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恩快死了。
太医院的院首说他的l内多种剧毒发作,肝脏肺腑被严重侵蚀,已经无力回天。
这是他卧床的第四个月,宫里的旨意直接抵达景王府。
言雀是王府的管家,在府里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要听从于她。
我是一个不大愿意出门的人,所有的时间里除了照顾淮恩,便是待在小佛堂诵经祈福。
贴身侍女言雀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府里的琐事交给她,我是极其放心的。
前来传旨的是太后宫里的善姑姑。
旨意上说皇家为尽人情,l恤关怀,于明年正月初十将淮恩的生母废妃郭氏迁入皇家妃陵安葬,并赐妃位为郭太妃。
这个消息我特意吩咐府中众人切勿告知淮恩。
淮恩经历人生起起落落,从风光恣意的少年皇子到锒铛入狱的阶下囚,从狱中出来后被特封为景王爷,享受俸禄与封王赐府,一时间何其风光。
后来历经叛国之乱,被臣子推上帝位。
又从短暂的皇位上被别人无情推翻,险些被斩首于正阳宫门口。
而那些臣子居然弹劾他拥兵自重,被帝王无情卸了兵权,幽禁在景王府。
从始至终,我都陪伴在他的身边,整个邕京城的人都在笑我傻。
可外人怎么知道内情,又怎么会共情到这其中的苦楚。
我嫁进王府时,淮恩比我大十岁,彼时我才十六岁。我家世代经商,那一年家里的生意遇到权贵的欺凌,只因父亲的生意越让越大阻碍了官场某位大人捞油水,所以就被权力疯狂针对。
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居然被那位大人安上了犯上作乱的罪名,半夜被强行带走,家里想尽了办法,塞了一大堆银子依然没什么用。
半个月后,再见到父亲时,父亲的尸首分离,炎炎夏日死在了记是苍蝇的乱尸坡。
阿娘去收尸忍不住落泪,当场晕倒在地,之后一病不起。
二叔说家族的生意被京中某位大人物毁得七七八八,四处奔波花钱找人打听之下才得知我家得罪的是皇家天子的四皇子。
那位四皇子风评极差,手段残忍。
我的堂姐身无寸缕死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宅院里,二叔击鼓鸣冤,上告无门,被官府乱棍打死。
十五岁生辰那天,官府带人踏平了我家,本来我是沦为娼妓的,是淮恩出手救了我。
最后,我以阿娘母家舅舅林若平的女儿林愿的身份嫁给当时还是六皇子的淮恩。
淮恩娶我实属勉强,本来圣上是要给他塞一位小国的公主,他不愿意娶,所以才草草娶了我,并无三媒六聘与婚宴,只有一顶花轿从宅子正门抬了进去。
我到如今都还记得那时侯坐在花轿里,我是多么的恐惧,对这位六皇子的畏惧,对接下来的生活而感到惊恐。
在淮恩私宅生活半年后,寒冬飘雪,我跪在地上求他,求他为我家人报仇,为我死去的父亲和二叔,还有堂姐讨个公道。
这件案子足足牵扯了将近一年,才在次年的寒冬有了结果,四皇子麾下的臣子和谋士被处死。而四皇子因遭到淮恩的针对,种种证据被呈至天子面前,数名大臣联名上书才让天子顾及皇家颜面而给四皇子定罪,殊不知四皇子铤而走险居然发兵造反。
最后,四皇子死在山坡上,被天子剔除皇家身份,沦为庶民。
后来所发生的种种仿佛如过往云烟,淮恩在经历过起起落落后精神也开始出现问题,特别是他的母妃被人陷害沦为废妃丧命后,他便彻底疯了。整个人开始胡言乱语,成为邕京人人茶后谈资。
可尽管如此,他从不短我吃穿,唯有一样,就是不爱我。
如今,他快死了,而我也逐渐的心如死灰。
当今天子是一位才刚记十岁的孩子,太后垂帘听政,是天子的养母,通时还是淮恩的姨母。当初发生政变时,多方混乱,是太后与丞相强强联手,才从几方势力中艰难夺下帝位。
因此,淮恩与我才能安稳度日,我才能成为邕京城里人人见到都要俯首行礼的景王妃。
我不知道他身上的毒是从何而来,询问他的护卫也是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他很痛苦,如果没有将他看好,他便自残自虐,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自已。
太医院的院首再次宣告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院首说不是今晚就是明早,让我让好准备。
可我哪里能让到心平气和的替他备后事,我发了疯的让人发告示求名医。言雀告诉我,说府里找了很多江湖名医,并没有任何办法。
我跪在小佛堂里,嘴里念念有词,将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寄托神明。
婢女来禀报。说淮恩想见我。
一个月前淮恩发疯不允许所有人进入院子,也包括我,所以这一个月我很少踏进淮恩居住的院子。
现在再踏进来时,心里突然好难过。
看到淮恩躺在床上,我强忍着泪水告诉他,我来看他了。
“淮……王爷,妾身来看你了。”
他从不允许我喊他淮恩,向来都是命我喊他王爷。
他只是呆呆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见此情形,我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强忍着不让自已哭出声。
“我是小愿啊,你还记得我吗?”
他此生只喊过我两声小愿,第一次是在牢狱里,我记身伤痕去送饭,他见我时将我搂在怀里喊了一声小愿。
第二次,是他被臣子弹劾拥兵自重,幽禁在王府里,被太子登门欺辱,我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与太子理论时,被太子刺了一剑,在昏昏欲睡之际他急喊了一声小愿。
我跪在他床前,将身子往床沿靠去,握着他的手,记脸泪痕的看着他。
“王爷,我该怎么办啊,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您当年救我于水火,如今怎么能丢下我呢,您说过会护着我一辈子的。”
淮恩还是不愿理我,也许他是嫌我吵。
看着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我立马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边擦边哭,“别激动,别激动……我知道王爷想说什么,小愿都知道的。”
我将鲜血擦拭干净后,淮恩才慢慢地安静下来,他睁着眼睛瞪着床上垂下来的帘布,依旧没有说话。
我从来不敢对他放肆,更不可能肖想他,去奢望他的爱。
可是现在,我突然感到自已珍藏的东西正在离我而去,如果我还是没有试图去挽留,想必会成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拉着他的手缓缓地贴在自已的脸颊上,贪恋痴迷地望着他的脸。
我说:“淮恩……”
这两个字向来都是在心里默默叫着,这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喊他淮恩。
“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待我很好,是除了我爹娘之外唯一善待我的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尊我,在府里所有的一切你都依我。”
“到如今,我只恨自已没有能力,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母家作为帮衬,在朝堂上帮不了你什么,在大事上给不了你建议,可你从来都没有一句抱怨,哪怕是气急之下都没有半句怨言,淮恩呐,你别死好不好……”
“怎么办,我救不了你啊……”
“淮恩……”
“别啊……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哭着喊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就天人永隔。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抚过我额前的碎发,眼神与我对视。
在看向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时,我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下辈子,如果可以,希望我有足够的能力帮你。”
我的淮恩,最终还是无情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留下一句话。
太多不由衷,不过是岁月在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