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火车进站时,风裹着潮湿的暖。
不像上海的风带着潮气的凉,这里的风像刚从蒸笼里掀出来的水汽,扑在脸上,黏得人鼻尖发黏,想犯困。
小八拎着帆布包下台阶,帆布包侧袋的鸡蛋轻轻晃了晃,他赶紧用手护住——这是李婶塞的土鸡蛋,泡沫裹了四层,可不能在最后一段路磕碎了。
脚刚沾地,就被阳光晃得眯起眼,广州的太阳比上海烈,照在骑楼的青砖上,亮得像铺了层碎金箔。
“跟着导航走,”艳秋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地图用红圈标着“百年胭脂铺”,“就在前面的恩宁路,老骑楼最密集的地方,离这儿也就五百米。”
她把奶奶的旅行笔记揣进外套内袋,清灵玉贴着笔记,暖得像块温玉。
小八跟在后面,木剑在包里硌着腰,他摸了摸掌心的符痕,已经开始泛热——这是靠近阴气的征兆,和在上海神龛前、废弃地铁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恩宁路的骑楼连成片,趟栊门一扇接一扇。
有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老字号店铺:卖凉茶的铺子飘着癍痧茶的苦香,做广绣的阿婆戴着老花镜穿针,修钟表的师傅用镊子夹着零件,吆喝声混着粤剧的调子从戏服店飘出来,“靓仔,要不要看看新到的戏服?”
小八的罗盘突然在胸口发烫,指针不再乱晃,微微转动着,最终死死指向街尾的一间铺子。
那铺子的招牌是暗红色的,木质的牌面裂着细缝,写着“百年胭脂铺”五个字,字上的金粉掉了大半,像蒙了层灰,只有“年”字的最后一笔还亮着点光。
铺子的玻璃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红纸,上面写着“新到玫瑰胭脂,七日留香,买二送一”,纸角卷得厉害,像是被风吹了半个月。
“就是那儿。”艳秋停下脚步,手指着铺子门,声音压得低,“等会儿我假装买胭脂,跟老板娘搭话,你趁机看里面的情况——奶奶笔记里写,胭脂铺的老板娘左眼下方有颗痣,痣上还点了胭脂,是阴傀社分支成员的标记。”
小八点点头,把帆布包往身后挪了挪,“我会盯着罗盘,要是阴气突然变重,我就咳嗽三声,你赶紧跟我走。”
两人刚走到铺子门口,就闻到股奇怪的香味。
不是正常胭脂该有的花香,是甜腻里裹着点铁腥味,像胭脂里掺了凝固的血,闻得人后颈发僵。
小八的罗盘猛地震了下,指针死死扎向铺子深处,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红光,刺得人眼疼——比在上海看到阴煞尸时的反应还强烈。
“两位要点什么?”
门帘被掀开,走出来个穿暗紫色旗袍的女人。
旗袍的领口绣着朵黑色的曼陀罗,裙摆拖在地上,扫过门槛时没带起一点灰。
她左眼下方果然有颗痣,绿豆大小,上面点了点暗红色的胭脂,和笔记里写的一模一样。
声音很软,像浸了水的棉花,却透着股冷意,“是姑娘要选胭脂,还是小伙子给家里人带?”
艳秋往前站了步,笑着掏出手机,假装翻购物记录,“我看网上说您这儿的玫瑰胭脂最好,想试试——我皮肤偏干,冬天容易起皮,您看哪种合适?”
她故意把清灵玉露在外面,玉坠的白光很淡,却足够让懂行的人看见。
老板娘的眼神果然顿了下,嘴角的笑僵了半秒,又很快恢复自然,“姑娘皮肤细,适合这款‘醉春红’,最润皮肤。”
老板娘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个红漆盒子,盒面上雕着缠枝莲,打开时,里面的胭脂是暗红色的,像刚凝固的血,表面还泛着点油光。
她用指尖蘸了点胭脂,想往艳秋手背上涂,“您试试,这胭脂是用凌晨三点的晨露泡过的玫瑰做的,涂了不仅显白,还能七日留香。”
小八突然咳嗽了声——罗盘在胸口烫得厉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胭脂里裹着股浓郁的阴气,和阴煞尸指甲缝里的煞粉味、废弃地铁里的幽冥煞气一模一样。
“老板娘,”他故意凑过去,盯着红漆盒子,“这胭脂闻着有点怪啊,是不是加了别的东西?我老家也有做胭脂的,从来没闻过这个味儿。”
老板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红漆盒子“啪”地合上,声音脆得像摔碎了瓷碗。
“小伙子不懂别乱说,”她的声音冷了些,眼神里带着警惕,“我这胭脂是祖传的方子,加了什么料,是百年的秘密,可不能随便跟外人说。”
她往门口瞥了眼,见街上没人注意这边,又压低声音,“要是不买,就请走吧,别影响我做生意,后面还有客人等着呢。”
就在这时,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姑娘跑了进来。
小姑娘扎着马尾,辫子上的橡皮筋断了,头发散了几缕在脸旁。
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踮着脚趴在柜台上,“老板娘,我要上次买的‘夜来香’胭脂,我同桌说我涂了好看,今天要去跟男生表白!”
小八的眼睛突然亮了——小姑娘的脸色很白,没有一点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脖子上还缠着圈细黑线,若隐若现的,和上海城中村学徒、李婶孙子脖子上的“引煞线”一模一样!
罗盘在胸口烫得更厉害,指针疯狂地转着,像是在警告:这姑娘已经被怨灵缠上了。
“诶,来了来了,”老板娘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像换了张脸,从柜台最里面拿出个小瓷瓶,瓶身上贴着“夜来香”三个字,“慢走啊靓女,用完了再来,给你算便宜点。”
小姑娘接过瓷瓶,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路过小八身边时,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阴气,比胭脂铺里的还浓,像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海绵,吸满了邪祟。
“那是附近培英中学的学生,”老板娘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嘴角勾起个诡异的笑,眼神里却没一点温度,“每周都来买,说涂了能让男生喜欢——现在的小姑娘,为了爱美,什么都愿意试。”
艳秋的清灵玉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麻,她赶紧攥紧玉坠,拉了拉小八的袖子,“老板娘,我再想想,我朋友说要帮我参考下,等会儿再来买。”
说完,拉着小八就往门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出了胭脂铺,两人往街角的凉茶铺躲。
凉茶铺的门面很小,只有一张桌子,铺子里的阿婆正用蒲扇扇着煤炉,炉上煮着的凉茶冒着热气,苦香飘得很远。
阿婆见他们慌慌张张的,递过两杯凉茶,瓷杯壁凉得刚好,“刚从胭脂铺出来的吧?那铺子邪门得很,你们年轻人别进去,会出事的。”
小八接过凉茶,喝了口,苦得他皱起眉,却瞬间清醒了不少,“阿婆,您怎么知道那铺子邪门?我们看里面买胭脂的人还挺多的。”
阿婆叹了口气,蒲扇停了停,指了指街对面的老房子,“前阵子有个姑娘,就住那儿,天天去胭脂铺买‘醉春红’,没过七天,就在家里自焚了——警察来查,也没查出啥毛病,只说姑娘房间里摆着那铺子的胭脂盒,盒子里的胭脂都变成黑的了。”
她突然盯着小八胸口的罗盘,眼睛亮了亮,“小伙子,你这东西是辟邪的吧?我老伴以前也有个类似的,是玄清研究会的人给的,说能镇阴气、防怨灵。”
艳秋眼睛瞬间亮了,赶紧掏出脖子上的清灵玉,“阿婆,您老伴也是玄清的成员?我奶奶以前也是玄清的,叫秀兰。”
阿婆的手顿了顿,仔细看了看清灵玉上的“清”字,突然红了眼眶,“秀兰姑娘!我认得她,三十年前她还来广州过,跟我老伴一起封过骑楼的缝隙!”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细小的“清”字,和杂货店老板、林月的银镯子是同款,“这是我老伴的,他走得早,临走前说,要是遇到带罗盘、挂清灵玉的年轻人,就把这个给他们,说能帮上忙。”
阿婆把银镯子递给艳秋,又往煤炉里添了块炭,“胭脂铺的后院有个地窖,里面藏着阴阳缝隙,老板娘天天半夜去后院烧纸,用活人阳气养缝隙里的怨灵,再把怨灵的怨气掺进胭脂里——你们要是想查,得等晚上十点以后,那时候老板娘会去后院,铺子里没人。”
小八赶紧掏出笔记本,把阿婆的话记下来,“阿婆,谢谢您,我们解决了这儿的事,肯定来看您。”
谢过阿婆,两人找了家靠近骑楼的小旅馆。
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胭脂铺的后院,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后院的老榕树。
小八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罗盘,指针还在死死指向胭脂铺,“奶奶笔记里说,后院的老榕树下埋了个木盒,里面有破胭脂铺邪术的方法,还有她画的引灵符,我们今晚就去后院找。”
艳秋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页画着木盒的插图,“奶奶还写了,后院的门是虚掩的,但是门环上缠着‘引煞布’,得用伏英馆的驱煞水泼在门环上,才能把门打开,不然会被怨灵缠上。”
等到晚上十点,骑楼的灯笼亮了起来。
红色的灯笼光映在青砖墙上,像染了色的水,顺着砖缝往下流。
街上的人少了,只有几个晚归的居民匆匆走过,脚步声在骑楼间回荡。
两人拎着帆布包,往胭脂铺后院走,小八把驱煞水揣在口袋里,木剑握在手里,掌心的符痕已经热得发烫。
后院的门果然虚掩着,一条缝里透出淡淡的阴气。
门环是铜做的,上面缠着圈黑布,黑布上渗着黑液,像没干的血,闻着有股铁锈味。
小八掏出驱煞水,往门环上泼了点——黑布瞬间蜷曲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像被烧过的棉线,很快就化成了灰。
推开门,后院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杂草间堆着些废弃的胭脂盒,每个盒子里都残留着暗红色的胭脂,泛着股浓郁的阴气。
院子中央有棵老榕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抱住,树枝上挂着几个纸人,纸人穿着红色的旗袍,脸上画着浓妆,左眼下方都点了颗痣——和老板娘一模一样。
小八的罗盘突然发烫,指针直指老榕树下,“木盒肯定在这儿,我们快挖。”
两人刚拿出折叠铲,就听见“咔嗒”的声响——是胭脂铺的后门开了,老板娘举着个纸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纸人手里还拿着个红漆胭脂盒。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老板娘的声音很沉,不像之前那么软,带着股邪气,“从你们进胭脂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是玄清和伏英馆的人——守义那老东西的传人,终于还是找来了。”
纸人突然动了起来,胳膊和腿都伸直了,朝着小八扑过来,纸人的指甲是黑色的,像阴煞尸的指甲。
“艳秋,你找木盒,我来对付她!”小八挥起木剑,剑身上的驱煞符亮了起来,红光砍在纸人身上,纸人瞬间冒出黑烟,“你手里的纸人是阴傀社的邪术吧?用怨灵的魂做的,害了多少人!”
老板娘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黄符,符上画着反着的“壬”字,正是阴傀社的控灵符,“知道又怎么样?这些纸人,都是用买胭脂的小姑娘做的,她们的魂能让胭脂更香,能让更多人来买——我这是在‘废物利用’!”
她把控灵符贴在纸人身上,纸人突然变大,像个真人那么高,伸手就抓小八的帆布包,“把你怀里的罗盘给我,那是打开幽冥煞缝隙的钥匙,社长还等着用呢!”
艳秋的清灵玉突然亮了起来,白光对着纸人照过去,纸人发出尖啸,动作慢了下来,“小八,用奶奶的引灵符!笔记里说,引灵符能引走怨灵的魂,让纸人失去力气!”
小八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引灵符——是早上从奶奶笔记里找到的,用黄纸画的,边缘还留着奶奶的指印。
他把符纸往纸人身上贴,符纸瞬间自燃,纸人化作灰烬,飘在院子里,像黑色的雪。
老板娘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有引灵符?那是秀兰当年的独门符,她明明已经死了!”
小八没理她,赶紧用折叠铲在老榕树下挖——挖了大概三尺深,铲子碰到了硬东西,他赶紧放慢动作,扒开泥土,露出个木盒,盒面上刻着“玄清”二字,是奶奶的笔迹,和笔记上的字一模一样。
“你们找到木盒了!”老板娘突然疯了一样冲过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布袋,“把木盒给我,不然我就把这东西贴在缝隙上,让地窖里的怨灵出来,吞了这整条骑楼街!”
小八赶紧把木盒护在身后,打开布袋一看,里面是半张红符残页——符纸上的“壬”字是反着的,和上海找到的碎片能拼上大半,正是阴傀社社长带走的最后半张!
“你是阴傀社社长的手下!”艳秋的清灵玉烫得厉害,“我奶奶的笔记里写,社长有个师妹,擅长用怨灵做纸人,原来就是你!”
老板娘的脸色变得狰狞,“我是社长的师妹,当年跟着他偷红符图谱,要不是秀兰和守义多管闲事,幽冥煞早就出来了!现在你们毁了我的纸人,还想封缝隙,我跟你们拼了!”
她转身就往地窖跑,地窖的门在院子角落,是铁做的,上面焊着反壬符。
小八赶紧追上去,把木盒递给艳秋,“你打开木盒看破邪方法,我拦住她!”
他挥起木剑,剑身上的红光砍在老板娘身后,逼得她没法靠近地窖门,“别想打开缝隙,我们会封了它,不让你再害人!”
艳秋飞快地打开木盒,里面有张黄纸,上面是奶奶的字迹:“胭脂铺邪术:用怨灵怨气炼胭脂,需以伏英传人血亲血画‘破煞符’,配合清灵玉白光,可净化怨气;地窖缝隙:阴傀社用阴气养怨灵,需布‘六壬镇魂阵’,阵眼用罗盘、清灵玉、红符残页,以伏英口诀引阵力,可封缝。”
“小八,画破煞符!用你的血!”艳秋把黄纸递过去,“阵眼需要三个位置,你把罗盘放东边,我把清灵玉放西边,红符残页放中间!”
小八赶紧掏出朱砂,用牙齿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黄纸上,飞快地画“破煞符”——这次符纸没等他画完,掌心的符痕就发光了,自动补全了最后一笔,符纸上的红光比之前亮了三倍。
他把破煞符贴在地窖门上,反壬符瞬间褪色,“伏英在上,六壬定方位,清灵镇幽冥!”
口诀刚念完,罗盘、清灵玉、红符残页同时发光,金色的阵光罩住地窖门,缝隙里传来怨灵的尖啸,阴气被阵光吸了回去,很快就没了动静。
老板娘瘫坐在地上,看着被封住的地窖,眼神里满是绝望,“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懂六壬阵……秀兰明明已经死了……”
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是老周叔带着玄清研究会的人来了,“小八!艳秋!我们查到阴傀社分支在这儿,特地来支援你们!”
研究会的人很快围住老板娘,给她戴上手铐,“阴傀社的余党,终于抓到你了!”
小八捡起地上的红符残页,和之前找到的碎片拼在一起,还差最后一小块——应该在阴傀社社长手里。
他走到艳秋身边,把拼好的红符递给她,“我们封了这里的缝隙,拿到了半张红符,接下来该去重庆了,奶奶笔记里说,重庆的山城步道有老电梯,里面藏着阴阳缝隙。”
艳秋点点头,把木盒和红符放进帆布包,“阿婆说重庆比广州更潮湿,阴气更重,我们得带够驱煞水,还有奶奶的笔记,里面肯定有重庆的线索。”
第二天清晨,两人跟阿婆道别。
阿婆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袋广式蛋挞,“路上吃,重庆的路不好走,都是上坡下坡,多垫垫肚子。”
小八接过布包,放进帆布包侧袋,和鸡蛋放在一起,“谢谢阿婆,我们解决了重庆的事,肯定回来给您带重庆的火锅底料。”
阿婆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坐上去重庆的火车时,小八趴在车窗边,看着广州的骑楼慢慢后退,红色的灯笼在视线里越来越小。
艳秋翻开奶奶的旅行笔记,翻到重庆山城步道那一页,上面贴着张老照片:奶奶和爷爷站在老电梯前,爷爷手里拿着罗盘,奶奶戴着清灵玉,两人笑得很开心。
“奶奶说,老电梯会‘随机把人送到幽冥煞的碎片区’,进去的人很少能出来,我们得小心。”
小八摸出罗盘,指针指向西方,正是重庆的方向,盘面的“壬”字符号泛着微光,“不管多危险,我们一起去,肯定能解决——爷爷和奶奶会帮我们的。”
火车开动,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广州的花香。
小八的帆布包里,红符残页、木盒、鸡蛋、蛋挞都安安静静的,王裁缝改的马甲贴在身上,暖得刚好。
他知道,重庆的山城步道还等着他们,阴傀社的社长也还在逃,但只要和艳秋一起,带着爷爷和奶奶的力量,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危险。
艳秋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罗盘,“你看,罗盘的指针不晃了,好像在说我们能成功。”
小八笑着点头,掌心的符痕和罗盘的光映在一起,像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