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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医馆清净了许多。
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我这里寻衅滋事。
“三生堂”三个字,成了附近一带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白术变得比以前更沉稳了,他白天看诊,望闻问切,医术越发精湛。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相信手术刀和西药,眼神中多了一份对天地万物的敬畏。
只是每天黄昏交接班的时候,他都会多问我一句。
“师妹,今晚需要我帮忙吗?”
我总是笑着回答:“放心,有我在。”
我知道,他问的不是我需不需要帮手,而是他自己有没有能力去面对那些超越生死的病痛。
我开始教他认识那些幽冥药材,教他分辨哪些是善魂的祈愿,哪些是恶鬼的执念。
我告诉他,我们做的不是简单的生意,而是疗愈,疗愈鬼,也疗愈人,更是疗愈我们自己。
我们不问病人是人是鬼,只问他们病根何在。
我们不问他们是对是错,只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白术学得很快,他的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连最暴躁的魂灵,在他面前也会平静下来。
他的“济世之光”,似乎对魂魄有着天然的安抚作用。
有时,我处理不了的棘手“病人”,他只是温和地聊上几句,对方的怨气就能消散大半。
我开玩笑说,他这是“话疗”,比我那些汤汤水水管用多了。
他只是笑笑,说:“它们只是太久没有被当成‘人’来倾听了。”
我渐渐发现,白术不仅仅是在帮我。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拓展“三生堂”的业务。
他开始尝试用阳间的医理,去解释阴间的病症。
他告诉我,鬼的“怨气”,类似于人体的“炎症”,需要清热解毒。
鬼的“执念”,类似于人脑的“神经元错误连接”,需要心理疏导。
他甚至开始研究,如何将阳间的草药,通过特殊的方式炮制,给魂灵服用。
他说,阴阳互补,方为大道。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三生堂”的未来,不应该再分什么白日和午夜。
一年后的中元节。
同样的午夜,同样的阴气弥漫。
我和白术一起,点燃了新做的安魂香。
这一次,香气不再是单纯的药味,而是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
白术说,他在里面加了一味“菩提子”,能静心凝神。
医馆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魂灵,安静地排着队,走了进来。
没有喧哗,没有躁动。
它们带着各自的病痛,来寻求一场解脱,眼神中充满了对秩序的敬畏。
白术站在我身边,穿着他的白大褂,眼神清澈而坚定。
他已经不再害怕。
他看着那些魂灵,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医者对病人的悲悯。
一个新死的水鬼走了进来,浑身滴着水,带着刺骨的寒意。
它生前是被渣男推下河的,怨气冲天。
我正准备开一副“三昧真火”的方子,用阳火驱散它的寒意。
白术却拦住了我。
他走到水鬼面前,递过去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当然,那不是普通的姜茶,而是用阳间的生姜,辅以我的符纸熬制而成。
“先暖暖身子吧,”白术温和地说,“水里冷。”
水鬼愣住了,它没想到,迎接它的不是冰冷的符咒和威严的审判,而是一杯热茶。
它颤抖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一股暖流从它的魂魄深处升起,驱散了千年的寒意。
它的眼角,流下了两行黑色的泪水。
“谢谢你”
它身上的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
我惊讶地看着白术。
他对我笑了笑,轻声说:“师妹,有时候,一杯姜茶,比三昧真火更管用。”
我忽然明白了。
我一直在用“阴间”的规矩来处理“阴间”的事,却忘了,它们在成为鬼之前,也曾是人。
它们需要的,或许不只是忘却痛苦的猛药,更是一丝来自人间的温暖。
“师兄,”我突然开口,“我想,我明白药君大人说的‘光’是什么了。”
我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仁心。”白术认真地说,他的目光扫过医馆,扫过那些安静的魂灵,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不分阴阳,不分人鬼,医者眼中,只有病人。”
我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从今天起,这三生堂,我们师兄妹一起经营。”
我笑着说,将手中的《幽冥病案》递给他。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比星辰还亮的光芒。
医馆的生意,依旧在继续。
只是不再分白日和午夜。
我们见证着无数的悲欢离合,也守护着阴阳两界的秩序与平衡。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也总有些底线,是不能随意践踏的。
敬畏之心,不可无。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挂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