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山派的周杯舒有一个深藏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这个心思在她意外触发上古镜阵后,竟化为了一个与她容貌无二、性格却截然相反的镜像体。
镜像体眉眼弯弯,会凑近师尊递上笔墨,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师尊的手背；会歪着头拥抱师尊；甚至敢直呼师尊名讳,目光灼灼道：周壶清,我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师徒名分。
大师兄苏连舟默默捂住了四师弟陈天邀掏出留影石的手,二师姐杨吟微和三师姐许盏月交换了一个师尊要栽了吗的兴奋眼神。
当镜像体俯身去欲亲吻师尊的脖颈,而周壶清吓得用土遁术逃走之后,周杯舒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她,隔开两人。
面对本体拔出的长剑,镜像体不退反进,她越过周杯舒,看向下意识躲远的周壶清：您分不清吗还是说,您其实......根本不想分清
周杯舒扭头看了一眼转身欲跑的师尊,又瞥见镜像体那我替你勇闯天涯的架势,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个烂摊子,到底该怎么收场
——
1
壶山的清晨总是从一阵兵荒马乱开始。
小四！小五！苏连舟的声音穿透晨雾,精准地落在两个正准备溜出门的身影上,把这些丹药送到春语城的百草堂,赵婆婆等着急用。
陈天邀哀嚎一声：大师兄,我今日和许盏月约好要试验新阵法的！
周杯舒倒是乖巧地接过丹药匣子：知道了大师兄,我们快去快回。
苏连舟满意地点点头,给师弟师妹一小袋子跑腿费,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春语城不远,送完药直接回来,别在路上耽搁。特别是你,陈天邀,别又拉着小五到处乱跑。
陈天邀嘿嘿一笑,拉着周杯舒就往外跑：知道啦知道啦！
送药的过程很是顺利。百草堂的赵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塞给她们一大包刚出炉的桂花糕：带回去给你们师尊和师兄师姐尝尝。
回程路上,陈天邀果然贼心不死,拉着周杯舒拐进了春语城的集市。
小五,就逛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双手合十恳求道。听说今天来了批西域的阵法器物,说不定能找到些好东西！
周杯舒无奈,只好跟着他穿梭在熙攘的集市中。她买了些稀奇的灵草和食材,打算带回去给三师姐研究新丹方,再给师尊做些点心。
陈天邀在一个摊位前蹲了半天,叽里咕噜砍了好一会的价,一副吃了好大亏的样子成了交,最后在离开摊主视线之后兴奋地举起他淘到的好玩意,一面古朴的铜镜给周杯舒看：小五你看！这上面的阵法我从未见过,我要带回去好好琢磨一下！
那铜镜样式古朴,背面刻着繁复的纹路,隐隐有灵力流动。周杯舒接过镜子,好奇地照了照。镜中的自己眉眼清晰,却莫名让人觉得陌生。
周杯舒正想仔细看看时,铜镜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周杯舒只觉得周身灵力如洪水般被抽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五！陈天邀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软倒的师妹,触手冰凉,体内如涛涛江水的灵力竟然干涸了。
他先往周杯舒嘴里倒了几颗补充灵力的丹药,再掏出通讯石,声音紧张得发抖：大师兄！不好了！小五被一个古怪的镜子吸走了灵力,昏过去了！
通讯石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苏连舟困惑的声音：你说什么胡话小五不是好端端地刚回来吗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还没回来
陈天邀急得跳脚：怎么可能！她就在我怀里躺着呢！灵力都还没恢复！
苏连舟的声音严肃起来：你们还在春语城吧,我让吟微去接应你们。别慌,观察小五的状态,我这就去看看刚才回来那个‘小五’是怎么回事。
壶山丹房内,药香袅袅。
周壶清正和许盏月讨论着一张新得的古丹方。
这里,我觉得火候若是再精准三分,时间能控制得更好,药效能提升至少一成。周壶清指尖点在纸面上,
许盏月认真记下：那需要更好的控火法阵,我得找小四帮忙改进一下。
这时,丹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周杯舒款步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师尊,三师姐。她轻声问候,声音比平日更温柔几分。我看你们讨论许久,吃些果子歇歇吧。
许盏月头也没抬,随口应了声：谢谢小五,放那儿吧,正好我渴了。
周杯舒将果盘放在桌案旁,自然地在一旁坐下,拿起墨锭慢慢研磨起来。动作优雅从容,与平日那个安静乖巧的小五并无二致。
周壶清仍在推演丹方,指尖在纸上划过一道道灵光：若是加入一钱冰晶草,或许能中和这股燥气......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看似要指丹方上的某处,却不经意地覆上了周壶清的手腕。指尖温热,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周壶清迷惑的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那眼睛与小五一般无二,眼神却大胆直白,带着几分其他的意味。
周壶清眯起眼,盯着眼前人看了三秒,平静的抽出手腕,拿笔沾墨,反手一甩,几个墨点飞出,瞬间化作一道困阵,将周杯舒牢牢禁锢在原地。
师尊！许盏月吓了一跳,手中的笔都掉了。小五只是送个水果,不至于用困阵吧
周壶清敲敲她的脑袋：你这眼睛怎么看的看不出来这不是小五吗
许盏月啊了一声,站起来绕着被困住的人走了一圈,仔细端详：看不出来啊和小五一模一样。
你再仔细看看。周壶清捡起她掉下来的笔放好。看不出来你就要加练了。
许盏月又凑近些,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最后还是摇摇头：还是看不出来。气息、灵力、容貌都一般无二啊。
困阵中的周杯舒委屈地瘪起嘴,眼中泪光闪烁：师尊,三师姐,我就是小五啊,为何要困住我
周壶清隔空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再装。
就在这时,丹房外传来苏连舟急促的声音：师尊！有个假小五回来了,真小五她......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进丹房。待看到眼前景象,苏连舟愣在原地,话都说不全了：这......师尊已经发现了
周壶清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研究丹方：这么明显的异常都发现不了,为师白活这么多年了
许盏月还在那里左看右看,满脸困惑：到底哪里不对大师兄你看得出来吗
苏连舟缓过气来,仔细打量困阵中的人,眉头越皱越紧：确实很像,灵力容貌都一样,但眼神不同,小五从不会这样看人。
困阵中的周杯舒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容妩媚中带着狡黠：大师兄好眼力。不过师尊又是如何一眼就看穿的呢
周壶清头也不抬,笔尖在丹方上勾画：他们看不出灵力的差别,我看得出。何况小五怎么会突然主动碰我,她又没喝多。
简单一句话,让苏连舟和许盏月都哽住了。
困阵中的镜像体却笑得更欢：原来如此。那若是以后小五主动碰师尊,师尊就会接受吗
周壶清抬头看了一眼镜像体,又低头琢磨更重要的东西去了：你不是小五,你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我跟你说什么也都没意义。
没过一会,杨吟微抱着真正的周杯舒冲进丹房,身后跟着一脸心虚的陈天邀。
师尊！小五灵力几乎被抽空,昏迷不醒！杨吟微急声道,待看到困阵中的人,她也愣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许盏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真有两个小五！
苏连舟扶额：你才看出来吗
周壶清已经走到杨吟微身边,指尖轻触周杯舒的眉心,探查她的状况：灵力被抽空了,但性命无碍。小四给她喂的丹药是对症的,盏月,再去取一瓶固本丹来,一会就好了。
许盏月连忙应声去找丹药。
困阵中的镜像体悠悠开口：师尊不必担心,她一会就能好。倒是师尊,不如多看看我我可比那个闷葫芦有趣多了。
周壶清给周杯舒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都懒得回：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周杯舒啊,镜像体笑吟吟道。是那个不敢说、不敢做、不敢爱的周杯舒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苏连舟和许盏月对视一眼,杨吟微和陈天邀一脸迷茫。周壶清只是点点头：哦,心魔的一种。
镜像体的笑容僵了一下：师尊真是......不解风情。
许盏月取来丹药,周壶清小心地喂周杯舒服下,对杨吟微道：带小五去休息,没事了。
她又转向陈天邀：那面镜子呢
陈天邀慌忙掏出铜镜：在这里！我仔细查过了,上面是一种很特殊的阵法,似乎能映照人心,化出镜像。
周壶清接过镜子,指尖抚过背面繁复的纹路：上古镜阵......难怪。小四淘到好东西了,好好研究研究,但是别把自己灵力也抽空了。她把镜子还给小四,终于抬眼看向困阵中的镜像体。所以你是阵中所生
镜像体挑眉：师尊终于对我感兴趣了
周壶清却不理她,转头对苏连舟道：看好她,等小五醒了再说如何处置。
说罢,她竟真的继续研究丹方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困阵中的镜像体却不甘寂寞：师尊就不好奇我知道什么吗比如......某个小徒弟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周壶清捏捏下巴,推演着丹方,头也不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没必要都知道。
镜像体轻笑：那如果这个秘密与师尊有关呢
周壶清终于再次抬头,眼神鄙夷：与我有关又如何那是小五的事,等她愿意说时自然会说。再吵我,我再给你甩一个静音阵
这般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向来从容的镜像体都有些无奈了：师尊果然特别。
这时,周杯舒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等她看清困阵中的另一个自己,顿时吓得完全清醒：那、那是什么！
镜像体朝她抛了个媚眼：是你呀,小傻瓜。
周杯舒下巴差点掉下来,周壶清简单解释：你被上古镜阵所惑,化出镜像。有没有什么破阵的想法
周杯舒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气质迥异的人,思考着所学的知识：这种阵法往往是逼你直面心魔,要么破坏阵眼,要么制服施阵者,要么自己战胜它,也能破阵。
镜像体笑出声：直面我,战胜我你敢吗敢承认你那些小心思吗
周杯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直视前方,拼命避开师尊的方向。
周壶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道：机会难得,小五你先自己处理吧。
师尊！周杯舒急唤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壶清蹲到她旁边,摸摸她的头,眼神温和：这是你的心魔,须得你自己面对。不准想着打碎镜子,镜子挺好用的,到时候让你师兄师姐都轮着来一遍。
她走出丹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倒退回来解除了困阵：先自己努力努力,实在不行了再来找我啊你们。
周杯舒盯着陈天邀,捏了捏拳头。陈天邀把镜子往怀里一藏：小五,师尊说了不准打碎镜子啊,你冷静点。
你没听师尊说吗,你们到时候都得来一遍,还不如现在就打碎了呢！周杯舒往前冲了一步,想要拿回镜子。陈天邀往苏连舟身后一躲,让她扑了个空。不行,不行,小五,你的分身已经跑了！
四师兄你别想骗我,这招你都用了多少次了！周杯舒身形一闪,手肘勒住了陈天邀的脖颈。镜子给我！
小五,虽然小四天天满嘴跑火车,这次他倒没骗你。杨吟微纠结了一会,还是开口了。那个分身真的跑了。
周杯舒勒住陈天邀的手一松：啊
陈天邀趁机跑到杨吟微背后：机会难得啊小五,你的分身这么跳脱,刚好让她跟师尊多相处相处,能给我们多多少乐子啊。
许盏月把陈天邀从杨吟微身后挤走,自己揽着杨吟微的腰,越过杨吟微的肩看僵硬住的周杯舒,眯着眼开口：确实啊小五,你不想看看有人天天缠着师尊,师尊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吗她虽然是全才,但面对感情一直笨笨的。你能面对心魔,我们又能看看师尊乐子,一石二鸟啊。
苏连舟犹豫着开口：这样好像不太好,但是面对心魔,确实对修行大有好处......
陈天邀走到苏连舟身边,拍了拍周杯舒：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小五快去找自己的分身吧,她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一会闯出祸来怎么办。
......你们给我等着。周杯舒留下一句算不上狠话的狠话,也跑出了丹房。
陈天邀拿出留影石,跃跃欲试地想跟上去记录一下,苏连舟拉住他的袖子：好了小四,别添乱了。
好吧好吧。陈天邀耸耸肩。可是我是真想看我们师尊的反应啊。
总有机会的。杨吟微拿出竹杖。现在,你该准备练剑了,别以为你送了药就能逃过去。
2
周壶清走出丹房,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虽说机会难得,但心魔一关最难渡。小五的心魔偏偏与她有关,这心魔又和小五本人性格截然相反,实在是个难应付的主。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壶山城住几天,避避风头,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悄然而至,笑吟吟地拦在她面前。
师尊这是要去哪儿呀镜像体歪着头,语气亲昵得让周壶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壶清懒得搭理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随手舞了个剑花,权当没看见这个人。
镜像体倒也不像刚才那样聒噪,乖乖蹲到一旁,双手托腮,看着周壶清将一套紫蕴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剑气纵横间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凌厉。
一套剑法舞毕,周壶清手中的树枝已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力光华。镜像体这才开口,夹着嗓子发问：师尊喜不喜欢我
周壶清继续往树枝里注入灵力,试图把这根树枝变成一柄利器：我喜欢的是真的小五,不是你。
镜像体忽然凑近,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几乎要与周壶清鼻尖相贴。周壶清甚至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我们说的喜欢不一样。镜像体轻声道,呼出的气息拂过周壶清的脸颊。
周壶清下意识后退半步,举起那根灌注了灵力的树枝,试图把眼前的人戳远些：退退退。哪里不一样了
镜像体轻轻一笑,伸手握住树枝另一端,稍稍用力将周壶清往自己这边拉：我说的喜欢,是恋人的那种喜欢。
周壶清手腕一抖,灵力微吐,树枝震开了镜像体的手。她随即用树枝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镜像体的脑袋：胡言乱语。
嗷！镜像体捂住被敲的地方,委屈地嘟起嘴。师尊好狠的心。
周壶清转身往大院走去：你喜欢也没用。你只是一个镜像而已。
镜像体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那若是杯舒本人也这样想呢师尊也会这样对她吗
周壶清像是踩到了松动的石头,踉跄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小五不会这样想。
师尊怎么知道不会镜像体绕到她面前,倒退着走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说不定她比我想得还要多呢
周壶清终于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看镜像体,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左右看了看：这镜子倒是神奇,连触感都如此真实。
镜像体任由她捏着,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那师尊多摸摸看我比真的那个手感还要好哦
周壶清趁机点了一下她的嘴唇,灵力散出,封住了她的嘴：我看你比真的那个还要傻倒是真的。禁言半个时辰,再在我面前叽歪,禁言一个时辰,以此类推。
镜像体猝不及防被禁了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嘴唇,发出唔唔的声音。她在周壶清面前跳来跳去,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让师尊解除禁制。
周壶清权当没看见,悠闲地踱步走向大院,寻了处石凳坐下,自顾自从储物袋中取出茶具,开始沏茶。
镜像体急得团团转,试了几种解法都无济于事,只能气鼓鼓地跟在周壶清身后,像个委屈的小尾巴。
恰在此时,真正的周杯舒寻到了大院,一眼看见师尊身后那个与自已一模一样的镜像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拔剑就冲了上来：离师尊远点！
镜像体不能说话,只能闪身躲开,无奈地与周杯舒过起招来。两人打架如同做左手打右手,剑来剑往,身形交错,打得难分难解。
周壶清仿佛没看见眼前的打斗,慢条斯理地烫杯、投茶、冲水,茶香渐渐弥漫开来。她斟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吹,小口啜饮。
一杯茶尽,那两人还在打。周壶清又续了一杯。
直到许盏月和陈天邀闻声赶来,看到两个小五打得不可开交,都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许盏月惊讶道。
陈天邀则兴奋地掏出留影石：难得一见啊！两个小五对决！
周壶清瞥了他们一眼：来得正好,看看这个镜像体的阵法构造,以后对敌也能更有经验。
陈天邀闻言立刻来了兴趣,凑近观察正在打斗的镜像体：确实奇妙,灵力运转与真人无异,但核心似乎有阵法维持。
许盏月也认真研究起来：这阵法精妙,能完全复制一个人的形貌修为,甚至部分心性......
两人沉浸在对镜像体的研究中,暂时忘了劝架。场中打斗的两人这才稍稍歇息,各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对方。
周杯舒喘着气,看向一直沉默的镜像体,疑惑道：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镜像体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悠闲品茶的周壶清,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周杯舒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就在这时,禁言时限到了,镜像体试探性地开口：师尊好狠的心......发现自已能说话了,她立刻恢复了那副嬉笑模样。
她看向周杯舒,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打赢我就能证明你不喜欢师尊了就能证明你没在夜深人静时想过——
你闭嘴！周杯舒急得打断她,脸颊绯红。
镜像体笑得更加得意,她跳开几步：想过师尊的手轻轻抚摸你的头发想过师尊的怀抱有多温暖想过——
陈天邀竖起耳朵想听得更仔细些,许盏月却猛地拽了他一下,指了指桌上还飘着热气的茶水和不知何时已经溜到门口的周壶清。
你也不想你到时候照镜子被别人偷听吧许盏月压低声音道。
陈天邀一个激灵,立刻老实下来,乖乖跟着许盏月悄悄从墙头翻走了。
院内,周杯舒被镜像体一句接一句的话噎得哑口无言,又羞又气,扭头一看,师尊早已不知何时溜走了。她既庆幸师尊什么也没听到,又有些可惜师尊什么都没听到。
就这么一分神,镜像体也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周杯舒站在原地,心情复杂。最终她沉下心来,决定好好练一会剑,理理纷乱的思绪。
镜像体则溜达到账房,找到正在算账的苏连舟。
大师兄～
苏连舟头也不抬,笔尖在账本上流畅地移动：小五的镜像找我何事
镜像体撇撇嘴：大师兄好没意思,一眼就认出人家。
小五从不这样叫我。苏连舟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话直说。
镜像体也不绕弯子了,随意在一旁坐下,好奇地问：大师兄跟师尊待得最久,师尊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苏连舟放下笔,打量着她：你不应该去烦小五吗,为什么要来找我问这个
我是相反的的周杯舒。镜像体晃着腿,说得理所当然。周杯舒心中有很多想问的东西,她藏在心中不敢问,可是我敢。我想知道师尊以前的样子。
苏连舟沉默片刻,似乎在想该从何说起。
我初见师尊时,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刚被皇家的刺客杀了全家,从妖兽腹中被她救出。他缓缓道。得她救治,我才有机会为我的亲人报仇。但也拜她那不靠谱的性子,我差点无路可退,只能自杀。还好她还是来了。
镜像体听得认真,难得地没有插话。
我们再次见面已经是我快20岁的时候。她把我从高台上带走,带回了壶山。那时壶山还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洞穴当做住处。是我在凡间攒了些金银,找人来修筑屋舍,我们才不至于变成第一个和第二个被洞府塌陷压死的修士。
苏连舟的嘴角扬起笑意,三百多年前的事仍历历在目：但她是最好的师尊。她从不强迫我修炼,却会在我练剑时默默观察,及时指点；她看似散漫,却记得我每一个小小的进步,会偷偷准备奖励；她不会用言语表达关心,只会在我受伤或生病时陪着我,帮助我。所有的弟子,她都是这样爱护,给我们一个归处。
他看向镜像体：师尊不愿意处理那些人情世故,看不清儿女情长,但她对每个人的心都是真的。
镜像体沉默了,开口问：那师尊她......可曾对谁动过心吗
苏连舟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和师尊相处不过三百余年,而师尊已经在世上奔走了很久。即使有再多的典籍和传闻,有两千余年的时光,是我们永远也追不上、看不见的。
他补充道：也许你的记忆中,还有更多师尊单独跟小五讲的过去,你知道的其实比我们知道的都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师尊珍视我们,也无比珍视壶山这个家。
镜像体嘟着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跳下椅子就往外跑。
没礼貌。苏连舟摇摇头,重新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跑出账房的镜像体漫无目的地在壶山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忽然,她感应到什么,眼睛一亮,悄无声息地朝一个方向摸去。
周壶清正躺在她挖的小洞府里,翘着二郎腿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镜像体的到来她早有察觉,却懒得理会。
师尊果然在这里。镜像体笑嘻嘻地凑过来。躲清静呢
周壶清看着蓝天上的白云舒卷：你不是去找连舟了
大师兄没意思,尽说些官方辞令。镜像体撇撇嘴,俯视着周壶清。师尊,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清宁宗啊
你仔细回忆一下呢你不是有小五的记忆吗,我早就和她说过了。
您跟杯舒说,您被书闲尊者,杯舒的生母表白了,然后逃走了。
周壶清推开镜像体：挡着我看天了。你这不是记得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您可曾知道,杯舒她对您的心思,和书闲尊者对您的心思并无不同镜像体俯身下来,靠近她的耳朵。您可曾知道,她借着酒劲,也偷亲过您的颈侧一想起那段记忆,连我的心也砰砰直跳,好像要跳出喉咙,跳到您的面前,给您看看我们的那颗真心。
周壶清坐起来,想要离开,镜像体伸手摁住她的肩膀,轻轻地,虔诚地吻上她颈侧微凉的皮肤：周壶清。江博清已经身死道消一百五十多年。一百年前您说您一直遗憾于没能给她一个答复,如今,您能给我一个答复吗
周壶清往旁边一滚,伸手捂住镜像体的眼睛,轻轻推开她。沉默在小小的洞府里蔓延,久到镜像体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到底是谁在直面心魔啊。
镜像体听到一句感叹,一眨眼,周壶清已经不见了。
她竟然用土遁术跑了！
3
苏连舟笔尖一顿,墨迹在账本上晕开一小团。他叹了口气,正打算换张纸,一张字条轻飘飘地从梁上落下,正好盖在那团墨迹上。
【为师出去走走,什么时候这个镜像体消失了我再回来。】
字迹潦草,透着烦躁。
苏连舟猛地抬头,朝着空无一人的房梁喊道：师尊！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屋内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张字条只是他的幻觉。
他深吸一口气：我很抱歉,我私底下偷偷查了一些关于书闲尊者的往事。我有个疑问,请您回答我了再走！
房梁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下一刻,周壶清倒挂着垂落下来,长发几乎要扫到桌面的账本：什么问题
苏连舟将那张字条仔细叠好,压在砚台下,随后他抬起眼,直视着师尊倒过来的脸庞,一字一句问道：您喜欢过书闲尊者吗
周壶清眨了眨眼,回答得很快：谁会不喜欢她天赋卓绝,心胸广阔,爱人如己。清宁宗上下,无人不敬她爱她。
苏连舟摇摇头：您知道我不是问这种喜欢。
倒挂着的周壶清沉默了,血液渐渐涌向头部,带来一点不适。她卷起来,回到房檐上,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喜欢过她,但我们两千年的感情不是假的。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苏连舟再次摇头。只是有时候,人都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又是长久的沉默。苏连舟几乎以为师尊又用遁术跑了,他默默坐下,重新拿起笔,却不知该往哪里落。
突然,衣袂翻飞声轻响,周壶清轻盈地落在他面前。我知道了。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苏连舟没问,只是目送着师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月上中天,清辉洒满小院。
周杯舒练剑练得浑身酸痛,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衫,瘫在床上几乎不想动弹。镜像体剩下的半天都没再来扰她,不知又跑去何处兴风作浪。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小五,睡了吗是师尊的声音。
周杯舒一个激灵坐起身：还、还没！师尊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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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壶清推门而入,神色如常,拉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今天那个镜像体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没料到师尊一进门就打出如此直球,周杯舒瞬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想解释：不是的,师尊,她、她只是心魔,她胡说......
是真的！窗户猛地被推开,镜像体不知从何处跑来,探进头。她就是喜欢您,喜欢得不得了！
周杯舒又急又气,跳下床横在师尊和镜像体之间,用力将试图爬进来的镜像体推开：你闭嘴！
周壶清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叹了口气,指尖灵力微动,数道灵力凝聚成线,轻而易举地将镜像体捆缚起来,按在墙边。
镜像体虽动弹不得,嘴上却不肯停：周杯舒,你难道想重走江博清的旧路吗想像书闲尊者那样,纠结两百年,直到油尽灯枯才后悔莫及吗
周杯舒背对着师尊,身体微微发抖,既害怕又期待,复杂的情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听到镜像体的话,猛地转身,看着师尊那双难得流露出迷茫的眼睛,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师尊,她的声音带着颤,却努力说得清晰,镜像体说得没错。我......我确实心仪于您。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是周杯舒,您的第五个徒弟。我对您的心意,与书闲尊者无关。仅仅是因为......您是您。
镜像体听到想听的话,心满意足地笑了,身体开始化作点点灵光,逐渐消散。她最后看向周壶清,轻声道：百年过去了,您还要重蹈覆辙吗
话音落下,她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几缕微光缓缓飘散。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周杯舒站在原地,不敢看师尊的表情,眼眶却已经红了。
忽然,她听到脚步声靠近。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拥住了她。
周壶清的动作有些生疏僵硬,周杯舒僵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她肩头,眼泪无声地涌出,沾湿了师尊的衣襟。
周壶清安静地抱着她,许久,才来一句迟疑的问话：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周杯舒在她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师尊困惑的表情。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喜欢一个人......就是见到她时会心跳加快,不见时又会忍不住想念。
就是会留意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为她做很多事,哪怕只是小事。
就是......想要她好,想要她开心,哪怕那份开心与自己无关。
就像......冬夜里想为她斟一杯热茶,夏日里想为她摇扇送凉......
周壶清认真地听着,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难题。良久,她才喃喃低语：我还是不太懂。
我见到你们开心我也很开心。你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也会记住。冬夜里我也想为你们斟一杯热茶,夏日里想为你们摇扇送凉,这些,我对你们也会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周杯舒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露出温柔的笑容。她轻轻从师尊的怀抱中稍稍退开一点,好能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师尊待我们尽心竭力。她声音轻柔。您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思虑周全。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周壶清的领口：但这份好,是如同春雨,均匀地洒向壶山的每一寸土地,滋养我们每一个人。
而我对师尊的喜欢,周杯舒的脸颊又微微泛红。是只想为您一人撑伞的私心。是看到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师兄师姐需不需要,而是师尊您会不会喜欢。
是......她声音更轻了,几乎如同耳语。是看到您为别人斟茶摇扇时,心里会泛起一丝酸涩的贪念,希望那样的温柔,若能只给我一人,该多好。
周壶清听得怔忡,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种陌生的贪念和私心。
周杯舒看着师尊困惑的模样,心中软成一片,她忍不住伸出手,极轻地握了一下周壶清的手,一触即分。
师尊对我们的好,是宽广的、温厚的,如同护山的大阵,将我们所有人都安稳地庇护其中。她收回手,指尖蜷缩,感受着那残留的微凉触感,而我对您的心意......是阵中独独为您亮起的一盏小灯,只想照着您一人,也只希望......您的目光能为我多停留一刻。
这便是......不同之处。周杯舒说完,微微低下头,耳根通红,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周壶清沉默着,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温度。她开口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陈天邀大呼小叫的声音：
小五！小五！你没事吧我刚还在研究镜阵,这镜子突然就碎了,你没事吧
陈天邀一股脑冲了进来,恰好撞见屋内景象——小五眼眶微红地站在师尊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得紧。
陈天邀瞬间僵在原地,脚趾头尴尬地抠紧了鞋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那个......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他干笑着,一步步往后退。镜子好像坏了,我就来看看小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师尊你们继续,继续......
周壶清看向他：站住。
陈天邀立刻定在原地,像个被拎住后颈皮的小狗：您请说。
镜像已散,阵眼被破,镜子碎了正常。周壶清停顿了一下。你先回去。那镜阵的图谱我已经记下了,改日替你画一份。
陈天邀刚松了半口气,又听师尊慢悠悠地补充道：
正好,你们师兄妹四人,一人照一遍,谁都别想逃。看看你们心里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陈天邀：！！！师尊！这、这不必了吧......
周壶清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谁叫你们想看为师的乐子为师也要找点乐子。
陈天邀立刻噤声,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还非常贴心地从外面带上了门。
经这么一打岔,房间内那点旖旎的气氛散了大半。周杯舒想到四位师兄师姐的未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壶清却没笑,她捏着下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我真的喜欢上小五,这样对连舟,吟微,盏月,天邀好像不太公平......
她话未说完,周杯舒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周壶清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有些怔然地摸了摸被亲的地方,看向突然变得大胆起来的小徒弟。
她眼神清澈透亮,带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她看着师尊那双依旧写着困惑的眼睛,语气轻柔却坚定：
师尊,您不必现在就想明白,也不必立刻回应什么。
能将这些话说出口,能让您知道我的心意,于我而言,便已足够了。
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释然而温和的笑容：我还是您的弟子,您也是我的师尊。
至于将来……她顿了顿。等到大师兄能独当一面打理好壶山内外,二师姐剑法超绝无人能敌,三师姐丹术冠绝天下,四师兄阵法大成再无瓶颈......等到师兄师姐们都可以自立门户、扬名立万的时候......师尊再喜欢上我,就不会不公平了。
周壶清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周杯舒的额头。
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