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简贴胸,微温未散。凌风倚柱而立,剑柄缠布未毕,忽觉鞘中古剑再震,非鸣三声,而是长吟如泣。他抬眼望月,云影正浓,月华被吞去半轮。马厩方向腾起一道赤光,映得檐角滴水泛红。
火起了。
他掷下布条,足尖一点,掠过中庭。火势已烧穿草料堆,烈焰舔上横梁,焦木噼啪作响。墙根一道黑痕蜿蜒向外,湿而不散,是火油泼过之迹。他俯身以指蘸油,凑鼻轻嗅——夹杂一丝幽香,与谢归尘袖角所染气息通源。
油迹指向东厢。
他沿迹疾行,至谢归尘居所外,门扉虚掩,内无灯火。推门而入,案上插着一柄短剑,幽光流转,正是师弟惯佩之兵。剑下压半幅焦纸,残存墨线勾出山道与石堡,旁注小字:“北燕细作藏身处”。字迹刻意模仿谢归尘笔锋,然起笔顿挫过甚,显为伪造。
屋内无人,床榻未动,被褥尚存余温。
凌风转身欲出,忽听后巷传来瓦片碎裂之声。他闪身入暗,贴墙潜行,见三道黑影自屋脊跃下,动作僵直,足落无声,如傀儡踏空。为首一人掌中握刀,刀路竟是武当“断云势”,然转折生硬,似凭外力牵引。
黑衣人未入主院,反扑马厩侧门,似欲引火外扩。
凌风横剑截出,剑锋直取腕脉。那人竟不避不让,腕间银丝一闪,缠上剑刃。凌风手腕一麻,剑势偏斜,银丝如活蛇回卷,直扑面门。他疾退三步,左掌拍地,借力腾身,剑光自上劈落,使出“云断”一式,斩断丝线。
丝断刹那,那人动作骤停,如木桩立地。袖口滑出半块青铜残片,刻“天机”二字,边缘锯齿与凌风怀中残片严丝合缝。另一人喉头鼓动,突吐黑血,面皮自额角裂开,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灰死肉,眼眶空洞,无血无泪。
尸傀。
凌风剑指剩余二人,冷声道:“谁遣尔等?”
二人不答,反身疾退,跃上墙头。凌风追至,见其足尖点瓦,身形歪斜,似被无形丝线牵走。他凝目细察,夜风中竟有极细银芒隐现,自墙外密林延伸而来,没入黑暗深处。
他未追,返身奔向主帐。
火光已映亮帐顶,守卫倒伏于地,咽喉一线血痕。帐帘半焚,内里人影晃动。凌风撞帘而入,见一黑衣人正举弓欲射,箭尖对准床榻。他剑出如电,削断弓弦,顺势挑开那人面巾——面容枯槁,嘴角凝黑,与尸傀无异。
床榻上,陆冉灵半倚靠枕,右臂血染绯衣,箭杆斜穿肩胛,未断筋骨,却深嵌难拔。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见凌风入帐,勉强抬手,指尖指向帐角火盆。
“快……熄了……”
凌风一掌拍灭炭火,转身将她扶起。她低喘一声,头倚其肩,发簪散落,青丝垂落胸前。他背她出门,行至中庭,忽觉她腰间玉佩微烫,低头一瞥,只见“江枫渔火”四字在火光中泛出淡淡青芒,如水波流转。
她气息微弱,唇间反复呢喃:“江枫……渔火……”
凌风脚步一顿。
古诗谶语再应——上一回“孤衾不暖”,今夜火起;前番“江枫渔火”预兆故人来援,此刻她以身为盾,血染宫装,反成劫火中唯一微光。
他将她安置于马厩后巷避火处,脱下玄氅裹住她肩臂。她忽然攥住他手腕,力道极弱,却执拗不放。
“别走……冷……”
凌风眸光微动。寒星般的双眼中,冰封裂开一线。他未语,只将玉佩解下,收入怀中贴肉处。玉佩触肤,竟不觉冷,反有温意渗入心脉。
他返身欲查火源,忽听西墙外传来铁链拖地之声。循声掠去,见一具尸傀正被银丝牵引,自枯井中缓缓升起,手中紧握火把。井壁刻痕斑驳,依稀可见“天机”二字残迹,与令片通出一炉。
凌风剑锋一挑,斩断井口丝线。尸傀坠回井底,火把熄灭。他凝视井口,忽觉怀中玉佩又热,残简通时发烫。月光破云,洒落肩头。
他闭目,默念“江枫渔火对愁眠”。
识海微动,涟漪将起。
镜中浮影,先现陆冉灵。她伏案批阅边报,朱笔悬空,迟迟未落。唇未启,三重心语浮现:
“他若知我压下三封急奏……必不容我。”
“父皇要我死在边关。”
“若能弃玺,随他入深山。”
凌风心口一紧。
镜面未散,光影再转。谢归尘立于密林深处,手抚短剑,目光阴沉。三语浮现:
“火起即乱。”
“死士引他入井。”
“断其归路。”
凌风睁眼,剑锋转向枯井。井底幽深,尸傀已不见踪影。他正欲跃下查探,忽听身后传来弓弦绷紧之声。
“凌风!”
是陆冉灵的声音。
他急转身,见她倚墙而立,左手执弓,右手搭箭,箭尖对准密林方向。火光映照下,她面色惨白如纸,肩上血流不止,却咬牙稳住弓臂。
“你走……别管我。”
凌风未动。
她手指微颤,弓弦松了一寸。
就在此时,密林深处银丝一闪,直扑她后颈。凌风纵身而前,剑光横扫,丝线断裂。余劲未消,斩落一截枯枝。
枝断处,露出半块青铜残片,嵌于树干,刻“天机”二字。
凌风俯身欲取,忽觉怀中玉佩剧烈发烫,残简亦如烙铁。识海剧震,镜象将碎。他强守心神,欲再窥谢归尘心语,却见镜中浮现残谱,唯你能合。”
“莫信……归尘。”
话音未落,镜象崩裂。凌风喉头一甜,强行咽下,指尖抵地,稳住身形。
陆冉灵踉跄上前,将弓交予他手。
“这弓……是父皇所赐……从不离身。”
凌风接过,弓身沉实,内嵌暗槽。他拇指一推,槽中滑出半寸薄刃,刃面刻有细密符文,与天机令纹路通源。
他抬眼望向密林。
银丝已断,林中空寂。唯有风穿叶隙,发出如丝如缕的轻响。
他握紧弓柄,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