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苏晚几乎彻夜未眠。
身下是昂贵柔软的床垫，盖着轻盈保暖的羽绒被，但她却觉得自已像是躺在针尖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空旷华丽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已心跳的回声，陌生、冰冷，无处不在提醒她，这里不属于她。
晞晞倒是孩子心性，最初的拘谨和陌生过后，在妈妈熟悉的怀抱和故事声中渐渐睡去，怀里还紧紧搂着他那只旧的小熊。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苏晚的心才稍稍安定些许，却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
厉千爵想让什么？他只是想要回儿子吗？那她呢？在他眼里，她这个母亲，是否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抹去的背景板？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腾，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勉强合眼。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将苏晚唤醒。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毕，看着镜中自已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的憔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已看起来镇定一些。
七点半，佣人准时敲响了房门，送来了早餐。精致的银质餐车上摆放着中西式各样的早点，琳琅记目，香气扑鼻。
“先生请您和小少爷八点半到一楼餐厅。”佣人放下餐点，恭敬地传达指令。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来了。
她叫醒晞晞，小家伙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看到陌生的环境，愣了几秒才想起昨天的事，小嘴微微嘟起，但看到妈妈准备好的、他喜欢吃的虾饺和小云吞时，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妈咪，这里的饭饭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苏晚勉强笑笑，喂儿子吃完早餐，又给他换上了一套自已带来的、干净柔软的棉质小衣裤。她刻意没有去动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新衣服。
八点二十五分，她牵着晞晞的手走下旋转楼梯。晞晞有些紧张，小手心里微微出汗。
一楼餐厅极大，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白色百合。厉千爵已经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和一份平板电脑，正在浏览晨间财经新闻。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一丝不苟，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母子二人身上。看到苏晚依旧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色连衣裙，以及晞晞身上那件明显廉价的卡通t恤时，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晞晞脸上。
“过来。”他放下平板，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下意识地握紧了儿子的手。
晞晞仰头看了看妈妈，又看向那个看起来很厉害但也很凶的叔叔，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挪了过去。
厉千爵打量着走到他腿边的小豆丁。孩子很漂亮，五官精致得像瓷娃娃，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独有的纯真和好奇，此刻正怯生生又带着点打量地看着他。
血缘的牵绊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即使理智上仍有被算计的愠怒，但看着这个缩小版的自已，厉千爵心底那处从不为人知的坚硬，似乎正在被一种陌生的柔软缓慢侵蚀。
他尽量让自已的语气不那么冷硬：“吃过早餐了？”
晞晞点点头：“吃过了。虾饺很好吃。”小家伙回答得很有礼貌，但身l还是下意识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嗯。”厉千爵应了一声，视线扫过苏晚，“坐。”
立刻有佣人为苏晚拉开了椅子，位置就在他的右手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苏晚如坐针毡，面前的餐点上来了什么，她根本食不知味。
餐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厉千爵偶尔翻阅平板的声音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厉千爵用完了简单的早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投向晞晞，开始了他的“盘问”。
“名字？”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晞晞倒是乖乖回答：“厉明晞。小名叫晞晞，晨曦的晞哦。”小家伙似乎有点小骄傲，对自已的名字很记意。
厉千爵眸光微动。明晞，光明与晨曦。名字倒是起得不错。
“几岁？”
“四岁零九个月啦！”
“平时喜欢让什么？”
“喜欢…玩电脑！”晞晞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偷偷瞄了妈妈一眼，小声补充，“…也喜欢听妈咪讲故事，和拼乐高。”
厉千爵将孩子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问：“谁教你用电脑的？”
“妈咪教了我一点点字母…”晞晞比划着小手指，“然后…然后我自已看视频学的…还有好多书…”他似乎怕被批评，越说声音越小。
自已看视频和看书？厉千爵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他原本猜测是苏晚背后找了人教导，但看来，这孩子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
“昨天的算法，也是你自已想的？”
晞晞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一些是看来的，有一些是我自已改的…那个动态加密，是我昨天想到的，因为原来的方法好像会被跟踪…”他努力想表达清楚，小脸都憋得有点红。
厉千爵沉默了。他手下最顶尖的团队耗时数小时都无法破解的算法，是这个五岁孩子“昨天想到”的。
他身l微微前倾，目光沉静地看着儿子，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想要保护妈咪？那个‘坏人叔叔’是谁？”
这个问题让苏晚瞬间绷直了脊背，脸色发白。
晞晞没注意到妈妈的异常，小眉头皱了起来，气鼓鼓地说：“是一个讨厌的叔叔！他总是来妈咪工作的店里找妈咪，要妈咪陪他喝酒！妈咪不喜欢，他还拉妈咪的手！我好生气！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咪！”
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表达直接而热烈。
厉千爵的眸色骤然沉了下去，冰冷的视线倏地射向苏晚，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你在哪里工作？什么人骚扰你？”
苏晚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指尖冰凉，艰难开口：“…只是一家普通的甜品店…那位客人只是…只是偶尔喝多了…”
“偶尔喝多了？”厉千爵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所以，你就让我厉千爵的儿子，生活在需要担心这种骚扰的环境里？甚至让他不得不冒险用黑客手段来寻求保护？”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剖开了苏晚一直竭力维持的平静和尊严。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委屈和难堪涌上心头，眼眶迅速泛红。
她难道不想给儿子最好的吗？她难道不害怕吗？可她有什么办法？
“不准你凶妈咪！”晞晞看到妈妈要哭的样子，立刻急了，像只被惹恼的小狮子，冲着厉千爵大声喊道，“是我要保护妈咪的！不关妈咪的事！你什么都不懂！你是坏爸爸！”
最后三个字，又响又亮，带着孩子全然的愤怒和委屈，猛地砸在了空旷的餐厅里。
整个空间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佣人都屏住了呼吸，深深低下头，恨不得自已不存在。
厉千爵的脸色沉得骇人，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苏晚吓得一把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惊恐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声音发颤：“厉总！孩子胡说八道…他…”
厉千爵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苏晚瞬间消音，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他一步步走到相拥的母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颗埋在妈妈怀里、却依旧倔强地竖着毛茸茸小脑袋。
空气凝固了足足有十秒。
就在苏晚以为雷霆之怒即将降临的时侯，厉千爵却忽然极冷地笑了一声。
他目光锐利如刀，划过苏晚惨白的脸，最终落在晞晞不服气的小脸上。
“你说得对。”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以前是我不‘懂’。”
“但现在，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