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欢庆登月百年纪念日之际,
月球突然脱离轨道驶向深空,
我作为留守的月球天文台长,
在核心舱发现骇人真相:
三十八万公里外的故乡蓝星,
实则是流放我们祖先的星际监狱,
而月球飞船的使命,
正是将真正的地球子民送回母星——
1
月球异动
百年庆典的焰火,在蓝星静谧的绒黑上炸开无声的绚烂。从月面静海基地的观测穹顶望去,那片人类诞生的蓝,此刻正被无数短暂的光点亮,像一块巨大天鹅绒上撒开了璀璨的碎钻,奢靡,却寂静得令人心悸。
控制台的红灯却在此刻撕裂了这份寂静。
不是闪烁,是持续、刺目的长亮,伴随着低频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一下下凿着人的耳膜。
重力梯度异常!指数级攀升!年轻技术员的声音变了调,手指在虚拟屏上疯狂滑动,试图找出故障源,月震仪全线过载!不是…不是常规震波!
老林——林远,月球前沿天文台的台长,皱纹里嵌着三十年的月尘——一把推开座椅,扑到主控台前。数据流如溃堤的洪水,每一行都在尖叫着不可能。引力锚定系数断崖下跌,轨道参数乱成一团散沙。穹顶之外,永恒笼罩着静海基地的、地球那温柔巨大的蓝色脸庞,正在…移动。
不。是他们在移动。
启动所有冗余传感器!接入‘望舒’深空阵列!给我算!林远的声音沙哑,压着滔天的巨浪。他的手很稳,急速敲击指令,调出基地外部监控。
画面剧烈晃动,仿佛大地在脚下咆哮。固定式月面望远镜的合金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远处,百年庆典树立的纪念碑缓缓倾斜,砸向
regolith(月壤),扬起一片缓慢坠落的尘烟。
不是我们…台长!另一名研究员脸色惨白,指着全景穹顶外飞速划过的星空,背景星图在偏移!是月球…月球整体在加速脱离轨道!
轰——!
基地猛地一震,所有没固定的物品哗啦啦摔向一侧。灯光骤灭,应急系统嘶叫着启动,惨白的备用光源勾勒出每一张惊骇失色的脸。重力方向发生了诡异的扭曲,有人飘了起来,又被突然恢复的力道拽倒。
动力!哪来的动力!林远抓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月球,这颗亘古不变的卫星,人类最熟悉的邻居,此刻正化身为一艘失控的巨舰,挣脱了持续了亿万年的引力束缚,毅然决然地、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驶向太阳系外的无垠深空。
蓝星在穹顶视野里迅速缩小,那温暖的蓝色变得冰冷,边缘模糊。
基地内部,警报声、仪器爆裂声、人员的惊呼和压抑的哭泣声混杂成一片。主能源离线,备用系统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维生和运算。与地球的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嘶嘶啦啦的静电噪音,偶尔闪过几个破碎的求救信号或绝望的呐喊,旋即被虚无吞噬。
2
归墟之眼
他们被抛下了。在这艘突然启航的、冰冷的宇宙飞船上,与三十八万公里外逐渐远去的故乡,彻底失联。
肃静!林远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刀一样切开了混乱。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惨白的光下亮得吓人。各部门汇报损伤。优先维持生命系统。技术组,给我犁遍所有数据库,我要知道这见鬼的‘引擎’在哪!
时间在死寂和忙碌中扭曲。地球已成星海中一颗不起眼的蓝点。基地内部气压不稳,空气带着金属摩擦的焦糊味。
台长…最初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声音颤抖,捧着一块个人终端,‘望舒’阵列…最后传回的一组异常数据,指向…指向月心。深度…难以置信。而且,在异常发生前,阵列曾接收到一段极低频、结构复杂的重复脉冲,来自同一方向,不是任何已知自然现象…
林远盯着那组坐标,瞳孔收缩。他想起一些东西。基地最古老的区域,那是上个世纪甚至更早的探险时代留下的坑道网络,地图早已残缺。其中一条支线的尽头,据说通往一个从未被正式记载的、深不见底的竖井。探险日志里隐晦地称之为归墟之眼。
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他。
他抓起一套简易勘察装备,看向身边几个最核心、尚且能保持镇定的队员:跟我走。
废弃坑道弥漫着陈年的尘埃味,气压门早已锈死,只能用切割工具强行破开。每深入一步,来自月球的震动就越发清晰,那不是混乱的震颤,而是逐渐变得低沉、规律、充满力量的…轰鸣。仿佛一颗沉睡亿万年的心脏,正在缓慢苏醒。
岩壁开始变化,原始的月岩逐渐被某种光滑、暗沉、非自然的合金取代,接缝处严丝合缝,泛着冷冽的光泽。
最终,他们停在一面巨大的金属墙壁前。墙面上覆盖着从未见过的几何纹路,中央,是一扇浑然一体的门,找不到任何铰链或锁孔。
林远摸索着墙壁,指尖触到一处极不易察觉的凹陷。他犹豫了一瞬,将手掌按了上去。
没有声音,那扇巨大的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后面是深邃的黑暗,以及,更浓郁的、类似金属和臭氧混合的气息。
他侧身钻了进去。
门在身后无声闭合。
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看不到顶,也望不到尽头。空气冰冷,却异常纯净。巨大的、活物般的结构在黑暗中缓缓脉动,流淌着幽蓝的能量光路。这里就是震动的源头,那规律强劲的搏动声充斥着整个空间,压迫着耳膜和心脏。
这里绝非自然造物。这是一艘船的核心。
前方黑暗中,一点柔和的光亮起。是一个独立的操作界面,或者说,一个显示装置。其上的符号陌生而古老,结构却奇异地符合某种数学上的美感。
林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界面的瞬间,那屏幕猛地亮起!无数流光般的符号瀑布般倾泻而下,速度极快,却又在他意识能捕捉的极限边缘。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使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却又能被他理解的语系变体:
权限确认…基因锁解除…欢迎归来,流放者戍卫的后裔。
林远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屏幕上的符号开始组合,演化成他能理解的图像和文字信息。信息量庞大得可怕,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
看到的不是月球飞船的建造日志。
是一片浩瀚的星海,一个辉煌的文明。他们的文明。
他看到巨大的星舰集群,跨越以光年计的距离,来到一颗蔚蓝的星球——蓝星。但不是殖民,不是探索。是流放。
数以百万计的个体被强制移民,投放到那顆星球表面。他们被某种无形的力场屏障禁锢,星舰的炮口冷漠地指向地面,确保无人能够逃离。蓝星,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监狱。而他们,所有地球人类的祖先,是遭到母文明放逐的罪裔。
图像切换。显示出一颗星球的残骸,焦黑,破碎,环绕着死寂的恒星。文字标注:母星盖亚。死因:过度开发,能源核心失控,生态链彻底崩溃。
随之出现的,是月球飞船的蓝图。它被设计成一座方舟,一座移动的墓碑,内部封存着母星盖亚最后的基因库、文明火种库,以及…一小批自愿执行这漫长看守任务的、未被流放的无罪者——戍卫者。
月球飞船的使命:守护监狱蓝星,确保流放者文明在屏障内自然演化或消亡。同时,等待。等待盖亚的生态系统在漫长岁月后自我修复,或者,等待流放者的后代展现出足以被母文明重新接纳的特质。
屏幕上的信息最终定格在一幅星图上。月球飞船正沿着一条预设的航线,坚定不移地航向星图的终点——那片标示着盖亚所在星域的、早已被人类天文观测认定为不存在任何大型天体的空白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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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日志的最终条目闪烁着:检测到母星盖亚生态信号恢复临界值。流放监护程序终结。启动最终阶段:回归。
3
流放者的真相
林远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金属壁,滑坐在地。
三十八万公里外,那颗他们称之为故乡的蓝色星球,不是家园。是牢笼。是人类文明诞生于耻辱与囚禁的证明。
而脚下这艘突然启航的月球飞船,正要载着他们这些罪人的后裔,以及盖亚真正的子民——那些沉睡在月心深处某处的戍卫者遗族或他们的继承者——跨越无尽时空,返回那个早已毁灭、却又被宣称恢复的…母星废墟。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庞大、非人、冰冷的核心舱。那规律搏动的能量洪流,此刻在他听来,不再是引擎的轰鸣。
那是送葬的钟声,为蓝星上的人类文明而鸣。
亦是归乡的号角,为一场迟到了百万年的、无人期待的…献祭。
遥远的下层舱室深处,一声非人的、悠长而冰冷的嘶吼,穿透了金属的甲板和轰鸣的引擎脉动,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得令人血液凝固。
它(它们)醒了。
林远坐在这艘正载着他驶向未知命运的巨舰核心,望着屏幕上那颗已然遥不可及的蓝色囚笼。
故乡已在身后。
母星仍在彼岸。
而他,以及所有人类,在这浩瀚的宇宙间,原来从未有过家。
林远在那冰冷的金属壁上不知靠了多久。核心舱内,幽蓝的能量光路依旧在无声脉动,规律如巨兽的心跳,推动着这艘名为月球的巨舰驶向深空。那声非人的嘶吼没有再传来,仿佛只是他极度紧绷的神经产生的幻觉,但又真切地烙印在他的听觉记忆里,带着一种原始的、冰冷的威胁。
戍卫者。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与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图像交织——被力场禁锢的流放者,指向蓝星的炮口,以及……自愿执行看守任务的、无罪的存在。
他们不是传说,不是化石。他们就在这艘船的某处。沉睡了百万年,或许如今,已被归航的指令唤醒。
基因锁解除…流放者戍卫的后裔…
合成音的话语再次浮现。戍卫的后裔他不是。他的基因里流淌的是流放者的血,是蓝星监狱里挣扎求生百万年的罪裔之血。那扇门为何为他打开权限从何而来是因为漫长的岁月模糊了界限,还是因为……戍卫者的系统,本就需要一个来自监狱内部的触媒,来最终完成这回归的使命
他艰难地站起身,双腿有些麻木。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回去。静海基地还有几十号人,他们一无所知,沉浸在突然与故乡割裂的恐慌与绝望中。他们需要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残酷到足以摧毁所有认知。
他摸索着回到那扇浑然一体的门边,手掌再次按上凹陷。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又在他身后闭合,将他与那个轰鸣的核心重新隔绝。坑道里依旧死寂,只有从月壳深处传来的、已被过滤大半的震动感。
返回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声自己宇航服的呼吸循环音,都像是放大了的恐惧。那声嘶吼,是真的吗
当他重新出现在静海基地主控区时,混乱尚未完全平息。几名工程师正在抢修主照明,应急灯下,人们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无助。看到他回来,几乎所有人都瞬间围了上来。
台长!
老林!下面什么情况
找到原因了吗是不是地月引力…
林远抬起手,压下所有的询问。他的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显得灰败,但眼神却有一种烧灼后的平静,一种极度震惊后被强行压制的死寂。
召集所有人,到生活舱集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有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生活舱区域相对完好,人们聚集在一起,相互依靠着,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远身上。他站在一小块略高的平台上,深吸了一口基地循环系统提供的、带着焦虑味道的空气。
他没有迂回,没有铺垫。从月心深处的发现开始,到那面金属墙,那个核心舱,以及……那个冰冷合成音揭示的、关于蓝星,关于人类起源,关于这艘月球飞船终极目的的骇人真相。
他讲述的时候,下面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从最初的困惑,逐渐变为难以置信,继而浮现出巨大的惊骇和……荒诞感。有人下意识摇头,有人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当听到流放者、监狱、戍卫者这些词时,压抑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所以,地球不是我们的故乡,而是囚禁我们祖先的牢笼。月球,是看守者的船,也是……送我们返回真正‘母星’的船。虽然那母星,很可能只是一片废墟。林远说完最后一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死寂。
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后,爆发出彻底的混乱。
这不可能!天方夜谭!
证据!台长,我们需要证据!
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吗还是辐射…
蓝星上是我们的家人!几十亿人!怎么可能是监狱!
质疑、否定、恐惧、崩溃……各种情绪汹涌澎湃。那个年轻的技术员,脸色惨白地喃喃自语:‘望舒’阵列的数据……那些脉冲……结构复杂……原来真的是……
都安静!基地的首席地质学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猛地喝了一声。他盯着林远,眼神锐利:老林,你看到的界面……那些符号,能不能描述出来
林远努力回忆,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面上勾勒出几个扭曲而古老的几何符号。老教授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从怀疑变为震惊,最终化为一种深切的悲凉。
我在……我在一份极其冷门的古老地质文献里见过类似的符号系统,老教授的声音发抖,那份文献的来源……无法考证,被认为是史前文明的妄想涂鸦……但如果……如果那是真的……
连最理性的科学权威都动摇了,剩余的侥幸心理开始崩塌。生活舱内弥漫开一种绝望的窒息感。故乡是假的,历史是假的,连他们自身的存在,都建立在一种原罪之上。他们被抛离故地,驶向一个未知的、承载着沉重而恐怖历史的所谓母星,而这艘船上,还可能存在着将他们视为罪裔的……看守者。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人颤声问,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茫然。
与地球的通讯依旧是完全中断。他们孤立无援。
活下去。林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低泣声,首先,我们要活下去。这艘船……月球,现在是我们的唯一依靠。我们需要彻底检查基地,评估所有资源,尤其是能源和生命维持系统能支撑多久。技术组,尝试一切可能的方法,看能否与……与这艘船的核心系统建立哪怕最低限度的交互,我们不能完全被动。
4
戍卫者觉醒
他的指令条理清晰,强行将众人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求生的本能暂时压倒了认知颠覆带来的巨大冲击。人们开始行动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执行命令,用忙碌对抗深入骨髓的恐惧。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基地的能源主要依赖太阳能矩阵和备用核电池。月球脱离轨道后,太阳能板无法再稳定对准太阳,效率急剧下降。核电池储量有限,在维持生命系统和部分关键设备后,捉襟见肘。
更致命的是,随着月球飞船不断加速,朝向深空,温度在持续下降。并非来自外部空间,而是月壳内部本身似乎在散失热量,或者说,飞船引擎的运作正在汲取巨大的地热能量。基地的保温系统开始承受巨大压力。
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核心区域温度将降至冰点以下。工程师的报告让人心头结冰。
而试图与月球飞船系统交互的努力全部失败。所有的探测信号如同石沉大海,那深藏在月心的核心舱拒绝一切外部访问,仿佛那次对林远的开放,只是一次性的权限认证。
希望像舱外的温度一样,一点点流失。
直到那次剧烈的震动再次传来。
不同于之前的规律轰鸣,这次是短暂的、爆炸性的冲击,来自基地的下层,伴随着结构扭曲的刺耳尖啸和又一次隐约的、愤怒的嘶吼。
人们惊恐地聚拢在一起。负责下层传感器监控的研究员尖叫起来:B-7区域压力骤降!结构破损!有……有东西出来了!
监控画面传输过来——虽然布满雪花干扰,但能清晰看到B-7区域的合金墙壁被某种巨力撕裂、掀开,破口处边缘呈现出高温熔化的痕迹。冰冷的月尘正被急剧的气流抽吸进去,形成一片模糊的雾霭。而在雾霭之中,几个庞大、非人的轮廓正在移动!它们有着金属与生物质混合般的怪异躯干,多节肢,在低重力环境下以一种令人不适的流畅速度移动,无视着致命的真空和低温。
戍卫者。或者说,戍卫者留下的……某种东西。
它们……它们在朝上层来!监控员的声音绝望。
封锁所有通往B-7区的通道!最大压力!启动应急隔离门!林远咆哮着下令。
厚重的隔离门轰然落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能撕裂月壳内部合金墙壁的东西,这些门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武器!基地里有没有什么能当武器的东西!有人喊道。
但一座科研天文基地,能有什么武器切割工具实验用的高能激光器面对那种东西,无异于孩童的玩具。
绝望如同冰冷的月尘,渗入每个人的骨髓。
林远看着屏幕上那些逼近的、模糊而狰狞的影子,又看向生活舱里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曾经显示过归墟之眼坐标的终端上。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既然他们是戍卫后裔的权限拥有者,既然这艘船要回归……或许,他们还有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谈判筹码
待在这里,锁死大门。他对剩下的人命令道,然后抓起那台终端和一套简易工程外骨骼,我下去试试。
台长!你疯了!
不能去!那是送死!
林远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是赌博,
odds几乎是零。但他更知道,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利用维护通道,避开主廊道,艰难地向下层摸去。越靠近B区,空气越发稀薄冰冷,警报声和结构传来的撞击声越发清晰。他能听到隔离门被重击的沉闷巨响,以及某种能量武器灼烧金属的嘶嘶声。
他绕了一个大圈,从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旧通风管道,再次爬向那个通往月心核心的废弃坑道。身后,戍卫者造物突破隔离门的巨响和人员的惊呼隐约传来……
他成功了。再一次,那扇门为他打开。
核心舱依旧,能量奔流,宏伟,非人。那个操作界面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扑到界面跟前,手掌按了上去。
请求交互!以流放者戍卫后裔权限,请求交互!他对着空无一物的舱室大吼,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嘶哑。
界面流光闪烁,冰冷的合成音再次直接响在他的脑域:
权限确认。指令
停止攻击静海基地!那些……戍卫者造物!让它们停止!林远几乎是吼出来的。
指令拒绝。清除休眠期间滞留舰体表层的未知增生结构,为最终回归航程进行内部清障,系最高优先级自动程序。合成音毫无波动。
增生结构……原来在它们眼中,静海基地的人类存在,只是需要被清除的……附着物
我们不是附着物!我们是……我们是你们要带回母星的人!流放者的后代!林远试图争辩,感觉自己像个试图跟刽子手解释自己无罪的囚徒。
流放者后裔生命形态确认。但其存在位于预设隔离区(蓝星)内。任何位于舰体表层的生命形态,均被识别为系统异常。清障程序继续。
林远的心沉入冰底。原来如此。它们的程序里,人类只该待在蓝星监狱里。任何出现在月球飞船上的人类,都是bug,是必须被抹除的错误。
绝望攫住了他。但就在这时,上方传来的爆炸声和震动更加剧烈了。戍卫者的造物恐怕已经突破了最后防线……
合成音突然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变化:
警报。未知生命形态正对舰体表层关键能源节点进行破坏性攻击。评估威胁等级……提升。根据核心指令优先序:保障回归航程完整性,高于一切自动清障程序。
林远猛地抬头。
建议:由现有权限个体(你)前往表层,引导或制止未知生命形态对关键节点的破坏。清障程序将暂缓,待威胁解除。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用那些戍卫者造物的破坏行为反过来争取来的、短暂的机会!
我需要保证!保证停止攻击我的基地!林远紧逼着问道。
指令修正:所有清障单元将暂停对‘静海基地’区域的攻击,转向防御关键能源节点。由权限个体负责引导处置表层威胁。威胁解除后,清障程序将重新评估。
没有保证,只有暂时的停火和一份冰冷的工作。
5
深空挽歌
但足够了。
林远二话不说,转身冲出核心舱,沿着来路疯狂返回。重力外骨骼发挥到极致,他在低重力下跳跃飞奔。
当他冲回静海基地主区时,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多处舱壁破损,紧急隔离门扭曲变形,地上有散落的工具和血迹,但幸运的是,似乎还没有人员死亡——戍卫者造物的攻击精准而冷酷,目标似乎是清除存在本身,而非虐杀。人们惊恐地蜷缩在相对完好的区域。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透过破损的观察窗,能看到远处月面上,几个庞大的戍卫者造物正在围攻……围攻基地边缘的那座小型核聚变能源站!它们似乎将其识别为了对飞船有潜在威胁的目标基地的人员在绝望中,似乎真的在用一切手段攻击那些造物,试图引开它们,却歪打正着地触发了飞船核心的更高优先级指令!
停止攻击!所有人停止攻击能源站!林远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冲进主控室,抢过通讯麦克风,听我命令!停止一切攻击行为!后退!远离能源站和所有主要管道!
他的命令来得突然而诡异,但长期的权威和众人早已无措的心理让他们下意识地执行了。攻击停止了。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原本疯狂攻击能源站外壳的戍卫者造物,动作骤然停顿下来。它们冰冷的传感器扫过停止反抗的人类,似乎在进行重新的评估。片刻后,它们真的缓缓后退,如同潮水般撤走,消失在月面的陨石坑阴影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林远。他疲惫地靠在控制台上,简单解释了与核心舱的交易。
它们只是暂时退走。我们必须想办法……活下去,并且,不能对这座‘船’造成任何它们认为的‘威胁’。他喘着气,收集所有还能用的资源,集中到生命维持最好的区域。检查所有损伤……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极度压抑和小心翼翼中度过的。他们像是寄居在一头巨兽皮肤上的微生物,必须时刻警惕,不能引起巨兽的任何不适。他们修复着基地的破损,节省着每一焦耳的能量,用尽智慧在不对舰体造成影响的前提下,收集微弱的太阳能,甚至尝试从飞船引擎散逸的废热中汲取能量。
温度还在下降。希望渺茫得像远方的星光。
林远偶尔会再次尝试进入那个核心舱,但除了获取一些基础的、无关痛痒的飞船状态信息(航速、航线、外部环境数据),再也无法得到更多回应。那合成音冰冷依旧,只执行最低限度的交互。
他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坐标,一个位于遥远深空的、人类天文图上的空白区域。他知道航速还在增加,以一种超越现有物理理解的方式。他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有时,他会长时间凝望主观测窗外的星空。蓝星早已消失不见,融入无数光点之中。故乡是回不去的监狱,前路是陌生的坟墓。
某天,负责监控飞船内部震动频率的技术员带来了一个奇怪的发现:台长,您听这个……从深层传上来的。
那是一段被增强处理的音频。除了引擎稳定的低频轰鸣外,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无限遥远之处、又像是深埋于冰层之下的……
呜咽声
不像之前听到的充满攻击性的嘶吼,这声音更持续,更古老,浸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悲伤。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如同永恒的挽歌。
林远静静地听着,忽然想起了核心舱里那些戍卫者沉睡的记载。
自愿的执行者。百万年的看守。
他们……或者它们的造物,在清除异常。而它们自身,在这漫长的归途上,是否也会感到孤独是否也会在梦魇(如果它们会做梦的话)中,回想起那颗被它们看守的蓝色星球,以及星球上那些懵懂无知、挣扎求生的……流放者后裔
这艘船载着的,不仅是罪裔的后代,不仅是冰冷的看守者。
它载着的,是一段被遗忘的、沉重得足以压垮星辰的过去。
而前方,所谓的母星盖亚,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生态恢复的乐园还是一片依旧死寂、布满残骸的坟墓戍卫者会如何安置他们这些意外的乘客
没有答案。
月球飞船沉默地航行着,撕裂漆黑的真空,坚定不移。
林远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陌生而壮丽的星河,转身离开。生活舱里,幸存的人们裹着保温毯,依靠在一起取暖,睡眠中脸上仍带着惊惧与忧愁。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功率快要耗尽的取暖器出口,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然后,他坐到主控台前,那台几乎冻僵的电脑屏幕微弱地亮着,显示着飞船不断刷新的外部环境数据。
深空。永恒的孤寂。
他伸出手指,触摸屏幕上那串代表目的地盖亚的、冰冷而遥远的坐标数字。
指尖下,只有一片刺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