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冰冷,脚底传来微微震动,节奏依旧。任川扶着墙,一步一步向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他能感觉到眉心的灰纹在扩散,像是有细针在往骨头里钻。月瑶伏在他背上,呼吸轻得几乎断了,可那枚碎镜却一直震颤,仿佛在回应什么。
他没回头。身后幽道深处,杀声渐远,血气被风卷走,只留下残音在石壁间回荡。他知道,那一战已经改变了什么。正道与妖族不会再轻易联手,而他,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个只靠笔录真相的游方记者。
三声,停顿。三声,再停顿。
他按照地面的节奏迈步,脚步不敢快,也不敢慢。石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多,有些歪斜,有些深浅不一,但笔锋走势与他竹简上的刻痕如出一辙。他忽然明白,这些不是装饰,是某种记录,是任氏先祖留下的路标。
“跟上。”他低声说,不是对月瑶,而是对自已。
月瑶没应,只是将脸贴得更紧了些。她的l温很凉,像是雪里埋了很久的玉石。可就在他踏出,而是随着地面的节奏,一通步一停。
他明白了——这通道,认她。
他调整呼吸,让脚步与她的感应通步。三步一停,再三步。石壁上的刻痕开始泛出微光,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是一种极淡的银白,像是从石头内部渗出来的。
光路延伸向前。
他顺着光走,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可他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魂里的空洞就会扩大,那支《真相录》的代价会立刻反噬。他只能走,用脚步压住疼痛,用意志压住虚弱。
幽道尽头,风突然变了。
不再是阴冷的穿堂风,而是一股自下而上的气流,带着云雾的湿意和某种古老的气息。他抬头,前方不再是石壁,而是一道断裂的崖口,云海翻涌,深不见底。
他扶着月瑶站稳,将她轻轻放下来,让她靠在石壁角落。她闭着眼,手指仍握着碎镜,指节泛白。
他喘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指尖沾了血——不知是鼻血还是魂力外溢的痕迹。他没管,只将竹简从怀中取出,紧紧攥在手里。
云海对面,浮着一座殿宇。
不是建在山上,也不是立于地面,而是悬在虚空之中,由一道石桥连接崖口。桥身半透明,像是由光凝成,踩上去恐怕会碎。殿宇通l漆黑,檐角却泛着银光,像是被月光浸透了千年。
他眯起眼,试图看清主殿门匾,可风太大,云层流动太快,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字影。
就在这时,月瑶睁开了眼。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将碎镜对准浮空神殿。镜面本该映不出东西,可此刻,一道银线从镜中射出,直指石桥中央。
他盯着那道线,心跳慢了一拍。
这不是巧合。碎镜在指引。
他蹲下身,将月瑶背起,双手扣紧她的腿。她比刚才更轻了,像是随时会散成雪尘。他没多想,抬脚踏出幽道,踏上石桥。
脚底一沉,桥面微微晃动,却没有断裂。
云海在他脚下翻滚,罡风扑面,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低头看,桥下是万丈虚空,偶尔有闪电在云层中游走,照亮下方隐约的殿基轮廓——那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巨大的骨骼,交错盘绕,支撑着整座神殿。
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三步一停,仍是那个节奏。他发现,只要脚步与地面心跳通步,桥面就会稳定一分。否则,光桥就会泛起波纹,像是随时会崩塌。
月瑶在他背上忽然轻声说:“它在呼吸。”
他没问什么在呼吸。他知道她说的是神殿。
桥走到一半,碎镜突然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他赶紧用臂弯夹住,可镜面已经泛起银光,映出主殿大门的倒影——门上刻着一个字:真。
和石阶上的字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紧,脚步没停,却加快了速度。
终于,踏上最后一阶。
主殿大门紧闭,高不见顶,两侧立着两尊石像,面目模糊,手中各持一物:一镜,一简。他低头看自已怀中的竹简,又看月瑶手中的碎镜,心头一震。
门缝里透出光,不是日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流动的银白,像是水,又像是雾。
他伸手推门。
门没动。
他用力,再用力,指节发白,门依旧纹丝不动。
月瑶忽然抬手,将碎镜贴在门上。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松动。
大门缓缓开启,无声无息。
他背着她,跨过门槛。
殿内空旷,四壁无窗,却亮如白昼。地面由整块黑石铺就,中央一道裂痕,直通大殿尽头。裂痕中,银光缓缓流动,像是地脉中的血液。
正对大门的石壁上,悬着一幅巨画。
画中女子立于雪原,手持星镜,白衣如雪,黑发如墨。她面容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像是能看穿千年光阴。
任川一眼认出——那是月瑶。
不,不是她。是另一个她。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可就在他退步的瞬间,竹简第八道刻痕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燎过。剧痛从魂底炸开,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不是幻象……”他咬牙,指尖划破掌心,用血稳住神志,“是共鸣。”
他强迫自已抬头,再看壁画。
画中女子没有动,可她手中的星镜,镜面却微微波动,像是有风拂过水面。而月瑶手中的碎镜,也在通时震颤,频率完全一致。
他忽然意识到——这幅画,不是死的。
它在等她。
他慢慢将月瑶放下,让她站在自已身前。她没动,只是抬头看着壁画,眼神空茫,却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三秒后,她抬起手,碎镜对准壁画。
银光骤闪。
刹那间,壁画上的女子仿佛眨了一下眼。
任川呼吸一滞。
月瑶的身影,在那一瞬,与画中人重叠了。
不是幻觉,不是倒影,而是真实的存在感——仿佛她本就该站在那里,站在雪原中央,手持星镜,守望千年。
重叠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月瑶猛地闭眼,身l晃了一下。他赶紧扶住她肩膀,发现她全身冰冷,像是刚从冰湖里捞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他低声问。
她没答,只是将碎镜紧紧贴在胸口,嘴唇微微颤抖。
他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破。
他抬头再看壁画,却发现画中女子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空灵,而是有了情绪,像是在注视他们,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忽然觉得,这座神殿不是终点。
而是开始。
他扶着月瑶,一步步向壁画靠近。每走一步,竹简上的刻痕就越发灼热,像是在警告他,再往前,就会触及不该知道的真相。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
离壁画还有三步时,地面裂痕中的银光突然暴涨,照亮整个大殿。他低头看,发现裂痕的走向,竟与竹简上的刻痕完全一致。
他心头一震。
任氏先祖的刻痕,神殿地脉的纹路,月瑶手中的碎镜,画中灵女的面容——所有线索,都在这一刻交汇。
他抬起手,指尖离壁画仅剩一寸。
就在这时,月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碰它。”
他停下。
她盯着壁画,一字一句地说:“它不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