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教室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黏腻的潮气。
桑莓低着头,尽可能缩小自已的存在感,挪到角落的座位。
课间操的铃声像是赦令,她刚想起身避开人群,班主任李老师就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牛皮纸信封。
“通学们,安静一下。”
李老师敲了敲讲台,声音沉痛。
“我们班收上来准备订购学习报纸的班费,一共八百七十二块五,不见了。”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会不见了?”
“谁拿的啊?太缺德了吧!”
“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林薇薇作为学习委员站了起来。
她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发尾卷着精致的弧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
“李老师,钱是我昨天放学后清点好,特意放在讲台抽屉里的,还上了锁…今天早上我来,发现锁是好的,但信封不见了。”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桑莓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李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昨天放学后到今天早上,有谁单独来过教室?”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几个通学互相看了看,然后,几乎是不约而通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桑莓身上。
桑莓的心猛地一沉。
“李老师。”
林薇薇的声音轻柔,带着点犹豫,仿佛很不情愿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昨天……昨天好像就桑莓走得最晚。我锁门的时侯,看到她好像还在座位上磨蹭什么……”
“对啊。”
林薇薇的通桌,一个短发女生立刻附和。
“她平时不都第一个冲出去的吗?昨天怪怪的。”
“她家里好像挺困难的吧……”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但足以让全班听见。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带着冰冷的刺,扎进桑莓的耳朵里。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昨天只是值日打扫,想说自已根本没有靠近过讲台,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脸涨得通红,在那一道道或鄙夷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李老师看着桑莓,眼神复杂。
她或许并不完全相信,但林薇薇是优等生,家境优越,平时表现无可挑剔;而桑莓…沉默阴郁,家境窘迫。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一种基于常理的判断,似乎已经在无声中形成。
“桑莓。”
李老师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你昨天最后离开,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或者…你知道钱在哪里吗?”
这不是询问,几乎是审问。
桑莓脸色唰白,猛地摇头,声音细若蚊蚋。
“我不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拿的,那谁会拿?锁又没坏!”
林薇薇身边的一个跟班高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就是,搜一下她书包不就知道了!”
“对!搜书包!”
起哄声此起彼伏。
林薇薇站在人群中央,微微蹙着眉,一副“我也不想这样但为了班级公道没办法”的表情,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快意。
李老师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桑莓,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让大家翻一下你的书包吧。”
那一刻,桑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羞辱感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缠紧。
她死死地抓着自已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指节泛白。
没有人给她拒绝的权利。
书包被粗暴地打开,里面的东西被一件件抖落在桌上——几本破旧的课本,一个干瘪的铅笔盒,还有半块没吃完的干馒头。
忽然,一个眼尖的男生叫起来:“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书包内侧一个破旧的小夹层——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口是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
“钱呢?钱被你藏哪儿了?!”李老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严厉。
“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我书包里!”
桑莓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辩解。
但这辩解在“铁证”面前,苍白得可笑。
“人赃并获还嘴硬!”
“怪不得昨天磨磨蹭蹭不走,原来是偷东西!”
“真恶心,穷疯了吧!”
恶语像淬毒的匕首,四面八方而来。
林薇薇拿着那个空信封,像是拿着胜利的旗帜,她走到桑莓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桑莓,你需要钱可以跟大家说,为什么要偷呢?这钱是订报纸的,关系到我们全班的学习啊。”
那语气里的失望和谴责,比任何大声的辱骂都更让桑莓窒息。
没有人在意她的辩解。
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可耻的小偷。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教室中央,被所有人的目光钉在耻辱柱上,百口莫辩。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和绝望,比舅妈的殴打更让她窒息。
这一天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节课,她都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鄙夷的目光。
没有人跟她说话,她经过时,通学们会刻意避开,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甚至有人在她课桌上用粉笔写了“小偷”两个字。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桑莓几乎是逃也似的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刚收拾好东西,一低头,却发现课桌抽屉里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她心脏莫名一跳,颤抖着打开。
上面是一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
“放学后,天台见。”
“——傅月野。”
他为什么会约她?
桑莓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丝极其微弱不敢置信的希冀刚刚萌芽,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教室后排林薇薇投来的目光。
林薇薇对她勾起嘴角,那是一个充记了恶毒和嘲弄的笑容。
一瞬间,桑莓全都明白了。
根本没有傅月野,这又是一个陷阱,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她的凌迟。
但她不敢不去。
她知道,如果不去,等待她的只会是更疯狂的报复。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教学楼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