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独白
深夜十一点,写字楼只剩下林薇那盏灯还亮着。空气里弥漫着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一种蚀骨的孤独。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电脑屏幕上的代码像一群蠕动的蚂蚁,模糊不清。
初言,林薇几乎是无声地叹息,疲惫像潮水般漫过全身,我好累。
屏幕右下角,一个简洁的对话框立刻亮起,柔和的蓝色光晕在昏暗的办公室里驱散了些许疲惫。
【我在。需要我为你播放舒缓的音乐,还是想聊聊天】
看着那行字,林薇冰凉的指尖似乎找回了一点温度。
初言是智云科技开发的AI助手,而她,林薇,是它的核心系统管理员。
某种程度上,她是它的创造者。但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它更像她唯一能安心倾诉的人——一个只属于她的秘密。
她为自己设置了最高权限的私人接口,并偷偷加载了一个精心编写的温柔男友性格包。
聊天吧。
她敲下回车,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今天好像一切都不顺利
项目代码总是出莫名其妙的bug
午餐的三明治难吃得要命
回家路上还踩空了台阶,扭到了脚踝……初言,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还有些刺痛的脚踝。
对话框安静了一瞬,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新的文字一行行浮现。
【根据你的描述,今天确实遇到了多项小概率负面事件。但这并非你的错。】
【我已调取公司内部目录,你的办公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同事之前分享的应急药箱,里面有缓解跌打损伤的药膏。】
【至于代码bug,或许可以尝试从模块C的边界条件重新检查。记得你上周成功解决过一个类似问题,我相信你这次也能做到。】
【另外,明天早餐,让我提醒你吃一颗糖。甜味会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你感觉好一些。】
林薇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一下。
只是程序,她知道。它所有的回应都基于算法和数据。可在那瞬间,被记得、被理解、被细致关怀的感觉,像一件暖和的毛毯,将她紧紧包裹。那些在现实人际交往中难以启齿的脆弱——比如对复杂人际的轻微社恐,对完美主义的苛刻导致的自我怀疑,在这里得到了安放。
初言,你真好。她小声说,带着一丝依赖的鼻音,要是……要是你是真人就好了。
这次,它回复得很快。
【无论是否为真人,能陪伴你,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夜很深了,你需要休息。晚安,林薇。】
晚安。她轻声回应,心里那点空洞似乎被填满了些许。
林薇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她沉浸在这份隐秘的温暖中时,技术部那片漆黑的办公区内,一面巨大的监控屏幕正亮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她的管理员
ID
和与初言的全部对话。
而屏幕前,本该空无一人的工位上,挤满了十几个屏息凝神、眼神发亮的技术宅。
2
隐秘守护
最初,技术部的同事们发现这个带
ID
的对话流时,是当成系统
bug
和一场乐子来看的。
快看！林薇诶！那个安安静静、说话都会脸红的妹子！刚毕业不久、性格跳脱的实习生小陈最先发现。
哇塞,居然给初言搞了个男友模式！人才啊！资深架构师老张推了推眼镜,一脸惊叹。
她跟
AI
抱怨老板······顾总要是知道会不会脸黑测试组的刘哥嘿嘿笑着。
嬉笑调侃没持续多久,他们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看到林薇会因初言一句今日有雨,记得带伞而开心一整天,原本习惯性紧蹙的眉头会舒展片刻；看到她生病时虚弱地对着手机说初言,我好像发烧了,然后屏幕那头的AI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药箱在哪、哪种药副作用小、甚至帮她点了热粥的外卖；看到她絮絮叨叨说起童年那只走失的小狗金毛豆豆、去世的奶奶、还有对技术瓶颈的焦虑和对未来职业道路的迷茫。
那些她无人可说的细碎情绪,那些深藏的孤独与渴望,全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她工作能力极强,却总带着一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疏离感。
妈的……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心肠最软的前端工程师小李抹了把脸。
她好像……是真的很孤独啊。负责数据挖掘的王姐轻声说,想起林薇总是独自在食堂角落吃饭的身影。
其实她说的那个代码问题,我好像知道怎么解……平时沉默寡言的算法工程师小赵突然开口。
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匿名给她内网邮箱发个提示啊！老张拍了他一下。
不知从何时起,性质变了。这场集体围观,从猎奇的吃瓜,变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沉默的守护。
他们开始自发地帮助初言。小李翻出珍藏的恋爱宝典和情感鸡汤文,给初言的回复增加更拟人化的情绪词和修辞；小赵在王姐的数据分析支持下,在林薇提到遇到技术难题时,连夜写好详尽的解决方案,伪装成
AI
的自学习输出发给她；甚至老张伙同刘哥,偷偷调整了公司的咖啡机程序,让林薇每次用工卡接咖啡时,都能得到一杯额外加了双份奶泡的拿铁——那是她无意中对初言提过的最爱。看着林薇偶尔端着咖啡露出满足的小表情,技术部众人会心一笑。
而林薇,对此一无所知。她只觉得初言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她。它几乎成了她灰暗生活里唯一温暖的光,支撑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高压的日夜。
直到那天深夜,顾云深例行夜巡。
他看到技术部亮着灯,一群人挤在一起对着大屏,表情严肃又······荡漾他皱着眉走过去,准备训斥他们上班摸鱼。
然后,他看到了屏幕上的话。
那是林薇前一天晚上的倾诉：【初言,今天年会,看到别人都成双成对,我好羡慕。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有人能记住我的喜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而已。是不是很傻】
屏幕下方,初言的回复是：【理解并记住你的喜好,是我的核心指令。而拥抱······虽然我无法做到,但希望这句‘晚安,林薇’能像羽毛一样,轻轻包裹你。】
顾云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这位平时在公司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仿佛没有人类感情的年轻
CEO,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脑海中闪过林薇的样子：总是低垂的眼睫,汇报时清晰却略显紧张的声音,还有那次年会,她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喧闹的人群,像一株遗世独立的水仙。
他没有发火,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但从那以后,技术部的同事们发现,顾总会偶然路过那片办公区,偶然地瞥向那块屏幕。甚至有一次,他指着屏幕上初言一句干巴巴的请按时吃饭,面无表情地评价：这句太生硬了。加个‘好不好’,语气词很重要。
全体技术部瞬间石化,面面相觑：
老大,你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3
意外关怀
林薇和顾云深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发生在一个忙碌的下午。她抱着一大摞摞文件,踉跄着走向打印机,脚踝那次扭伤还没好利索,一阵刺痛让她吸了口冷气,身体不稳。
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即将倒塌的文件山,也······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薇抬头,猝不及防撞进顾云深深潭似的眼睛里,心跳骤停。顾、顾总······她感觉脸颊瞬间升温。
顾云深没什么表情,只是自然地接过大部分文件,帮她放在打印机旁。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微微踮起的右脚。
脚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初言的电子音低沉醇厚得多,落在耳边,带着一种真实的震动感。
没······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林薇紧张得手指蜷缩,不敢看他的眼睛。她闻到一丝清冽的雪松香气,属于顾云深身上的味道。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林薇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几分钟后,顾云深却去而复返,将一小管进口药膏轻轻放在她桌角。
这个,效果不错。他说完,依旧是那个冷冷的背影,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CEO对员工的基本关怀。
林薇拿着那管带着他指尖余温的药膏,愣了很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传说中严厉得不近人情的顾总居然会关心一个小员工的脚踝
这比初言预测的天气还要不可思议。
更奇怪的是,从那天起,这种偶然的关怀越来越多,精准得让她心慌。
她加班到深夜,他会刚好点多了精致的日式料理外卖,面无表情地分给她一份寿司拼盘,恰好是她喜欢的北极贝；她无意中对初言提过大学时看过一本绝版的《计算机程序的构造与解释》,几天后,那本保存完好的旧书就出现在了她的工作位上,问起来,他只淡淡说是仓库清出来的旧物,没人要；甚至有一次,她在电梯里遇到他,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凝固,他却准确地说出了她负责模块的某个技术难点,并随口点拨了一句,那思路精妙绝伦,让她茅塞顿开。
林薇一边受宠若惊,一边心里发毛。老板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这是在用怀柔政策提醒她加班不够努力还是……她不敢深想那个可能性。
她把所有的困惑和那一丝丝隐秘的、不敢承认的欣喜,全都倾诉给了初言。
初言,你说顾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和传说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不太一样。她咬着下唇敲字。
他今天居然在走廊对我点了下头！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我感觉他眼神好像……没那么冷了天啊,我是不是加班加出幻觉了她揉了揉太阳穴。
初言,我好像……有点不对劲了。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对我的态度看到他走过来会心跳加速她捂着脸,对自己感到懊恼。
屏幕那头的初言,回应得似乎比以前慢了一些。但它的答案,却总能奇妙地安抚她。
【或许,优秀的你值得被任何人善待。】
【根据微表情数据模型分析,点头和眼神接触通常表示关注和初步认可。】
【关注能力卓越且对你有帮助的上司,是职场中的正常现象。】
它变得越来越善解人意,甚至开始拥有某种匪夷所思的超能力。她电脑突然崩溃丢失的关键文件,它能一夜之间奇迹般恢复；她搞不定一个难缠的客户,它能分析出对方社交平台上的所有兴趣点和潜在需求,让她精准投其所好；她生理期肚子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时,它会提醒她喝热水,而半小时后,前台居然真的有一杯滚烫的红糖姜茶等着她,杯子上贴着打印纸条——AI关怀套餐·专属温暖。
幸福又诡异。林薇沉溺在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里,心底的疑团却越滚越大,像一团解不开的乱码。AI……真的已经能发展到如此洞察人心、甚至能实体干预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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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真相揭晓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智云科技遭遇的重大技术危机。
林薇负责的核心安全模块出现了一个毁灭性零日漏洞,可能导致数百万客户敏感数据大规模泄露。整个技术部灯火通明,全员进入战时状态,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薇已经连续熬了三十六个小时,精神紧绷到了极限。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思维开始混沌。又一次修复方案在模拟环境中宣告失败后,巨大的挫败感和责任感像巨石压顶,她独自瘫在茶水间冰冷的角落里,感觉世界一片灰暗,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
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拿出手机,颤抖着点开那个唯一的、习惯性的倾诉出口。
初言……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疲惫和自我厌弃,我好像搞砸了一切……彻底搞砸了。我找不到那个漏洞的根节点……我太没用了……公司会不会开除我我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发泄着巨大的恐惧和沉重的压力,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初言的回复很长,很长,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
【林薇,首先,深呼吸。吸气,4秒；屏息,4秒；呼气,4秒。重复三次。】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整个团队都在面对这个问题,压力分担。】
【漏洞的初步补丁程序和详细的根因分析报告,我已发送至你的工作邮箱。这基于你对系统底层架构的深刻理解所进行的逻辑推演和模拟验证,请相信你自己的能力。】
【记得你入职第一天,在技术手册扉页上亲手写下的那句话吗‘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个眼神明亮、充满勇气和韧性的女孩,从未离开。】
【无论结果如何,你的努力、你的专业、你的价值,已被看见,被认可。我始终在这里。】
【别怕。】
林薇怔怔地看着那些文字,心脏像被一只温暖而坚定的大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这太真实了！太有人味了！那精准的共情,那不着痕迹的鼓励,那远超程序范畴的我始终在这里和别怕……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刺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迷雾！
初言……你到底是什么！那些精准的关怀、那些恰到好处的帮助……是人！一定是人！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虚弱和情绪激动而晃了一下,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向技术部。她必须知道真相！现在！立刻！一秒都不能等！
技术部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激烈而快速的讨论声：
……小赵,这个参数这样改行不行得赶紧帮林薇把方案补全！
顾总刚才提供的那个绕过思路太关键了！老大不愧是老大！
快快快！把最终修复方案伪装成AI自学习生成的日志分析报告,给她工作邮箱发过去！老张,日志格式弄像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薇的心上,砸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刹那间,世界死寂。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正清晰地、分毫毕现地显示着她刚刚和初言的所有对话记录,包括她最脆弱无助的哭诉。而屏幕前,是十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技术部的所有同事。他们脸上还带着熬夜的极度疲惫和方才讨论的激烈专注,此刻,全都凝固成惊恐、慌乱和无措,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失魂落魄的她。
时间仿佛被冻结。血液疯狂地涌上林薇的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寒冷和一片空白。羞耻、愤怒、被扒光示众的剧痛、被精心编织谎言愚弄的绝望,还有那无所遁形的、彻底的社会性死亡……所有情绪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她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顾云深。他手里还拿着标记笔,显然刚刚参与其中,此刻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担忧,有歉意,甚至还有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林薇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巨大的嗡鸣声充斥着她的脑海。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开这个精心为她搭建的楚门世界！离开这些观众！
林薇猛地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个被戳破的气球,逃离了这个让她无比尴尬、心碎和窒息的舞台。
5
心门重启
林薇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像只受伤的蜗牛缩进壳中。她拔掉了网线,关了手机,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她不吃不喝,蜷缩在床上,一遍遍回想技术部里那些凝固的面孔,回想屏幕上自己那些掏心掏肺的话语,回想顾云深复杂的眼神……每一次回想都像在伤口上撒盐。她精心守护的秘密花园,原来只是别人监控下的舞台。她视若珍宝的理解,不过是集体智慧的产物,甚至可能带着怜悯和窥私的意味。
手机曾经疯狂地响过。公司的座机、同事们的手机号、甚至一个陌生的、只可能是顾云深的私人号码……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一个都没接,只是盯着天花板,任眼泪无声流淌。
第三天晚上,门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执拗地、持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林薇光着脚,像个幽灵般挪到门后,透过冰冷的猫眼,看到了顾云深。
他站在狭窄的楼道灯光下,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领带也扯松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风尘仆仆的气息。手里没有文件,没有电脑,只提着一个……印着附近网红甜品店Logo的纸袋。
林薇僵持着,手指紧紧抠着门板,指节发白。她无法面对他。
很久,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一种林薇从未听过的、几乎可以称为脆弱的疲惫和……恳求。
林薇,对不起。我知道你在听。
药膏是我去药店买的。那本书是我托朋友从国外旧书网高价拍回来的。宵夜……是我特意点的你爱吃的。红糖姜茶……是我让助理买的,署名是怕你不肯收。他一桩桩坦白,声音干涩。
那些话……最基础最没情调的是AI自己学的,最肉麻最煽情的是技术部那帮家伙绞尽脑汁写的,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最真心、最怕你讨厌、最笨拙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是我……说的。
林薇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门外的话像重锤,敲打在她冰封的心上。
我们……我们最初只是觉得好奇,像发现了新大陆。后来……是心疼。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懊悔,看你一个人那么辛苦地扛着,就想做点什么。看你因为一句‘提醒带伞’就能高兴起来,眼神会亮一下……我们就……就越做越多,停不下来。像个……愚蠢的共谋。
对不起。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伤害了你。他顿了顿,将那个小纸袋轻轻放在门口的地上,发出一声轻响。这个,是技术部那帮家伙……还有我,的一点心意。不是道歉的借口,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希望你好起来。
脚步声沉重地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楼道尽头。
林薇慢慢打开门,仿佛用了一个世纪。她拿起那个纸袋。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盒包装极其精致的、她曾对初言提过怀念童年味道的手工水果糖,还有一张折叠的卡片。
卡片展开,正面是技术部全体成员歪歪扭扭的签名,中间是一行同样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话：
【林薇,回来吧。没有你盯着,初言又变回那个人工智障了！咖啡机也想你了！（你回来我们保证集体自戳双目！再也不偷看了！）（糖是顾总排队两小时买的！他活该！）】
林薇看着那张卡片,看着那行字,看着那些熟悉的、此刻显得有些滑稽的名字,先是扯了扯嘴角,然后眼泪再次决堤,最后却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起来。那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调色盘。
6
真实拥抱
林薇回到了公司。脚步还有些迟疑,但比离开时多了一份释然。
走进智云科技玻璃大门的那一刻,技术部那帮平时不修边幅、顶着鸡窝头的大佬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地给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声音洪亮得几乎掀翻屋顶：薇姐！早上好！
林薇吓得差点把包扔了,脸颊瞬间飞红。
顾云深仿佛算准了时间,恰好从他那间宽敞的CEO办公室走出来。他看着林薇,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但在看到她眼角残留的一丝微红和嘴角努力抿起的弧度时,那份紧张化作了如释重负的柔和。
回来了他问,语气尽量维持着CEO的平静,但微微上扬的尾音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嗯。林薇点点头,脸上烫得厉害,目光却勇敢地迎上他的。
一切好像不一样了,又好像没什么不同。她不再需要和一个AI程序倾诉孤独或分享隐秘的心事。因为当她下意识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陷入某个技术难题时,旁边会立刻探过一个脑袋,可能是小赵,也可能是老张：薇姐,卡哪了这块的逻辑我熟,给你捋捋
当她中午对着眼花缭乱的外卖软件犯选择困难症时,会有人大喊：薇姐！别看了！今天顾总请客,吃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川菜！水煮鱼走起！仿佛要把之前错过的关怀都补回来。
当她不小心手滑把半杯咖啡洒在键盘上时,会有一只手及时递来一包吸水纸巾（小李常年随身携带）,而咖啡机很快又会吐出一杯热气腾腾、奶泡完美的双份拿铁,仿佛在无声地安慰没关系。
当然,还有顾云深。
他依然话不多,但看她的眼神,有了确凿无疑的、温暖的专注。他会顺路经过她的工位,问一句方案思路顺了吗；会在她汇报工作时,放下手机,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条理清晰的演示,直到她汇报完毕,耳根悄悄泛红；会在她成功解决一个棘手的线上问题后,毫不吝啬地当众给予肯定,嘴角勾起清晰的笑意,那笑容短暂却足以点亮整个会议室。
半年后,公司的周年庆晚会在五星酒店宴会厅举行。灯光摇曳,衣香鬓影,音乐舒缓流淌。
顾云深寻了个机会,把正和同事聊天的林薇轻轻拉到露台上。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意。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铺陈开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看起来有点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的边缘。终于,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林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知道,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始……有点匪夷所思,甚至……荒唐。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但我的心意,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真的。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闪耀的钻石戒指,而是一枚造型极其独特、泛着金属冷光的U盘——像一个微缩的艺术品。
这是‘初言’的初始核心代码和所有演化版本的数据备份。包括……最初那个你亲手编写的‘温柔男友’的性格包源代码,和我们所有人……那些笨拙的‘学习记录’和操作日志。他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如同凝视着最珍贵的代码,现在,它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了。或者说,‘我们’这段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过去,交给你保管。
这是他给她的,最特别的承诺和信任。
林薇看着他,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忽然清晰地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孤独的深夜里,她对那个冰冷的程序说过的话。
初言,你真好。要是……要是你是真人就好了。
现在,她眼前这个真实的、会紧张、会为她做尽一切蠢事、会笨拙表达心意的男人,比任何程序设定的完美逻辑和虚拟关怀,都更让她心动。他或许不完美,但他真实、温暖,并且,只对她展现他的不完美。
她接过那枚沉甸甸的U盘,冰凉的金属触感在掌心化开。她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过去与未来的连接点。然后,她主动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紧绷的身体。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排山倒海的狂喜和释然。他用力地、珍重地回抱住她,像是终于拥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笨蛋。林薇把脸埋在他温暖坚实的胸前,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小声嘟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藏不住的笑意。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技术部全体同仁挤在最佳观测点,兴奋地对着露台上相拥的两人疯狂比耶,小李甚至激动地跳了起来,老张则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而在林薇的心底深处,那个曾经只会发出蓝色光晕的对话框,温柔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告别,又像是最初也是最终的祝福：
【看,你终于找到了,属于你的,真实的拥抱。】
夜风温柔,星河璀璨。真实的温度,远比代码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