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悬赏我脑袋的告示,从一百两涨到了三百两,害得我们连下山买粮的路都被堵死了。
再不想办法,整个黑风寨就得跟我一起饿死在这山上。
寨里的狗头军师劝我,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找个富商嫁了,走上正道。
他懂个屁的正道。
正当我愁得想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夜壶时,他却不死心,递来一张靖安侯府的告示。
大刀,你看,为病秧子世子冲喜,聘礼是半座城!刘甲全眼中满是算计,你扮成良家女,拿到钱,咱们就金盆洗手,我娶你。
我一把抢过告示,土匪抢钱天经地义,但骗婚老娘从不干那下三滥的活儿。
当晚,我潜入侯府,借着月光看清了那病秧子的脸。
真他娘的好看。
土匪的规矩,也可以为美人改一改。
我当着全府家丁的面将人扛起,在他的惊呼声中,一脚踹开大门。
回头冲着目瞪口呆的靖安侯咧嘴一笑。
老侯爷,别怕,我替你儿子冲冲喜。
聘礼送到黑风寨,不然,我就让他给我生个压寨小土匪!
1
我话刚落下,肩上的美人似乎被我最后那句生个小土匪给吓着了,开始在我肩上挣扎。
力道不大,跟猫崽子挠痒痒似的。
放……放开我……
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带着点久病的虚弱,但意外的好听。
我掂了掂他,嘿,真轻。
靖安侯从震惊中回过神,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在抖。
你……你这女匪!胆大包天!快放了我儿!
我呲着一口小白牙,扛着美人往后退了两步,顺手从腰间抽出那把砍过三个山大王的大刀。
刀往地上一插,火星四溅。
老侯爷,话别说这么难听嘛。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为世子冲喜,聘礼半座城。我这不是来应征了吗就是方式……粗犷了点儿。
我特意在粗犷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侯府的家丁们握着棍棒,却没一个敢上前的。
开玩笑,我楚大刀的名号,在这方圆百里,是能让小孩止哭的。
你……你这叫应征你这叫明抢!
哎,话不能这么说。
我拍了拍肩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没动静,估计是气晕过去了。
你们侯府家大业大,我一个山大王不搞点动静出来,你们能瞧得上我我这也是为了展现我们黑风寨的实力嘛!
我说得理直气壮。
刘甲全那家伙,一路上都在我耳朵边念叨,说我空有一身蛮力,不懂计谋,迟早要把山寨搞黄。
让我学学那些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用脑子做事。
现在看来,还是老娘的法子管用。
你看,这不就把问题从根源上解决了吗
我扛着美人,在一众家丁保护世子的呐喊声中,腿部发力,几个纵跃就翻上了墙头。
临走前,我特意回头冲他们喊了一嗓子。
聘礼记得啊!不然我保证你们世子,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回到山寨,天已经蒙蒙亮。
兄弟们看到我扛了个俊美的男人回来,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络腮胡的二当家凑上来,一脸敬佩。
大当家,您……您这是去抢了个压寨相公回来
我把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扔,扔在了一堆早就备好的干草上。
去,把他给我绑结实了,关我房里去。
我拍了拍手,心情大好。
刘甲全从人群里挤出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楚大刀!我让你去应征,不是让你去抢人!你……你这是把我们黑风寨往死路上逼啊!
我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看着他。
怎么我抢个人回来,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你无媒无聘,强抢民男,这……这有辱斯文!他气得跳脚。
我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刘甲全,你给老娘听好了。从我爹死前把这把大刀交给我那天起,我就是黑风寨的规矩。我说的话,就是斯文。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叽叽歪歪,我就把你那张嘴给你缝上。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酸秀才这么讨人嫌。
以前我爹在的时候,总说他是个读书人,有见识,让我多听他的。
可现在看来,他那点见识,还不如我手里这把刀管用。
刘甲全被吓得一哆嗦,顿时没了话,我甩开他的脸,懒得再搭理他。
搞定了这烦人精,我转身,美滋滋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的压寨相公,我来啦!
2
我一脚踹开房门,差点被眼前的景象给气笑。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压寨相公,正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角落,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正拼了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离我的床,不,离我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远远的,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嫌弃和救命。
喂,你至于吗我走过去,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我这床虽然硬了点,但好歹也是干净的兽皮,比你睡地上强吧
他抬起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瞪着我,嘴唇抿得死紧,不说话。
那眼神像是在说:脏,别碰我。
嘿,这小脾气。
我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我:你是不是觉得,老娘这山寨配不上你这金枝玉叶
他依旧不语,只是那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
我啧了一声,松开手。
行,不就是洁癖吗老娘给你治。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兄弟们烤肉的香味。
我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我扯了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腿,肉香混着炭火的烟熏味,一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
来,张嘴,尝尝咱们山寨的美味。我把兔腿递到他嘴边。
沈清辞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大,他猛地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那张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潮红,眼角都逼出了泪花。
拿,拿开……
话没说完,他喉头一动,哇的一声,吐了我一身。
气味蔓延。
我低头看着胸前那片狼藉,又抬头看看他那副咳得快要断气的可怜样,一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
我这是抢了个祖宗回来吗!
我把他扔在原地,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门外,刘甲全正候着,一见我出来,立刻凑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大刀,我就说了,你这种粗鄙不堪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世子爷那样的金枝玉叶他宁可以死相抗,也不愿受你一饭之恩,你……
你懂个屁!我烦躁地打断他,老娘的事,要你管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刘甲全那张脸是真他娘的讨打。
我深吸一口气,懒得跟他废话。
不就是嫌脏吗行,老娘给你来个彻底的。
第二天,我直接把沈清辞从房间里拖了出来,一路拖到山寨后的小溪边。
今天不把你这身臭毛病洗干净,老娘就不姓楚!
我把他往溪边一扔,自己解了绳子,让他自己洗。
沈清辞看着那混着泥沙和落叶的溪水,脸色惨白如纸,一步步往后退,就跟水里有要命的毒一样。
我看得来气,又有点不忍。
行了行了,看你那怂样!我没好气地把他推到一边,老娘亲自下水给你示范,让你看看这水有多干净!
说罢,我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溪水清凉,还挺舒服。
我正得意地想在水里扑腾两下,给他展示一下我矫健的身姿。
谁知脚下一滑,踩到一块滑溜溜的青苔,整个人重心不稳,更要命的是,小腿肚子猛地一抽!
我靠!
我嘴里刚骂出一句,人就直挺挺地往水里栽去。
完了,忘了老娘这抽筋的老毛病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成为黑风寨第一个淹死在自家小溪里的大当家时,一根长长的竹竿颤颤巍巍地伸到了我面前。
顺着竹竿看过去,是沈清辞。他抓着树根,递竹竿的手抖得厉害,冲我吼:抓、抓住!
他竟然……救我
我只愣了一瞬,旋即一把抓住竹竿。
我被拉上岸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半边袖子都浸在了泥水里,此刻正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那片污渍,仿佛要把它看穿。
我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可这份柔软还没持续多久,晚上我就从二当家那里听说了,刘甲全趁我不在,偷偷去找了沈清辞。
还添油加醋地把我形容成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拜金女,劝他早日脱离我的魔爪。
听的我火气唰一下就起来了。
爹可忍老娘不可忍。
这个死秀才就是舒服日子过够了,欠收拾。
我提着刀,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刘甲全看到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没跟他废话,直接把他揪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刘甲全!老娘敬你是个读书人,你他妈的在背后捅我刀子!
老娘抢人是为了谁是为了这帮快饿死的兄弟!你倒好,吃着山寨的饭,却一心想把我卖了换前程!
我打得他鼻青脸肿,最后把他扔在地上,大刀往他脖子上一横。
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再让我听见你多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我收回刀,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舒坦了,这下,山寨里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念叨我配不上那个病秧子了。
3
把刘甲全那根搅屎棍给处理了,我心里痛快了不少,但还是堵得慌。
我坐在聚义厅的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灌着烈酒。
酒很辣,烧得我喉咙疼,可比起心里的那股烦躁,这点疼算不了什么。
从小到大,我就没被人这么嫌弃过。
月光洒在院子里,我借着酒劲开始琢磨,是不是真像刘甲全说的那样,我这辈子就只配当个没人要的女土匪
data-fanqie-type=pay_tag>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是沈清辞。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是山寨里一个手巧的嫂子给他改的,虽然料子差,但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几分谪仙下凡的味道。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打了个酒嗝。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喝酒
他眨了眨眼,呆呆的摇了摇头。
我被他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给逗乐了,心里的那点烦闷也散了大半。
我凑过去: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来,我教你点有用的。
我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跟着我念:他奶奶的。
沈清辞眼眸瞪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脏话,那张白玉般的俊脸顿时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你……不知廉耻。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骂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跟撒娇似的
这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呢。你跟着我学,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这么骂他……
我拉着他,把我会的所有粗话都教了一遍。
他从头到尾都没再开口,只是那耳朵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眼神躲闪,却又没离开。
我忽然觉得,这病秧子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逗他,还挺好玩。
第二天,侯府的车队上山,送了一大堆东西来。
绫罗绸缎,名贵药材,什么都有,就是没看见一个铜板。
我站在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面前,气的两眼发昏。
这靖安侯,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呢
老娘要的是钱!是能给兄弟们换米下锅的硬通货!
大当家,这可怎么办银子不到位,咱们还是得饿肚子啊。二当家愁眉苦脸地问。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
备马!老娘亲自下山,去跟他讨债!
我去拽沈清辞,他警惕的后退一步,我抓了个空。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带你这个肉票去要钱。
为了掩人耳目,我扒了沈清辞那一身不合时宜的锦衣,给他换上了一套更破旧的粗布麻衣,脸上还抹了两道灰。
嗯。
这才像个样子。
我俩假扮成逃荒的兄妹,一前一后地进了城。
这是沈清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山下的市井。
一进城,那喧闹的人声、混杂的气味,全跟长了腿似的往他脸上扑。
手腕上猛地一紧,我扭头一看,沈清辞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煞白。
得,在山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那点人气儿,一进城全他娘的吓回去了。
他杵在那儿,跟根木桩子似的。
我看得无奈,只好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腕。
跟紧了,丢了可没人管你。
他的手很凉,也很软,不像我,满是握刀留下的老茧。
我牵着他,在人群中穿行,感觉自己像是牵着一个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碰碎了。
到了靖安侯府侧门,我本想直接踹门进去,但看着身边瑟瑟发抖的沈清辞,又硬生生忍住了。
我让他待在巷子口,自己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头,一见是我,吓得腿一软。
我一脚抵住门缝,慢悠悠的开口:老人家,我们山寨穷,缺钱买米。你们侯府送来的那些布料,能吃吗
那管家支支吾吾半天,说侯爷不在,他做不了主。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亮了亮我腰间的大刀。
我不管你们侯爷在不在,半个时辰内,我看不到银票,我就让你看看,我这刀能不能把你这门给吃了。
管家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进去。
我得意洋洋地回到巷口,准备接受美人崇拜的目光,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眼神,看的我心里直发毛。
看什么看我不自在地别开眼,没见过女人要账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那管家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
我拿了钱,目的达成,便拉着沈清辞准备出城回寨。
快到城门口时,我们被一队盘查的官兵拦了下来。
领头的官兵吊儿郎当地打量了我几眼,目光在我那把缠在腰间的布包大刀上停了停,眼神变得轻浮起来。
哟,小娘子,这是要出城啊长得挺水灵,就是这身打扮,不像什么好人家啊。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来摸我的脸。
我眼神一冷,手已经摸上了刀柄,正准备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还没等我动手,一直被我护在身后的沈清辞,突然上前一步,用他瘦弱的身子将我护在身后。
他迎上官兵轻蔑的目光,声线带着几分清冷:光天化日,欺凌弱女,这就是朝廷的王法
4
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点虚弱的颤抖,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瞬间,整个城门口都安静了。
那几个官兵被沈清辞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吼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估计是想不明白,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为首的那个官兵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吼了回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讲王法
我心里冷笑,正准备上前,却见沈清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那玉佩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更重要的是,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靖字。
官兵头子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侯府的……贵人,求贵人饶命!
沈清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轻轻收回玉佩,侧过头,对我低声说:我们走。
回山寨的路上,我好几次偷眼看他。
这家伙走在前面,身板还是那么单薄,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可我总觉得,他好像跟我刚抢他回来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了。
回到寨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沓银票扔给二当家,让他赶紧去买粮。
山寨里一片欢腾,可我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钱,好像不是我的聘礼,倒像是他施舍的。
我正郁闷着,侯府的管家又上山了。
这次是带着我敲诈来的那盒银票的原封备份,以及一大堆山寨急需的粮食和药材。
老管家这次的态度,比上次恭敬了一百倍。
他对着沈清辞行了个大礼,然后才转向我,解释道:大当家,先前送来布匹是老奴自作主张,想……试探一番。
今日这些,都是世子爷一早便用飞鸽传书,命我等备好的。包括您……您在府门前讨要的那些银票,也是世子爷早就吩咐好的,只要您去,就必须给。
我愣住了。
所以,我那点自以为是的威胁,其实全在他的算计之中
我扭头看向沈清辞,他正低头研究着桌上的茶杯,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那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
这家伙,有点意思。
打那以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了。
山寨的布防图,我拿给他看,他看一眼,就能指出三处致命的漏洞。
我带兄弟们去打劫一个为富不仁的乡绅,他只听我描述了一下地形,就能画出几条最安全快捷的撤退路线。
我彻底服了。
我开始天天缠着他,把我爹留下的那堆鬼画符一样的账本扔给他看。
那上面记的账,乱七八糟的,只有我和我爹看得懂。
没想到,他对着那堆乱麻看了一天,第二天就理出了一份清晰明了的账目,还指出了好几处刘甲全以前做的假账。
看着他,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清晰的头脑远比手里的刀剑更有力量。
为了能看懂他写的字,我开始让他教我。
我的名字,楚大刀,是他教我写的第一个词。
我握着笔,感觉比握刀还累。
那支小小的毛笔,在我手里重若千斤。
他也不催,只是搬了张凳子坐在我旁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味,总让我心猿意马。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
这里,要用力,像你砍人一样,要干脆。
这一捺,要慢,要有回锋,像……像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又开始痒痒的。
正当我胡思乱想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飘了过来。
我一扭头,就看见二当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递给了沈清辞。
我眼看着他端起那碗苦得能齁死人的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灌了下去,忍不住问:你就不能吃点好的天天喝这玩意儿,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他放下药碗,被我的话问得一愣,随即淡淡地说:山寨的伙食,确实……有待改进。
我一拍桌子:那你说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居然真的拿起了纸笔,开始在上面画图。
我们可以改良一下耕地的犁,这样能省力,也能深耕。还有,后山的泉水可以引下来,建一个水车磨坊……
他一边画,一边轻声解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我看着他,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在疯狂蔓延:
把这家伙,真变成我的人,好像……也挺不错的。
正当我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把这桩抢亲变成真亲,小弟狗蛋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
大当家,不好了!
刘甲全……刘甲全他从柴房跑了!还……还偷走了我们最新的布防图!
6
刘甲全叛逃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的旖旎心思。
我立刻召集了所有兄弟,将沈清辞之前指出的那几处防御漏洞连夜加固。
沈清辞就坐在我旁边,烛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着我忙前忙后地调兵遣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接连几天,山寨里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中。
我晚上几乎不合眼,带着兄弟们轮流巡山,刀不离手。
山寨里唯一还算平静的地方,就是我的房间。
沈清辞正趴在桌上,就着昏黄的烛光,帮我完善最后的陷阱图纸。
我靠在门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那股紧张感平复了不少。
他抬起头,冲我招了招手,声音有些沙哑:过来,你看,这里……我们可以再加一道连环索,官兵一旦踩空,就会……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突然顿住,整个人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砰的一声闷响,砸在了地上。
前一秒还在我眼前的鲜活的人,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跪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他浑身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山寨里的大夫给他把了半天脉,最后只是摇着头,让我准备后事。
大当家,世子爷本就中了慢性奇毒,全靠名贵药材续着。这次是因叛徒之事急火攻心,毒性提前发作了。除非……能立刻找到侯府那株百年雪山参吊住心脉,否则,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雪山参……慢性奇毒……
那老头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吼:去侯府!抢药!
他不能死!
我冲出房间,对着院子里的兄弟们吼了一嗓子:点最快的马!
翻身上马,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着冲了出去。
一路冲到靖安侯府,我带着人,身手矫健的潜了进去。
整个靖安侯府安静的可怕。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直冲着记忆中的院子跑去,一脚踹开了门。
里面空空如也,连床上的被褥都被收走了,空气里只剩下一股尘土的味道。
桌上,只孤零零地留了一封信。
7
信是靖安侯写给我的,我颤抖着手打开。
他说,沈清辞终究是侯府的世子,身份尊贵,不该流落草莽。
如今他已派人将沈清辞接回京城,另寻名医诊治。至于我和山寨的死活,就看我们自己的造化了。
信纸从我颤抖的指尖滑落。
我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夜风吹得我浑身发冷,比掉进冬天的溪水里还冷。
接回京城
所以,他病得那么重,人事不省,都是假的
都是他和他的家人演给我看的一出戏为了骗我下山,好让他们能顺利地把他接走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狠狠地揉搓。
又气,又痛,还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委屈和耻辱。
我这辈子打家劫舍,刀口舔血,从没这么窝囊过。
我以为我抢回来的是个压寨相公,没想到,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当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山寨,几乎是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的。
我把所有兄弟都叫到了聚义厅,把那封信狠狠地拍在桌上,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兄弟们,我们被人耍了。那病秧子,跟他爹回京城了。
山寨里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冲天的怒骂。
我就说那小白脸靠不住!就是个骗子!
大当家,我们下山找他们算账!跟他们拼了!
我看着他们群情激奋的脸,心里那片死灰被迟来的怒火覆盖。
去他娘的伤心,去他娘的委屈!
他骗我,他耍我,他把我当傻子!
好啊。
好得很。
我拿起桌上的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砰的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都给老娘闭嘴!我红着眼睛,嘶吼道,哭丧呢老娘还没死呢!
整个聚义厅瞬间安静下来。
下山找他算账我们现在连官兵都打不过,拿什么去京城找侯府的麻烦
他耍了我们,是我们的眼睛瞎了!但我们不能因为瞎了眼,就连命都不要了!
我抽出我的大刀,狠狠插在面前的桌子上。
听好了!从现在起,把所有能吃的都吃了,能喝的都喝了!把兵器都给老娘擦亮点!官兵明天一早,必定来犯!
他靖安侯府不是想看我们死吗老娘偏不如他们的意!
就算是死,我们也要站着死!死之前,也要从那帮狗官兵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这一夜,山寨里没有一个人睡觉。
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把最后一坛酒都喝了个精光。
兄弟们擦着刀,唱着跑了调的歌,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股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8
天蒙蒙亮的时候,官兵的号角声果然从山下响了起来。
来了。
喊杀声震天。
血光,很快就染红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官兵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不止,他们装备精良,而我们,只有一把把卷了刃的刀和一腔不甘的怒火。
我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我的刀砍得脱了手,身上也添了无数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流,可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知道,快结束了。
就在我被几个官兵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准备拉个垫背的一起跳下去时——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山下。
只见一支身着黑色铠甲、手持精良兵刃的军队,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从山下猛地涌了上来!
他们训练有素,杀伐果断,官兵们在他们面前,简直如土鸡瓦狗。
而为首的那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脸。
是沈清辞。
他回来了。
他竟然回来了。
我双腿一软,靠着身后的山石坐倒在地。
背上被石壁硌得生疼,但我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官兵的阵线很快就被冲垮,溃不成军。
沈清辞骑着马,径直向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我看着他一步步踏着血色向我走近,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我临死前的幻觉。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满身的血污,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还带着铠甲的冰凉,可我却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声线颤抖,身躯颤抖:
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晚上,山寨点起了篝火。
我们清点着伤亡,气氛有些沉重。
沈清辞带来的那些私兵,正帮着我们处理善后。
我坐在火堆旁,擦着我的刀。
沈清辞在我身边坐下,将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为什么回来我哑着嗓子问他,眼睛却不敢看他。
我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那封信,是我伪造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
我早就知道刘甲全会叛变,也知道官府的围剿计划。我身上的毒压不住了,必须回京拿解药。我怕我走了,你会不顾一切地去找我,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所以,我只能让你恨我,让你守在山寨里,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我算到你会因为需要雪山参,而去侯府找我。但我怕我解毒、调兵的速度不够快,怕你等不到我来,你就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庆幸,我看得分明。
在侯府,我每日听到的,都是算计和虚伪。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吵,很脏,我不想活。
直到那天,你扛着我跑出侯府,月光洒在你脸上,你冲着我那些所谓的家人大喊大叫。
我忽然觉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你的声音,是唯一我想听的。
9
沈清辞的话像一团温热的火,把我一点点地捂暖了。
我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那你以后,还走吗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笑意:不走了。寨子里的伙食,还有待改进。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捶了他一拳。
这家伙,连说情话都三句不离他的正事。
篝火燃了很久。
我们谁也没睡。
天刚亮,我带着一身的露水和疲惫,开始指挥兄弟们清理战场,为死去的弟兄们挖坑、立碑。
我们刚把最后一块墓碑立好,山下又来了一队人马。
我以为是官兵的援军,抄起刀就要干,却被沈清辞拦住了。
别怕,是我爹。
我看着那顶八抬大轿,心里有点心虚。
完了,这下是正主找上门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已经做好了被他爹指着鼻子骂女匪,再被银票砸脸让我滚蛋的准备。
轿帘一掀,走出来的果然是靖安侯那张老脸。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先是在满目疮痍的山寨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我这身还沾着血的破烂衣服上,最后,停在了我身旁的沈清辞身上。
我看到他眼眶一红,嘴唇哆嗦着,像是要说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是要开骂了
谁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我面前。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你……你这女……哎呀!好闺女!
靖安侯一句话拐了十八个弯,表情从惊惧转为狂喜。
我被他这声好闺女叫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把刀扔了。
老......老侯爷,您这是……
哎呀!还叫什么老侯爷!靖安侯那张老脸一皱,两行眼泪说来就来,就差没给我跪下了,你救了我儿的命,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你就叫我爹!
我:……
这剧情走向,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靖安侯拉着我的手,痛心疾首地说:闺女啊,你不知道,我这儿子,从小就中了毒,性子一天比一天孤僻,整天寻死觅活的。我们给他找了多少名医,请了多少高人,都没用!那些个大家闺秀,在他房里待不了一炷香就哭着跑出来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看稀世珍宝的眼神看着我。
只有你!只有你这样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姑娘,才能镇住他那股寻死觅活的邪气!闺女,你可一定要好好跟我们清辞在一起啊!
我嘴角抽了抽。
其实您老想说的是,只有我这么不要脸的女土匪,才能治得了他,对吧
不过我也并不恼,毕竟这段姻缘,确实是我入室抢劫得来的。
在靖安侯的主持下,我和沈清辞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也终于向我坦白了一切。
原来,给他下毒的,正是他那位一直觊觎世子之位的二叔。
他这些年一直在装病示弱,暗中搜集证据,直到我的出现,才让他有了彻底反抗和活下去的欲望。
那你现在,毒解了我紧张地问他。
嗯,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雪山参吊住了心脉,京城的神医也找到了解药。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接下来,就是清理门户了。
这件事沈清辞没让我插手太多。
我只负责了一件事,带着黑风寨的兄弟,把他二叔在城外的所有黑产窝点给一锅端了。
我负责武力震慑,他负责谋略设计,我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沈清辞的二叔很快就倒了台,被下了大狱。
而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刘甲全,作为揭发二叔罪行的污点证人,被免了死罪,发配去了最苦寒的边疆。
走之前,他托人给我带了句话。
他说他对不起我,如果他能早点醒悟,也许……
我听完,只是笑了笑,把那张传话的纸条扔进了火堆里。
也许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也许。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扭头就看见沈清辞拎着两坛子酒,站在我身后。
屋顶风大,喝点暖暖身子。他说。
山寨的屋顶是我以前最喜欢待的地方,视野好,能看到山下很远。
我俩就这么并排坐着,一人一坛酒,看着底下兄弟们叮叮当当地忙着重建家园,空气里飘着新木头的味道和饭菜的香气。
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糟。
靖安侯几次三番地想让他回京城继承爵位,都被他拒了。
他说,京城太吵,他还是喜欢山寨的清静。
他扭过头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把我当自己人的
我嘿嘿一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大概是你第一次吃兔腿的时候吧
我当然是在胡说八道,那时候他吐了我一身,我当时恨不得把他扔下山崖喂狼。
沈清辞却摇了摇头,眼底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是从你扛着我跑出侯府的时候。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没那么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