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乐安,你快看班级群。
我把盖在脸上的《逻辑学导论》往下挪了挪,露出眼睛。
对面的米粒举着手机,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她就是我的新室友,一个顶着蘑菇头,看着就很好捏的软妹。
来宿舍三天,我已经确定了,她就是那种人形麻烦吸引机。
我没动,只是懒洋洋地问: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不是……是白莲,她在群里号召大家捐款。米粒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白莲。
我们班的班长,人如其名,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花。最擅长用最温柔的语气,进行最坚决的道德绑架。
我解锁手机,点开班级群。
满屏都是白莲发的催泪小作文。
大概意思是,她听说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的邻居,家里孩子得了重病,急需一大笔钱,希望大家伸出援手,温暖这个可怜的家庭。
小作文写得情真意切,配图是一张打了重度马赛克的病床照,下面还附了一个收款二维码。
白莲带头,在群里发了个500的红包截图,然后开始艾特全体成员。
@全体成员,同学们,爱心不分大小,能力不分高低,让我们一起为这个小生命加油!
紧接着,几个她的拥趸立刻跟上。
白班长太善良了!我捐200!
已转300,希望孩子早日康复!
气氛烘托到这儿,重头戏来了。
白莲开始一个一个地私聊戳人了,尤其是那些没在群里冒泡的。
米粒把她和白莲的聊天记录给我看。
白莲:米粒,在吗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
米粒:看到了,真可怜。
白莲:是呀,我也是看不得这种人间疾苦。米粒,你那么善良,肯定也想帮帮那个孩子吧
米粒:嗯嗯。
白莲:我们班同学都很有爱心,捐了两三百的都有。你看着捐点就行,都是一份心意。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直接报米粒身份证号,让她必须转钱了。
米粒家境普通,一个月生活费就那么点,平时买杯奶茶都得纠结半天。这一下让她捐几百,跟要她命差不多。
她捏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都快戳出火星子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回。
你想捐吗我问她。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没那么多钱。而且,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看,我们米粒同学脑子还是清楚的。
那就不捐。我把书重新盖回脸上,回复她三个字:我没钱。
啊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好米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会觉得我没同情心,同学以后会怎么看我
我把书拿下来,坐直了身子。
行吧,今天的清净是到头了。
免费逻辑课,现在开讲。
我拿过她的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米粒凑过来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发的是:白班长,你好,关于捐款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白莲秒回,还带了个微笑的表情:乐安呀,你说。
我继续打字。
第一,你文案里提到的这位‘远房亲戚的远房亲戚的邻居’,请问具体是哪位能否提供一下他的姓名和身份信息我们捐款,总得知道捐给谁了吧
群里瞬间安静了。
之前那些踊跃发言的,这会儿全装死了。
过了大概一分钟,白莲才回复:乐安,涉及到病人隐私,这个不太方便透露呢。
我笑了。
第二,你说孩子得了重病,请问是哪家医院确诊的能否提供一下医院的诊断证明、治疗方案和费用清单我们捐的钱要用在刀刃上,总得确保专款专用吧
白莲:这些材料病人家庭还在整理,晚点会提供的。
第三,我没理她,继续发,你提供的收款码是个人二维码。根据我国慈善法规定,个人没有资格发起公开募捐。请问这次募捐,是挂靠在哪家有资质的慈善机构下面能否提供一下机构的备案号和监督电话
这三条消息发出去,班级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个表情包都没人敢发了。
米粒在我旁边,嘴巴张成了O形,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神仙。
白莲那边,对话框顶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输了删,删了输,持续了五分钟,一条消息都没发出来。
我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把最后一段话发了出去。
白班长,组织慈善活动是好事,但要合法合规。在以上信息都不透明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判断这次募捐的真实性。为了避免大家的爱心被滥用,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建议暂时中止这次捐款。等所有材料和资质都公示清楚了,再由大家自愿参与。另外,我已经向辅导员同步了这件事,他会跟进处理的。
发完,我把手机还给米粒。
搞定。睡觉。
米粒捧着手机,像是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她抖着手点开班级群,屏幕上,白莲刚刚用尽全力憋出了一句话:乐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想帮帮忙……
而紧随其后的是,辅导员的发言。
@全体成员,关于xxx同学发起的募捐活动,经核实存在流程不规范问题,现已叫停。请同学们提高警惕,通过正规渠道奉献爱心。已捐款的同学请联系白莲进行退款。
辅导员一锤定音。
群里炸了。
那些刚捐了钱的同学,开始疯狂艾特白莲。
@白莲,退钱!
班长,快把我那200退我。
我就说有点奇怪吧……
白莲的头像在群里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最终一句话没说,开始一个个地退钱。
退到米里这儿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捐,自然也没什么可退的。
但白莲的私聊还是来了。
乔乐安,你什么意思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吧非要跟我作对
消息是发给米粒的,但每个字都是冲着我来的。
米粒吓得手机都快掉了。
我拿过来,淡定回复。
第一,我不是跟你作对,我是跟不合规矩的流程作对。第二,见不得你好请问你组织一场信息不透明、收款不合法的募捐,对我有什么损失我为什么要见不得你好这个逻辑不成立。第三,如果你认为我的行为对你造成了困扰,建议你下次做事之前,先把相关法律法规看一遍。
发完,我直接把白莲给删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米粒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乐安,你好厉害啊!
我躺回床上,把书盖在脸上。
不厉害。只是单纯地讨厌蠢货,和把别人当蠢货的蠢货。
书底下,我嘴角微微上扬。
嗯,今天的逻辑课,效果不错。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新的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这次的源头,是一款名叫青春护航的APP。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必须下载注册,美其名曰关注学生心理健康,每天都要在上面打卡签到,汇报自己的心情指数。
这玩意儿有多离谱呢
你选开心,它会弹窗:青春的喜悦,要与集体分享哦!快去参加校园活动吧!
你选平静,它会弹窗:平静之下是否暗流涌动让辅导员老师听听你的心声吧!
你选难过,那完蛋了,辅导员的电话会在三分钟之内打到你手机上,进行一番深入灵魂的亲切慰问。
总之,它不允许你拥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不被窥探的情绪。
大家怨声载道,但学校强制要求,和学分挂钩,不打卡就扣分。
没办法,我们宿舍四个人,每天都跟完成任务似的,闭着眼睛选个开心,然后迅速关掉APP。
直到这天,米粒出事了。
她失恋了。
谈了三年的高中男友,一个电话就把她给甩了。
米粒哭得昏天黑地,晚饭也没吃,蒙在被子里抽抽搭搭。
我和另外两个室友轮流安慰,也没什么用。
晚上十点,到了每日打卡的时间。
米粒红着眼睛从被子里爬出来,摸到手机,点开那个APP,大概是哭昏了头,手指一滑,直接点中了极度悲伤。
我当时正在喝水,看到她的操作,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快!快改!
晚了。
页面已经跳转,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弹了出来:系统已检测到您的极端负面情绪,将立刻上报心理辅导中心!
米粒吓得脸都白了,哭都忘了哭。
三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辅导员的夺命连环call来了。
电话打到了米粒手机上,她不敢接,手机就在桌上嗡嗡地震个不停。
我拿起来,划开接听键。
喂,王老师。
电话那头,辅导员王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比我们还急:乔乐安怎么是你接电话米粒呢!她人呢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老师,你冷静点。我把手机开了免提,米粒没事,她就是……失恋了,心情不好。
失恋失恋怎么能选‘极度悲伤’呢!这会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你们在哪在宿舍吗别让她做傻事啊!我马上过来!
听着王老师那边的鸡飞狗跳,我脑仁都疼了。
老师,她不会做傻事,我们三个人都看着呢。她就是哭累了,现在睡着了。我睁眼说瞎话,您不用特意跑一趟,大晚上的也不安全。
不行!我必须过去!这是我的职责!你们等着!
电话挂了。
米粒彻底傻了,看着我,带着哭腔问:乐安,怎么办啊现在全院都知道我失恋了。
我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不喜欢这玩意的根本原因。
它把复杂的人类情感,粗暴地简化成几个标签,然后用一套僵硬的、草木皆兵的流程来应对。
这不是关心,这是监控。
十五分钟后,宿舍门被敲响。
辅导员王老师,带着心理中心的刘老师,两个大男人,一脸凝重地站在我们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学生会的干部。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宿舍出了什么刑事案件。
王老师一进门,就直奔米粒的床位:米粒同学!你怎么样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跟老师说啊!
米粒被吓得缩在被子里,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老师则开始用一种专业的、审视的目光环顾我们宿舍,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乔乐安同学,你是米粒的室友,你来说说,她最近有什么异常
我靠在自己的书桌前,双手抱胸。
刘老师,她最大的异常,就是失恋了,很难过,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哭一会儿。请问这算不算异常
刘老师被我噎了一下,扶了扶眼镜:失恋是常见的情绪波动,但APP检测到的是‘极度悲伤’,这说明……
说明APP的标签设置得不够严谨。我直接打断他,人的情绪是流动的,复杂的,不是几个干巴巴的词就能概括的。一个失恋的女孩,在某个瞬间感到‘极度悲伤’,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你们现在的反应,才是‘极度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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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急了:乔乐安,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是来关心同学的!
关心我笑了,王老师,关心是建立在尊重隐私的基础上的。你们现在这样,带着一大帮人闯进女生宿舍,把她的个人情绪问题,变成一场公开的、被围观的‘危机干预’,这不是关心,这是二次伤害。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的学生会干部。
我猜,不出半小时,‘米粒失恋寻死觅活,辅导员深夜紧急救援’的头条,就会在校园论坛上新鲜出炉。你们管这个叫,关心
我的话说完,整个宿舍鸦雀无声。
王老师和刘老师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那几个学生会的干部,也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米粒在被子里,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我走到她床边,拍了拍她的被子。
刘老师,你是心理学专家。那你应该知道,当一个人处在情绪低谷时,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私密的空间,和来自朋友的陪伴,而不是一群陌生人带着猎奇和审视的目光,强行介入。
我回头,看着他们。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关心她,就请现在离开,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会陪她去心理咨询室,找专业的老师聊。但不是现在,更不是以这种方式。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很坚决。
王老师和刘老师对视了一眼,大概也觉得这阵仗确实有点过了。
刘老师清了清嗓子:乔乐安同学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王老师,要不我们先回去让室友多陪陪她。
王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乔乐安,米粒就拜托你们了,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会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灰溜溜地走了。
宿舍门关上的那一刻,米粒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又红又肿。
乐安,谢谢你。
谢什么。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赶紧睡,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呢。天底下男人多的是,别为了一个不值得的,耽误了我们拿奖学金。
米粒被我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
第二天,我陪着米粒去了一趟心理咨询室。
之后,我又干了一件事。
我花了一天时间,写了一份三千字的《关于青春护航APP用户体验及隐私风险的分析报告》。
从软件设计的逻辑谬误,到用户隐私泄露的风险,再到这种管理模式对学生心理造成的潜在压力,我一条一条,分析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
然后,我把这份报告,发到了校长的公开邮箱里。
我没指望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一周后,学校悄悄地给APP做了一次更新。
极度悲伤的选项被移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温和的需要帮助按钮。
最重要的是,每日强制打卡,也改成了每周一次的自愿填写。
虽然这玩意儿还存在,但至少,它不再是一把悬在每个学生头顶,随时会暴露你隐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了。
那天晚上,米粒请我喝了杯奶茶,全糖的。
她说:乐安,我觉得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
我咬着吸管,看着窗外。
嗯,解决问题,永远比沉溺于情绪更有用。
尤其是,解决那些制造问题的人。
大学里有一种生物,比挂科更让人头疼。
那就是伸手党。
特指那种平时不学习,考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学霸要复习资料和划重点的人。
我们专业,就有这么一位大神,名叫孙鹏。
此人一个学期上不了几次课,但校园各种联谊、社团活动,哪儿都有他活跃的身影。眼看期末考试临近,他又开始在班级群里上蹿下跳了。
@全体成员,哪位大佬有《信息论基础》的复-习-资-料啊求分享!救救孩子吧!
下周就考了,啥都不会,要挂了要挂了!求重点!考过请全宿舍喝奶茶!
群里一片死寂。
没人理他。
这门课的教授是个出了名的老古板,讲课从来不划重点,考试范围就是一整本书。
我花了两周时间,才把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啃完,整理出了几十页的笔记。
这会儿,孙鹏的私聊就来了。
乔大学霸,乔女神!在吗
我假装没看见。
过了五分钟,他又来了。
乐安同学,我知道你肯定整理笔记了,能不能发我一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我依旧没回。
然后,我的手机就开始响了,是孙鹏的语音通话。
我直接挂断。
他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我再次挂断,顺手打了一行字过去:上课不听,现在要笔记你脸怎么这么大
孙鹏那边沉默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第二天我去图书馆复习,刚坐下没多久,孙鹏就跟个幽灵似的,坐到了我对面。
他还带了个女生,就是那朵著名的白莲。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看我的书。
孙鹏嬉皮笑脸地开口了:乐安,别这么小气嘛。都是同学,互相帮助一下嘛。
白莲也帮腔:是啊乐安,孙鹏他最近一直在忙学生会的事情,为集体做了很多贡献,所以才耽误了学习。你成绩这么好,就帮帮他嘛,这不也是为我们班级的平均分做贡献吗
好家伙,一套组合拳。
一个打感情牌,一个搞道德绑架。
我终于从书里抬起头,看着他们。
第一,我看向孙鹏,你忙学生会的事,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这门课的老师要求你去的。你的选择,就该你自己承担后果。这叫权责对等。
第二,我转向白莲,我的笔记,是我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整理出来的个人智力成果。我没有义务无偿分享给任何人。帮助是情分,不是本分。你用‘班级平均分’这种集体荣誉来压我,这叫道德绑架。
我的声音不大,但图书馆里很安静,周围几桌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纷纷向我们这边投来目光。
孙鹏的脸有点挂不住了:不就一份笔记吗至于上纲上线吗
至于。我点点头,表情很认真,知识产权,从最小的个人笔记做起。今天我能免费把笔记给你,明天你是不是就敢免费把我的论文署上你的名
孙鹏被我怼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白莲还不死心,她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乐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我们只是想……想大家一起进步……
想一起进步,就应该坐在教室里一起听课,而不是一个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另一个人在图书馆熬夜苦读,最后还要让熬夜的人,把胜利果实无偿分给花天酒地的人。这不叫共同进步,这叫无耻的剥削。
我说完,低下头,翻了一页书。
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别打扰我复习。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孙鹏和白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跟调色盘似的。
最后,他们还是在我冰冷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走了。
我以为这事就算完了。
没想到,到了《信息论基础》考试那天,又出了幺蛾子。
学校的考试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贴在考场门口。
我到得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准备考试。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视野很好。
考试开始前五分钟,监考老师拿着名单进来,核对考生信息。
就在这时,白莲袅袅婷婷地走到了我身边。
乐安同学,她柔声细语地说,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的座位表。她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为什么
我……我这几天眼睛不太舒服,有点畏光。她指了指窗外明媚的阳光,你这个位置太亮了,我坐在后面暗一点的地方,可能会好一些。
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挺合理的。
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点心虚,眼神开始闪躲。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她原来的座位方向瞥了一眼。
坐在她座位后面,也就是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生,我认识,是孙鹏。
我瞬间就明白了。
什么畏光,都是借口。
她是想坐到我前面,方便考试的时候抄我的。
而孙-鹏-坐在她后面,她抄完了,还能再递给后面的孙鹏。
这算盘,打得我在心里都为他们鼓掌了。
不换。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白莲的脸色一僵:乐安,我只是眼睛不舒服,你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吗同学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关心吗
她又开始她那套道德说辞了。
周围的同学也都看了过来。
我把笔放下,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第一,座位是学校随机安排的,具有严肃性。私自调换座位,属于违反考场纪律的行为。你身为班长,应该带头遵守,而不是带头破坏。
第二,你说你畏光,需要坐到后面去。但是,据我观察,我们考场后面几排的灯光,比窗边的自然光要明亮得多。你的理由,从物理学角度来看,站不住脚。
第三,如果你真的眼睛不舒服,到无法正常考试的程度,你应该去校医院开具证明,申请缓考,或者向监考老师申请一个特殊的座位,而不是来找我。你现在找我,只有两种可能。一,你在撒谎。二,你不仅在撒谎,还想在考试中进行一些违规操作。
我的声音清清楚楚,不大不小,正好能让监考老师听见。
监考老师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马上就要考试了,吵什么
白莲的脸瞬间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举起手,一脸无辜地对老师说:老师,白莲同学说她眼睛畏光,想跟我换座位,坐到我前面去。但我拒绝了,因为我怀疑她动机不纯,可能想影响考试的公平公正。
你胡说!白莲急了,声音都变尖了。
监考老师看了看白莲,又看了看最后一排坐立不安的孙鹏,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他扶了扶眼镜,对白莲说:这位同学,请你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否则,我将以扰乱考场秩序为由,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白-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没敢再说什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甘不愿地回到了她那个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考试铃声响起,我拿起笔,开始答题。
整个考试过程,我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两道怨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毫不在意。
有些人,你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对付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们最害怕的规则,把他们的那点小心思,明明白白地摊在阳光下。
让他们无处遁形。
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叫陈茜。
家里条件其实很一般,但偏偏要走精致名媛路线。
朋友圈里晒的,不是新买的轻奢包包,就是人均五百的网红餐厅打卡照。桌上摆的护肤品,也全是贵妇品牌。
她钱从哪儿来,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
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的口头式请客。
哎呀,这家日料看起来好好吃!下次我请客,我们一起去啊!
你们看这个新出的电影,评价超高的!周末我请大家看!
等我发了奖学金,请你们去吃海底捞!
这样的话,她一天能说八遍。
但你真要问她下次是哪次周末是哪个周末,她就开始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一开始,米粒还傻乎乎地信了,每次都满怀期待。
后来发现陈茜说的我请客,就跟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一样,听听就算了,谁当真谁是傻子。
我和另外一个室友,早就看透了她这套路,从来不接她的话茬。
只有米粒,还是会礼貌性地回应一句:好呀好呀。
结果,就回应出事了。
这天,陈茜又在宿舍里刷着手机,大呼小叫。
哇!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猫咖!装修好漂亮啊!里面的猫猫都好可爱!
她把手机凑到米粒面前:米粒你看,可爱不可爱
米粒看了一眼,眼睛亮了:哇,真的好可爱!
陈茜立刻顺杆爬:对吧对吧!走,我们现在就去!我请客!
又是这句熟悉的我请客。
我躺在床上看书,耳朵自动把这三个字过滤了。
没想到,这次米。。。粒竟然当真了。
真的吗现在就去
对啊!说走就走!陈茜拍着胸脯,一脸豪气。
于是,半小时后,我就在宿舍里,眼睁睁地看着米粒被陈茜绑架出门了。
我当时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个半小时后,我收到了米粒的求救微信。
微信里,她只发来三个字,加一串痛哭的表情。
救救我!!!
紧接着,是一张消费账单的图片。
猫咖,两杯饮料,两份甜点,加上猫咪喂食套餐,总计:388元。
我立刻就明白了。
陈茜所谓的我请客,估计又是在结账的时候掉链子了。
我回了她一句:地址发我。
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出门。
我到那家猫咖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米粒和陈茜。
气氛非常诡异。
米粒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角,坐立不安。
陈茜则在悠闲地撸着猫,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桌上的账单,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我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哟,这么有情调啊。
陈茜看到我,有点意外,但还是假笑着说:乐安,你来啦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拿起桌上的账单看了一眼,喝不起。
我的话直接又刻薄,陈茜的笑僵在了脸上。
米粒抬头看我,眼神里写满了你怎么来了的惊讶和你终于来了的感动。
我没理她们俩的微表情,直接开门见山。
不是说你请客吗怎么账单还在这儿摆着我问陈茜。
陈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然后她拿出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准备结账,才发现我微信和支付宝里都没钱了。我妈今天忘了给我打生活费了,真是不巧。
这借口,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烂。
她看着米粒,一脸真诚的歉意:米粒,实在对不起啊,要不……这次你先帮忙付一下等我妈给我打了钱,我马上就还你。
米粒嘴巴张了张,刚想说好,就被我打断了。
不行。
我说。
陈茜和米粒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看着陈茜,笑了笑。
茜姐,你不是朋友圈里人脉很广吗不是天天跟这个总那个哥吃饭吗怎么连388块钱都周转不开了随便找个朋友借一下不就行了
陈茜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我不想为这点小事麻烦朋友。
哦,麻烦朋友不行,麻烦室友就行。你这驰名双标,玩得挺溜啊。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她的朋友圈,在她面前展示。
你看,你昨天刚发的朋友圈,‘又是被Dior投喂的一天’,配图是他们家最新的口红礼盒。
你上周发的,‘感谢张总请客,这家米其林餐厅的惠灵顿牛排真不错’。
你上上周发的,‘新入手的LV麻将包,也太可爱了吧’。
我一条一条地念,陈茜的脸,从白色变成了红色,又从红色变成了青色。
周围几桌的客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往我们这边看。
我把手机收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一个能随手买LV,天天吃米其林,被Dior投喂的人。现在告诉我,你付不起388块钱的下午茶。陈茜,你猜,我是信,还是不信
陈茜的嘴唇抖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转向米粒。
米粒,把你的收款码打开。
米粒愣愣地啊了一声。
打开。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米粒乖乖地打开了她的收款码。
我把手机推到陈茜面前。
陈茜,立刻,马上,把钱转给米粒。388,一分都不能少。
我……我真的没钱!她还在嘴硬。
没钱我点点头,行啊。
我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服务员,你好。我们这边有人消费了,但是付不起钱,麻烦你们处理一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猫咖里,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服务员愣了一下,立刻走了过来:女士,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谁说我付不起了!我付!
她大概是怕店家报警,那就真的社死到家了。
她拿出手机,手指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扫了米粒的码,把钱转了过去。
转完账,她抓起自己的包,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猫咖。
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米粒看着手机里到账的388元,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乐安……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她小声说。
我坐下来,端起她那杯基本没动过的饮料,喝了一大口。
对付不要脸的人,你必须比她更不要脸。不然,你就会成为她不要脸的牺牲品。
我看着米粒,很认真地对她说:米粒,记住,任何让你感到为难和不舒服的‘朋友’,都不是真正的朋友。下次再遇到这种‘口头式请客’,你就直接问她,‘我们现在就去你来买单’把话说明白,看她怎么接。
米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让她立刻变得像我一样,是不可能的。
但没关系。
成长的路很长。
至少今天,她学会了最重要的一课:
别把冤大头,当成一种善良。
学校为了让学生提前体验社会,搞了个社会实践活动。
说白了,就是把我们这群廉价劳动力,打包卖给学校周边的各个商家,美其名曰勤工俭学,增加社会经验。
每个人必须完成20个工时的实践,才能拿到这门课的学分。
我和米粒被分到了一家咖啡馆,工作内容就是点单、做咖啡、打扫卫生。
时薪15块。
虽然钱少事多,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跟我们一起被分来的,还有白莲。
真是阴魂不散。
实践第一天,店长给我们做了简单的培训,然后就开始分配任务。
我和米粒负责前台点单和后厨的饮品制作。
白莲,则被分配去打扫大厅的卫生。
结果,她刚拿起扫帚,就哎哟一声,扶住了腰。
店长,不好意思,我……我的腰好像扭到了。她蹙着秀气的眉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闻言赶紧过来:怎么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白莲摇摇头,善解人意地说:不用不用,可能就是老毛病犯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就是……这扫地拖地的活,我可能暂时干不了了。
店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们,面露难色。
白莲立刻说:没关系的店长!我可以做点别的!我可以去前台,帮乔乐安她们点点单什么的,那个轻松一点。
我当时正在擦拭咖啡机,听到这话,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捏碎。
好家伙,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这演技,这心机,不去演宫斗剧真是屈才了。
米粒是个老实人,没想那么多,还关心地问:白莲,你没事吧
白莲对她投去一个我见犹怜的微笑:没事,我还能坚持。
店长想了想,大概也觉得让一个腰扭了的女生去拖地有点不人道,就同意了。
于是,白莲如愿以偿地站到了前台。
然后,我们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实践。
她站在收银台后面,主要工作有三项:
一,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和妆容。
二,用店里的电脑,看她没追完的偶像剧。
三,当客人来了,她就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欢迎光临,然后扭头对我们喊:米粒!点单!
她自己,连收银机都懒得碰一下。
我和米粒在吧台后面忙得像两个旋转的陀螺。
她倒好,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专属网吧。
到了下午,店里客人少了点,店长出去进货了。
白莲看剧看得无聊了,开始找事。
她端着一杯自己做的、加了三份糖五份奶的特调咖啡,走到我身边。
乐安,你看你,一直在忙,多辛苦呀。她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女孩子家家的,干这么多粗活,以后手都变粗了。
我没理她,继续清理着咖啡机的残渣。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我觉得,这种体力活,就应该让男孩子来干。我们女孩子,就应该被保护起来,做点轻松优雅的事情。
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中世纪穿越过来的娇弱公主。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和米粒就不是女孩子,活该在这里当牛做马
白莲噎了一下,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更聪明地工作,而不是用蛮力。
哦那请问,你今天是怎么‘聪明地工作’的我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大概是觉得抓到了表现的机会,开始滔滔不绝。
你看,我就不会像你们一样,傻乎乎地一直干活。我会观察,会思考。比如,我会跟客人聊天,了解他们的喜好,这样就能更好地推荐产品。这叫情感营销,你们懂吗
我差点笑出声。
她今天跟客人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欢迎光临。
是吗那你今天通过你的‘情感营销’,为店里增加了多少营业额我问。
白莲的脸僵住了。
这个……情感营销是长期的,不能只看眼前……
行,不看眼前。我点点头,那我们看当下。现在,店里一共有七张桌子,其中三张桌上的客人已经走了,留下了杯子和餐盘。按照你的‘聪明工作法’,你是打算让这些餐盘在桌上自然分解呢还是等店长回来,亲自收-拾
白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乔乐安,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吗我说了我腰不好!
腰不好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看你刚刚追剧的时候,跟着剧情一惊一乍的,身体晃动的幅度可不小啊。而且,你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这里,步履轻盈,身姿矫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腰部不适的迹象。
我学着她的样子,蹙起眉头,一脸担忧。
白莲同学,你该不会是得了一种……选择性腰间盘突出吧一到干活的时候,就精准发作
米粒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白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做个实验就知道了。
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点开了录像功能。
我现在开始录像。我要求你,去把那三张桌子收拾干净。如果你在收拾的过程中,因为腰部疼痛而倒下,或者表现出任何不适,这段录像,就是你向学校申请工伤的最好证据。
我把手机镜头对准她,表情十分诚恳。
来,白莲同学,为了你的合法权益,请开始你的表演。
白-莲-彻底傻眼了。
她看着我手机黑洞洞的镜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去收拾那不就证明了自己之前在装病吗
不收拾那我这段录像发出去,配上一段某同学消极怠工,装病逃避劳动的文字,她白莲花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她就那么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店长回来了。
她看到我们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白莲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说来就来,立刻跑到店长身边告状。
店长!乔乐安她欺负我!她逼着我去干活,还拿手机拍我!
我没说话,直接把手机递给店长。
店长,你看看吧。这是我们今天下午的监控录像。
店长接过手机,看到了白莲在吧台后面看剧的完整记录,也看到了我刚刚和她的全部对话。
店长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把手机还给我,然后看着白莲,语气很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莲同学,我们店地方小,请不起大佛。你的社会实践,到此结束了。我会如实向你们学校反映情况的。
说完,她指了指门口。
现在,请你离开。
白莲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大概是没想到,店长会这么干脆。
她还想再辩解几句,但看到店长那冷若冰霜的脸,一个字也没敢说,最后只能满脸屈辱地,拿上自己的包,走了。
世界,又清净了。
店长走到我面前,对我笑了笑。
小姑娘,可以啊。脑子转得快,做事也利索。
她顿了顿,说:这样吧,你们俩剩下的实践工时,我给你们按双倍算。怎么样
我和米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喜。
谢谢店长!
那天之后,白莲再也没出现在咖啡馆。
听说,她因为实践课被评为不合格,不得不去申请重修。
而我,只用了三天,就完成了20个工时的任务,提前解放。
我用多出来的时间,在图书馆看了好几本闲书。
果然,扫清垃圾,才能拥有更广阔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