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是陆总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卑微小助理。
晚上我是匿名社交平台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神秘女主播。
直到某天直播时,我突然收到一条致命私信：
林薇,你骂人的样子比做报表时性感多了。
更可怕的是,此时陆总正站在我家门外敲门：
开门,我知道是你。
我屏住呼吸,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双手飞快地在笔记本电脑上修改第五遍报表。晚上十点半,写字楼只剩下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
薇薇,你那边怎么还没下班电话那头,闺蜜小雅打了个哈欠。
还能为什么,我压低声音,仿佛陆总那双冰冷的眼睛还在背后盯着,陆阎王临时要的数据,明早九点必须躺在他邮箱里。
啧啧,你们陆总真是名副其实的阎王爷,专吸你们这些小鬼的精气。听说上个助理也是被他逼走的
三个月,逼走了三个。我叹了口气,手指没停,我撑到第四个月了,算破纪录了吧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下,随即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哎,对了！给你说个解压的好东西——‘回声洞穴’,一个新出的匿名语音直播APP,绝对安全。上面好多吐槽老板的,特别火爆那个‘夜莺’姑娘,骂她老板骂得那叫一个精彩,粉丝都快十万了！听说她老板也是什么陆总…你说巧不巧
陆总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失笑。天下陆总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是我家这位。更何况,我哪有那胆子。
算了吧,我还得跟报表死磕呢…
话还没说完,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一黑。
不是吧
我猛地坐直,疯狂按动电源键,心里那点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低电量自动关机,而我那宝贝充电器,正安安稳稳躺在家里的床头柜上。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天灵盖。连续加班一周的疲惫,被反复否定方案的憋屈,还有此刻功亏一篑的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啊啊啊！陆时渊你个周扒皮！变态工作狂！自己心理扭曲就不要出来祸害人啊！我祝你明天咖啡洒在高级定制西装上！祝你被电梯门夹到头！祝你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死寂的办公室里,我的咆哮显得格外响亮。
电话那头,小雅安静如鸡。等我喘着粗气停下来,她才幽幽地说：薇啊,你这爆发力…不去‘回声洞穴’开个播,真是浪费天赋了。
……
半小时后,我瘫在家里的沙发上,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黑色图标、红色入口的APP——回声洞穴。
注册简单粗暴,随机生成代号,不获取任何个人信息。我的代号是刺猬。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热度最高的直播间——夜莺。
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仍能听出愤怒的女声正在咆哮：…他就那么用手指敲着桌子,咚,咚,咚,跟敲丧钟一样！说我这份报告写得缺乏战略眼光！我去他妈的战略眼光！他那个猪脑子除了会挑刺还会什么！
弹幕疯狂滚动。
【夜莺姐骂得好！代入感极强,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又是哪个倒霉蛋遇上这种傻逼领导了】
【求扒是哪家公司！让我避个雷！】
夜莺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丝戏谑：哪家公司哼,提示一下,老板姓陆,号称什么行业阎王爷…呵,我看是活阎王！
我心脏猛地一缩。不会…真的这么巧吧
一种莫名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开始直播的按钮,将变声器调到一个略显尖利的档位。
喂听…听得见吗我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经过变声器处理,变成一种古怪的电子音。
屏幕上飘过几条零星的弹幕。
【新人声音怎么抖成这样】
【又是来吐槽老板的】
我咽了口唾沫,想起陆时渊今天下午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着我,说这种垃圾也敢交上来时的表情,那股邪火再次涌上心头。
是,吐槽老板。我声音陡然拔高,不再颤抖,我老板,也姓陆！人模狗样,西装革履,实际上就是个吹毛求疵、心理变态、以折磨下属为乐的活阎王！
一旦开头,后面的话就如同决堤的洪水。
你们试过因为页码字体不是他喜欢的款而被退回方案吗我试过！
你们试过因为他觉得咖啡温度差零点五度而重泡十二次吗我试过！
我今天加班到十点半！就因为他说明天早上要看到数据！我电脑没电了！报告没保存！全完了！他妈的全完了！
我越说越激动,几乎带上了哭腔,又很快被愤怒淹没：他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谁跟他谁倒八辈子血霉！陆时渊！我！@￥%…！
【卧槽！劲爆！又一个陆阎王旗下的冤魂！】
【这陆总手下是养了多少怨灵啊跟夜莺姐说的是同一个吗】
【刺猬妹子声音都气哭了,摸摸头。】
【骂得好！继续！爱听！】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居然一点点爬升起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罪恶感的宣泄感流遍我全身。
就在这时,一条极其醒目的、带着金色边框的弹幕慢悠悠地飘过屏幕。
【用户123456：骂得不错。就是词汇量略显贫乏。】
我的骂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这个用户123456,头像是一片空白,等级是零,明显是个刚注册的小号。但他打赏了！一个价值999元的深水鱼雷特效刚刚炸满了我的屏幕！
金主！这可是我的第一个金主！
我瞬间变脸,从愤怒主播切换成谄媚客服：啊！谢谢…谢谢用户123456大哥的鱼雷！大哥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多读书多看报,丰富骂人词汇库！争取骂出水平！骂出风格！
【用户123456：嗯。期待你下次的表现。】
说完,这位神秘金主就下线了。
我对着屏幕,愣了好一会儿。这算什么
但那真金白银的打赏是实打实的。我看着后台那个惊人的数字,感觉心跳有点快。这比我加班一周的工资都多…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割裂成了两部分。
白天,我是陆时渊身边那个沉默寡言、效率极高、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的林薇助理。他敲一下桌子,我就能立刻递上他需要的文件；他眉头才皱起三分之一,我就能立刻切换PPT页面。
林助理,咖啡。
是的,陆总。85度,不加糖不加奶,纯黑咖啡,放在他右手边15厘米处。多一厘米,我怕他觉得我不够精准；少一厘米,我怕他觉得我不够大气。
他偶尔会抬眼看我一下,目光没什么内容,只是单纯地扫过,像扫描一件物品是否摆在正确位置。我则迅速低下头,掩饰所有情绪。
晚上,我是回声洞穴里逐渐崭露头角的新人主播刺猬。
有了神秘金主用户123456的每日打卡（他每次来只打赏,偶尔留下一两句简短的点评）,我的人气涨得飞快。我变着花样骂陆时渊,从他一丝不乱的头发骂到他锃亮不染尘的皮鞋,从他毫无口音的普通话骂到他精确到秒的时间观念。
【用户123456：今天攻击力略有下降。建议加强对他性冷淡风格的猜测部分。】
我：…谢谢大哥指点！我明天就怀疑他是不是不行！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我是不是太放飞自我了
但用户123456打赏了一个更贵的火箭。
生活就在这种极致的分裂中流逝。我甚至开始有一种扭曲的快感,看着陆时渊在会议上侃侃而谈,我就默默在心里记下素材：嗯,这个表情好,今晚就骂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眼神。
直到周一早上。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昨晚直播太嗨了）,踩着点冲进办公室,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是陆时渊。他今天似乎心情极差,脸色比平时更冷,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后退：陆、陆总对不起！
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深沉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肉跳。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整天,我都如坐针毡。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那眼神什么意思
下午,他忽然内线叫我进去。
我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已经开始预演被当场开除、狼狈收拾东西滚蛋的场景。
我推开门,低着头,不敢看他。
林助理。
是,陆总。声音有点抖。
这份报告,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我熬夜做完的最终版,页码字体为什么用宋体
我头皮一炸。完了！他连这都注意到了！我昨天直播好像确实随口骂过这事！
我…我觉得宋体更、更清晰…我绞尽脑汁想借口。
换成楷体。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我不喜欢宋体。
……是。我几乎虚脱。
还有,他顿了顿,忽然抬起眼,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你似乎很关注我的个人生活
我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没、没有！陆总,我绝对没有！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几秒钟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出去吧。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出了他的办公室。后背一片冰凉,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肯定知道了！他一定是在警告我！
晚上,我战战兢兢地打开回声洞穴,打算随便敷衍一下就下线避风头。
我刚开播,用户123456就进来了。
我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骂了几句：…咱们今天温柔点骂,我总觉得阎王爷今天不太对劲,好像发现我了…
【用户123456：怕了】
这简单的两个字,配上他那独特的、毫无波动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我的逆反心理！
谁怕了！我会怕他！我告诉你！他今天就是故意找茬！嫌我页码字体难看他早不说非等今天说我看他就是更年期提前！心理变态！找不到女朋友内分泌失调拿我撒气！
我越骂越顺,把白天的惊吓和委屈全骂了出来。
【用户123456：继续。分析一下他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
这还用分析！我彻底豁出去了,就他那种工作机器！冷酷无情！吹毛求疵！哪个女人受得了他我怀疑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要么就是不行！对！肯定不行！谁跟他谈恋爱倒大霉！上辈子杀人这辈子给陆时渊当女友！
data-fanqie-type=pay_tag>
直播间气氛被我带得火热,打赏和弹幕疯狂滚动。
我正骂在兴头上,手机顶部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预览。
发信人：陆时渊。
内容：明天上午九点,把……
后面的内容被折叠了,看不全。
但光是陆时渊这三个字,就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让我所有动作和声音瞬间冻结。
他…他从来没在下班时间给我发过工作微信！从来没有！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我的心脏。我直播时用的虽然是无线耳机,但手机麦克风…我一直是开着的吗我刚才骂得那么大声…
我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点开微信。
陆时渊的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最上方。那条消息完整的是：
明天上午九点,把上周的销售数据整理好发我。
一条无比正常、甚至略显简洁的工作指令。
我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原来是虚惊一场…肯定是巧合。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图重新集中精神到直播上。
就在这时。
叮咚——
又一条微信预览弹了出来。
还是陆时渊。
对了。
叮咚——
你骂人时,
叮咚——
比做报表时,
叮咚——
性感多了。
四条消息。一连四条。像四颗子弹,精准地、缓慢地、一颗接一颗射穿我的心脏。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冰封。房间里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但我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紧紧贴住皮肤,又湿又凉。
直播间里的弹幕还在欢快地滚动着,观众们浑然不觉一场针对主播的死刑刚刚被宣读。
【刺猬怎么了怎么突然没声了】
【卡了吗还是被阎王抓包了】
【用户123456：断线了】
最后那条来自用户123456的问号,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用户123456…陆时渊…
这两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重叠！那个从不说话只打赏的神秘金主！那个精准的点评！他对陆时渊一切了如指掌的态度！
我真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傻逼！
我猛地伸手想去掐断直播,可手指抖得不听使唤,半天才摸到那个红色的结束按钮。
就在此时——
咚！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敲门声,清晰地从我家大门的方向传来。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瞳孔放大到极致,猛地扭头看向客厅那扇紧闭的防盗门。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门外那存在感极强的、等待的寂静。
手机屏幕又亮了。
微信消息预览再次弹出。
陆时渊：开门。
陆时渊：我知道是你。
陆时渊：林薇。
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我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粉碎。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来了。他就站在我家门外。
而我,刚刚在网络上,用尽毕生所学的恶毒词汇,问候了他的人格、他的能力、以及他作为男人的根本。
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我手脚冰凉,四肢发软,几乎是爬着过去,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感应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下,陆时渊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身姿笔挺地站在我家门外。他甚至微微整理了一下领带,然后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精准地、穿透力极强地,望向猫眼后的我。
仿佛他能看见我一样。
我吓得猛然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沉闷一响。
林薇。
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开门。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逃从哪儿逃二十八楼,跳下去吗
认命打开门,迎接我的会是什么直接解雇行业封杀还是…更可怕的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
我颤抖着,手指无数次滑开锁屏,最终绝望地发现,我没有任何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到了门把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闭上眼,视死如归地,拧开了门锁。
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陆时渊就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他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夜晚的微凉。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我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脸上。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他向前走了一步。
我下意识地后退,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
他顺势走了进来,反手,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小腿撞到沙发边缘,无力地跌坐进去。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像审视一个有趣的、无处可逃的猎物。
然后,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刺猬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玩味,骂得不是很开心吗
我的牙齿开始打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词汇量贫乏他重复着他那个小号曾经的评价,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我…我…我试图组织语言,比如道歉,求饶,解释,但大脑彻底死机。
他忽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滚烫的耳垂。我猛地一颤,缩紧了脖子。
抖什么他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我的脸颊,晚上顶撞我的勇气呢
白…白天不敢…我几乎是哭着挤出这句话。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又低又磁,像羽毛搔过心尖,却让我毛骨悚然。
现在敢了他问,目光落在我的嘴唇上。
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数清他浓密的睫毛,能看清他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这不对。这气氛不对。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和危险。
他想干什么
陆总…对、对不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立刻辞职…我消失…
辞职他挑眉,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结,我准了吗
啊
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绝对的掌控感,迫使我对上他的视线。
林薇,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的辞职报告,我没批准。
所以,明天早上九点,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扔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我要看到上周的销售数据报告。
还…还要做报告我彻底懵了,眼泪都吓回去了。
不然呢他反问得理所当然,助理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做报表…
他的拇指,轻轻蹭过我的下唇。
…以及,在私下场合,以另一种方式,‘顶撞’我。
我如遭雷击,全身僵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彻底傻掉的样子,似乎终于满意了。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俯身而微皱的西服下摆,又恢复成那个一丝不苟、高不可攀的陆总模样。
仿佛刚才那个散发出致命危险气息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
报告,明天九点。邮箱。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他转身,就像来时一样突然,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手,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对了,他说,今晚的‘顶撞’…
…我很满意。
门打开,又轻轻关上。
他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瘫在沙发里,像个被玩坏的木偶,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
过了足足十分钟,我才像濒死的鱼一样,猛地抽了一口气,活了过来。
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
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穿着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踩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的高跟鞋,站在陆时渊办公室门外。
手里捧着的,不是报告,而是一杯温度精确到85度的黑咖啡。
我深吸一口气,用发抖的手指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那个如今让我心惊肉跳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低着头,不敢看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先将咖啡放在他右手边——精确的15厘米处。
陆总,您、您的咖啡。声音抖得不像话。
然后,我将打印好的报告双手奉上：还、还有上周的销售数据报告。请您过目。
陆时渊靠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我身上。
他没看报告,也没看咖啡,只是看着我。
那目光,像昨天一样,带着审视,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我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
他终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拈起那份报告,随意地翻动了两页。
办公室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页的沙沙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页码,他忽然开口。
我心里一紧！又来了！他又要挑页码字体的毛病了吗！
…用的是楷体。他顿了一下,抬眸看我,很好。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他…他居然说很好
数据整理得也很清晰。他合上报告,随手放在一边,效率有提升。
我彻底呆住了,傻傻地看着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还没睡醒
他端起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然后微微蹙眉。
我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温度不对还是味道不对他要发作了是吗这才是正常的陆阎王！
他却放下了杯子,看向我：以后…
我紧张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的咖啡,他语气平淡无波,换成果汁。
啊我彻底懵了,果…果汁他不是只喝黑咖啡吗喝了这么多年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维生素含量高些。对身体好。
我：
出去吧。他下了逐客令,今天准时下班。
我如同梦游一般,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昨晚那个危险暧昧的他,今天这个挑剔但似乎又…有点反常的他哪个才是真的
果汁准时下班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工作效率奇低,频频出错。每次内线电话响起,我都像惊弓之鸟,以为陆时渊要因为某个错误而传唤我。
但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甚至下午,行政部的李经理送来一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我检查时发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数据格式错误（放在平时他绝对会打回来重做的那种）,我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可能需要修改,他却只是摆摆手：没事,小问题,我先拿给陆总签了再说。
李经理像看鬼一样看着我,又看看里间办公室的门,压低声音：林助理,陆总今天…心情很好
我僵硬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
我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五点三十分,一秒不差,我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
逃离这里！我必须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心脏又是一抽。不会吧…
屏住呼吸点开。
陆时渊：来我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终究还是要跟我算总账了！之前的平静都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我视死如归地站起来,走向那扇象征着审判的大门。
敲门,进去。
陆时渊正在穿西装外套,似乎准备离开。夕阳的金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淡化了他平日里的冷硬,甚至…有点好看
我赶紧掐灭这个可怕的想法。
陆总,您找我我低着头,声音细小如蚊蚋。
嗯。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拿起车钥匙,走吧。
走走去哪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垂眸看我,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不是准时下班么送你回去。
我：！！！
送我回去！我耳朵没出问题吧！
不、不用了！陆总！真的不用！我吓得连连摆手,我坐地铁很方便的！真的！不麻烦您了！
让他送我回家！在那辆密闭的豪车里！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我会窒息而死的！
顺路。他言简意赅,完全无视我的拒绝,率先朝门外走去。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走到门口的他,回过头,眉头微挑：不走
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我所有的反抗意志瞬间瓦解,只能认命地、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
员工电梯已经挤满了下班的人群。
看到陆总居然这个点出现在电梯口,所有人瞬间安静如鸡,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最深处VIP电梯的康庄大道。
陆时渊面不改色,径直走向那部直达地下总裁专属停车场的电梯。
我硬着头皮,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小碎步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被押赴刑场的囚犯。
叮——
VIP电梯门合上,隔绝了所有视线。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还有我无法控制的、剧烈的心跳声。
我缩在电梯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金属墙壁里。
他站在中间,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
度秒如年。
终于到达地下停车场。他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解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向我。
我认命地坐了进去。真皮座椅冰凉舒适,但我如坐针毡。
他绕到驾驶座,上车,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滑出车位,驶出地下室,汇入傍晚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舒缓的古典音乐在流淌。
我僵直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
地址。他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我报出我租住的那个老破小小区的名字。
他没什么反应,在下一个路口熟练地打方向转弯。
看来是真的顺路他住的方向好像确实和我那边差不多我以前怎么没注意
一路无话。
就在我稍微放松一点警惕,以为能平安无事地熬到下车时——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昨晚的事…
我瞬间绷直了背！来了！审判虽迟但到！
…你有什么想法他问。
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想死！我想原地消失！我想乘坐时光机回到一个月前掐死那个下载了破APP的自己！
对、对不起！陆总！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语无伦次地道歉,我保证！那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以后一定恪尽职守、努力工作、再也不在背后议论您了！
他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
等我说完,他才慢悠悠地瞥了我一眼：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不然呢！！
我快哭了：那…那您说该怎么办只要不开除我,不告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才怪！我只想立刻逃跑！）
他沉吟了片刻,车子正好停在一个红灯前。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很认真地看着我：做我女朋友。
……啊我张大了嘴,大脑彻底宕机。风太大我听不清还是我出现幻听了
绿灯亮了。
他转回头,继续开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薪资翻倍。不需要你天天加班。允许你…在一定范围内,‘顶撞’我。
我：！！！
我不是在做梦,就是快要疯了！
陆、陆总…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声音发颤。
我没开玩笑。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为…为什么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是因为我骂了您您有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车子缓缓停在了我租住的小区门口。这个破旧的环境,和他这辆豪车格格不入。
他解开车锁,侧过身,看着我。
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他说,明天给我答案。
我像被鬼追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区大门。
一路狂奔上楼,锁好家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手机震动。
陆时渊：到了么。
我手指颤抖,不敢回复。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用户123456：今晚还播么
我看着并排出现的两个名字,感觉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光怪陆离。
我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抱住脑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那个该死的APP开始,我的人生就像一列脱轨的过山车,朝着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疯狂冲刺！
骂老板骂出个男朋友还是顶头上司薪资翻倍允许顶撞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像最离谱的都市意淫小说！
可是…
可是如果他不是认真的,他今天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又是为什么果汁准时下班送我回家还有那句…
——做我女朋友。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不行！林薇！你冷静！这绝对是陷阱！是新型的惩罚方式！等你点头答应,他就会立刻翻脸无情,嘲笑你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后让你滚蛋！
对！一定是这样！
我不能上当！
我得反抗！我必须离开！
我猛地站起来,冲进卧室,打开电脑,颤抖着手开始写辞职信。
我必须辞职！立刻！马上！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离这团莫名其妙的迷雾！
写完辞职信,我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
邮箱显示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结束了。就这样吧。
手机安静得出奇。陆时渊没有立刻回复邮件,也没有发微信来质问。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心慌。
我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那个罪恶的源泉——回声洞穴APP。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登录了。
我刚一上线,就收到了无数条私信和@提示。都在问昨晚刺猬为什么突然断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那个熟悉的、空白头像的用户123456,安静地躺在我的私信列表最顶端。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的那个。
我盯着那个头像,心里乱成一团麻。
陆时渊…用户123456…
他到底想干什么玩弄我试探我还是…
一个荒谬的、胆大包天的念头,突然钻进了我的脑海。
如果…如果他刚才在车里的提议,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呢
如果他就是…喜欢这种扭曲的调调呢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刚刚褪下的热度又卷土重来。
我盯着用户123456的对话框,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力,缓缓敲下一行字。
刺猬：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骂的那个老板,突然提出要你做他女朋友…你会怎么办
发送成功！
我立刻后悔了！我在干什么！我疯了吗！这跟自爆有什么区别！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却发现这个破APP的私信根本没有撤回选项！
完了！完了！
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对方没有回复。
他是不是没在线还是看到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就在我稍微放松一点,准备直接卸载这个祸害APP时——
叮咚。
私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用户123456：我会答应他。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他…他什么意思！
我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哆哆嗦嗦地打字：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一种羞辱吗！或者是个陷阱！
这一次,对方回复得很快。
用户123456：也许他只是,欣赏你的…勇气。
勇气我骂他的勇气
用户123456：以及,你对他深刻的…观察力。
观察力我观察他什么了观察他是不是不行！
我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用户123456：做个交易吗,刺猬
我愣住：什么交易
用户123456：你去答应他。做他女朋友。
用户123456：我给你十倍于之前的打赏。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行字,感觉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金钱诱惑帮老板拉皮条给自己！这个世界还能再魔幻一点吗！
我气得手指发抖,愤怒地打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有原则的！我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更何况还是卖给那个活阎王！
用户123456：那就不是为了钱。
用户123456：是为了你自己。
用户123456：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独独选中了你吗
用户123456：你不想…真正地了解他吗了解那个,白天和晚上,截然不同的他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鱼叉,命中了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好奇心。
是啊。为什么是我
公司里比我漂亮的、比我能干的、比我听话的助理大有人在。他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在网络上匿名骂他的我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冷酷的工作机器还是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癖好的男人
用户123456的话,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用户123456：怎么样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如擂鼓。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拒绝,卸载APP,打包行李,连夜逃离这座城市。
但某种被压抑已久的、疯狂的、作死的好奇心和冲动,却悄然冒头。
了解他
真正地了解陆时渊
这个提议本身,就充满了飞蛾扑火般的吸引力。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昨晚他靠近时,那清冽的雪松香气。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缓缓敲下一个字。
刺猬：好。
几乎在我按下发送键的同一时刻——
叮咚！
我的工作微信猝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心脏猛地一缩,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屏住呼吸,点开。
陆时渊：辞职信,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终于回复了！
他会说什么批准还是…
我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陆时渊：我不同意。
陆时渊：你的‘交易’,刚刚开始。
我的交易刚刚开始
什么意思
什么交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和用户123456的私信对话！！
除非…
除非…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唯一合理的猜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困惑和迷雾！
用户123456！
那个沉默的、慷慨的、总是精准点评的金主！
那个在我发出那条荒谬提问后、立刻给出更荒谬建议的神秘人！
那个让我去答应陆时渊、去进行一场交易的蛊惑者！
他就是…
我的手指颤抖到无法控制,手机啪地一声滑落在地毯上。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用户123456的私信界面。
最后一条我发出的、孤零零的那个字——好。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完了。
我不仅掉进了陷阱。
我还亲自、主动地、对着设计陷阱的猎人,说了好。
陆时渊。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知道我是刺猬。
他是用户123456。
他听着我骂他,打赏我骂他,甚至…引导我骂他。
他看着我在这场荒唐的戏里上蹿下跳,像个滑稽的小丑。
而最后,他微笑着,抛出了那个我无法拒绝的诱饵。
而我,这条愚蠢的鱼,不仅咬了钩,还主动把自己甩上了岸。
手机又开始震动。
屏幕上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刺我的眼底——
陆时渊。
他打来了电话。
仿佛死神,亲自敲响了丧钟。