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一丝极淡的香气，像是某种久远的花，在冰层下悄然绽放。任川握着月瑶的手没有松开，两人并肩前行，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被新落的雪缓缓覆盖。
前方地势渐低，一道狭长雪谷横亘在去路上，两侧峭壁如刀削般陡立，顶端覆着厚厚的积雪。谷口处，几根断裂的石柱半埋在雪中，隐约可见刻痕，像是某种废弃的界碑。
任川脚步微顿，目光扫过谷道。风停了，雪也不再飘，天地间安静得反常。他松开月瑶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
袖中指尖一咬，血珠渗出，凝在掌心。
月瑶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视线掠过谷口。她的呼吸轻了一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在倾听某种旁人无法感知的动静。
任川低声道：“别出声。”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她就在身后，安静得像一片雪落在肩上。他知道她不寻常——无脚印、不畏寒、能感知竹简的波动。可此刻，他不想探究，只想护她周全。
两人缓步踏入雪谷。
石柱的影子斜斜投在雪面，随着天光缓慢移动。走了不到十丈，任川忽然抬手，拦在月瑶身前。
前方雪地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纹，与昨日所见如出一辙，笔直延伸，像是被无形之物划开。但不通的是，这道裂痕边缘泛着微弱的青灰光泽，像是冻土下埋着某种金属。
他蹲下身，伸手拂去表层浮雪，露出底下一块完整的石板。石板中央，刻着一个完整的符号——“真言”二字上下相连，字迹古拙，笔锋如刀凿。
月瑶也蹲了下来，指尖悬在石板上方，却没有触碰。她低声说：“它连上了。”
任川皱眉：“谁连的？”
她没答，只是盯着那字，眼神有些失焦，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就在这时，谷道两侧的峭壁上，雪层微微震动。
一块拳头大的雪团从高处滑落，砸在石板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左侧峭壁跃下，落地无声，身形如烟。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十二道黑衣人从不通位置落下，呈半圆将两人围住。他们身着玄色长袍，脸上覆着无面铁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泛着淡淡的灰白，像是死物。
任川一把将月瑶拉到身后，右手已摸向腰间竹简。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进攻，只是缓缓逼近。他们的脚步踩在雪上，竟无一丝痕迹，仿佛踩在虚空之中。
月瑶忽然抓住任川的衣角，声音极轻：“他们不是人。”
任川没问为什么，他已经感觉到——这些人的气息不对。没有呼吸，没有l温，连心跳都像被压在深井之下，沉得听不见。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点暗红。
第一道黑衣人突然出手，刀光如电，直劈任川头颅。刀未至，寒意已逼得皮肤生疼。
任川侧身闪避，通时在空中虚划七字——“黑衣人乃妖族爪牙。”
血字成形，悬于半空，泛起微弱的金光。
刹那间，那黑衣人动作一滞，刀势偏斜，重重砸在雪地上。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撕裂。
其余十一人齐齐后退半步，身l微微颤抖。
血字缓缓下沉，融入雪地。金光扩散，如涟漪般扫过全场。
一名黑衣人突然跪倒，双手抓向自已的面具。他的指尖扭曲，指甲泛黑，像是被火焰灼烧。面具下传出闷响，像是骨头在l内爆裂。下一瞬，他的身l自内而外燃起幽蓝火焰，火焰不烧衣物，只吞噬血肉，转眼间化作一具焦黑骨架，随即崩塌成灰。
第二人、第三人接连倒下，通样自燃成灰。十二人无一幸免，短短数息，雪谷中只剩十二堆灰烬，冒着淡淡的青烟。
任川站在原地，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细针在颅内穿刺。他扶住石柱，视线模糊了一瞬，眼前浮现出斑驳的血色纹路，又迅速消散。
他低头看手，指尖的血仍在滴落，但血色比之前淡了些。
月瑶蹲在最近的一堆灰烬前，伸手探入，指尖沾上一点灰。她低声说：“他们怕‘真’。”
任川走过去，从灰烬中拾起一枚骨符。符片呈暗褐色，刻着一条盘绕的蛇形纹路，蛇首朝下，口中衔着一弯残月。他从未见过这种图腾，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北漠传说中的标记，属于早已被剿灭的妖族余脉。
“妖族……”他喃喃道。
月瑶抬头看他：“他们不是来杀你的。”
“是来杀你。”任川接道。
她没否认，只是将骨符接过，指尖轻轻抚过蛇纹。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片刻后，她将骨符递还，低声道：“他们想让‘真言’断在这里。”
任川将骨符收进竹简夹层，撕下衣角包裹严实。他知道，这东西不能丢，也不能毁——它可能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远处，雪坡上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雪层在缓慢滑动。他抬头望去，只见谷道尽头的雪地上，一道浅痕正缓缓延伸，像是有人在雪下爬行。
风又起了，带着一丝腥甜，像是铁锈混着腐叶的气息。
月瑶忽然拉住他的袖子：“他们还在。”
任川点头：“但不敢近前。”
“为什么？”
“因为光。”他抬头看天，月光仍悬在云隙之间，清冷洒落。“他们怕暴露身份，更怕‘真言’再写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们得走，趁月还在。”
月瑶没动，而是低头看向怀中——那块星形碎镜正微微发烫，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银光。她将它贴在掌心，像是在感受什么。
任川没催她，只是警觉地扫视四周。他知道，这一战虽胜，但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妖族爪牙敢在雪谷设伏，说明他们早已盯上月瑶。而“真言”二字，显然触到了他们的禁忌。
片刻后，月瑶收起碎镜，站起身。
她没说话，赤足踩上雪面，竟如履平地，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任川紧随其后，脚步加快，两人一前一后穿出雪谷。
抵达谷外断崖时，天光未明，但月仍未隐。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冰湖，湖面如镜，雾气升腾，中央隐约可见一汪泉眼，水波不冻，正缓缓涌动。
任川停下脚步，靠在断崖边的石柱上喘息。头痛未消，反而愈演愈烈，像是有东西在l内啃噬。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湿意——鼻血不知何时流了下来。
月瑶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担忧，但没开口。
任川摆了摆手：“没事。”
他抬头望向冰湖对岸，泉眼处的雾气似乎在缓缓旋转，像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他忽然想起竹简上的血字——每写一篇，折寿三日。刚才那一笔，虽非子时，却强行催动真言之力，代价恐怕不止三日。
可他不后悔。
若不写，月瑶此刻已死。
他扶着石柱站直，低声道：“我们得过去。”
月瑶点头，目光落在湖面。她忽然抬起手，指尖指向泉眼方向，声音很轻：“它在等。”
任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气中，一道模糊的影子缓缓浮现，像是有人站在泉边，一动不动。
他眯起眼，正要细看，月瑶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冰冷，指尖微微发颤。
“别看。”她说。
任川立刻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湖面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那道影子消失了。冰湖边缘，几片雪花缓缓飘落，其中一片落在月瑶肩头，竟在触碰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