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袍枷锁
慕容芷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入眼并非她熟悉的现代化公寓,而是雕花繁复的拔步床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陌生的檀香。冰冷的触感来自身下光滑的锦缎,而非她记忆里的埃及棉床单。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脑海,带来几乎令人窒息的胀痛。
慕容芷,字文君,年十七。大胤王朝丞相慕容朗之嫡长女。然而,这个身份并未带来任何荣耀——慕容朗因卷入皇子谋逆案,七日前被抄家问斩,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
而她,原主,则因为先帝一道近乎荒唐的遗诏——慕容氏女,敏慧冲怀,可继其父相位,以观后效——被新帝萧璟和垂帘听政的太后从教坊司门口硬生生拽了回来,塞进了这身宽大得可笑的紫色丞相官袍里。
一个罪臣之女,年仅十七,成为大胤王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丞相。
这不是恩典,是把她放在火上烤。是太后和以王太师为首的保守派,用来堵天下悠悠之口、暂时平衡朝局的一枚棋子,更是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甚至需要被用来祭旗的绝佳替罪羊。
凌薇,前世身为跨国集团最年轻的副总裁,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此刻却感到一阵荒谬的冰凉。她穿越了,穿成了这样一个地狱开局的角色。
丞相大人,您醒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穿着粗布衣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站在床边,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疏离,今日……今日有朝会,宫里的轿辇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慕容芷(此后为凌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疼痛稍减,属于凌薇的冷静和理智迅速回笼。绝望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来了,她就必须活下去。
她坐起身,声音因记忆融合而略带沙哑,却异常平稳:更衣。
2
朝堂烽烟
紫宸殿,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慕容芷穿着那身极不合身的丞相官袍,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轻蔑、好奇、恶毒、幸灾乐祸——如同芒刺在背。
御座上的年轻皇帝萧璟,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倦怠,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珠帘之后,隐约可见太后的身影。
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气氛压抑。突然,一位须发皆白、身着一品仙鹤补服的老臣——太师王敬之——手持玉笏,缓步出列。
陛下,太后。王太师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老臣有本奏。今岁北方大旱,边境戎族蠢蠢欲动,军饷吃紧;然江南漕运疏通,户部核算仍需时日。不知丞相于国计民生有何良策,以解陛下之忧
问题抛来得直接而恶意。北方旱情、军饷、漕运核算,每一个都是棘手难题,任何一个经验老道的宰相都需要时间与僚属商议,何况一个刚刚被推上来、毫无根基的少女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慕容芷身上,等着看她出丑。
李尚书令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是啊,丞相大人‘敏慧冲怀’,想必已有妙计安天下,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慕容芷能感觉到御座上投来的审视目光。她上前一步,官袍曳地,身姿却挺得笔直。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侧首,看向户部尚书:张大人,户部核算漕运,卡在何处是人手不足,还是算法陈旧
户部尚书一愣,没想到她会反问,支吾道:这个……账目繁杂,需时日核对……
那就是算法效率低下。慕容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户部抽调十名精于算学之吏,采用‘复式记账法’重新核验。此法可将核算效率提升三倍以上。具体细则,散朝后我予你。
她不等户部尚书反应,转而看向兵部尚书:刘大人,北方军饷缺口具体数额多少优先等级为何边境布防图与粮草运输路线图,半个时辰内送至丞相府。
最后,她看向王太师,目光平静无波:太师忧国忧民,令人感佩。北方旱情,当务之急非开源,而是节流并精准投放。请太师协同工部,立即统计各地现有粮仓储备与水源分布,三日内拟定‘以工代赈’初步章程,优先保障军屯与灾情最重地区民夫的口粮。具体调度,由丞相府总揽。
她没有提出惊天动地的方案,却在一瞬间将庞杂的问题分解、指派下去,明确了责任、时限和方法,尤其复式记账法、以工代赈这些新鲜词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朝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不仅接住了招,还反手把任务精准地砸回了提问者和相关部门头上,显得高效而专业。
王太师眼角抽动了一下,深深看了慕容芷一眼。
珠帘后的太后,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萧璟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便依丞相所言。诸卿务必配合。
3
天灾人祸
散朝后,慕容芷回到冷清的丞相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更没时间研究那复式记账法如何本土化,一名太监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几乎是摔倒在地。
丞、丞相大人!不好了!京、京城爆发瘟疫了!
慕容芷心头猛地一沉:说清楚!什么瘟疫何处最先发现症状如何
太监语无伦次:是、是吐泻症……呕泄不止,脱水而亡……传播极快!先从南城贱民区开始,现在、现在好像到处都有了!太医院的人去了都、都染病了好几个!城里都乱了!
瘟疫!在古代是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灾难!
慕容芷立刻起身:备车!去南城!她必须第一时间掌握情况。
大人!危险啊!府中仅有的几个老仆跪地劝阻。
闭嘴!照做!慕容芷语气凌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马车疾驰向南城,越靠近,越是混乱。哭喊声、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倒毙路旁的尸体,无人收拾。活着的人眼神麻木绝望,或疯狂试图逃离。
慕容芷戴上临时用醋浸过的面纱,走下马车。恶臭扑面而来。她强迫自己冷静观察:症状类似霍乱或鼠疫,通过水源和接触快速传播。
她立刻命令随行的、皇帝派来名义上护卫实则监视的军士:立刻封锁南城主要出口!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但不是让你们杀人!去调石灰!生石灰!还有干净的水和柴火!
军士们面面相觑,无人动作。
就在这时,又一匹快马飞驰而至,传旨太监尖声叫道:陛下有旨,急召丞相及众大臣入宫议事!
4
自请缨
紫宸殿内,气氛比早晨更加凝重恐慌。
王太师痛心疾首,声音悲怆:陛下!太后!此乃天降灾厄!乃是因阴气干政,牝鸡司晨,乱了阴阳纲常,上天故而降下惩罚啊!
他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臣恳请陛下,即刻罢黜女丞相,以其祭天告慰神灵,或可平息天怒,救我大胤百姓于水火!
一众保守派大臣纷纷跪倒附和:请陛下罢黜女相,祭天祈福!
妖女祸国!天理不容!
珠帘后,太后的声音冰冷传来:皇帝,天道昭昭,不可不察。为江山社稷计,当断则断。
压力全部给到了御座上的萧璟。他脸色紧绷,目光扫过跪倒的群臣,又看向孤立于殿中、依旧站得笔直的慕容芷。他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慕容芷的心冷到了极点,也清醒到了极点。祭天就是要她死。
她不等萧璟开口,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清晰穿透了殿内的嘈杂,掷地有声:
陛下!太后!
所有人目光聚焦于她。
臣,慕容芷,愿立军令状!请旨全权负责此次瘟疫防治之事!若不能遏制疫情,臣愿领罪,任凭处置!但若成功——她目光如刀,扫过王太师等人,请陛下严惩此番散播谣言、动摇国本、扰乱民心之人!
殿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她居然主动往火坑里跳还加了如此重的赌注
王太师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狂喜——这蠢货自寻死路!他立刻高呼:陛下!丞相既有此信心,乃万民之福!臣等拭目以待!
萧璟凝视着慕容芷,她的眼神冷静、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自信。在一片要求她牺牲的声浪中,她选择了迎难而上。
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准奏。
丞相慕容芷,总领京城防疫之事,一应人员物资,皆可调配。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退朝!
慕容芷跪地接旨:臣,领旨谢恩。
她站起身,无视身后各种复杂的目光,转身大步流星走出紫宸殿。阳光照在她紫色的官袍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前方无比艰难的道路。
她的丞相生涯,第一场真正的战争,开始了。
5
丞相令下
退朝的钟声还在耳边嗡鸣,慕容芷已疾步走出宫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她没有回丞相府,而是直接对等候在外的、皇帝指派的那队侍卫首领道:去南城疫区。立刻。
首领面露难色:大人,陛下旨意是让您总领调度,南城危险……
总领调度不是坐在书房里空想!慕容芷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看不见真实情况,如何决策执行命令!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淬炼出的气场。首领一凛,下意识抱拳:遵命!
马车再次驶向南城。这一次,慕容芷仔细查看了沿途情况,心中快速勾勒出行动计划。
到达疫区边缘,恶臭与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慕容芷用浸过醋的绢布紧紧捂住口鼻,跳下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名侍卫首领。
末将陈锋。首领答道,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异常镇定的女丞相,眼神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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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校尉,慕容芷迅速给他升了半级,便于指挥,立刻办以下几件事:
以丞相令,调京兆尹衙役和你能调动的所有兵士,以这条街为界,设立隔离区。只许进,不许出。但不是让你们杀人!敢有滥杀无辜者,军法处置!
在隔离区内,寻找空旷地带,搭建简易窝棚,将出现症状的人与尚未出现症状的人分开安置。重症、轻症也要分開。
立刻去弄生石灰,在所有路口、污秽处洒遍!再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大锅,架起来烧开水!
派人去城里所有药铺,征集治疗腹泻、清热解毒的药材,按市价给付,若有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者,记下名字,严惩不贷!
命令一条条清晰明确,陈锋听得一愣,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抱拳:末将领命!他心中惊疑,这些方法闻所未闻,但女丞相的语气却让人莫名信服。
慕容芷又看向身后几个面如土色的丞相府仆役:你们,去统计区内还有多少健康百姓,组织起来,以工代赈!负责烧水、分发食物、清理垃圾,每日结算工钱!
安排完这些,她看到几个穿着太医官服的人正战战兢兢地躲在远处,用手帕死死捂着鼻子。为首的是太医院院判张仲年。
慕容芷大步走过去:张院判。
张仲年勉强行礼,语气带着疏离和质疑:丞相大人。此地凶险,您千金之躯……
废话少说。慕容芷冷声道,现在情况如何可知病因如何传染
张仲年皱眉:此乃瘴疠之气,通过呼吸传入人体……无特效药,只能开些固本培元、清热祛湿的方子,听天由命……
错了!慕容芷斩钉截铁,主要不是通过空气,是通过污染的水源和接触病人的呕吐物、排泄物传播!立刻通知所有百姓,水必须烧开才能喝!饭前便后必须用皂角洗手!接触病人必须用布遮住口鼻,衣物用开水烫洗!
张仲年和他身后的太医们都愣住了,随即面露不以为然。这套理论简直离经叛道,闻所未闻!
丞相大人,此乃医道,非是儿戏……张仲年语气硬了几分。
按我说的做!慕容芷没时间说服他们,这是命令!立刻去写布告,组织人手宣讲!谁若不从,染病身亡,便是咎由自取!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百姓,想活命,就照做!
她的话简单粗暴,却直接戳中了生存本能。一些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慕容芷不再理会僵硬的太医们,她看到几个孩子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她走过去,从袖中(其实是意识空间)取出几块随身带的、用油纸包着的干粮,递过去,声音放缓:别怕,会好的。记得喝烧开的水。
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那一刻,许多绝望的目光中,似乎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火花。
陈锋带着人开始高效地执行命令。石灰粉撒下,大锅架起,沸腾的水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隔离区的混乱和恐慌,似乎被这强力的介入稍稍压制下去一点。
6
暗流涌动
丞相府临时被改成了抗疫指挥部。灯火彻夜通明。
慕容芷几乎不眠不休。她根据记忆和初步数据,绘制了简单的疫情分布图,标注重点区域。她设计了记录表格,要求每日上报新增、死亡、康复病例。她亲自审核物资调配清单。
复式记账法被她简化后,强行在户部抽调的小吏中推广,物资进出果然清晰高效了许多。新兴商人阶层看到了机会,也为了日后便利,在慕容芷派出的吏员协调下,比较顺利地提供了大量粮食、布匹和药材。
疫情蔓延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南城甚至开始流传起女丞相是菩萨派来救苦救难的说法。
然而,阻力很快出现。
首先是舆论。市井间突然流传起恶毒的谣言:
听说了吗丞相那法子是要用童男童女的心肝做药引!
隔离区里的人根本不是治病,是拉去活埋了!
女人当官就是不行,惹得天怒人怨!
慕容芷闻报,冷笑一声。她立刻让手下吏员编了更简单上口的防疫歌谣:喝开水,吃熟食,石灰消毒病魔除;勤洗手,掩口鼻,丞相带咱渡难关!组织人手在各大街巷传唱,同时让那些领了工钱、心存感激的百姓现身说法,用最朴素的语言对抗谣言。
更实质的打击来自物资。一批急需的药材在送往南城的路上被劫了。户部拨发的粮草,质量参差不齐,甚至掺杂沙土。
慕容芷没有暴怒,她直接让陈锋带亲信去查,很快抓住了劫匪的小头目和负责发放劣质粮草的小吏。严刑拷打之下,线索若隐若现地指向了王太师的门生,但无法触及核心。
丞相,是否上报陛下陈锋请示,他现在对慕容芷已是心服口服。
不必。打草惊蛇。慕容芷眼神冰冷,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汇通商行’的刘老板,先从他那里借调药材,双倍市价,日后由丞相府结算。粮食也一样,绕过户部,直接从相熟的粮商那里买。
她通过这几日的运作,已经初步搭建起一个绕过传统官僚体系的临时供应链。皇帝萧璟通过心腹太监小禄子和自己的密探,知晓了这一切,他默许了慕容芷的越权行为。
小禄子悄悄来到丞相府,低声道:丞相大人,陛下让奴才问您,可需增派人手
慕容芷正伏案研究疫情地图,头也没抬:告诉陛下,臣还能应付。请陛下稳住朝堂即可。
小禄子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和消瘦的面颊,心中暗叹,恭敬退下。
太后也召见了皇帝,语气不悦:皇帝,你就任由慕容芷如此胡闹女子抛头露面,与商贾贱役为伍,成何体统王太师等人已是怨声载道。
萧璟这次没有顺从,而是平静道:母后,慕容芷的方法虽奇特,但确有成效。疫情若失控,动摇国本。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待疫情过后,再论其他不迟。
太后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不再多说。
7
微光
慕容芷再次来到南城隔离区。情况已大不相同。虽然依旧简陋,但秩序井然了许多。石灰味混杂着药味,取代了原来的腐臭。大锅冒着腾腾热气,人们排队领取烧开的水和稀粥。
太医院院判张仲年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看到慕容芷,神色复杂地起身行礼。
情况如何慕容芷问。
回丞相,张仲年的语气恭敬了不少,按您的法子,新发病例少了很多,轻症康复者也在增加。尤其是那‘口服补液盐’(慕容芷提供的简易配方:盐水加糖),确实救了不少濒危腹泻脱水之人。他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问道:丞相,您……并非医者,何以知晓这些
慕容芷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淡淡道:世间道理,万变不离其宗。找到根源,对症下药而已。张院判精通药理,若能结合这些防疫之法,方能事半功倍。
张仲年沉默片刻,郑重一揖:下官……受教了。他或许依旧不完全理解那些理论,但事实胜于雄辩。这位女丞相,确有非凡之处。
一个原本绝望等死的老妇人,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慕容芷面前,就要跪下: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
慕容芷连忙扶住她:老人家不必如此,好好活着。
那一刻,周围许多百姓都看了过来,目光里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感激和希望。
陈锋跟在慕容芷身后,低声道:大人,您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了。回去歇息一下吧。
慕容芷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刚想说什么,却见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远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萧璟沉静的脸。
他竟微服来了。
慕容芷走过去,隔着一段距离行礼:陛下。
萧璟走下马车,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隔离区,又落在慕容芷疲惫却明亮的眼睛上。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朕路过,看看。他将食盒递给旁边的小禄子,小禄子又恭敬地递给慕容芷,里面是参汤。爱卿辛苦了。
慕容芷微微一怔,接过:谢陛下。此乃臣分内之事。
两人一时无话。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爱卿所用之法,闻所未闻。萧璟缓缓开口。
有效便好。慕容芷回答。
是啊,有效便好。萧璟重复了一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朝廷需要有效的方法,天下百姓也需要。爱卿……很好。
他说完,转身上了马车,离去得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慕容芷提着那盒温热的参汤,站在晚风里,心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澜。那不仅仅是君王对臣子的赏识,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别的什么。
但她很快甩开了这丝杂念。疫情只是初步控制,王太师那边的暗箭绝不会停止。她抬头看向暮色渐沉的天空,知道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
她转身,对陈锋道:走,回去。那些药材被劫的线索,再跟我细说一遍。
她的背影挺拔而坚定,一步步走回那灯火通明的指挥部。
8
疑云深重
疫情虽被遏制,但慕容芷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每日更新的病例数据曲线逐渐平坦,但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顺利了。
王太师一党的沉寂显得异常反常。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扳倒她的绝佳机会。
这日深夜,丞相府指挥部烛火摇曳。慕容芷再次铺开那张京城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病例分布和疫情爆发时间线。炭笔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她的笔尖停留在南城边缘的——漕运码头区。
大部分最初的病例,都围绕着码头区的工人和家属。但码头区范围很大。
陈锋。慕容芷声音沙哑却清晰。
末将在!陈锋立刻上前,他现在几乎是慕容芷最得力的副手。
最初爆发疫情的那几条街,饮用的是哪里的水平日里接触最多的货物是什么尤其是,疫情开始前半个月内,有没有来自特定地区的特殊船只或货物流入
陈锋一愣,这些问题角度刁钻,他从未想过。他立刻道:末将这便去查!
调查暗中展开。慕容芷则再次翻阅太医院的记录,发现最早的一批患者,几乎都直接或间接接触过一批从北方边城云州运来的皮毛货物。云州,恰是与敌国大戎接壤的敏感地带。
线索渐渐收拢。
三日后,陈锋带回关键信息:大人!查到了!那几条街共用的一口老井,就在码头仓库区下游,水质本就一般。疫情爆发前五日,有一支来自云州的商队卸下大批皮毛,就存放在离那口井不远的‘永丰号’仓库!据幸存下来的仓库管事说,那批皮货味道格外刺鼻,当时就有两个搬运工病倒了,没人在意……
慕容芷眼中寒光一闪:那支商队呢
货卸完第二天就走了,说是急着去江南。但……陈锋压低声音,有码头力夫看见,商队里有人私下接触过王太师府上的一个外院管事。
矛头直指王太师!即便不是他主使,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永丰号仓库现在如何
被封了,里面应该还有部分未运走的皮货。
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看看。慕容芷起身。
大人,危险!陈锋劝阻。
必须拿到实证。慕容芷语气坚决。不拿到铁证,根本无法撼动树大根深的王太师。
9
雷霆骤降
然而,慕容芷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她准备秘密前往永丰号仓库的当天清晨,丞相府被大批御林军团团围住!
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丞相慕容芷,身负皇恩,不思报效,反勾结敌国,散播瘟疫,意图祸乱京城,动摇国本!罪证确凿,天地不容!即日起罢黜一切官职,褫夺丞相封号,软禁府中,听候发落!钦此——
罪证确凿慕容芷心中冷笑。好快的动作!
臣,接旨。她平静地接过圣旨,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丞相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和恐慌。仆役们面无人色,陈锋被强行隔离开外,目眦欲裂。
慕容芷被变相关进了自己的书房。门外是重重守卫。
她知道,这必然是王太师发动了致命一击。所谓的罪证,无非是伪造的通敌书信、被买通的人证。而皇帝萧璟,在巨大的压力和确凿证据面前,不得不先行将她控制起来,以平息朝野沸腾的舆论。
书房里,慕容芷冷静得可怕。她没有哭喊冤枉,也没有绝望崩溃。她仔细回想着整个事件的每一个细节,从疫情爆发到王太师的发难,再到自己的调查。
对方出手快准狠,几乎掐断了她所有反击的路径。但她并非没有后手。
她通过小禄子,早已和皇帝建立了一条秘密的沟通渠道。而陈锋,虽然被隔开,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夜深人静时,窗户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慕容芷悄然开窗,一个小纸团被丢了进来。是陈锋的字迹,简短汇报了外界情况:王太师党羽弹劾奏章如雪片,要求严惩;太后施压;京城谣言再起,称女丞相畏罪自杀;皇帝处境艰难。末尾附了一句:永丰库已被重兵看守,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慕容芷沉思片刻,迅速写下一张纸条:找刘老板(汇通商行),他商队常走云州,或有线索。查那个外院管事近期所有动向及钱财往来。找最初病倒的搬运工家属,重金求证当时细节。
纸条被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
她就像一名陷入重围的统帅,即便被困,依旧冷静地调动着一切可用的资源,布下反击的棋子。
10
金殿反转
五日后,大朝会。
紫宸殿气氛肃杀。这几乎是一场针对慕容芷的公开审判。
王太师手持一份份确凿证据,慷慨陈词:陛下!此乃慕容芷与戎族细作往来密信,约定以瘟疫乱我京城!此乃永丰库中搜出的、沾染疫病的戎族皮货,上有慕容芷府上印记!此乃涉案商队首领画押口供,指认慕容芷心腹与之交接!铁证如山,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国贼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一众党羽纷纷附和,喊杀声震天。
珠帘后的太后亦冷冷道:皇帝,事实俱在,不容姑息。
萧璟高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手指紧紧攥着扶手。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殿门方向,沉默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陛下!王太师跪地泣血,若不严惩,国法何在天理何存啊!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清朗而平静的声音:
陛下,臣妾慕容芷,请求上殿自辩。
所有人愕然回头。只见慕容芷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步履沉稳,目光清澈,一步步走入大殿。她虽被软禁,气势却丝毫不减。
萧璟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沉声道:准。
王太师厉声道:罪臣!铁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慕容芷看都没看他,先向御座躬身行礼,然后转身面向群臣,声音清晰传遍大殿:
陛下,诸位大人。王太师所言罪证,看似环环相扣,实则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
第一,所谓密信!她拿起那封信,笔迹模仿拙劣,所用纸张乃江南近期才流行的‘玉版宣’,戎族苦寒之地,何处购得印鉴更是可笑,臣的丞相印始终在府中妥善保管,何时能盖到戎族的皮货上去此乃栽赃!
第二,永丰库皮货!她目光锐利如箭,射向王太师,太师可知,臣早已查明,疫情源头正是此批来自云州、未经严格检疫的皮货!而将这批皮货引入京城、存放于永丰库的,正是王太师门下李侍郎妻弟所开的商行!臣这里,有商行账簿往来抄本、力夫证词为证!(陈锋和刘老板合力取得)
她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叠文书,高高举起。
朝堂上一片哗然!
王太师脸色骤变。
慕容芷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步步紧逼:
第三,商队首领口供屈打成招,亦可翻供!臣已找到其家眷,他乃被太师门下以重金和家人安危胁迫,才做伪证!此刻,其人就在殿外候旨!
最后,她掷地有声:陛下!诸位大人!瘟疫非是天灾,实乃人祸!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引入带疫货物!是有人为了排除异己,不惜以满城百姓的性命为赌注,栽赃构陷!臣请问王太师,您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对此祸国之行视而不见,反而对一心抗疫、挽救万千性命的臣步步紧逼,甚至不惜伪造证据,构陷忠良!您究竟是何居心!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逻辑清晰,证据链虽非完美无缺,却足以颠覆之前的所谓铁证!
反转来得太快太猛!
王太师浑身发抖,指着慕容芷:你、你血口喷人!却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驳。
李尚书令等人面如死灰。
中立派和寒门官员则露出了然和愤怒的神情。
萧璟猛地一拍龙椅,勃然大怒:好!好一个忠君爱国!好一个铁证如山!王太师,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明鉴!老臣冤枉!此乃妖女构陷!王太师跪地喊冤。
构陷萧璟冷笑,那就一并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将一干涉案人犯收押天牢!王太师、李侍郎,即日起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此案,由朕亲自督办!
他没有立刻废黜王太师,但软禁和彻查的命令,已足以让王党势力遭受重创。
慕容芷站在原地,素衣胜雪,目光平静地接受着朝堂上各种震惊、复杂、敬畏的目光。
这一局,她赢了。
11
余波与赏罚
慕容芷的金殿反杀,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朝堂内外彻底炸开。
王太师
一党虽未即刻被连根拔起,但核心人物被软禁,党羽人人自危,势力顷刻间土崩瓦解。皇帝萧璟以雷霆手段,迅速接管了被王党把持的关键部门,
一批在抗疫中表现出色、或一直备受压制的寒门官员和中立派得到了提拔和重用。朝堂格局,经历了
一场剧烈而彻底的大洗牌。
针对瘟疫源头的调查最终证实了慕容芷的判断。那批来自云州的皮货确为带疫之源,引入货物的商行与王太师门下李侍郎关联极深。虽无直接证据表明王太师是主谋,但其纵容包庇、甚至试图利用疫情铲除异己的罪名已然坐实。李侍郎及其妻弟等一干人等被问罪下狱,家产抄没。王太师虽凭借多年根基和太后的一点回护,勉强保住了爵位和性命,但太师之位被夺,手中权柄尽失,彻底退出了权力中心。
疫情彻底平息。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秩序,但经历此劫,很多东西已悄然改变。
萧璟下旨,论功行赏。
抗疫功臣皆得封赏。太医院张院判因后期积极配合、研制对症药方,受重赏,其倡导的防疫隔离之法被写入太医署条例。校尉陈锋护驾、查案有功,被破格提升为羽林卫中郎将,正式成为皇帝(和慕容芷)的亲信力量。汇通商行等一众提供援助的商人,获得了皇商资格和税收优惠,新兴商人阶层地位隐隐提升。
而最大的功臣,无疑是慕容芷。
这一日,朝会之上。慕容芷已换回那身象征极致尊荣的紫色丞相官袍,伫立百官之前,气度从容,再无一人敢以轻蔑目光视之。
萧璟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她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
丞相慕容芷,临危受命,砥柱中流。以奇策遏疫,活人无数;明察秋毫,揭破奸谋;忠贞体国,不畏艰险。功在社稷,泽被苍生。特赐金万两,帛千匹,加封太子太保,以示殊荣。
太子太保,虽为虚衔,却是极高的荣典,意味着她已真正踏入帝国最顶层的权力圈,地位尊崇无比。
臣,谢陛下隆恩。慕容芷出列,行礼谢恩,姿态不卑不亢。
她没有推辞,这是她应得的。这份赏赐,不仅是对她个人的肯定,更是皇帝向天下宣告,女丞相之位,稳如泰山。
退朝后,萧璟单独召见了慕容芷。
御书房内,只有君臣二人。夕阳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晖。
爱卿瘦了许多。萧璟开口,语气不再是纯粹的君王对臣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此次,辛苦你了。
为国为民,分内之事。慕容芷答道。
萧璟从案后走出,走到她面前,递过一枚温润的紫玉令牌,上面刻着一条盘龙。
这是朕的私人令牌,持此令牌,可随时入宫见朕,无需通传。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朕希望,爱卿不仅是国之柱石,亦可成为朕的知音。前路或许仍有荆棘,望卿能与朕,同行。
这话里的意味,已超出了君臣之谊。慕容芷心中微动,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隐约的情愫。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迎合,只是平静地接过令牌。
陛下信重,已是臣之幸。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冷静,臣必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开创盛世。
她接下了这份信任和权力,但对于那更深的情感,她保持了谨慎的距离。她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后宫
一隅或是帝王恩宠。萧璟看着她清明冷静的眼眸,心中了然,却并无不悦,反而更添欣赏。他要的,从来不是
一个依附的宠妃,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看天下的伙伴。
12
新的征程
慕容芷回到了修葺一新的丞相府。府中仆役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敬畏。她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倒台的傀儡,而是真正权倾朝野、深得帝心的女丞相。
书案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公文。但最上面,放着一份她未写完的奏疏——《关于推广新式记账法与审计制度以杜贪腐疏》。
瘟疫之乱,暴露了旧有官僚体系的臃肿低效和贪腐漏洞。她要以此事为契机,将她熟悉的现代管理理念和制度,一步步引入这个古老的帝国。
她拿起笔,蘸了墨,却并未立刻书写,而是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明媚,京城街市熙攘,叫卖声、车马声不绝于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生机与活力。远处的宫墙巍峨,沉默地矗立在蓝天之下。
她知道,斗争远未结束。
王太师的残余势力仍在暗中窥伺。
太后对她的忌惮或许更深。
旧有的观念和既得利益集团,不会轻易让步。
边境的戎族,国内的民生,无数挑战仍在前面。
但她不再是最初那个孤立无援、如履薄冰的穿越者。她有了皇帝的信任,有了自己的班底(陈锋、以及那些因她而得以施展抱负的寒门官员),有了民间的声音,更有了女丞相这个身份实实在在的权柄。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能闻到变革的味道。
慕容芷(凌薇)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锐利而自信的弧度。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能因她而变得有一点点不同。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落笔。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坚定而有力。
属于她的时代,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