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空迷航年
深空探索者号脱离时空乱流的瞬间,我看见了那颗蓝色的星球。
它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表面覆盖着铅灰色的斑驳云层,昔日的蔚蓝所剩无几。
警告:地球时间基准校准完成,相对论效应确认。舰船时间:2045年7月12日;本地时间:2065年9月9日。
冰冷的电子音在死寂的船舱里回荡。
二十年。我离开时,陈星拍着我的肩膀说:替我看着我妹。青竹才刚进宇航局实习,马尾辫一跳一跳,眼睛亮得像星星。
而现在,地球轨道上漂浮着狰狞的金属残骸,那是人类文明碎裂的鳞片。
舱门在嘶哑的泄压声里艰难开启,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铁锈、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风。我踉跄着踏上连接坞冰冷的金属地面,二十年蜷缩在飞船棺材里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几个穿着灰蓝色制服、手持造型怪异脉冲步枪的士兵围了上来,头盔面罩反射着通道顶惨白的冷光,看不清表情。
身份验证。为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毫无波澜。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发出声音:林远,‘深空探索者号’指令长,编号A7-014…
深空探索者另一个士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和怀疑,枪口下意识抬高了一寸,那艘二十年前被时空乱流吞噬的幽灵船
他们的目光像探针,扫描着我身上那件早已过时、布满污渍的旧式宇航服。最终,我被带上一辆没有任何窗户的装甲运输车。窗外偶尔掠过的景象让我心头发冷:倒塌的高楼被扭曲的藤蔓状金属缠绕覆盖,像是巨兽的骸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风卷起的尘埃;远处地平线上,一道巨大的、闪烁着不祥紫光的能量屏障拔地而起,将破碎的城市分割成内外两个世界。
2
重逢地狱之门
车停在一座深埋地下的庞大建筑入口。经过数道严密的生物扫描和神经波动检测,我被带到一间空旷、冰冷的金属房间。墙壁光滑如镜,映出我此刻的模样——两鬓染霜,眼窝深陷,疲惫刻在每一条皱纹里,只有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二十年前的锐利。门无声滑开,脚步声清脆地踏在金属地板上。
她走进来。
一身笔挺的深黑色制服,肩章上是复杂的金色纹路,象征着至高的权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五官依稀还有当年那个马尾辫女孩的影子,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星光和好奇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寒潭般的深邃与审视,像覆盖着万年冰川的湖面。
她在我对面坐下,双手交叠置于桌面,动作精确得像机器。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林远。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欢迎回到地狱。
青…竹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会缠着我和陈星讲太空故事,会因为实验失败偷偷抹眼泪的青竹,和眼前这个气息凛冽如刀锋的女人,中间隔着二十年无法逾越的鸿沟。
叫我陈总指挥官。她纠正道,语气不容置疑,身份已确认。报告你舰遭遇时空乱流的全部细节,以及所有航行记录数据。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没有一丝重逢的波澜。仿佛我只是一个送来情报的载体。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开始复述那场灾难:诡异的引力波动,扭曲的星空,飞船在四维泡沫中挣扎……她全程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投射出的全息屏上快速操作,偶尔插入几个精确到毫秒的技术提问。
汇报结束,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星呢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头二十年、重逾千钧的问题。我记得他送别时爽朗的笑,记得他拍着我肩膀的力道,替我看着我妹,别让她闯祸。
青竹——陈指挥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身后墙壁高处悬挂着的一枚小小金属铭牌上。铭牌在冷光下反射着暗哑的光,上面蚀刻着一个名字:陈星。
他死了。三个字,像冰锥刺入心脏。暗物质潮汐灾难后的第五年。虚空生物第一次大规模冲击‘壁垒’防御圈,目标是地下城的主能源核心。他作为防御部队指挥官,引爆了核心反应堆的次级堆芯,把涌进来的东西连同自己一起炸成了基本粒子。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墙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铭牌边缘。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她身上唯一泄露的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他完成了使命。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被强行弯折后的细微颤音,用他的命,换来了地下城七万幸存者多活五年,换来了我们研究那些怪物、找到它们弱点的宝贵时间。
我如遭雷击,眼前阵阵发黑。那个永远挡在最前面、像山一样可靠的兄弟,那个总把妹妹挂在嘴边的哥哥…就这么没了在我被时空乱流困住,浑浑噩噩度过的那些年里,他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牺牲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办法为什么不…我的声音哽住,愤怒和悲痛在胸腔里冲撞。
为什么她猛地转过身,那双冰川般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压抑的火焰,林远,你以为这二十年是什么是郊游吗是七十亿人!七十亿人像灰尘一样被抹掉了!城市变成废墟,大陆板块移位,磁场紊乱,天空永远被辐射尘和暗物质云遮蔽!我们像老鼠一样躲在地下,每一口空气、每一滴水都要用命去争!我们面对的是完全超出认知的敌人!虚空生物…它们来自哪里它们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是在用自己的尸体铺路,用亲人的骨头做火把,才勉强照亮了一点点活下去的方向!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激烈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在房间里弥漫。但很快,那火焰就被强行压回冰层之下,她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如雕塑。
陈星的牺牲,是无数牺牲中的一个。没有他和其他人的前仆后继,就没有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说话的我和你。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我,收起你那套二十年前的理想主义,林远。这个世界,活下来的人,没有资格软弱。
她走到门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基地会给你安排身份和住处。适应它。或者,离开‘壁垒’,去外面看看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门无声关闭,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金属囚笼里,心脏被巨大的空洞和彻骨的寒意填满。兄弟死了,世界毁了,而那个曾被我当成妹妹的女孩,在炼狱中把自己锻造成了一把冰冷的武器。二十年,物是人非不,是物非人亦非。
3
源质之谜
基地的生活区像一个巨大的蜂巢,灰白色的金属墙壁延伸向无尽的深处。我的临时身份芯片权限很低,只能在有限的区域活动。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循环水和消毒剂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我很快发现了来源——走廊墙壁上镶嵌的管线,偶尔会流过一缕缕稀薄的、散发着微弱紫光的雾气,它们最终汇入墙壁深处。那焦糊味,似乎就是这些雾气逸散时产生的。
嘿,新来的看什么呢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年轻人凑过来,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没见过‘源质’流动
源质
就是那些光雾,他努努嘴,好东西啊!基地的能源全靠它驱动。防御壁垒、空气循环、人造太阳…没它我们都得玩完!
这东西…哪来的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压低声音:外面…那些虚空生物。它们被干掉后,尸体不会像咱们一样腐烂,而是…‘升华’,变成这种纯粹的能量源质。他拍了拍旁边的管道,咱们现在用的每一度电,吹的每一口风,都泡在那些怪物的骨灰里。讽刺吧
我胃里一阵翻腾。利用敌人的尸体作为生存的养料这让我想起青竹那双冰冷的眼睛。人类为了生存,究竟可以做到哪一步
我的低权限芯片让我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能进入资料馆。在浩如烟海、充满技术术语和伤亡报告的战后记录中,我艰难地拼凑着信息碎片。我看到了暗物质潮汐爆发时的景象记录(由少数幸存的卫星拍摄):无形的巨浪扫过大地,人群像被橡皮擦抹去般瞬间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衣物。我看到了早期虚空生物模糊的影像:它们形态诡异,像扭曲的光影或流动的暗影,无视物理法则,从撕裂的空间裂隙中涌出,吞噬一切活物。我看到了陈星牺牲那天的简要战报:代号壁垒守护者行动,目标地点蜂巢能源核心区,指挥官陈星引爆次级堆芯,确认摧毁入侵的影噬者集群,指挥官及所属防御小队全员殉职,能源核心主体结构得以保全,下方七万三千居民幸免于难。
报告冰冷,字字带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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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看到了陈青竹的晋升轨迹。从灾难初期的月球基地通讯官,到地下城重建委员会的技术主管,再到虚空生物防御与对策研究部(简称虚防部)的首席科学家,最终在五年前,前任总指挥官死于一次虚空生物针对指挥中心的精确突袭后,她以最高票数被推举为人类存续联盟总指挥官。她的照片出现在不同时期的记录中:眼神中的天真和柔软一点点褪去,被凝重、疲惫,最后是令人心悸的冷冽所取代。她主导了源质能源转化技术的研发和普及,推动了壁垒防御系统的全面升级,制定了严酷但高效的生存资源配给制度…她像一个精密而冷酷的工程师,用铁腕和无数牺牲者的尸骨,在废墟上搭建起这座名为生存的摇摇欲坠的高塔。
一天,在资料馆一个偏僻的角落,我无意中调取了一份标记为陈星
-
个人日志(加密)的片段。权限似乎是个漏洞,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指引日志日期标在他牺牲前三天。
…青竹又熬了三个通宵。她提出的‘源质驱动核心小型化’方案风险太高,模拟成功率不到30%。我坚决反对在‘蜂巢’核心区做这种测试,那下面是七万条人命!她看着我的眼神…很陌生。她说:哥,我们没有选择。现有的源质转化效率太低,壁垒的能量储备撑不过下一次‘潮汐涌动’。要么赌一把,要么等死。我知道她是对的,但这感觉太糟了,像在用所有人的命玩轮盘赌…还有那些源质,它们真的只是纯粹的能量吗我总觉得它们在…低语,在影响靠近它们的人。特别是最近,我老是梦见扭曲的光,听到无法理解的声音…希望只是压力太大。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阿远,替我看着她,别让她被这股力量吞噬…她走得太快,太远了…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陈星预感到了危险!不仅仅是战斗的危险,还有源质本身!他怀疑这东西在侵蚀人的心智!而青竹,她主导着这一切!她是否也被影响了她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仅仅是生存压力下的异化吗
我必须找她谈谈!
4
巢穴之眼觉醒
我设法通过了层层守卫,闯入了壁垒防御圈内层的核心指挥区。这里的气氛更加肃杀,巨大的中央穹顶下,是全息投影构成的巨大地球模型,表面布满了闪烁的红点(代表活跃的空间裂隙)和移动的紫斑(代表虚空生物集群)。穿着深黑色制服的技术人员如同工蚁般忙碌,空气中充斥着密集的指令声和警报提示音。
青竹站在中央指挥台上,背对着入口,身姿挺拔如标枪,正对着通讯器下达命令:…第三防御塔火力覆盖坐标B7区域,压制影噬者集群突进。工程组,立刻加固A2区段壁垒,能量读数异常波动!快!
青竹!我顾不上礼仪,大声喊道。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是我,眼中瞬间迸射出凌厉的寒光,像被触怒的头狼。谁放他进来的卫兵!她厉声喝道。
两名士兵立刻冲向我。
等等!我奋力挣扎,死死盯着她,陈星的日志!我看过了!他说源质有问题!它在影响人的心智!他牺牲前就感觉到了!你难道没感觉吗你现在的样子…
闭嘴!青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尖锐,打断了我的话。她的脸色在指挥中心变幻的冷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丝…被戳穿秘密的慌乱把他带出去!立刻!关禁闭!她指着我的手指微微颤抖。
士兵强硬地将我架起往外拖。就在我被拖到门口时,指挥中心里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变成了最高级别的凄厉长鸣!
警告!侦测到超大规模空间扭曲!坐标:同步轨道!能量等级:灭世级!识别为…‘巢穴之眼’!重复!‘巢穴之眼’出现!
巨大的全息投影瞬间切换。地球同步轨道上,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由纯粹黑暗和蠕动紫光构成的巨眼,缓缓睁开了。它的视线所及之处,空间像脆弱的玻璃一样片片碎裂!
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绝望的惊呼。
青竹的身影在巨大的巢穴之眼投影下显得无比渺小,但她的声音却通过扩音系统响彻全场,压下了所有嘈杂,冰冷、清晰、不容置疑:
所有单位注意!最高战备状态!这不是演习!‘巢穴之眼’确认苏醒!启动‘方舟协议’最终阶段!重复,启动‘方舟协议’最终阶段!壁垒防御系统,最大功率输出,掩护方舟舰队升空!不惜一切代价!
方舟协议最终阶段我瞬间明白了。他们要放弃地球!放弃壁垒!放弃这里绝大多数的人!只送走一小部分火种!
你疯了吗我挣脱了失神的士兵,冲她咆哮,外面还有几十万人!壁垒一旦失去最大功率,根本挡不住!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陈星用命保护的,就是让你这样放弃的吗
青竹猛地回头看向我,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像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火焰。林远!你懂什么‘巢穴之眼’苏醒!那是虚空生物的源头!壁垒挡不住它!所有人留下来都是死!方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陈星,是所有人牺牲换来的唯一希望!
她指着穹顶外那不可名状的巨物,声音嘶哑:看清楚!那是终结!方舟必须在壁垒被完全摧毁前离开太阳系!这是命令!是生存的唯一逻辑!
就在这时,更加密集的爆炸声和震动从壁垒深处传来。墙壁上的紫色源质管线剧烈地闪烁着,发出过载的嗡鸣,那股焦糊味变得无比浓烈刺鼻。
指挥官!壁垒外层A区、C区发生大规模虚空生物渗透!能量核心区压力剧增!源质流出现异常扰动!一个技术员惊恐地报告。
报告!方舟三号舰引擎预热失败!原因不明!
报告!七号地下城避难所入口被突破!请求支援!请求…
坏消息像冰雹一样砸来。指挥中心一片混乱。青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但她死死抓住指挥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疯狂地下达着指令,试图堵住四处漏水的破船。
我看着她强撑的背影,陈星日志里的话再次回响:别让她被这股力量吞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陈星提到源质在低语…影响靠近的人…异常扰动…引擎预热失败…壁垒的防御、方舟的升空,都依赖源质!如果源质本身出了问题,甚至被巢穴之眼操控了
源质!我冲回指挥台前,对着通讯器大吼,声音盖过了警报,所有单位!检查源质供应!异常可能来自源质本身!它被污染了!或者被控制了!
青竹惊愕地看向我。
就在这时,核心能源区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整个指挥中心剧烈地摇晃,灯光疯狂闪烁后骤然熄灭了一半!全息投影瞬间消失!刺耳的警报声也哑了火!
应急灯的红光勉强照亮了人们惊恐绝望的脸。
报告…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断断续续传来,主…主能源核心…发生未知原因过载爆炸…损毁…无法修复…壁垒整体能源输出…下降85%…防御系统…即将崩溃…
最后的能源支柱,断了。
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绝望像浓稠的墨汁,淹没了每一个人。壁垒外部传来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和爆炸声,那是防御系统失效后,虚空生物狂欢的序曲。方舟舰队的方向,只有零星几艘飞船拖着微弱的尾焰歪歪斜斜地升空,在漫天坠落的火雨和扭曲的紫色光流中,显得那么渺小无助。
青竹站在红光中,身影僵硬。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牺牲,所有冷酷支撑起的逻辑,在绝对的毁灭面前,碎得干干净净。我看到她眼中那层坚冰终于彻底碎裂,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和…茫然。
完了…有人喃喃自语。
不!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青竹!听我说!能源核心毁了,但次级堆芯!陈星当年引爆的那个次级堆芯!它的结构还在!我记得报告里说它只是被封闭隔离!它的设计功率足够支撑一个小型跃迁引擎!我们可以引爆它!像陈星当年一样!但这次,目标不是怪物!
我指向穹顶外,那个缓缓转动、带来终极绝望的巢穴之眼。
把它引爆在‘巢穴之眼’的核心!炸掉那个源头!至少能重创它!为剩下的人争取时间!为方舟争取机会!
青竹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我。引爆次级堆芯,冲向巢穴之眼这是自杀!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湮灭!
那是唯一的生路!我嘶吼着,不然所有人都得死!包括那些还没升空的方舟!想想陈星!他最后是怎么做的!
陈星的名字像一把重锤砸在她心上。她眼中的茫然被剧烈的痛苦和挣扎取代。她看向指挥台上方,那枚悬挂在墙壁高处的、属于哥哥的铭牌。它依旧沉默,却在红光的映照下,仿佛流淌着未干的血。
指挥官!壁垒内层防御即将失效!虚空生物突破最后防线!急促的警报再次响起,伴随着近在咫尺的、非人的嘶嚎和能量武器开火的尖啸。
时间,到了尽头。
青竹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曾被冰封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孤注一掷的火焰。那火焰里,有陈星的影子,有二十年的血与火,有属于那个叫青竹的女孩最后的决绝。
她猛地转身,手指如刀,切向通讯器,声音穿透一切混乱,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然:
通告全壁垒!这里是总指挥官陈青竹!放弃所有外围防御!所有剩余作战单位,集中火力,掩护‘深空探索者号’!
她看向我,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只在一瞬。
林远,启动你的船。坐标,同步轨道,‘巢穴之眼’核心。
是!指挥官!我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标准的旧时代军礼。二十年过去,这一刻,我们终于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她飞快地操作着控制台,将一组最高权限的指令和坐标注入我的身份芯片。次级堆芯的引爆程序和导航数据给你了。我会启动壁垒最后的能源,为你打开一条通道。
那你呢我抓住她的手腕。
她挣脱我的手,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走向指挥台旁边的紧急通道口。我的位置在指挥中心。我会确保通道开启,确保引爆指令最终确认。她的声音异常平静,还有…总得有人,替哥哥看看这条‘路’,最后通向哪里。
通道口打开,她最后看了一眼哥哥的铭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门关上之前,我看到她抬手,似乎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5
永夜归光
深空探索者号的引擎发出二十年未曾有过的怒吼,挣脱了锈迹斑斑的固定架。壁垒巨大的闸门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缓缓开启,外面是地狱般的景象:燃烧的天空,坠落的建筑碎片,潮水般涌来的、形态扭曲的紫色暗影。壁垒残存的火力像狂风中的烛火,为我撕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飞船如离弦之箭,冲入漫天火雨和死亡光流。船体剧烈震动,警报不断。我死死握着操纵杆,目光锁定全息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近的、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的巢穴之眼。它的核心深处,是一片纯粹的、令人疯狂的黑暗。
导航数据在闪烁,最终目标点就在那片黑暗的中心。引爆程序已经启动,倒计时冰冷地跳动着。
通讯器里传来青竹的声音,电流干扰很大,却异常清晰:林远,通道维持…预计还有三十秒。次级堆芯状态稳定…引爆序列…进入最终确认阶段。
收到。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青竹…
嗯
对不起…没能替你哥看好你。我看着屏幕中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一声很轻、很轻,几乎被电流噪音淹没的哽咽,然后是努力维持的平稳:…也对不起,没能…等他和你回来。
倒计时:十秒。
飞船冲进了巢穴之眼的边界。无法形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舷窗外是光怪陆离、超越理解的色彩和扭曲景象。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引爆程序…最终确认指令,需要双授权。青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远,授权代码:深空。
我的手指按在控制面板上:授权代码…归航。
授权通过。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决绝,哥哥,阿远…我们…回家。
倒计时归零。
没有声音。
只有光。
一道纯粹到极致、无法用任何颜色定义的光芒,从巢穴之眼的核心猛然爆发,瞬间吞噬了那无尽的黑暗。光芒像一颗新生的恒星,在死寂的星空中诞生,然后以超越光速的速度膨胀、扩散。
光芒扫过之处,扭曲的空间被抚平,涌动的紫色暗影如同冰雪般消融。那巨大的巢穴之眼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痛苦震颤,然后从核心开始,寸寸碎裂、崩塌,最终化为宇宙尘埃,被新生的光芒彻底净化。
光芒继续奔涌,温柔而无可阻挡地扫过满目疮痍的蓝星。铅灰色的云层被驱散,露出了久违的、澄澈的星空。大地上燃烧的火焰熄灭,狂暴的能量风暴平息,那些狰狞的空间裂隙如同伤口般缓缓愈合。
壁垒的废墟沐浴在纯净的光辉中。幸存的人们从藏身处走出来,茫然地抬头仰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几艘挣扎着飞出大气层的方舟飞船,沐浴在这片救赎之光里,调整航向,坚定地驶向宇宙深处。
在蓝星同步轨道上,爆炸的原点,只留下一个缓缓旋转的、宁静的时空涟漪,像一颗晶莹的泪滴,又像一道通往未知星海的门。
遥远的新家园,被命名为启明的星球上,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在新建的城市中心广场落成。
碑体用一种在净化之光中诞生的新合金铸就,呈现出温润的银白色。碑身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有两个并排的名字,在阳光下闪耀着永恒的光泽:
林远。
陈青竹。
碑座下方,刻着一行简洁的字:
他们撕开了永夜,光便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