人。
唉,这都第几个了前段时间张老师老婆跳楼,上个月李主任胃癌……咱们学校这块地邪门得很呐……
笔尖在草稿纸上狠狠一顿,划开一道破口。
王城建。张老师的妻子。李主任。
我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像翻阅一份冰冷的清单。
他们永远不会被并案调查。一个酒驾,一个抑郁症,一个绝症。完美的意外,完美的自杀,完美的病故。
谁会把它们和五年前那个同样被定为自杀的女生联系起来呢
除了我。
王城建,当年负责处理周浅意外后小区监控故障的人。张老师的妻子,最早散布周浅精神不正常谣言的人。李主任,当年收了东西,强行压下周浅日记本里控诉内容的人。
青蛙在温水里,正一只只安静地失去挣扎的力气。
只还剩三只最大的,还在享受着水温。
放学时,雨下得很大。我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走光。
行政楼三楼,副校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抱着一本故意弄湿的作业本,敲响了门。
进来。
张志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材料,眉头舒展。桌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是他儿子穿着球衣、捧着奖杯的照片,意气风发。
张校长,我作业本湿了,想借一下纸巾……我怯生生地开口,声音捏得又细又哑。
他随意地挥挥手,示意我自己去拿茶几上的抽纸,目光没离开手里的文件。
那是某顶尖大学自主招生的初审通过通知书。他儿子的名字赫然在上。
我慢慢走过去,抽出纸巾,慢吞吞地擦拭着作业本的封面。眼睛快速扫过办公桌。
一份宴请名单,几个本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名字。一个鼓鼓的信封,露出一角钞票的粉色。
还有他手机亮着的屏幕,微信聊天界面,置顶的联系人——刘秘书。最新一条消息是对方发来的:沁沁婚礼的座位安排好了,您可是贵宾。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差不多了。我深吸一口气,把揉烂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张校长,我的声音变了调,不再刻意伪装怯懦,平静得可怕,您儿子真优秀。
张志强一愣,终于从文件上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这张陌生的脸。
您说,如果他同学和未来的导师知道,他这张名牌大学的入场券,是用他父亲帮忙掩盖的一条人命换来的,他还会不会这么优秀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志强的脸在日光灯下一点点失去血色,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脸,某种深埋的、恐怖的东西从他眼底翻涌上来。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周浅跳楼的那晚,2018年6月17号,您在哪里我不答反问,声音平直得像一把尺子,教务处那天的监控日志,后来补录的那份,笔迹和墨水,需要做一次司法鉴定吗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指使你的!
周浅的日记本,您烧得很干净。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的办公桌,手指点了点那份录取通知书,但灰烬也不是总能被风吹干净的。您儿子前途无量,张校长……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玻璃上那张年轻张扬的脸。
……他真的值得吗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淬了毒的针。
张志强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在我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愤怒,惊惧,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他在快速权衡。
几秒钟的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突然,他身上的力气像被抽空了,肩膀垮了下去。他踉跄着跌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不……不能……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抬起头,眼睛通红,里面是全然的崩溃和乞求,求求你……放过他……你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多少都行!别毁了他……他不能有污点……不能……
他从抽屉里手忙脚乱地翻出支票本,钢笔抖得几乎握不住。
十万二十万你说个数!他把签好的支票推过来,数字栏是空的,只有他潦草的签名像垂死的挣扎。
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又看看他扭曲的脸。
忽然笑了。无声地。
我拿起那张支票,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把它撕成碎片。白色的碎屑像纸钱一样飘落在他昂贵的办公桌上,落在那份录取通知书上。
您的钱,我轻声说,买得起一条命吗
说完,我不再看他死灰般的脸,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空旷,灯光惨白。我的脚步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口袋里的钝刀,贴着大腿皮肤,冰凉一片。
第一只青蛙,在温水里开始抽搐。
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张志强请了病假,没在学校出现。关于他儿子自主招生有猫腻的流言,却像看不见的霉菌,悄无声息地在走廊和厕所隔间里滋生蔓延。学生们窃窃私语,老师们眼神闪烁。这种看不见的腐蚀,往往比公开的指控更令人恐惧。
我很满意。这才是开始。
我的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目标。
李建国,李氏集团的老板,李萱的父亲。五年前,他用钱摆平了一切。周浅家属的悲愤,最初几家小报的质疑,甚至包括当时某个年轻警察试图深挖的线索……所有声音,最终都被厚厚的钞票压了下去,封得严严实实。他大概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周五,放学后。我换下那身别扭的校服,穿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按照事先查好的信息,我守在李氏集团总部大楼对面的街心公园里。
黄昏时分,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准时驶入地下车库入口。
我压低帽檐,快步穿过马路,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悄无声息地跟在一群下班的白领后面,混进了大楼。电梯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室区。光可鉴人的地板,空气中飘着昂贵的香氛,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财富和权力。
前台秘书抬起描画精致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我已经径直走向那扇厚重的实木办公室门。
哎!你找谁有预约吗她急忙站起来。
我充耳不闻,握住黄铜门把手,推门而入。
李建国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他不悦地转过身。他比五年前发福了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表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
秘书惊慌地跟进来:李总,对不起,他硬闯进来……
李建国皱紧眉头,打量着我这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打扮,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他对秘书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秘书迟疑了一下,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你是谁想干什么他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但眼神里的那丝慌乱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闯到他这个地盘,本身就不寻常。
我不说话,慢慢走到他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前,手指拂过光滑的桌面。然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轻轻放在桌上。
袋子里,是一枚小巧的、已经氧化发黑的银质百合花胸针。
李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认得这枚胸针。五年前,它别在李萱的校服外套上,就在周浅坠楼的那个晚上。事后,李萱发现它不见了,吓得要死,是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暗中压下了可能存在的搜寻,甚至买通了当时清理现场的人。
这东西,本不该出现在世界上任何角落。
眼熟吗,李总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你从哪里捡到的他强作镇定,但声音里的细微颤抖出卖了他。他试图伸手去拿那个证物袋。
我更快地收了回来,放回口袋。
不是捡的。我看着他的眼睛,周浅跳下去的时候,指甲缝里,抓着一点东西。很少,很少的几根纤维,还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银色金属碎屑。当时办案的人粗心,或者,我顿了顿,被某些人打点了,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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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国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开始冒汗。他死死盯着我放回口袋的那个位置,仿佛那里面揣着一颗炸弹。
你想怎么样他声音干涩,放弃了伪装。
五年了,李总。我环视着这间奢华到极致的办公室,您的事业越做越大,女儿也越来越优秀,保送名校,风光无限。用一条人命铺路,感觉怎么样
胡说!那是个意外!是她自己……他猛地提高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自己跳的我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冷,需要我去找当年最早到达现场的那个环卫工人聊聊吗他好像后来突然得了一笔钱,回老家了。但如果仔细找,总能找到的。还有,法医那边最初的尸检报告草稿,虽然‘正式版’完美无缺,但草稿的电子存档,真的能删得那么干净吗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李总。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李建国紧绷的神经上。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浓。他赖以生存的金钱帝国,在这一刻似乎摇摇欲坠。
他猛地转身,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支票本,动作甚至比张志强还要慌乱。钢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多少钱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开个价!拿了钱,立刻消失!永远别再出现!
他撕下支票,扔到我面前。数字栏后面,跟着好几个零。足够一个普通人挥霍一辈子。
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又看看他。忽然笑了,和上次在张志强办公室一样。
我拿起支票,慢条斯理地,将它对折,再对折,然后,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纸屑飘落,落在他锃亮的皮鞋旁。
你的钱,很脏。我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买不回她的命,也擦不干净你女儿手上的血。
他猛地抬头,眼睛血红: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毁了我女儿吗!她那时候小,不懂事!就是女孩子之间闹过了头!难道要为她一个错误赔上一辈子吗!你知道她有多优秀吗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小不懂事我重复着这两个词,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冷得发痛,周浅的人生,已经永远停在十七岁了。
我逼近一步,看着他扭曲的脸:李萱的前程是前程,周浅的命就不是命吗李总,你的钱能买通活人,能买通死人吗能买通你自己的良心吗
他后退一步,跌坐在真皮老板椅上,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你的支票,还是留着给你女儿请最好的律师吧。我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告诉她,债主,来收账了。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他绝望的喘息和那座金光闪闪的、即将崩塌的象牙塔。
第二只青蛙,在逐渐滚烫的水里,开始惊慌地扑腾。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华灯初上,这座城市的夜晚繁华而冷漠。我拉紧帽檐,融入下班的人流。口袋里的那瓶安眠药,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还剩下最后一只。也是最难对付的一只。
刘沁。市长千金。她比张志强的虚伪和李建国的铜臭更可怕,她继承了她父亲的权力和冷酷,并且更加善于伪装。她站在更高的地方,有更坚固的保护壳。
直接接近她很难。我需要一个机会。
几天后,机会来了。校园公告栏贴出了喜报,祝贺我校杰出校友刘沁小姐荣获国际某知名商业大赛金奖,下周将回母校举行分享会。
分享会那天,大礼堂座无虚席。学生们被要求来捧场,老师们满脸与有荣焉。刘沁穿着剪裁得体的高级套装,站在聚光灯下,自信从容,谈吐优雅,分享着她的成功经验和人生感悟。她提到挫折,提到坚持,提到感恩,每一句话都引得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这场精心排练的表演。
提问环节,主持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儿,问题软绵绵的像是彩排过的颂歌。
就在分享会即将圆满结束时,我举起手。主持人显然没料到会有意外,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聚光灯晃了眼,他把话筒递给了我。
全场目光聚焦过来。
我站起来,接过话筒,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安静的礼堂:刘沁学姐,您好。恭喜您获奖。我有一个关于‘选择’的问题想请教您。
刘沁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看向我:学弟请讲。
在追求成功的道路上,如果遇到无法逾越的障碍,或者……良知的拷问,我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您会如何选择是坚持所谓的理想,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障碍,还是……会选择回头是岸
礼堂里安静了一瞬。这个问题和之前那些吹捧相比,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刺耳。
刘沁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但迅速恢复自然,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她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
这位学弟的问题很有深度。她轻笑一声,姿态优雅,在我看来,真正的成功必然是建立在诚信和良知的基础之上的。当然,人生路上总会遇到诱惑和迷茫,但坚守底线,才是通往长远成功的基石……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灌鸡汤,偷换概念,避重就轻。
我拿着话筒,没有坐下,打断了她:比如说,如果为了一个保送名额,或者为了掩盖一个错误,间接导致了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这样的成功,也算是建立在良知之上吗
嗡——台下瞬间起了骚动。学生们面面相觑,老师们脸色大变。保安开始朝我的方向移动。
刘沁的脸色终于变了。尽管她还在努力维持笑容,但那笑容已经变得冰冷而锐利。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试图看穿帽檐下我的脸。
这位同学,你的假设非常荒谬而且充满恶意。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不再有之前的温和,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但我必须强调,成功不是靠伤害他人获得的。如果你对某些陈年旧事有误解,我们可以私下交流,而不是在这种场合散布不实信息,破坏会场秩序。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否认了指控,又把我说成了散布谣言的破坏者。
保安已经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刘学姐,您真健忘。2018年6月17号,天台的风,很冷吧
刘沁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话筒被夺走,我被保安请出了礼堂。
身后,是礼堂里压抑不住的巨大嗡嗡的议论声,和刘沁强作镇定却难掩仓促地宣布分享会结束的声音。
我知道,够了。
第三只青蛙,终于感受到了水温的异常。
她被吓到了,但更多的是愤怒。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第二天,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课间,总有陌生的视线在打量我。放学时,有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缓缓跟在我身后一段距离。
他们在查我。林小雨这个身份,经不起细查。
我必须加快速度了。
我知道刘沁的婚礼日期临近,那是她风光人生的又一个高光时刻。我不能让她等到那一天。
几天后的深夜。我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像一抹影子,潜入了已经熄灯的教学楼。我没有去高三(七)班的教室,而是径直走上了顶楼天台。
五年了,这里加高了护栏,换了新锁,但那股冰冷绝望的气息,仿佛从未散去。
风很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城市的光晕在远处闪烁,像一片虚假的星河。
我走到当年周浅坠落的地方,缓缓坐下。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旧了的粉色MP3,耳机塞进耳朵。里面只存着一首歌,是周浅最喜欢的,她总说,这首歌能让她感觉安静。
音乐声流淌出来,淹没在风里。
我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张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照片。照片上,两个穿着旧校服的孩子,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傻笑,阳光灿烂。那是初一那年春天,我和周浅在学校后山的桃树下拍的。
那时候,天还很蓝,未来还很远,噩梦还未降临。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默默和浅浅,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永远。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瞬间被风吹得冰凉。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五年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和孤独。
浅浅……我对着虚空,喃喃低语,我好累……他们好像都忘了……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
风吹过,像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情绪慢慢平复,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决绝。
我收起照片和MP3,站起身,走到护栏边。目光投向市政府家属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
刘沁,你的婚礼,注定不会圆满。
计划需要改变。他们已经有了警惕,直接动手很难成功。我需要制造一个更大的,无法掩盖的意外。
我的目光,落在了天台那个废弃已久的太阳能热水器机组上。锈蚀的管道,似乎还连着楼下某个早已停用的老旧浴室……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形。
煤气。缓慢泄漏。意外点火。
一场献给新娘的礼花。
时间不多了。
我从天台下来,没有回宿舍。我必须去搞到需要的东西——阀门,软管,还有足够量的煤气罐。这需要时间,需要钱,更需要避开那些盯着我的眼睛。
我在城市破旧的后巷和昏暗的网吧里穿梭,用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个身份联系黑市上的人。交易定在两天后的深夜,在城郊一个废弃的修理厂。
这两天,学校里的气氛明显更紧张了。关于我的流言越来越多,版本光怪陆离。班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话,旁敲侧击,被我用沉默和准备好的、毫无破绽的转学经历糊弄过去。但我能感觉到,网正在收紧。
张志强回来了,瘦了一圈,眼神阴鸷,看到我时像看到鬼。李建国的迈巴赫又出现在校门口,但他本人没下车,只是深色的车窗降下一条缝,后面是窥探的眼睛。
刘沁那边反而没了动静。但这更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必须尽快动手。
交易当晚,夜色浓稠,没有月亮。我揣着仅剩的现金,走向那个废弃的修理厂。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野猫的叫声和风吹过破铁皮的呜咽声。
修理厂里堆满了废弃的汽车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一个人影站在阴影里,脚下放着几个绿色的工业煤气罐。
钱带了对方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把现金递过去。
他粗略点了点,揣进怀里,指了指煤气罐:东西在这,自己搬。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就在此时,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由远及近!红蓝色的光芒划破黑暗,瞬间将修理厂包围!
警察!不许动!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被算计了!
那个卖煤气罐的人骂了一句,猛地掏出一把匕首,却不是对着警察,而是朝我扑来!眼神凶狠,根本不是普通的黑市贩子!
我下意识侧身躲闪,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我的胳膊,火辣辣地疼。他再次扑来,目标是我的喉咙!
砰!
一声枪响。警察鸣枪示警。
那人动作一滞。下一秒,几个警察猛扑上来,将他死死按倒在地。
手电筒的光柱集中在我身上,刺得我睁不开眼。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我。
举起手!趴下!
我慢慢举起手,心脏沉入无底冰窟。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被粗暴地反铐上手铐,推上警车。透过车窗,我看到警察在检查那些煤气罐和散落在地上的工具——阀门、软管、扳手……足以构成铁证。
警局审讯室的灯,亮得惨白。
我对面坐着两个警察,一个年轻,眼神锐利,一个年长,目光沉稳得像深潭,正是之前负责张老师妻子案子的老刑警,姓赵。
林小雨还是该叫你别的什么年轻的警察开口,语气严厉,说说吧,深更半夜,买这么多煤气罐,还有这些工具,想干什么
我低着头,沉默。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没人给我处理。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年轻警察敲着桌子,张志强副校长,李建国老板,最近都跟你发生过接触吧然后他们就接连出事,一个精神崩溃,一个焦头烂额。还有刘市长的女儿,你在她的分享会上公然挑衅。这些是不是都跟你有关
我依旧沉默。
周浅的案子,我们一直在关注。年长的赵警官忽然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五年了,她家里人从来没放弃过。
我的心猛地一颤,但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麻木。
你以为你做的很干净赵警官慢慢摊开几张现场照片,推到我面前。张老师妻子跳楼的天台边缘,有一个极不起眼的、像是被什么重物轻微磕碰掉的漆点。李主任胃癌去世的家里厨房,水龙头开关的缝隙里,检测出极微量的、本不该存在的化学制剂残留。
还有王城建的车祸,赵警官盯着我,刹车油管上的那个细微的、人为的划痕,看起来很像是意外磨损,对吧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们竟然查到了这些!
很聪明的手法,利用意外和疾病做掩护,耐心也很好。赵警官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讽刺,但是,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你还太年轻,做不到天衣无缝。
我咬紧牙关,喉咙发干。原来,我并不是唯一的猎手。
为什么杀他们年轻警察逼问,因为他们和五年前周浅的死有关你想报仇
我知道,抵赖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虽然可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几件事是我做的,但今晚人赃并获,加上之前的疑点,足够他们锁定我。
一种极度的疲惫和绝望席卷了我。
我抬起头,第一次正视他们,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不该死吗
张志强掩盖真相,李建国用钱埋没良知,王城建销毁证据,张老师的妻子造谣诽谤,李主任助纣为虐……他们每一个,都是凶手!他们用周浅的死,换来了自己的前程似锦,家庭美满!凭什么!我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周浅呢!她做错了什么!她就活该被遗忘,活该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吗!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年轻警察似乎想说什么,被赵警官用眼神制止了。
赵警官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承认王城建、张妻、李主任的死,都与你有关
我惨然一笑,默认了。
那么,赵警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张涛呢
我一愣:……谁
张涛。赵警官重复了一遍,紧紧盯着我的反应,张志强副校长的儿子。昨天晚上,他被发现死在学校的物理实验室里。初步勘察,是触电身亡。现场看起来……像是一场实验意外。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张志强的儿子……死了触电
不可能!我从来没想过动他儿子!我的报复目标是那些直接作恶和掩盖的人!祸不及家人——这是我残存的、可笑的底线!
不……不是我……我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发虚,我……我没杀他……
赵警官和年轻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的死亡手法,和你之前的手段很像,伪装成意外。赵警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但我们仔细勘查后发现,现场有一些不自然的痕迹,像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发现破绽。而且,死亡时间就在你被我们抓获的前几个小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第四个死者出现了。手法更熟练,也更……残忍。
告诉我们——赵警官的目光像两座山,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还有同伙
赵警官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早已混乱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爆开。
张涛……死了触电实验室意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的复仇名单上从来没有他!他是张志强的儿子,是既得利益者,我恨乌及屋,但我从未想过要对他下手!我的目标始终是那些直接伸出手的、落下石头的、捂住嘴巴的凶手!甚至对张志强和李建国,我也更多是心理上的摧残,并未真正夺取他们的性命——王城建等人的死,是清算,但我自认精准……
怎么会……
不!不是我!我猛地抬头,手铐勒得腕骨生疼,声音因惊骇而尖锐失真,我从来没想过动他!我……我不知道!
赵警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不放过。旁边的年轻警察也皱紧了眉头,显然我的反应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你不知道赵警官缓缓重复,语气里是浓重的怀疑,但死亡手法和你之前的模式高度相似。伪装意外,利用环境。而且,时间点如此巧合,就在我们抓捕你之前。这很难让人相信是独立的另一桩案子。
真的不是我!我急喘着,大脑疯狂转动,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如果是我做的,我为什么不承认多一条人命对我有什么区别我都已经这样了!我晃动着被铐住的双手,绝望而激动。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记录仪的红灯安静地闪烁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赵警官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似乎在评估我的话。
你说你不知道张涛的死。他换了个角度,那么,关于周浅的案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像你一样,执着于复仇还有谁知道你的计划哪怕只是一部分
还有谁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五年了,我像一只孤独的鼹鼠,在黑暗里挖掘,在泥泞中前行。我谁也不敢相信,谁也不能告诉。所有的痛苦、仇恨、计划,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周浅的父母他们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打击中变得麻木沉默,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当年的同学他们大多选择了遗忘,或者冷眼旁观。
还有谁
忽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影子掠过我的脑海。
那个在校门口摆摊卖旧书、总是低着头的瘦弱男人他好像是周浅家远房的一个表哥,周浅出事后,他来过几次学校,情绪激动地想讨说法,却被保安轰走了,后来就变得沉默寡言。
还是那个在周浅墓前,我曾遇到过好几次的、穿着黑色连帽衫、看不清脸的神秘人他总是放下一束白色小花就匆匆离开。
或者是……我猛地想起,在调查李主任胃癌一事时,似乎总感觉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暗中推动,一些关键的证据出现得过于顺利,当时只以为是巧合……
难道……真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隐藏得更深,手段更狠辣,更不计后果的同路人
他/她不仅在帮我,还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推进复仇,甚至……超出了我的计划
张涛的死,是警告是灭口还是……纯粹的残忍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冰封了我的四肢百骸。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她不仅了解我的全部计划,甚至可能一直在利用我,或者将我当作明面上的靶子!
我……我不知道。我喃喃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我一直是一个人。但……但如果真的有……他一定知道所有事……他比我知道得更多……
赵警官和年轻警察对视了一眼,眼神凝重。
把你知道的所有疑点,所有你觉得不对劲的人,都说出来。赵警官沉声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我努力回忆,把我能想到的那些模糊的线索、可疑的瞬间,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卖旧书的表哥,墓地的黑衣人,调查中的蹊跷……语无伦次,破碎不堪。
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那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既然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又怎么会轻易留下痕迹
记录员飞快地敲着键盘。
说完后,我瘫在椅子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崩溃。我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原来从头到尾,我都可能只是一枚棋子,一个被引导着走向毁灭的祭品
审讯暂时结束了。我被带出审讯室,送往看守所。
接下来的几天,风起云涌。
我的被捕和初步供认,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媒体闻风而动,五年旧案揭秘、校园霸露引发的连环复仇、官商黑幕等骇人标题席卷了各大头条。南城一中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市政府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
张志强在得知儿子死讯后彻底疯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李建国的公司股价暴跌,商业伙伴纷纷切割,税务、工商等部门恰好开始了频繁的例行检查。刘市长的日程被无限期推迟,传言四起。
那层官官相护、用金钱和权力编织起来的华丽袍子,被彻底掀开,露出了下面爬满的虱子。
警方根据我的供述和他们的调查,重新梳理了所有线索,并将张涛之死与之前的系列案件并案调查。
几天后,赵警官再次提审我。
他看起来更疲惫了,但眼神锐利依旧。
我们查了周浅的表哥,他有不在场证明。赵警官开门见山,墓地的黑衣人也找到了,是周浅生前的一个笔友,性格内向,只是每年忌日去祭奠,背景很干净。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关于张涛的案子,我们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实验室的监控被人为破坏了,但外围的一个摄像头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案发时间段内出现过。身高体型与你不符。
他拿出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画面很暗,极其模糊,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宽大帽衫的影子,完全分辨不出男女面容。
而且,我们在张涛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个非常细微的线索。赵警官紧紧盯着我,在他的指甲缝里,找到了一点点非常特殊的颜料残留。初步检测,是一种高级的油画颜料。
油画颜料
我茫然地摇头。这和我的世界毫无关联。
赵警官没有在我脸上找到他想要的反应,似乎有些失望,但又像是意料之中。
我们排查了所有与周浅案相关、并且有可能接触这种颜料的人。范围很大,但并非没有方向。他合上了笔记本,林小雨,或者说,陈默。你的复仇,结束了。但真相,还没有完全水落石出。
我被正式逮捕、起诉。故意杀人罪,多项。
庭审那天,法庭外人山人海。我戴着戒具,被法警押上被告席。旁听席上,目光复杂,有仇恨,有好奇,有怜悯,也有麻木。
我看到了周浅的父母。他们苍老得让我几乎认不出,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无尽的悲凉。我的心像被狠狠揪住,窒息般地疼。
检方出示了详尽的证据链,关于王城建、张妻、李主任的三起命案,证据确凿。我的律师试图做减刑辩护,强调我的悲惨遭遇和复仇动机,但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对于张涛的死亡指控,检方的证据相对薄弱,主要依靠关联性推论和手法相似性。我的律师进行了激烈抗辩。
法庭没有当庭宣判。
休庭期间,我被押回看守所。等待最终判决的日子,漫长而煎熬。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赵警官又来过一次,只是告诉我调查还在继续,但没有透露更多关于那个同伙的信息。
一个月后,最终庭审。
法庭庄严肃穆。审判长念着冗长的判决书。
……被告人陈默(化名林小雨),犯故意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犯罪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但鉴于其作案动机系因多年前其好友周浅遭受严重霸凌致死一案,自身亦遭受巨大精神创伤,且到案后能如实供述部分罪行……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无期。
我听着这个判决,心里竟然异常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结束了。我这扭曲、黑暗的复仇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然而,审判长的话并没有结束。
关于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杀害张涛一案,经审理认为,现有证据尚不足以形成完整、排他的证据链,无法证实系被告人所为。就该起指控,被告人陈默,无罪。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我无罪。张涛不是我杀的。
那么,杀他的人,到底是谁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同伙,依然逍遥法外。
法警准备将我带离法庭。
就在这时,法庭的大门被推开。赵警官带着几名警察快步走进来,径直走向旁听席的一个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赵警官在一个穿着得体、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面前停了下来。我认得她,她是学校的一位美术老师,姓吴,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听说她的女儿几年前也……等等,她的女儿
吴倩女士,赵警官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法庭里回荡,我们依法对你涉嫌故意杀害张涛一案进行逮捕。这是逮捕令。
全场震惊!包括我!
吴老师那个总是低着头,身上带着淡淡颜料味的美术老师她是……张涛的案子是她做的为什么
吴倩老师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她异常平静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竟然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哀伤,有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那个MP3里的歌……我也很喜欢听。浅浅那孩子……以前常来画室找我,说那里安静。
我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MP3!她怎么知道MP3!那是我从周浅遗物里偷偷拿走的!是我最大的秘密之一!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连警方都没有发现!
她看着我,露出一丝极淡极苦的微笑,然后主动伸出了双手,让赵警官给她戴上手铐。
她被带走了。
法庭在一片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中彻底休庭。
我被押送回监狱的路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吴老师那个眼神,那句话。
原来是她。
那个隐藏的同伙。那个替我完成了最后、也是最残忍一击的人。
她的女儿,几年前疑似因校园霸凌而抑郁转学,最终在一个深夜割腕自尽,当时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而周浅
case
发生后,她或许是从周浅那里,或许是从别的渠道,隐约知道了刘沁、李萱、张涛他们那个小团体的真面目,以及他们背后强大的保护伞。
她和我一样,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潜伏,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她一直在暗中观察我,甚至可能悄悄帮过我。她知道我的全部计划,也知道我的底线——不牵连张涛。所以,当我这个明棋被捕,复仇可能止步于此时,她出手了,用更决绝的方式,将这场复仇推向最终章,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温水煮青蛙。原来,我不只是煮蛙的人,也曾是别人锅里的水。
警车呼啸着驶过繁华的街道。
我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忽然想起了周浅日记里最后一页,那行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的字:
为什么没有人帮帮我……
也许,吴老师女儿死的时候,她也这样绝望地问过吧。
而现在,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帮了她们。
也毁了自己。
监狱厚重的铁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