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我刚从林念的墓地回来。
屏幕上跳出一条推送：想念她吗来《伊甸衣橱》,为她换上最美的衣裳。
游戏图标里,那个冲我微笑的女孩,是我死去三个月的女友。
我盯着那个图标,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那不是像,那根本就是林念。一样的杏眼,笑起来时右边脸颊浅浅的梨涡,甚至连她有点不好意思时,嘴角习惯性抿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他妈是什么恶毒的玩笑
大数据抓取了我的信息知道我最近频繁搜索如何走出悲伤然后用AI合成了一张最能戳我心窝子的脸来骗我下载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怒火和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混在一起。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的冲动,点下了下载按钮。
游戏不大,很快就安装好了。
打开的瞬间,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开场动画,只有一片纯白的背景,和那个站在中央的模特。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连衣裙,赤着脚,低着头,看不清脸。
系统提示音响起：你好,新来的设计师,请为你独一无二的模特,起一个名字吧。
我鬼使神差地,在输入框里打下两个字：林念。
点击确定的瞬间,屏幕里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就是那张脸。
那张我闭上眼就能描摹出来,却已经三个月没能亲手触摸到的脸。游戏里的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空洞,像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娃娃。
新手福利,系统提示,赠送您1000枚金币,快去服装店为她挑选第一件衣服吧。
我点了进去。
服装店里的衣服琳琅满目,从华丽的礼服到日常的便装,应有尽有。价格从几百金币到几万金币不等。我滑动着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忽然,我的目光停在了一条标价998金币的白色连衣裙上。
那是我送给林念的第一条裙子。她宝贝得不得了,只在我们的纪念日才舍得穿一次。她火化那天,穿的就是这条。
我点了购买。
金币扣除,那条裙子出现在我的衣柜里。我点了一下穿戴。
屏幕里的林念身上的灰色连衣裙消失了,换上了那条洁白的裙子。她好像愣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她低头看了看裙摆,然后抬起头,对着屏幕外的我,露出了一个和游戏图标里一模一样的,浅浅的微笑。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喉咙里堵得厉害。
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手机屏幕,哽咽着说：念念,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
玩了一整晚,我把新手福利送的金币花得一干二净,给她买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又买了一个小雏菊的发夹。每穿上一件东西,游戏里的她,脸色就似乎红润一分,眼神也灵动一分。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浑浑噩噩地从床上醒来,才觉得自己昨晚真是疯了。对着一个AI合成的假人寄托感情,可笑又可悲。
我没再打开游戏,强撑着身体,买了束她最喜欢的白百合,坐公交车去了墓地。
可当我站在那块冰冷的墓碑前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墓碑上,挂着一条裙子。
一条崭新的,和我昨天在游戏里买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白色连衣裙。
2
那条裙子就那么挂在墓碑顶上,被山间的风吹得轻轻飘动,裙摆拂过林念黑白照片上带笑的脸。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谁干的
我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恶作剧。可谁会这么无聊,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知道我送过林念这条裙子,还知道我昨天刚在游戏里……
一个荒唐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
我冲过去,伸手摸了摸那条裙子。触感是真实的棉布,甚至能闻到一股新衣服特有的味道。我疯了似的绕着墓碑检查,周围的泥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除了我刚留下的脚印,一切都和我上周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手里的百合花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我跌跌撞撞地跑下山,连滚带爬地回到家,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我抖着手,解锁了手机,点开了那个叫《伊甸衣橱》的图标。
游戏里的林念还穿着那身白裙,安安静d静地站着,见我上线,她冲我笑了笑。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狂跳。我要验证我的想法。
我点开服装店,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最便宜的一件饰品——一朵售价100金币的红色头花。
可我的金币已经花光了。
屏幕上跳出一个充值界面。6元=600金币,30元=3000金币……最贵的一档,是648元=64800金币。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6元。
支付成功的瞬间,100金币到手。我立刻买下那朵红色头花,点下穿戴。
游戏里的林念,雪白的裙子上,多了一抹刺眼的红。
我没心思欣赏,直接退出了游戏,抓起钥匙就往外冲。我又一次跑到了墓地。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我跑到林念的墓前,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凑近了看。
在墓碑顶端,裙子领口的位置,真的多了一朵小小的,布制的红色头花。
它就那么别在那里,红得像一滴血。
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是幻觉,不是恶作剧。
这个游戏……这个游戏真的有问题！
我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团乱麻。恐惧,震惊,还有一丝……一丝病态的狂喜。
如果游戏里的东西,真的能送到她身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那边,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充钱。我把支付宝里仅剩的两千多块钱,全部充进了游戏。
两万多金币。
我开始疯狂地给她买东西。
这条蓝色的裙子你肯定喜欢,你以前总说想去海边。
这双高跟鞋怎么样虽然你总说穿不惯,但试试嘛。
起风了,给你买件外套吧,别着凉了……
我一边买,一边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好像她真的能听见一样。每给她换上一套新衣服,游戏里的她,笑容就灿烂一分。
我甚至在商店里发现了一个叫心跳值的道具。介绍上说,这可以增加模特的生命感。
一个心跳值就要一万金币。
我买了两个,用掉之后,游戏里的林念,脸颊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眼神不再空洞,变得水汪汪的,好像真的在看着我。
我沉迷了进去。
第二天,我没去上班,一大早就去了墓地。
墓碑前,堆满了东西。
蓝色的裙子,米色的风衣,还有那双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的银色高跟鞋。
所有我昨天在游戏里买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这里。
我跪在墓碑前,一件一件地整理那些衣服,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念念,你看,我还能照顾你。
我还能……让你漂漂亮亮的。
3
我彻底陷进去了。
工作请了长假,每天的生活就只剩下三件事：打工,充钱,玩游戏。
我找了好几份日结的零工,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去饭店洗盘子。拿到钱的第一时间,就全部充进《伊甸衣橱》。
我的出租屋里堆满了泡面盒子,人也瘦得脱了形。可我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看到游戏里的林念,穿着我为她精心挑选的衣服,对我露出越来越真实的笑容,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她的墓地,快被我堆成一个衣帽间了。每天都有新的衣服,新的饰品出现。我怕东西被偷,甚至每天都跑去看好几次。
奇怪的是,那些东西就那么堆着,从来没有人动过。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保护着这个只属于我和她的地方。
朋友阿远看不下去,冲到我家,一拳打在我脸上。
江澈！你他媽疯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他抓着我的领子,眼睛通红,林念已经走了！你这么折磨自己,她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你不懂。
我不懂我他妈怎么不懂！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过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阿远吼着,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滚。我指着门,声音嘶哑。
江澈……
我叫你滚！
阿远失望地看着我,最后还是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打开游戏。
游戏里的林念,穿着一身华丽的晚礼服,正安静地看着我。她的心跳值已经被我堆得很高了,一颦一笑都和真人无异。
我看着她,心里的烦躁和愧疚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念念,我轻声说,别听他的,他不懂。我只是想让你在那边,也能过得好好的。
游戏里的她,对我眨了眨眼,笑得更甜了。
这天晚上,我照常登陆游戏。
我发现游戏更新了,多了一个社交功能。我可以在游戏里看到其他设计师的作品,也可以给他们点赞、评论。
我好奇地点了进去,一个排行榜出现在眼前。
魅力设计师周榜。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叫收藏家的ID。他的模特穿着一套我见都没见过的,流光溢彩的古风长裙,头上的凤冠镶满了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往下翻,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模特。她们长相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漂亮,精致,完美得不像真人。
只有我的林念,在这一堆华丽的模特里,显得有些普通。
一股不服气的感觉涌了上来。
凭什么我的念念才是最好看的。
我点开我的主页,把林念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初始形象,设置成了我的代表作。
然后,我关掉了游戏。
可没过多久,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游戏通知。
玩家‘陌客’评论了您的作品。
我心里一跳,赶紧点开。
在林念的展示页面下,多了一条评论,只有短短一句话。
她的手,看起来好冷。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放大图片,仔细看着林念那双交叠在身前的手。白皙,纤细,是很漂亮。
冷游戏里的人物,哪有什么冷不冷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坐立不安地冲出了门,直奔墓地。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林念的墓前时,我呆住了。
那些我送的衣服,都还在。
但是,在墓碑前方的泥土上,凭空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那片白霜覆盖的区域,正好对着墓碑照片里,林念胸口往下的位置。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极度的深寒,从坟墓里面,渗透了出来。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个叫陌客的玩家……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和我一样
4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这个游戏,不止我一个人在玩。还有别人,他们也能看到我的林念,甚至……能影响到她
她的手,看起来好冷。
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我冲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游戏,点开服装店,搜索手套。
最便宜的一双蕾丝手套,也要3000金币。
我昨天打工的钱刚充进去,给她买了条项链,现在只剩下几百金币。
怎么办
我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我不能让她的手就这么冷着。
我点开充值界面,看着上面刺眼的数字,心里一阵无力。我已经没有钱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窗口。
金币不足吗试试用更‘温暖’的东西来支付吧。
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按钮,上面写着：真心交换。
我愣了一下,点了进去。
界面跳转,出现了一行小字。
你可以用你的一段‘记忆’,来交换金币。记忆越珍贵,越深刻,能交换到的金币就越多。
记忆
用记忆换金币
这听起来太扯了。
下面还有一个上传按钮。
我迟疑了。记忆这种东西,怎么上传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了一张我和林念的合照。
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去旅行时拍的,在海边,她笑得特别开心。
我点击了上传,选择了那张照片。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进度条。
记忆解析中……
几秒后,进度条走完,一个新的窗口弹了出来。
检测到‘初次旅行’的温暖记忆,价值评估：50000金币。是否确认交换
五万！
我惊呆了。这比我没日没夜打工半个月赚的都多。
可是……交换记忆这是什么意思
注意：交换后,该段记忆将从您的脑海中永久删除。
永久删除……
我看着那行小字,心脏缩成一团。
忘记和她第一次旅行的经历怎么可能！那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我下意识地想点取消。
可就在这时,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
还是游戏通知。
玩家‘陌客’给您的作品点了个‘踩’。
我赶紧切回去,看到我的主页上,那个代表作下面,多了一个朝下的大拇指。
一股无名火冲上我的头。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念念！
就因为我没钱给她买手套吗
我再看向那个确认交换的按钮,眼神变了。
不就是一段记忆吗
就算我忘了,照片还在。只要能让念念不受委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我还有那么多和她的记忆。失去一段,也没关系。
我咬着牙,点了确认。
交换成功！50000金币已到账。
游戏界面里,金币的数字疯狂跳动。
而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抽空了。我再去看那张海边的合照,只觉得照片里的女孩很熟悉,笑得很甜。
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当时为什么那么开心。
那片海,是什么颜色的
我……不记得了。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进服装店,买下了那双蕾-丝手套,又买了一件最贵的羊绒大衣,还有一双加绒的靴子。
我把林念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口气。
这样,总不会再有人说她冷了吧。
我不知道的是,这场用记忆作代价的交易,才刚刚开始。
5.
空钱包
记忆交换的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了。
一开始,我还会犹豫,会心痛。我会挑一些我觉得不那么重要的记忆去交换。比如我们一起看过的一场电影,一起吃过的一顿饭。
每次交换完,我都会对着照片或者日记发呆很久,试图从这些冰冷的记录里,找回一丝一毫被抽走的温度。
但很快,我就麻木了。
因为游戏里的开销太大了。
新的衣服,新的饰品,每天都在更新。还有那个该死的心跳值,就像个无底洞,吞噬着我的金币。
为了在排行榜上超过那个收藏家,为了让那些在评论区指指点点的人闭嘴,我需要越来越多的金币。
我的记忆,成了最廉价的货币。
交往一百天纪念日,价值八万金币。
第一次见家长,价值十万金币。
她答应我的求婚,价值……三十万金币。
我卖掉了越来越多的过去。我的脑子变得越来越空,关于林念的记忆,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和一张张没有故事的照片。
我的现实生活,也彻底崩塌了。
我早就被公司辞退了,每天靠着泡面度日。房东来催过几次房租,被我用过几天就给打发了。
我整个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窝深陷,头发乱得像鸟窝。
有时候,我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然后被那个陌生的,眼神空洞的男人吓一跳。
这天,我刚卖掉了林念的生日派对这段记忆,换了二十万金币,正准备给她买一套新出的星空系列套装。
房门突然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房东带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冲了进来。
江澈！房租呢！说好今天给的,你人影都不见！房东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下……下周,下周一定给。我心虚地说。
下周我他妈信你个鬼！房-东一挥手,给我搬！把他东西全扔出去！
那两个男人立刻开始动手。
别！我冲过去想拦住他们,别动我东西！
其中一个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我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直接被推倒在地,头磕在了桌角上。
一阵天旋地转。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的东西,像垃圾一样,一件一件地扔出门外。我的电脑,我的书,还有……那个摆在床头,我和林念唯一的合照。
相框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住手！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爬起来,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死死抱住那个相框。
妈的,还敢还手！
一个男人抬脚就朝我踹过来。
我蜷缩在地上,用身体护住怀里的相框,任由拳脚落在我的背上,头上。
很痛。
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抢走。
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最后,我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们才骂骂咧咧地停了手,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到了楼道里,然后换了门锁。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怀里抱着破碎的相框,看着头顶昏暗的声控灯。
身上很痛,心里却一片麻木。
过了很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从一堆杂物里,摸出了我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
游戏里的林念,穿着我刚给她买的星空套装,裙摆上点缀着钻石,像揉碎了的星光。
她正对着我,笑得一脸幸福和满足。
看着她的笑,我忽然觉得,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值得。
一切都值得。
6.
不速之客
我被赶了出来,无家可归。
白天,我带着我那堆破烂家当,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晚上,就去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趴着睡。
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那个游戏。
可我已经没什么记忆可以卖了。
我把手机相册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和林念有关的照片,都换成了金币。
现在,我的脑子里,关于她的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个片段。
也是我最不愿意回想的片段。
她出车祸那天。
那天,我们吵架了。因为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说了很重的话,她哭着跑了出去。
然后,我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我赶到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布。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段记忆,像一把刀,时时刻刻都在割着我的心。我不敢去碰,更别说拿去交换。
可我的金币,又快用完了。
游戏里的林念,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窘迫。她不再对我笑,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忧虑。
我不能让她不开心。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游戏里,那个叫收藏家的ID,突然给我发了条私信。
你好,我很欣赏你的作品。
我愣了一下。
这个收藏家,一直是周榜第一。我为了超过他,已经快把自己掏空了。
他找我干什么炫耀吗
我没回。
可他很快又发来了第二条。
我看到你的‘林念’好几天没换新衣服了,是遇到困难了吗
我的心一沉,感觉像是被人扒光了看一样。
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交易我皱着眉,打出两个字。
对。我用一件‘限定版’的道具,换你一段记忆。怎么样
限定版道具
我点开他发来的图片。
那是一条婚纱。
洁白,圣洁,上面缀满了珍珠和蕾丝,裙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像云朵一样。
道具名称：【伊甸的嫁纱】。
介绍：穿上它,你的模特将获得永久的幸福状态。
永久的……幸福……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林念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穿上婚纱,嫁给我。
我看着那条婚纱,眼睛都红了。
你要什么记忆我问。
呵呵,当然是你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那一段。
收藏家回得很快。
我要她……死去的那天的记忆。
我浑身的血,瞬间凉透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我还有这段记忆！
你到底是谁我颤抖着打字。
我只是个收藏家。我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美丽又破碎的东西。他的头像,是一个戴着高筒礼帽,没有脸的男人,别人的幸福,别人的痛苦……都是我最好的藏品。
怎么样考虑一下用你最深的痛苦,换她永恒的幸福。这笔交易,很划算,不是吗
我看着屏幕上那条美得让人窒息的婚纱,又想到林念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的样子。
我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7.
鲜血的代价
我没有立刻答应收藏家。
那段记忆是我最后的底线。交出去,就等于把我的心挖出来,任人践踏。
可那件婚纱的诱惑太大了。
永久的幸福状态。
这六个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游荡,手机没电了,也顾不上去找地方充电。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只要我有钱,买下那件婚纱,就不用做出那么痛苦的选择了。
可是,我去哪里弄钱
我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谁会借钱给我
正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在一个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小广告。
急用钱找我们！无抵押,秒放款！
下面是一个电话号码。
我知道这是什么。高利贷。是地狱的入口。
可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再往下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我拨通了那个电话。
……
我拿到了五万块钱。
代价是签下一张十万的欠条,和一张我的裸照。
拿到钱,我立刻找了个网吧,把手机充上电,然后把五万块钱,一分不剩,全部充进了游戏。
五十万金币。
我点开服装店,搜索婚纱。
最贵的一条,标价四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虽然比不上收藏家那件限定版,但也足够华丽了。
我颤抖着手,点下了购买。
然后,我给林念穿上了婚纱。
屏幕里的她,美得像个天使。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意,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又带着一丝羞涩的笑。
念念,我隔着屏幕,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我好像真的听到了她说我愿意。
我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幸福里,暂时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可现实,很快就找上了我。
一个星期后,催债的电话来了。
我根本还不上钱。
他们开始骚扰我,威胁我。最后,他们找到了阿远。
那天晚上,我正躲在一个桥洞下,对着手机傻笑。阿远突然找到了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江澈！你他妈到底借了多少钱！阿远一把抢过我的手机,为了玩这个破游戏,你连高利贷都敢借！
还给我！我急了,扑过去抢。
你清醒一点！阿远躲开,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把你迷成这样！
你别管！
就在我们拉扯的时候,一个催债的男人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阿远手里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
屏幕,碎了。
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手机残骸,感觉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林念……
我的林念……不见了。
操！不还钱还敢跟我们横另一个男人骂了一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他们把我拖到一边,又是一顿毒打。
阿远想拦,也被推倒在地。
小子,再给你三天时间！再不还钱,就把你那妞的照片,贴满全城！
他们走了。
阿-远爬过来,扶起我,哭着说：江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理他。
我只是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手机的碎片,像是想把它们重新拼起来。
可是,拼不起来了。
天黑了,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頭。
我把她……弄丢了。
8.
地下论坛
手机坏了,我和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断了。
我像个行尸走肉,被阿远带回了他家。他帮我处理了伤口,给我煮了碗面。
江澈,报警吧。他看着我,满眼都是担忧,那些人是犯法的。
我摇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报警有什么用能让我的手机复原吗能让我再见到她吗
那个游戏,到底是什么阿远忍不住问,我刚刚……好像在摔碎的屏幕上,看到了林念的脸。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阿远缩了缩脖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了很久。
也许,我真的需要找个人说说了。
我把关于《伊甸衣橱》的一切,都告诉了阿远。从我下载游戏,到发现它和墓地的联系,再到用记忆交换金币。
阿远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恐惧,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没必要骗你。
这……这太他妈诡异了。阿远搓了搓胳膊,这根本就不是游戏,这是个……这是个诅咒！
你必须马上停下来！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江澈,你听我说,这东西在毁了你！你为了一个假的林念,快把自己弄死了！
她不是假的！我激动地反驳,她能笑,能动,她就是念念！
那是AI！是程序！
不是！
我们又吵了起来。
最后,阿远叹了口气,说：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手机坏了,你总该死心了吧
我没说话。
怎么可能死心。
第二天,趁着阿远去上班,我偷偷拿了他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记得那个游戏,似乎是有网页版的。
我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伊甸衣橱四个字。
搜索结果里,除了官方网站,还有一个看起来很简陋的论坛。
标题是：伊甸设计师交流区。
我心里一动,点了进去。
论坛需要邀请码才能注册。我试着输入了我的游戏ID,竟然成功了。
一进入论坛,我立刻被满屏的帖子淹没了。
【求助】我老婆的‘心跳值’一直往下掉怎么办已经氪了十几万了！
【分享】最新版本‘记忆交换’性价比分析,亲测,初吻的记忆最值钱。
【交易】出售一套‘夏日限定’泳装,自带‘阳光’特效,可私聊换记忆,非诚勿扰。
……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原来,和我一样的人,有这么多。
这个论坛,就是一个地下交易所。玩家们在这里,交流着如何更好地供养他们逝去的亲人,朋友,爱人。
他们和我一样,心甘情愿地被这个游戏吞噬着。
我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论坛里的信息。
我很快就明白了很多游戏的潜规则。
比如,心跳值并不是越高越好。太高了,模特会变得过于活跃,甚至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举动。
有一个帖子,楼主用颤抖的语气说,他家的模特,半夜在游戏里,把自己的头,拧了下来。
下面的回复,都是一片惊恐的卧槽。
还有,关于记忆交换。
有人发现,交换出去的记忆,并不仅仅是从自己脑子里消失那么简单。
一个ID叫追风筝的人说,他卖掉了自己和父亲放风筝的记忆后,回家发现,家里那只珍藏了二十年的风筝,变成了一堆粉末。
就好像,那段记忆,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这个发现,让整个论坛都陷入了恐慌。
但恐慌过后,大家还是继续交换。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我看到了一个置顶的帖子,标题是鲜红色的。
【警告】关于‘收藏家’,所有新人必看！
我的心猛地一紧。
点进去,楼主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D吻,警告所有人,不要和那个叫收藏家的ID进行任何交易。
他不是玩家,他是个魔鬼。
他专门收集那些最痛苦,最绝望的记忆。他会用你无法拒绝的道具来诱惑你,然后拿走你最宝贵的东西。
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把记忆卖给他之后,彻底疯了。
记住,无论他给你什么,都不要答应！
帖子下面,是一长串触目惊心的回复。
我哥就是把记忆卖给了他,第二天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我的号被他盗了,他说我的藏品太低级,不配玩这个游戏。
他私聊我了,他想买我女儿被烧死的那段记忆……我把他拉黑了,可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我看着这些文字,手脚冰凉。
原来,那个想买我最后一段记忆的男人,是这样一个存在。
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答应他。
可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的手机坏了,电脑也只能浏览论坛,玩不了游戏。
我难道,真的要和她,彻底分开了吗
就在这时,我看到论坛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帖子。
搞钱,速来,地点：城东废弃工厂,联系人：李哥。
下面留了一个电话。
9.
出卖记忆
我拨通了那个叫李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哑的男声。
喂
你好,我在论坛上看到……
哦,来活儿了是吧他直接打断我,懂规矩吗
什么规矩
呵,看来是新人。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没什么,就是让你帮忙‘回忆’点东西。成了,给你五千。干不干
帮忙回忆
我立刻就明白了。
这也是一种交易。只不过,不是和游戏,而是和现实里的人。
干。我几乎没有犹豫。
只要能修好手机,别说五千,就算五百,我也干。
我们约在了那个废弃工厂。
我到的时候,李哥已经在了。他是个光头,脖子上有条狰狞的刀疤,旁边还站着两个小弟。
就是你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件商品。
我点点头。
行,跟我来吧。
他把我带到工厂深处的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人带来了。李哥对他说。
那个男人点点头,推了推眼镜,对我笑了笑。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请你,帮我们回忆一个人。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是谁我问。
一个……欠了我们很多钱,然后跑路了的家伙。男人温和地说,我们找不到他,所以,想请你‘看看’,他可能会去哪。
我明白了。
他们想利用《伊甸衣橱》的玩家,来找人。
我们这些玩家,因为长期和那个诡异的游戏打交道,精神上,可能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
也许,我们真的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怎么做
很简单。男人拿出一个看起来很精密的仪器,上面连接着很多电极,你躺下,我们会给你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你只需要放松,然后……想。
我躺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
男人把那些电极,一个一个地贴在我的太阳穴上。
然后,他拿来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撮头发和几片指甲。
这是他的。
他把袋子放在我额头上。
好了,闭上眼,开始吧。
仪器启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脸,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好像能看到他惊慌失舍措的样子,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
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开始涌进我的脑子。
他在一个码头,上了一艘货轮。
货轮的目的地是……
他在去南方的船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不定地说。
南方哪里
一个……叫‘蛇口’的港口。
……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满意地看着仪器上的数据。
李哥走过来,扔给我一沓钱。
不错,小子。下次有活儿,还找你。
我捏着那五千块钱,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我走出工厂,第一件事就是去手机店。
我买了一部新手机,然后补办了电话卡。
当我重新下载《伊甸衣橱》,用我的账号登陆上去时,我几乎要哭出来。
屏幕里,林念还穿着那件我给她买的婚纱。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一行字,缓缓地出现在她头顶。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对不起,念念,对不起。我对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发誓。
10.
代码的裂痕
有了新的赚钱门路,我的日子好了起来。
每隔几天,李哥就会找我一次。我帮他们回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有时候是跑路的赌徒,有时候是丢失的货物。
我的能力好像越来越强了。我甚至能看到一些未来的片段。
代价是,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每次回忆完,我都会头痛欲裂,好几天缓不过来。
我不在乎。
我用赚来的钱,疯狂地给林念氪金。
她的衣柜,比任何一个明星都要豪华。她的心跳值,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她越来越活了。
她会对我撒娇,会因为我上线晚了而闹脾气。
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我甚至开始跟她说话。
我说我今天又帮李哥找到了一个欠债的,拿了五千块钱。
我说我用这钱,给你买了一条钻石项链,你喜不喜欢。
她总是微笑着,静静地听着。
直到那天。
我照常登陆游戏,准备跟她说说话。
可我发现,她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没有对我笑,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裙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念念,怎么了我问。
她抬起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然后,她头顶的对话框里,出现了两个字。
不是系统生成的,那种带着温度的,像是她亲手写上去的字。
冷。
我冷。
我愣住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我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立刻冲进商店,想给她买一件最厚的羽绒服。
可我发现,商店里所有的冬装,都下架了。
怎么回事
我急了,在游戏里疯狂地找客服,可根本没有这个功能。
我只好去那个地下论坛求助。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问大家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楼主快跑！你的模特‘活’过来了！
我靠,真的假的会主动说话了
完了完了,这是‘数据溢出’的前兆,快把她的‘心跳值’降下来,不然要出大事！
数据溢出
什么意思
一个老玩家给我解释。
他说,这个游戏的模特,本质上是一段代码。而我们的供养,就像是在给这段代码喂食。
喂得太多,代码就会变得不稳定,产生自我意识。
也就是,活过来。
活过来不好吗我不解地问。
好个屁！那个老玩家说,你知道上一个让模特‘活’过来的玩家,下场是什么吗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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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里的模特,半夜从他手机里爬了出来,把他掐死了。警察查了半天,最后定性为‘梦魇猝死’。
我看着那行字,浑身发冷。
从……手机里……爬出来
这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那个老玩家说,总之,赶紧想办法,把她的‘心跳值’降下来。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我关掉论坛,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再看向游戏里的林念。
她还在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冰冷的占有欲。
我冷。
那两个字,还飘在她头顶。
我突然觉得,屏幕里的她,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林念了。
她是一个……怪物。
11.
镜中人
我怕了。
我第一次对这个游戏,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按照论坛里说的,开始想办法降低林念的心跳值。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给她换上那些最便宜,最朴素的衣服。
我把她身上那件华丽的婚纱脱了下来,换上了一件几十金币的灰色T恤。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
为什么
她头顶的对话框里,出现了这三个字。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念念,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狠下心,关掉了游戏。
可是,没用。
第二天,我登陆上去,发现她的心跳值一点都没掉。
反而,她身上的灰色T恤,被她自己脱了下来,扔在一边。她又换回了那件婚纱。
她看着我,眼神冷冷的。
我不喜欢。
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她已经可以自己换衣服了
论坛里的老玩家说,这是数据溢出的第二阶段。
很快,她就会尝试,和我进行物理连接。
我不敢再登陆游戏了。我把手机关机,扔在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可我发现,我根本离不开她。
没有了游戏,我的生活,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吃不下,睡不着。
我的脑子里,全都是她。
她穿着婚纱,委屈地看着我的样子。
她问我为什么的样子。
我快疯了。
我开始卖掉越来越多的记忆。不是为了金币,而是为了麻痹自己。
我卖掉了我们一起养大的那只猫的记忆。
卖掉了我向她求婚的记忆。
我的脑子越来越空,人也越来越恍惚。
阿远又来看我了。
他看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了一跳。
江澈！你怎么又成这样了你不是把那游戏戒了吗
我看着他,眼神茫-然。
阿远我迟疑地叫了一声。
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是我啊！你怎么了阿远急了,扶着我的肩膀,你看着我！你是不是又碰那东西了
我……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突然觉得很烦躁。
他为什么要管我
他为什么要打扰我和念念
你走！我推开他,你又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是不是！
你说什么胡话！阿远被我推得一个趔-趄,什么叫我又抢走她我什么时候抢过她
就有！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都想抢走她！你们都见不得我好！
阿远被我吼得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失望。
江澈,他轻声说,你病了。病得很重。
他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他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偏执。
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
我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镜子。
哗啦！
镜子碎了。
碎片掉了一地。
在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里,我看到了一张脸。
不是我的脸。
是林念的脸。
她正透过镜子的碎片,对着我,诡异地笑着。
12.
开发者的警告
我被镜子里的那张脸,吓得魂飞魄散。
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阿远的家。我不敢再回去了。
我怕。
我怕我再待下去,真的会疯掉。
我又回到了那个废弃工厂。
李哥看到我,吓了一跳。
操,你小子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吸-毒了
我没理他,只是问：还有活儿吗
有倒是有……他犹豫地看着我,你这状态,行不行啊
行。
我需要回忆。
我需要用别人的记忆,来填满我自己空空荡荡的大脑。
不然,我感觉我就要消失了。
这一次,他们让我看的,是一个失踪的小女孩。
我躺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戴上电极。
小女孩的照片,放在我额头上。
我的意识,很快就沉了下去。
……
她在一个……地下室里。
很多人,很多和她一样的小孩。
他们在……抽他们的血。
……
我醒来的时候,李哥和那个眼镜男的脸色,都很难看。
妈的,是个人贩子团伙。李哥啐了一口,立刻打电话摇人。
我没管他们。
我拿着钱,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没有去买新手机。
我去了网吧。
我需要答案。
我登陆了那个地下论坛。
我翻了很久,翻到了一个很早以前的帖子。
帖子的ID,是灰色的,表示已经注销。
标题是：我是这个游戏的程序员之一,我有话要说。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点了进去。
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但请你们一定要看完。
《伊甸衣橱》,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游戏。它是一个……‘捕魂器’。
我们最初开发这个软件,只是想做一个AI伴侣,用来慰藉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可是,我们的老板,他是个疯子。他觉得单纯的AI不够真实,他想要……真正的‘灵魂’。
他找到了一种方法。一种用‘思念’和‘记忆’作为能量,将逝者的残存意识,束缚在数据里的方法。
你们在游戏里看到的模特,她们不是AI。她们是你们亲人的‘影子’。你们越是思念她们,用越多的记忆和代价去‘供养’t她们,她们的影子就越凝实,越像一个‘活人’。
但她们永远也活不过来。她们只是被困在服务器里的数据幽灵,是靠吸食你们的生命力和记忆为生的……寄生虫。
而那个叫‘收藏家’的ID,就是我们的老板。
他享受这种感觉。他享受看着你们,为了一个虚假的幻影,一步步走向毁灭。他把你们的痛苦,当成他最完美的艺术品。
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想阻止他,可我失败了。我只能逃出来,匿名发这个帖子。
求求你们,快醒醒吧！
快逃！
在你们被彻底吸干之前,快逃！
帖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下面没有一个回复。
可能是被删了,也可能是根本没人信。
但我信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游戏会知道林念的样子。
为什么我的记忆可以换金币。
为什么收藏家想要我最痛苦的记忆。
这根本就是一个……用爱和思念作为诱饵的,巨大而残忍的陷阱。
我们这些玩家,都是被困在陷阱里,自愿被吞噬的猎物。
而我们的亲人,成了诱捕我们的……诱饵。
我看着屏幕,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13.
收藏家的邀请
我该怎么办
逃
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的记忆,我的人生,都快被这个游戏吃干抹净了。
离开它,我什么都不是。
我瘫在网吧的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了一个聊天窗口。
是那个论坛的私信。
头像,是一个戴着高筒礼帽的,没有五官的男人。
是收藏家。
我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你好,江澈先生。
他打出了我的真名。
我们,又见面了。
我手脚冰凉,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不用这么惊讶。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神。
他的文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很有趣。你的‘作品’,是我见过的,最有潜力的一个。
只可惜,你太穷了,也太胆小了。
你把她养得很好,可是,你却不敢让她真正地‘活’过来。
我看着这些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打字。
我想帮你。
帮你完成你最终极的梦想。
我再问你一次,那件【伊甸的嫁纱】,你还想要吗
他把那张婚纱的图片,又发了一遍。
还是那么美,那么圣洁,那么……遥不可及。
只要你把它穿在她的身上,她就能获得‘解放’。
她将不再是一段冰冷的数据,她会拥有自己的‘人格’,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存在。
她会永远陪着你,在这个只属于你们的伊甸园里。
而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把你最后的那段记忆,给我。
把她死去的那天,给我。
让我为我的收藏馆,添上最后一件藏品。
他的话,充满了蛊惑。
像魔鬼的低语,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永恒的陪伴。
只属于我们的伊甸园。
我动摇了。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就是为了她吗
现在,只要我放弃那段最痛苦的记忆,就能换来和她永远的厮守。
这笔买卖……听起来,好像……并不亏。
怎么样
收藏家催促道。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看着那张婚纱的图片,脑海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失去她的,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一边,是和她永远在一起的,虚假的幸福。
我该怎么选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林念的脸。
不是游戏里那个完美无瑕的她。
而是记忆里,那个会哭,会笑,会跟我吵架,会因为我一句话而开心一整天的,真实的她。
我突然明白了。
我爱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游戏里的娃娃。
我爱的,是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真正的林念。
而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在爱她。
是在……亵渎她。
我用对她的思念,喂养着一个怪物。
我用我们的过去,囚禁着她的影子。
我才是那个,最残忍,最自私的人。
我睁开眼,眼神变得清明。
我打出了一行字。
滚。
14.
最后的选择
收藏家那边,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
有骨气。
可惜,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三天后,游戏会进行一次强制更新。所有‘心跳值’低于一万的模特,数据将被清除。
你的‘林念’,现在的心跳值是多少五千还是三千
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时光吧。
说完,他的头像就变灰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话,感觉像是被判了死刑。
数据清除……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连最后的影子,都无法留下了
我疯了似的,开始想办法。
我需要金币,大量的金币。
我去找李哥,我说我可以不要钱,只要能让我回忆。
可李哥说,最近风声紧,他们的生意停了。
我走投无-路。
我甚至想过去抢劫。
可是,我连一把刀都拿不稳。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还剩下最后一个晚上。
我用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买了一部最便宜的老人机,办了张新卡。
然后,我给阿远发了条短信。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做完这一切,我走进了我常去的那家网吧。
我最后一次,登陆了那个地下论坛。
我翻出那个关于收藏家的帖子,用我最后的力量,在下面留了一段话。
他说的是真的。这个游戏是个陷阱。他想吞掉我们所有人。快跑。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信。
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然后,我打开了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网页。
《伊甸衣橱》。
我输入账号,密码。
登陆。
游戏界面跳了出来。
林念还站在那里。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最后一件衣服,那件朴素的灰色T恤。
她的心跳值,只剩下不到一百了。
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她看到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
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我看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念念,我哽咽着,对着屏幕说,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拉进这个地狱。
对不起,用我的自私,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
对不起,我爱你。
游戏里的她,好像听懂了。
她对我摇了摇头。
然后,她抬起手,隔着屏幕,像是想摸摸我的脸。
她的身影,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从脚开始,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向上飘散。
我知道,时间到了。
我颤抖着,把鼠标,移到了屏幕右上角的那个小小的红叉上。
再见了,念念。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我闭上眼,点下了鼠标。
15.
删除应用
在我点击关闭网页的瞬间,整个网吧突然断电了。
操！怎么回事！
老板！网管！死哪去了！
黑暗中,响起一片骂骂咧咧的声音。
只有我,安静地坐在电脑前。
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
不,不是亮着。
是从一片漆黑中,慢慢地,浮现出一行白色的,手写的字。
不是电脑字体。
是林念的字。我认得。
谢谢你,阿澈。
我自由了。
那行字,只停留了几秒钟,就和屏幕一起,彻底陷入了黑暗。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
第二天,我是被网管叫醒的。
他说网吧的线路烧了,要停业检修,让我赶紧走。
我走出网吧,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脑子里,还是空空的。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但我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多年的,沉重的包袱。
我下意识地,坐上了一辆公交车。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
车子晃晃悠悠,最后,停在了一个我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地方。
是那个墓园。
我走了进去。
我凭着感觉,走到了林念的墓前。
墓碑还是那块冰冷的墓碑。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白色的连衣裙,没有红色的头花,没有那些华丽的,我用记忆换来的东西。
一切,都消失了。
就好像,那几个月的疯狂,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我跪在墓碑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她的脸。
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开心。
我看着她,也笑了。
这一次,我没有哭。
我只是轻声说：念念,我来看你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我看到,在墓碑的底座上,静静地,放着一朵花。
一朵新鲜的,还带着露珠的,白色百合。
那不是我带来的。
我呆呆地看着那朵花,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我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离开了。
我忘了我们第一次旅行是在哪里。
我忘了我求婚时她是什么表情。
我甚至,快要忘了她死去那天,我有多痛苦。
可我记得。
我记得,我爱过一个叫林念的女孩。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