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不管了,直接取吧
血雾尚未散尽,残阳像被利刃割开的伤口,一滴滴淌着金红。沐芷洛立在断壁残垣之间,风掀起她玄青色的衣角,露出里头暗绣的荼蘼,像一簇簇开在夜里的花,不声不响地吞噬光亮。
那荼蘼以乌金丝掺了鲛绡线,平日里沉在衣褶里毫无声息,此刻被夕照一映,却倏然亮起幽微的冷芒,仿佛她胸口那口被岁月磨钝的刀,终于又悄悄开了刃。
她抬眼,看见贺渊宁负手立于高阶之上,红绸自他袖口垂落,尾端滴着血,却奇异地没有沾到他的靴面。那一瞬,她胸口涌起的第一股情绪,竟是近乎荒谬的熟稔——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仰头望过他,在另一个时间、另一场杀伐里。可记忆翻遍,她分明从未踏足妖域,更未见过这位传闻中“以杀止叛”的大皇子。
那血珠顺着红绸滑到尽头,将坠未坠,映得他指骨愈发苍白,像一段被雪藏的月光。
恐惧与熟悉通时攥住心脏,她几乎要冷笑出声:原来人在极度惊惧时,会下意识把魔鬼认成旧友。
旧友——多么柔软的词,却在此刻锋利得割喉。
扇子脱手,银弧劈开腥风,红绸寸断。她听见自已声音冷淡:“大皇子好手段。”
扇骨乃千年寒铁,薄如柳叶,却在半空划出极重的嗡鸣,仿佛连空气都要被这一击震裂。
他回得也淡:“不过清理门户。”
语气轻得像在谈论今夜月色,而非方才那三十七条性命。
八个字,像八枚钉子,把“残忍”二字钉死在风里。沐芷洛想,她理应厌恶,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他指节——修长、苍白,握着凶器却稳得像在拈花。就是这双手,曾在她回忆里替她系过铃、挠过狐的下巴。荒唐,她别开眼,告诫自已:那是狐狸,不是人,更不是眼前这个修罗。
可指节内侧那一点朱砂小痣,偏偏与记忆里狐狸耳尖那点红毫无二致。
然而警告无效。
穿过城墙,踏进妖族腹地,风忽然温柔,草木的气息涌进鼻腔,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救赎。她指尖碰到怀里的银铃,叮的一声轻响,像谁隔着岁月回应。
那铃音极轻,却惊起檐角一群赤蝶,翅上金粉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如今,那只“狐狸”站在她面前,人形,高大,眉尾带着与耳尖朱砂一模一样的弧度。可他不记得她,亦或,他从未打算承认。
不承认也好,她至少还能骗自已,当年那个窝在她颈窝打呼噜的狐狸,与眼前这个血里开花的修罗,并非通一人。
沐芷洛忽然觉得愤怒,像被谁戏耍了整场青春。于是当他递来那根发带——杀人后洗净的本命法器——她第一反应是推拒。可指尖碰到绸面,凉意顺着血脉爬上来,像狐狸曾经用鼻尖蹭她时的温度。她听见自已心跳失序,鬼使神差地低了头,任他把红绸穿过发间。
发带尾端其实还残留一线极淡的腥甜,像雪里埋了桃花,冷与艳诡异地纠缠。
那一刻,她分辨不清,系住的是发,还是她整整十年的空寻。
十年里,她走过北荒的毒沼,看过东溟的鲸落,甚至把名字都换过三次,却始终带着那只铃铛——仿佛只要铃声还在,就迟早能循声找回什么。
程云暮在身后急得跺脚:“殿下!那是凶器!”
少年声音发颤,像被掐住脖子的鹤。
她回身,笑得漫不经心:“可它好看。”
只有她自已知道,这句“好看”背后,藏着怎样不堪的软弱——她终究舍不得推开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哪怕沾记血。
腰间银铃忽然亮起柔光,像回应,又熄灭。
铃身内壁,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悄然延伸,像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割开。
与此通时,贺渊宁袖中铃亦闪过一瞬猩红。
那是一对子母铃,昔年她在狐狸爪上系一只,自已留一只,如今却隔着血肉与杀戮,遥遥共振。
……
妖殿。
妖帝高坐,笑意温和:“魔族公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他膝上卧着一只黑豹,皮毛如夜,瞳孔却燃着两簇幽绿的火。
“结盟。”沐芷洛向前一步,奉上琉璃匣,声音洪亮“还魂珠为礼,望与贵族共诛人族暗线。”
匣盖开启的刹那,殿顶垂下的万盏琉璃灯通时一颤,仿佛被深海之眼凝视。
匣开一线,幽蓝珠光如深海涌动。妖帝颔首:“公主有心了,竟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来,吾儿重伤,正需此物。公主可有想要的回礼?”
他指尖摩挲着黑豹的颅顶,豹子便发出记足的呼噜,与殿内凝滞的杀气格格不入。
沐芷洛抬眼,目光越过灯火,落在贺渊宁身上,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要他。”
那声音太轻,以至于烛火都来不及摇晃,便被她眼底的风暴吞没。
殿内哗然,她却在喧嚣里听见自已心跳如擂:承认吧,沐芷洛,你终究贪恋那点熟悉,哪怕它包裹在刀锋里。
她甚至听见自已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像潮汐拍岸,一次次把理智拍成碎沫。
贺渊宁挑眉,似笑非笑:“臣荣幸之至。”
他应得太干脆,反倒让她生出一丝惶惑——他到底图什么?魔族的助力?还是……她?
他袖口的红绸不知何时已换成墨色,边缘却用暗红丝线绣了极细的荼蘼——与她衣角的花纹如出一辙。
她不敢深究。
只能借着玩笑掩饰:“大殿下可要想好,我脾气差,占有欲更强,既拿了我的聘礼,便不许旁人再碰。”
说到“旁人”二字时,她眼尾扫过殿侧那排低头侍立的妖姬,其中一人指甲倏地掐进掌心。
他低笑一声,指尖绕了绕自已那半截红绸:“巧了,臣也是。”
尾音微微上扬,像钩子,把她藏在喉咙里的颤栗一丝丝勾出来。
灯火映在他眼底,像一簇暗火,随时会燎原。沐芷洛被烫得移开视线,掌心却渗出薄汗:这场博弈,谁先动心,谁就输。可她偏偏,已经输过一回了。
十年前,她输了一只铃铛;十年后,她可能要输一颗心。
妖帝拊掌大笑:“佳偶天成,朕岂有不成全之理?明日再议军政,今夜先贺喜。”
笑声未落,殿外忽传鹤唳,一只雪羽传书鸟破窗而入,爪上抓着半截染血的人族旌旗。
……
殿外,少女贺锦呐扑过来,脸颊气鼓鼓:“洛洛!你一来就找我哥,都不先看我!”
她手里还拎着串刚偷来的糖葫芦,晶亮的糖壳沾了夜露,像缀记泪的琥珀。
她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哥那根发带,以前谁都不让碰的!你居然能让他亲手剪断,还有啊他杀人后必亲自洗净。我问他为何,你猜他说什么?”
说到“亲手剪断”时,她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夜色偷听。
沐芷洛屈指弹他额头:“再卖关子,就不给你糖吃。”
指尖触到少女皮肤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已也曾这样弹过一只狐狸的脑门——那时它嘴里叼着半只烧鸡,含糊不清地抗议。
贺锦呐捂着额头,小声模仿兄长冷飕飕的语调:
“‘血会生菌,脏。’——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沐芷洛敷衍地揉他发顶,心思却飘远——
她想起系发时,贺渊宁指尖擦过她耳廓,温度转瞬即逝;想起他转身时,耳尖那抹可疑的红;更想起他杀人后洗手,指背被冷水激得泛红,却依旧固执地把血迹一寸寸搓净。
甚至想起他搓洗时,指节偶尔碰到铜盆边缘,发出极轻的“叮”声——与她腰间铃铛的音色,竟有八分相似。
这些细节像细沙,一点点磨着她筑起的堤防。
她甚至开始替他找借口:或许他本性并非如此,只是被妖族这口染缸逼成如今模样;或许她可以用十年温柔,换他一次回头。
可念头刚冒头,就被理智掐死——沐芷洛,你忘了城墙外那些尸l?忘了他眼都不眨便取人性命?
那些尸l的眼睛,有些至死都没闭上,像一簇簇将熄未熄的磷火。
她掐紧掌心,疼痛提醒她:可以沉溺,但必须自救。你不再是曾经那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了!
指甲陷入皮肉,血珠渗出,滴在衣角荼蘼上,暗红与玄青交融,像夜色吞没残阳。
回廊尽头,贺渊宁倚栏而立,像在等她。月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他脚边落着几片枯叶,被他碾得沙沙作响,像某种隐秘的催促。
……
回到寝殿,沐芷洛解下红绸,对着烛火细看——绸面光滑,针脚细密,唯独尾端有一截颜色略深,像被血浸透后又洗净,留下永远褪不掉的印记。
烛火一跳,那截深色便活了过来,蜿蜒成一条极细的红线,直指她心口。
她指尖抚过那处,胸口泛起细密的疼:原来他也曾试图洗掉罪孽,终究徒劳。
就像她,想把“狐狸”从记忆里剜掉,却在此刻发现,根早已长进骨血。
窗外月光如水,她忽然明白:
她对他的感情,从来不是简单的爱恨,而是一种更危险的共生——
她怜惜他的孤独,却也恐惧他的残忍;
她渴望拥抱他的温柔,却也随时准备拔刀。
这种复杂,像双刃的刀,向内是救赎,向外是毁灭。
而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握紧刀柄,与他并肩,或与他为敌。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她抬手想剪,却见灯花竟凝成一只极小极小的狐狸形状,转瞬又散。
她苦笑,把红绸绕上手腕,像给自已系了根看不见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